马车缓缓前行。
赵昱端坐在马车内,看向窗边的李蘅。
李蘅正倚在窗口,看街上的热闹情形。她艳若牡丹的脸上含着生动的笑意,时不时捏一颗桌上的果脯放进口中,悠闲自在得很。
“今日那几个铺子,你都不喜欢”赵昱问她。
“都太大了。”李蘅没有回头,随口回了他。
其实也不是太大了,是她没有那么多银子。而且开寿衣铺,确实也不用太大的铺子,今日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她觉得挺合适,但就是囊中羞涩。
只能再看看别的。
“一个都不满意”赵昱又问。
李蘅点头,眼睛盯着外面眨也不眨。
“我觉得最后那个不算很大,不然我们将它买下来”赵昱两手扶在膝盖处,同她商量。
李蘅却没有回应。
“李蘅”赵昱皱眉。
李蘅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他一声,还在看着外头。
赵昱凑到她身侧,也往外瞧。
外头,正经过一家南风馆。老鸨将儿郎们拉到外面揽客。小倌儿们穿戴各异,姿态迥然,却也都个个面目俊秀,长身玉立。
赵昱脸瞬间黑了,抬手一把将窗口的帘子拉了下来。
李蘅被挡住视线,下意识去掀帘子,口中抗议道“赵昱,你干什么”
那些个儿郎多好看啊,每一个都不一样,跟园子里的花儿似的,各有各的好看。
她还没看完呢。
“不许看。”赵昱摁着帘子,语气强硬。
“干什么你凭什么不许我看”李蘅下意识捶了他一下,去扒他手臂“你放开,烦不烦啊你”
她看一下怎么了又没真的做什么。欣赏好看的东西,难道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的吗赵昱怎么这么讨厌
“哪有女子像你这样的”赵昱不仅没有放开手,还将手臂往前伸了伸。
整条手臂挡在窗口处,不许李蘅再掀开帘子往外看。
“我只是看看都不行就你可以,你可以一妻多妾,可以在后院养几个甚至几十个妾室,都是天经地义的,你高贵,你是侯爷,你高人一等”
李蘅抬手在他胸膛上用力推了一下,叫他气得不轻,说话也就不好听了。
本来就是,凭什么赵昱可以纳妾,想纳几个纳几个。而她却连看一看都不行
这是什么世道她就想不明白。女子比男子到底差了什么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区分。
“我没有妾室。”赵昱冷声辩驳。
“佟黛娘不是人吗”李蘅偏头,皱着黛眉与他分辨“现在还养在你府上的院子里呢,你跟我说你没有妾室,睁眼说瞎话”
她当然知道,赵昱是帮别人养着佟黛娘。但她这会儿生气了,自然口不择言,什么都拿出来说。
“我和你说过许多次了,她只是借住。”赵昱皱眉解释
。
李蘅哼了一声,双臂抱胸靠在马车壁上“反正话在你嘴里,随你怎么说。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
赵昱古板保守,不就是信奉男尊女卑吗男子什么都可以做,女子什么都不可以做。
当初决定和离之前,她探究过赵昱的态度,赵昱就是认可纳妾之事的。
“我不会纳妾,你也别再看别人。”赵昱顿了片刻开口。
“你爱纳妾不纳妾,谁要管你我凭什么要依着你不看别人”李蘅抬起下巴,不服气地反问。
她就不喜欢赵昱处处管着她。
“你怎么这样不可理喻”赵昱皱眉“能不能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
李蘅闻言冷笑了一声“你还知道要考虑别人的感受现在心里难过了当初你一回来,就让我去接佟黛娘和孩子回来时,怎么没考虑考虑我的感受”
旋即,她阴阳怪气地道“这可真是刀子割在谁的身上谁疼啊。”
看赵昱气成这样,她有些想笑。憋了这么久的气,总算撒出来一些了。
赵昱不想这事对她伤害这样大,这是和他秋后算账了,他怔了片刻才道“可我事先已经与你说清楚了。”
“你说清楚什么了佟黛娘和那个孩子到底什么来路,你告诉我了吗”李蘅语气不善,很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意思“我知道你是帮别人养的他们母子,外面的人知道吗我一个正妻还没有孩子呢,你凯旋就带了个现成的孩子回来,你有没有打听打听,整个上京的人都怎么说我你娘和你大嫂还有你妹妹又都是怎么说我的还有你那个青梅竹马。”
她看赵昱怔怔地不说话,这才哼了一声,撇过脸不再开口,将心里翻滚的委屈压了下去。
赵昱这个人就是极没意思,和他吵架都没意思,说了他也不会懂。她说十句他才说一句,闷死了
赵昱听了她所言,久久不能回神。他这时候才发现,当初他做决定的时候,考虑了许多东西,却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李蘅会如何想。
那时候,李蘅贤淑温柔,将武安侯府料理的极好。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李蘅是和他在一起的,自然该听从他的安排。
正如李蘅所言“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他的所有物。
他眸中闪过羞愧之色,长久以来,他做事只考虑自己,觉得李蘅一直都在他身后,便总是忽略她的感受。
“对不起。我以后会考虑你的感受。”
他垂眸,低声开口。
“谁稀罕。”李蘅噘嘴回了一句,看都不看他。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子舒,怎么不走了”李蘅朝着外面问。
“侯爷,侯夫人,路堵住了。”子舒回了一句。
“姑娘,奴婢去瞧瞧。”春妍在窗口处说了一声。
李蘅好奇,又掀开帘子往外瞧。
赵昱侧眸看她,并未阻止。
李蘅瞧前面围了一大群人,对
面也有一辆马车过来。被人堵住了。
这是出什么事了
有哭喊斥责之声从人群中传出,听着很是凄惨。
“姑娘。”春妍很快便回来了,走到马车下,抬头看李蘅。
“那是出什么事了”李蘅心中好奇,自然要询问。
春妍回头看了一眼道“奴婢没挤进去,人太多了。听说是个姑娘,哥嫂要她嫁人,她不愿意,私自跑出来的,被她哥嫂逮着了,她不愿意回去,听着怪可怜的。”
春妍心直口快,这也是个心地善良的,见不得悲苦之事。
“我去看看。”李蘅起身往外走。
赵昱手抬了抬,想拉住她又收了回去,跟着站起身来。
外面那许多人,鱼龙混杂,他不想李蘅去凑这个热闹。
但眼下,李蘅只怕不会听他的。
他默默跟着李蘅,走到人群附近。
李蘅四下张望,想寻一道宽一些的人缝进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形。
但看热闹的人实在多,缝隙不好找。
赵昱回头看了子舒一眼。
子舒会过意来,上前给李蘅开道“来让一让,让一让了。”
他是常年跟在赵昱左右的人,虽说在赵昱面前只是个随从,可在外人看来,也是气度不凡的。
围观的百姓纷纷让开一条道。有人说着“帮帮这可怜的姑娘吧”。
子舒引着李蘅进了人群中,赵昱也跟了进去。
人群正中央,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揪着瘦弱的女孩,口中呵斥那女孩跟他走。
女孩两只手死死抱着铺子门口的泰山石,一直不停地哭泣。
一个脸色蜡黄的妇人,上前帮着扒那女孩的手,口中苦口婆心地相劝“芳娘,你就听哥嫂的吧,哥嫂还能害你不成”
“我我帮她还聘礼银子还不行吗”
另一侧,有人小心地询问。
李蘅闻声看过去,那里站着一个长相秀气的女儿家,说话不怎么有底气。后面还跟着一个婢女。
她目光转了一圈,看到了那一边停着的马车,这姑娘应当是那辆马车上下来的,看不下去这样的情形,才忍不住开口。
“三百两的聘礼,你给得起”那五大三粗的汉子扭头高吼了一声。
脸色蜡黄的妇人紧跟着上前道“姑娘,我们家这口子是杀猪的,您可千万别招惹他。这是我们家的家务事,是我这小姑子不听话,我们把他带回家去就好了,您别管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夫妇二人一唱一和,一软一硬,就是要将哭泣的姑娘带走。
那好心的姑娘见状,顿时不敢开口了。
李蘅看了一眼那粗壮的汉子,便要上前。
赵昱拉住了她,朝子舒示意。
子舒点点头,上前道“这位壮士,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姑娘吧。”
“这是我妹妹,我拉他关你什么事”那汉子扫了他一
眼,粗声粗气地回他。
到底是看子舒不俗,声音还是放低了一些,不像对着那位好心的姑娘,丝毫不留情面。
“大人大人,我们家夫君是杀猪的”蜡黄脸妇人见状,又回来劝子舒。
子舒自然不吃她这一套,抬手一把捏住那壮汉的手腕。
别看那壮汉生得强壮,叫子舒这么一捏,当即脸色大变,抬起另一只手便要去打子舒的脸。
子舒轻轻将他往后一送,那大汉便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坐在地上。
李蘅上前,扶起那满面泪痕的姑娘。
“姑娘,姑娘求求您,救救我,我愿意做牛做马,为奴为婢伺候您”
那姑娘见李蘅穿戴讲究,通身贵气,知道不是寻常人,连忙磕头求救。
“这是我妹子,我爹娘在家中重病,家里给她说了人家,等着用她的聘金给爹娘治病,后日便是婚期,她却自个儿逃了,她就是个不孝女”那壮汉见子舒不好惹,当即便开始讲道理“再说,这是我家中之事,你们便再如何厉害,也管不到我家中来。”
这该死的芳娘,孙员外许了六十两聘金,他才拿了一半。她跑了,别说剩下的一半了,原先的一半都得倒回去。
今儿个回去,他非得将她腿打断不可
芳娘哭着高声道“不是的,他要将我卖给孙员外为妾,孙员外已经年过六十了,家中有七八房小妾姑娘求求您,救救我吧”
她说着又对李蘅连连磕头。
“你先起来。”李蘅拉过她,一眼瞥见她的手,黝黑粗糙,一看就是长年做活的手“春妍。”
这姑娘在家里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春妍上前来,拉过芳娘护在自己身后,气愤地瞪着芳娘的兄长。
李蘅望着芳娘的兄长,往前走了两步,乌眸直视着他,举止之中自有迫人之势“芳娘既是你的妹妹,你们便是一母同胞,她爹娘也是你的爹娘。爹娘重病,凭什么要用她去换聘金回来治病看你养得肥头大耳的,应当也不是家境贫寒之辈,为什么你不拿银子出来给爹娘治病”
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的男女要有这么大的分别,为什么要男尊女卑
她本就是个热心肠的人,就好似当初救下沈肆一样,那时候的她会毫不犹豫地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后来,离开了兴国公府,她学会了量力而行。
眼下这样的情形,她实在看不下去。
她身为女儿家,只想要一个公平地对待,不管是在赵昱面前,还是在其他什么男子面前。她也想其他的女儿家都一样受到公平地对待。
“就是啊,这姑娘说得对”
“再怎么说也该许个好人家,门当户对的,好好过日子,哪能让自己的妹妹去做妾呢”
“还是卖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还能活几年都说不定,这一对兄嫂真黑心啊”
“这姑娘不知是谁家的人生得好看
,心地也善良”
围观的百姓手指戳着那一对男女,议论纷纷。
“我爹娘将她养到这样的,不就是为了长大了换些聘金”芳娘的兄长见状不仅不羞愧,反而更加理直气壮,拔高了声音对李蘅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门亲事也是我爹娘亲自点头的。姑娘,我知道你身份不凡,但这是我们的家事,你还是别多管闲事了。否则,耽搁了我爹娘两条性命,别怪我到京兆衙门说理去。”
他威胁起李蘅来。就不信了,这年纪轻轻的女儿家还能不怕官府衙门
“芳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们养的阿猫阿狗,也不能随你们卖个价钱。”李蘅抬起下巴,睥睨着他“今日我在这里,芳娘你带不走。”
她就不信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给我过来”芳娘的兄长说不过李蘅,瞪着眼睛呵斥芳娘“现在跟我回去还没事,再不走”
他没有说下去,语气里威胁的意味十足。
“聘金多少”赵昱上前,站在李蘅身侧淡淡询问。
围观百姓一见赵昱上前,不由纷纷惊叹,这一对璧人,怎的都生得这样好看,莫非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我说了三百两”芳娘的兄长一望赵昱,便知是个富贵的主,眼睛顿时有些亮了。
“别给他银子。”李蘅拦住要吩咐子舒的赵昱,朝着那壮汉道“你回去回了那孙员外,芳娘不会去给他做小妾,你拿了人家多少聘金的还回去,芳娘以后跟着我。”
这一对恶夫妇,想卖了妹妹换银子。她要是让赵昱给了他们银子,不就如他们所愿了吗
她一个铜板也不会给他们
再说了,赵昱是不是傻,看他们的打扮,应该是从郊外来的,随便想想也能知道,不可能有三百两银子的聘金。
“你这是强抢民女”那壮汉跳起来。
“当家的,你别激动,我来劝劝她。”蜡黄脸妇人转而向李蘅求情“姑娘,求求你了,别管我们家的事,我公婆等着这银子救命啊”
“恶毒夫妇。”李蘅扫了她一眼,冷冷道“你公婆有异议,叫他们到梁”
“到武安侯府,会有人请大夫为他们医治的。”
赵昱打断她的话,报了武安侯府。
李蘅怔了一下,看了他一眼,也不曾多问,转身便走。
围观众人见状,连连叫好,给她让开了一条道。
赵昱微微拧眉,走在李蘅身侧。
春妍牵着芳娘跟了上去。
子舒警告地看了一眼那一对夫妇,走在最后。
“你还能走路吗”
到了马车边,李蘅看芳娘脸色不怎么好,出言询问。
“姑娘能给我买几个包子吃吗”芳娘脸上还有泪痕,手下意识落在肚子上“我昨日跑出来了,包裹被他们追丢了,今日还没有吃东西”
“到前面吧,那边有一家肉饼铺
,正好我也饿了。”
李蘅抬了抬下巴。
“多谢姑娘”芳娘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到了肉饼铺门口,春妍去买肉饼了,李蘅百无聊赖地靠在窗口处往外看。
“你太鲁莽了。”
赵昱忽然开口。
李蘅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难道要像你一样冷冰冰,见死不救”
“我不是说你救她不对。”赵昱望着她道“你当着那许多人自报家门。不怕有心人惦记”
李蘅自知理亏,却还是小声道“要你管”
她还在生气呢,谁要听赵昱的
“救人是好事,但不要冲动。无论何时,都应该将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赵昱告诫她。
李蘅睨了他一眼,看在他说得有道理的份上,没有反驳他。
“姑娘。”春妍在窗外喊她“给您。”
李蘅接过热腾腾的肉饼,面上不禁见了笑意“你们都有了吗”
“有了。”春妍点头。
李蘅颔首“走吧。”
马车行驶起来。
李蘅吃了两口肉饼,看赵昱坐在一旁闷闷地不说话,便想气一气他。
“赵昱。”
她喊他。
赵昱转头看她。
“你吃一口。”李蘅将自己咬成两个“小月牙”的肉饼递喂到他面前。
她故意恶心赵昱呢。
赵昱他从不吃外面小铺子的这些东西,而且,赵昱衣裳都不肯让别人碰一下,更别说吃被她啃成这样的肉饼了。
她眉眼弯弯,乌眸亮晶晶地打量他,粉润的唇因为吃了肉饼沾了而沾上了油光,整张脸生动昳丽,惹人注目。
赵昱看了她片刻。
李蘅正要收回手,冷嘲热讽他几句。
却见赵昱忽然俯身凑过来,张口在她咬出的缺缺上咬了一口。
李蘅惊愕的手都忘记收回来了,她咽了咽口水,看看赵昱,又看看手里的肉饼。
不是,赵昱最近怎么这么不正常
赵昱唇上也沾上了点点油渍,抿唇细嚼慢咽,目光落在李蘅脸上。
李蘅收回手,偏头打量他,赵昱该不会像志怪本子里说的那样,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
赵昱被她看得耳根红了,转脸躲开她的目光,取出帕子迟疑了一下,递给李蘅。
“你帮我擦。”李蘅仰起脸朝着他。
赵昱抿了抿唇,仔细替她擦拭了唇上油渍,这才收回手,自己也擦了擦。
李蘅看着他笑了一声,真要是什么东西上了赵昱身,也挺好的嘛。至少,赵昱比从前听话,也比从前体贴了。
赵昱不知他笑什么,转过目光,面色有些不自然。
“姑娘,到了。”
马车停下来,春妍在外头提醒李蘅。
李蘅起身下了马车,回头一瞧,赵昱也下马车跟了上来。
“不是,你不回家吗”李蘅纳罕。
赵昱不语,只跟着她。
“又哑巴了。”
李蘅干脆也不理他,当先进了大门。
赵昱跟上去问她“芳娘你打算怎么安排”
“她要是愿意,就先放在我跟前。”李蘅没有回头“正好春妍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没有身契。”赵昱提醒她。
李蘅想了想道“那就等几日再说吧。”
赵昱是提醒她,芳娘没有卖身契,不一定可信。
虽然讨厌赵昱总是管着她,但不得不承认,赵昱在这件事上说得还是有道理的。
她跟前留用的人,一定要是最可靠的。
回到春山院。
李蘅叫了芳娘来。
“姑娘,芳娘谢过您的救命之恩。”
芳娘对着李蘅磕头,热泪滚滚而下。
赵昱在一旁坐着,手中捏着一本书,看李蘅坐在上首,虽不是从前的端庄娴雅,却也自有风范。
“起来吧。”李蘅抬手“你和你兄嫂,到底是何情形”
怎么着也要问清楚芳娘的底细。
芳娘擦着眼泪道“不敢隐瞒姑娘。我家就在东郊的庄子上,其实爹娘并未生病,只是不在意我这个女儿,也惧怕兄嫂,便答应让我去做妾室。我姐姐也是这样,被卖给了一个年过三十的鳏夫”
春妍听得于心不忍,朝李蘅求情道“姑娘,您跟前正缺人,要不然,就让芳娘留下来吧”
李蘅眼神落在芳娘身上“若要留在我跟前,须得去衙门签下卖身契,你可愿意”
“我愿意。”芳娘毫不犹豫,一个头磕了下去“我发誓终身不嫁,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姑娘,绝无二心。”
“那好。”李蘅应了“改日带你去衙门。春妍,你把近日铺子的账本取来。然后带她下去,找身衣裳给她沐浴,叫厨房做些吃的,吃饱了好好休息休息。”
“是。”春妍来了伴儿,心中欢喜,笑着扶起芳娘去了。
片刻后,她抱着账册回来了。
“放在里间。”
李蘅起身跟进去。
前脚春妍走了,后脚赵昱也进了里间。
李蘅翻开账册,便见赵昱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翻开了书册。
他心中宁静,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李蘅还在武安侯府的时候。
那时每次休沐,他都与她在一起,即便是一整日不说话,也不觉得有何不适。
“你不是在外间吗做什么跟着我”李蘅却厌恶这样的情形。
这叫她想起从前那些糟心的日子,处处受气,还要忍气吞声。
赵昱抬眸看她,见她面上含着薄怒,眼底不由有了几分茫然。不知她为何这样生气
“你到外面去。”
李蘅皱着眉头拿起笔,垮下脸朝他开口。
赵昱乌浓的眸底
闪过无奈“我有哪里做得不好,你直说便是。”
他猜不出她的心思。
李蘅抬起笔去沾墨,才察觉砚台里空空如也,春妍不在,还没有磨墨。
“你给我磨墨。”
李蘅将笔往下一放,语气娇气刁蛮,冷着脸颇有几分颐指气使的意思。
当初,她不也给赵昱磨了许多次的墨
赵昱已然习惯了她如此,起身拿过勺子舀了水放在砚台之中,挽起袖子拿起墨条在砚台之中细细研磨。
李蘅见他低眉顺眼的,没有什么不愿意的意思,心里的气才顺了一些。
“姑娘,兴国公夫人和林姑娘求见。”
春妍在外头敲门。
“你的人,你去见。”李蘅当即朝赵昱开口。
“说得什么话。”赵昱放下磨条,坐回去拿起书册。
李蘅朝着外头道“请她们进来吧。”
“是。”春妍应了。
李蘅听到春妍去了,放下笔看向赵昱,一手托腮,乌眸里有了点点笑意“林婳母女无事不会登门,你猜他们来是为了什么事”
赵昱没有抬头,手中的书翻了一页“当是为了林抚成。”
“那你帮不帮林抚成求情”李蘅起身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
赵昱放下书册,转过身来抬眸看她“林抚成的事,自然有刑部彻查,我自不会过问这些事。”
“林婳求你,你也不管”李蘅两手搭在他肩上,低头看他,含着笑的眼眸弯弯的,好像一对小月牙。
“我与她并无交集。”赵昱解释。
李蘅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这个时候,你就应该搂着我。”
赵昱耳朵红了,手却握在她腰间没有松开。
李蘅提起裙摆,坐到他腿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赵昱面上泛起薄红。
李蘅凑过去,在他红润的唇瓣上亲了一下,小脸攀上了淡淡的粉,赵昱这样看起来还挺乖的。
“姑娘,人来了。”
春妍又在外面敲门。
“去吧。”赵昱松开手。
李蘅抵着他额头小猫似的轻噌“你亲我一下。”
赵昱眼尾殷红,一时没有动作。
李蘅在他怀中扭着身子催促他“快点”
赵昱单手捧住她的脸,在她唇上郑重印下一个吻,羞赧地转开脸“好了,快去吧。”
李蘅含笑起身,低头看自己的裙摆。
赵昱伸手给她整理了一下。
李蘅这才笑着开门去了。
赵昱抬手,指尖抚了抚自己的唇,唇上似乎还残留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她原是这样的真性情,高兴了便要亲要抱。不高兴了立刻翻脸,要赶他走。
*
李蘅从里间走了出去,面上露出几分笑意。
林婳和姚氏早已候在那处。
“侯夫人。”
姚氏一见李蘅出来,便笑着行礼。
她手里拉了拉林婳,示意她给李蘅行礼。
林婳心中极不情愿,但也别无他法,咬着牙低头跟着福了福。
李蘅不是说了要和赵昱和离吗而且李蘅已经离开武安侯府了,还摆什么侯夫人的架子让她们母女在外面等了这么久。
“国公夫人太客气了。”李蘅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弯眸笑道“就凭您曾养育过我十多年,这个礼也不必行的。快请坐吧。春妍,上茶。”
看样子,林婳母女确实是为了林抚成的事情来的,而且是真心实意想求她。否则,姚氏不会这么客气。
这些年,她空担了一个“武安侯夫人”的名头,给她行礼的人还真不多。林婳母女这也是第一次。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说起这个我们心里还怪过意不去的。”姚氏坐下来,笑着和李蘅说话“当初的事情,让侯夫人受了不少委屈,我这心里一直不是滋味”
她看着李蘅,实则在暗暗打量李蘅的脸色,试探李蘅的口风,看李蘅计不计较从前那些事。
“吃茶。”李蘅瞧见春妍端了茶进来,客气了一句,这才笑道“侯爷是天底下最好的儿郎,能嫁给侯爷是我的幸运,我感激国公夫人还来不及呢,又谈什么委屈”
她挺佩服姚氏的。
当初,她在姚氏膝下时,姚氏曾教导她,无论心里有多怨恨一个人,都不能在面上表露出来,而是要在背后慢慢算计,从而达到自己的目标。姚氏确实做到了,她从兴国公府出来几年,姚氏没有在言语上得罪忽略过她。但却又实实在在地伤到了她,这就是本事。
而她,从前是一直做不到的。想想那个时候,处处有人庇佑,哪里需要顾及这些东西。
如今她却要用姚氏教她的这些东西,反过来对付姚氏,当真是有些讽刺。
姚氏愣了愣,一时间有些看不穿她说的到底是真心话还是反话。离开兴国公府之后,李蘅成熟了不少,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再想想林婳,她心中不由惆怅。
她定了定神,露出几分伤感之意,才情真意切地看着李蘅道“这几年,我每每半夜睡不着,总是想起你在我跟前的光景。当初,是婳婳任性,硬逼着我拿回了给你的嫁妆,我心中难安。思来想去,还是想将嫁妆都给你。”
这嫁妆,自然不是白给的。
林抚成的事情众所周知,李蘅没理由不知道。
李蘅要是收下了嫁妆,那就等同于李蘅答应了会向赵昱求情,帮助林抚成出天牢。
当然,她是希望李蘅能收下这份礼的,这样,林抚成出天牢的事才有希望。
“国公夫人说笑了。”李蘅笑了笑道“我和侯爷的婚姻都已经走到尽头了,这个时候了,还谈什么嫁妆呢”
林抚成让她做小妾,那样侮辱她,姚氏给再多的银子,她也不会替林抚成说半句话。
更
何况,兴国公府还有可能是害她爹的元凶
赵昱在里间捧着书,听到李蘅的话,不由从书中抬起头来,将书册放到了一边,扶额听着李蘅与姚氏说话。
“不会的。”姚氏笑着道“前几日宴席上,夫人们闲谈还说起,武安侯是个重情义的,这些日子常在梁国公府呢。”
李蘅垂眸笑了笑,不置可否。
“蘅儿。”姚氏面上有了亲近之色,拉了拉身旁的林婳道“从你们各自归家之后,婳婳她心里一直有心结。这些日子,我也开解她了,她想明白了,总觉得对不住你,今日特意来给你赔个不是。”
她说着扭头示意林婳。
林婳一脸的不情愿,往前走了一步,低下头语气生硬地道“李蘅,对不住,我”
“行了,林姑娘。”李蘅打断她的话“不情愿说的话,就不要说了。”
林婳赔不赔罪的,她并不是很在意。
她和林婳之间的恩怨,早就不死不休了。林婳即使赔罪,也不是出自真心。而她,更不可能对林婳毫无芥蒂。
所以,林婳赔罪也没有意义。
“蘅儿”姚氏露出几分悲切来。
她想以此博取李蘅的同情。她知道,李蘅心肠软。
“国公夫人。”李蘅打断她的话,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们的来意,林大少爷入了天牢,也是我没有想到的事。
侯爷的为人,你们是知道的。他对我,并没有什么夫妻情分。从前我在武安侯府时,求益阳长公主将我弟弟安排在兵部当差,侯爷都要让我叫弟弟回来,只怕是用了他的关系。
如今,我已经回了梁国公府,我和侯爷就差一封和离书了,更是毫无情义可言。所以,你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她回绝得很干脆,不想与她们虚与委蛇,并且有立即送客的打算。
赵昱在内间,听得心中又酸又涩。此刻他才意识到,从前的他真是混账,竟从未站在李蘅的角度考虑半分。
当初,他虽想好了让传甲进禁军处,却没有和李蘅提过半句。
李蘅作为姐姐,自然忧心传甲的前程,让刘雅箐帮着安排差事也是情理之中。
他竟叫李蘅让传甲回来他抚额叹了口气。
“娘,咱们回去吧。”林婳也不想继续留在这儿了。
李蘅这会儿说的话,倒是很入她的心。本来就是,赵昱对李蘅没有丝毫情意可言,算李蘅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她现在就想去将李蘅不能生育之事告诉赵昱,好让赵昱早些和李蘅和离。
娘也是思虑不清楚,只要赵昱和李蘅和离了,她不就有机会了她有了机会,难道不能求赵昱为她破例,放林抚成回家吗
“回去什么。”姚氏皱起眉头,训斥道“我在家里是怎么和你说的这几年,我们都对不起蘅儿,要来给她赔罪。你就是这么给她赔罪还不快点”
她说到后来,声音拔高了,面有厉色。
“娘”林婳眼圈一红,又羞愧又气愤,几乎要落下眼泪来。
她回到兴国公府之后,几乎可以说是众星拱月,从来没有人敢高声和她说过话。
上次,姚氏即使语气不好,却也没有如此严厉。
而且,今日是当着李蘅的面啊,姚氏竟然没有给她留半分脸面,这叫她以后在李蘅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别叫我,快点”
姚氏丝毫没有给林婳留脸面的意思,反而愈发严厉地呵斥她。
“我为什么要给她赔罪”林婳白净的脸色涨得通红,一改平日的柔弱,双目睁大,气恼至极“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原本就是她是她夺走了我的身份,抢了我十六年的人生,她又不是您亲生的,您凭什么要给她嫁妆我拦着有什么错了昱哥哥原本也应该是我的,被她抢走了
这件事情都怪你,都怪你和爹说什么舍不得我,非不让我嫁给昱哥哥要不然怎么会变成今日这样的情形昱哥哥若是我的夫君,我又怎么可能还要来求她”
她指着李蘅,言辞激烈,眼圈通红,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这些都是她的心里话,她心中怨恨姚氏夫妇良久,一直没有说出来过,这会儿太过激动,话便脱口而出了。
姚氏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手捧着心口,一时也要哭出来“婳婳,娘是舍不得你受苦,当时你病着,这才让蘅儿替代你,委屈了蘅儿,你怎么这样想娘和你爹”
她做梦也没想到,在她面前乖巧温顺的女儿,心里竟然这样想的。这一刻,她有一种对这个孩子满心的疼爱都付诸东流的感觉。
她想不明白,林婳的性子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谁要你们心疼你们毁了我一辈子”林婳愤怒地指责,又指着李蘅道“如果不是你们,我会要受这种窝囊气吗我用得着来求她她算个什么东西梁国公府一个破落户,有什么资格让我求她”
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当初她在梁国公府时,受尽了人情冷暖。换成李蘅竟过得如此风生水起。
李蘅她凭什么凭什么
她恨
“林姑娘,你要发疯请出去发,我这里不欢迎你。”李蘅不想听她这样说梁国公府,下了逐客令。
林婳看向她,冷笑“李蘅,你以为你隐藏得很好,谁都不能发现你的秘密吗我告诉你,你不能有孕之事,我已然知晓了。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诉昱哥哥此事,立刻让你变成下堂妇”
李蘅叫她说得懵了,一脸茫然地看她,什么“不能有孕”林婳在说什么
“我就在这里,有何话要告诉我,说吧。”
赵昱自里间走了出来,站到了李蘅身侧,睥睨着林婳母女,神色冷漠端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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