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这番话好赞。鄂邑听她的言辞,也是有理想有抱负的。毕竟历史上这也是个扶持同母弟弟上位谋反的主。
同母弟存疑吧。刘旦刘胥同母没错,未必跟鄂邑同母。鄂邑生母不详啊。怀疑是李姬。但就算都是李姬,也不一定是同一个李姬。姓李的多了去了。
1,我也觉得这个同母要打个问号。毕竟刘据死后,刘旦这些人的野心几乎摆在台面上,武帝还申斥教训过。如果是同母,群臣会选鄂邑进宫抚养昭帝刘弗陵吗这岂不是妥妥选个隐患
确实。朝臣里就算有人有小心思,也不可能这么齐心。尤其最大托孤辅臣是霍光。后期霍光就算擅权,也是站在昭帝这边的。而且那会儿猪猪刚驾崩,他的威严遗泽还在。
刘据挑眉。
结合弹幕之前提到的点滴信息,这意思是他没了,父皇驾崩,幼主刘弗陵登基,鄂邑作为姐姐入宫抚养幼主,成为太后一般的存在
他深吸一口气。长姐呢,三姐呢就算四姐心思简单,不够聪慧,但抚育幼主也是可以的。怎会弃她们而选二姐。
莫非
一个念头闪过。这几位姐姐都与他一母同胞,依据弹幕所言,巫蛊案闹得很大,血流成河。自己自刎,与他关系密切、牵连深远的姐姐能有好结果吗
想到此,刘据心跳漏了半拍,抬眸看向走在自己前面的姐姐,双唇紧抿。
说这些没意义。这是平行时空,与我们所知的历史有相似却并不等同。不能一概而论。鄂邑目前的情况,看上去似乎还处于野心的萌芽与探索阶段。可以说她还没有找准自己的方向,没有理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纠正引导呢
赞同。有谋反的功夫,干点什么不好。可能我是女生,总希望每个女性都能有好结果。她现在是有点走偏,但还未犯下大错,还有的救。凭什么男人犯错回头就是金不换。女人稍微走偏一点就得万劫不复。所以希望卫长这些话她能听进去,能够换条路走。
其实走偏也能够理解,她所生存的环境跟受到的教育与卫长截然不同。早年受生母影响太大,后来发现问题反应过来,三观要重新塑造。在这个艰难且关键的时期,没人帮助,没人引导,只能自己探寻,难免会导致眼界与手段上的局限性。
格局与心性是差了些。但就事论事,至少有一点是不错的。那就是,她与卫长、刘陵、祁元娘一样,都没有被女子这个身份所困宥,从而按照世人标准存活。她们都在试图打破这层壁垒,活出自己的精彩。
刘据女子身份,打破壁垒
女子身份是困宥吗
他再次抬头看着前方的阿姐,忽然想到祁元娘。他收祁元娘入门下的时候,也有许多人惊讶,不是惊于她的才能,而是惊于有这个才能得到这份荣耀的人是女子。
刘据从前并未想过这方面,可如今细细想来,好像确实是的。他生活中
方方面面都暗含了这一点,男子与女子不一样。
而弹幕之前也提过,可惜祁元娘没有生在他们的年代。
弱弱说一句,其实西汉这个时期,女子的思想桎梏并没有后来宋明清几个朝代那么严苛,对女子的束缚与教条也比较宽松。所以更能产生有觉悟而不甘平凡的女性。
确实如此,但再怎么“宽松”也是相对而言。本质上仍是男尊女卑。女性想要出头,想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名垂青史,比男性要艰难无数倍。
刘据怔住。他觉得现今男女的差距已经很大了,这竟然还算是比较“宽松”的吗那所谓严苛的日后是什么模样宋明清也就是说大汉早早没了,朝代更迭十分频繁。
刘据心里有些小失落,却也能够理解。他勉强将这份情绪压下去,上前拉住卫长的手。
还好他的阿姐生在大汉,阿姐若想要什么,他给阿姐。阿姐若想做什么,他也会帮阿姐的。他才不管什么男人女人,只要阿姐开心就好。他的阿姐合该事事顺心如意。
刘据抿抿唇,刚下定决心,弹幕又动了。
只有我一个人在好奇鄂邑喜欢的是谁吗照卫长的描述,璀璨夺目,原谅我见识少,我只想到一个人。
我也只想到一个人。
不用怀疑,我们想的肯定是同一个人。
刘据
对,他怎么忘了这个。他也好奇来着。
刘据上前两步,与卫长并行“长姐,二姐喜欢谁”
卫长促狭一笑,打趣道“你猜”
刘据长姐,不带这么玩的。
他哼哧一声,想到卫长与鄂邑的对话,想到弹幕的言辞,犹豫道“是表哥吗”
卫长点头。
刘据张大眼睛,不敢置信“我几乎天天跟表哥在一起,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卫长轻嗤一声,下意识扫诸邑一眼,见其面色如常,戳了戳刘据,不再言语。
刘据
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可显然二人都没有想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诸邑询问道“长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卫长顿住,回望已经相距较远,只剩一个模糊轮廓的鄂邑住处,反问道“你是怎么想的广仲是昨日被抓,而与她有关的消息也是昨日便听闻。
“你那时应当就已回想到那些细节,察觉端倪了吧。已过去一日,为何没同父皇说明”
“因为这是我的猜测,我虽觉十之八九,却不能完全笃定。一旦说出来,父王心中存了芥蒂,她日子必定十分艰难。”诸邑思忖了下,继续道,“我想先弄清楚,得到确切答案,再看阿弟的意思。”
刘据看他的意思
卫长当即询问“阿弟说说,你怎么看”
刘据如何不知这个看法直接影响鄂邑的后半生,突然感觉压力巨大。
他想了想说“如果可以,我不太想二姐受难。”
卫长挑眉“你不怪她差点误伤你”
“啊”刘据懵逼半晌,回想起鄂邑说及他的言辞,这才反应过来卫长问的什么,摇头回答,“我没有怪她。
“若是她知道我日常爱往某处去,还将事情往某处引,即便不是针对我,也属于全然不顾我的死活,压根没想过是否会牵连到我,我自然生气。”
“可她不是。行事前,她必然想过无数可能。我们与广仲王充耳的交集很小。就算平日偶有一起踏春跑马,次数也不多。而且跑得不在一处。
“广仲若机灵,当出上林苑后动手,如此绝不会碰上我。便是他蠢笨,等不及过几日,直接在上林苑动作,也会选无人之地。我素来爱热闹,怎会往无人处去。
“更何况我平日身边总是侍卫成群,就算广仲选在人群里,又如何伤得了我所以她设想的种种情况,预设的诸多意外,大概都没有伤及我这一可能。
“那天之事纯属巧合。若说她有责任。我自己也有责任。是我非不许侍卫跟随,也是我非要去山顶。”
刘据耸肩,十分豁达。但他其实也明白,自己能够大度的关键在于他现在安然无恙。如果他真出事,保不齐想法就不同了。
但世上没有如果。所以他可以保有现今的想法,不去计较,不去迁怒。
卫长点头表示明白,又问“那公平公正呢当初柏山蒙冤,你可是极力主张公平公正的,怎么现在不主张了”
刘据想了想,言道“律例的公平公正并非对个人,而是对家国天下,对社会整体。”
卫长一愣,此话何意
“长姐以为若此事发生在民间,二姐为平民,涉事之人也皆是平民,无贵族无皇室,二姐可会被治罪”
卫长将大汉律例在心里过了一遍,言道“不会。”
“对。不会。”刘据点头,“因为二姐所言虽然提及醉马草,但从未让广仲使用醉马草;提及婚事,也只是告知,没有任何明示或暗示的诱导言辞。
“她只是了解人性,清楚人性,并有效利用了广仲的人性。若换做旁人,那么这几句话也仅仅只是几句话而已,不会有任何事发生。
“所以她之所为,可做怀疑,可做揣测,却并不能成为判罪的证据。
“刑罚之严明应该建立在证据确凿之上。若人人可因言语入罪,此例大开,日后恐会有诸多诬告陷害,冤假错案之举。
“所以不入罪站在大局的角度而言,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公正。我是太子,我不应该只站受害者角度,我应该考虑得更深远更宏大。”
卫长本是随口一问,颇有打趣的意味,却不料他说出这么一段话来,着实让人惊讶。
“当然,这不代表二姐无错,也不代表不入罪便不能惩罚。只是父皇”
刘据神色动了动,想到弹幕对父皇的评价,虽然很多都让他气得跳脚,但有一条他很
赞同。
父皇颇有些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他本就不喜二姐,广仲的供述已经让他的不喜又添了两分,若让他知道真相。他恐怕heih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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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据抿唇轻叹“帝王厌恶摒弃的后果太严重了。二姐是有错,但我觉得罪不至此。或许因为终归是亲缘手足,我免不了心软,想给她一次机会。
“我们不是别人,是她的亲人啊。难道要因为一次过错,就舍弃这个亲人,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作为亲人,我们不应该先想办法去纠正她,帮助她改过吗
“规劝引导也好,打骂教训也罢,可以惩可以罚,但不应该粗暴的直接扔掉,不要这个亲人吧。至于她犯下的罪,我们可以和她一起去承担,去弥补。
“这才是血脉相连亲人的做法。若我们尝试过纠正她教导她,她仍旧冥顽不灵,那时再大义灭亲也不迟。”
一番话让卫长诸邑同时陷入沉思。
卫长心绪复杂,深刻感受到刘据与自己在某些方面的不同,拍拍刘据的头“鄂邑说得没错。你是个好弟弟。”
对她们是,对鄂邑也是。
是她们之幸,亦是鄂邑之幸。
“我当然是。不过”刘据扬眉,眨眨眼,“就算都是亲人,也有轻重之分的。如今不过是因二姐针对的是广仲王充耳,若她针对的是你们。我才不给她机会呢。一点都不给。”
自己差点被误伤都可以轻易原谅,可涉及她们却不肯罢手。
卫长忽然又察觉到了他们的部分相同,心中一暖,眸中笑意点点,神色间透出几分思量,转头再次看向鄂邑宫室,继续说“既然你们都不怪她,愿意护她。那我们便帮她一把。”
又低首询问刘据“敢不敢把你这段话再同父皇说一遍”
刘据啊
殿内。
鄂邑仍旧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
一墙之隔的侧殿,李姬望着通往内室的那扇门,怔怔出神。
卫长等人突然到访,来的时机不对,神色不对,更是将身边人全遣了出去,这等架势让李姬十分心慌。因此鄂邑让她走,她不放心离开,便悄悄退出去,与侍女一同呆在侧殿。
卫长的质问她听到了,鄂邑的委屈与不甘她也听到了。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女儿心里藏了这么多事。
李姬神色愣愣,双目呆滞。
侍女有点担心,劝慰道“主子莫伤心,公主那些话并非怪你。”
“我知道,可我宁愿她怪我,宁愿她把所有不满都推给我。至少”李姬喉头哽咽,“至少这样她心里会好过一些,不必独自承受,独自压抑。我
“确实是我对不起她。若她托生在皇后肚子里,或是王夫人肚子里,自有人为她筹谋,何需她铤而走险。”
李姬微微偏头,泪珠滑落。
即便不再年少,仍是美人,尤其那浑然天成的柔弱之态更添几分娇美。
“主子本也有无双美貌,不比皇后王夫人差,怎就不愿”
侍女忍不住感叹,可话到一半,又觉不该置喙主子,闭了嘴。
李姬低下头“当年与我一同被陛下看中的还有一位姐姐。她住在我隔壁,比我更得陛下欢心,那阵子很是风头无两。可不过三月,她就失足落水死了。”
李姬至今还记得她死时的模样,面目狰狞,死不瞑目。
她身子不自觉抖了抖。旁人不知,但她知道,那位姐姐怕水,从不会往水边去。
这不是失足,而是谋杀。可事情最后不了了之,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直到现在她都不知到底是谁动的手。
她性子本就懦弱,此后越想越怕,尤其彼时她腹中已怀龙种,而后宫除卫子夫生了女儿外,无人育有龙嗣。她直接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众人看她的眼光似是要活吞了她。
她哪里敢冒头,小心翼翼,连门都不敢出,陛下也不敢见,什么都不敢做。
旁人欺她辱她,她都受着,唾面自干。靠着这份怯懦无能,谨小慎微平安诞下鄂邑,也恍然觉得自己找到了活命的办法。
那就是忍。因为足够忍让,旁人觉得她毫无威胁,瞧不起她,便也不会对她动手。
她就这样在这吃人的地方安安稳稳活下来,将鄂邑拉扯大。
“我以为我是在为她好,我真的以为我在为她好的。我什么也不求,只求她好,求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为什么会这样,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李姬泪如雨下,身形不稳。
侍女扶住她“主子,你对公主的心,公主是明白的。只是只是公主想要的不一样。”
李姬嘴唇蠕动着,不知如何言语。
她忽然回想起以前。
有次鄂邑学做点心,第一回成功,欣喜若狂,说要送去给父皇尝。她听闻已有旁的夫人送了吃食,怕被对方知道,觉得自己故意与她争,便勒令不许。
后来鄂邑学骑马,很用心很努力,学了许久终于有模有样,又说下回去上林苑必骑给父皇看,给他一个惊喜。她听闻卫长也有这个念头,怕鄂邑会分走卫长的风光,再次不许。
更早一些,在鄂邑尚且年幼之时,也是张扬明媚的性子。旁人嘲讽欺辱她们总想打回去,是她一次次按住,一次次不许,一次次劝慰说教。
后来鄂邑变了,变得不再张扬,变得如她所愿,温柔娴静,安分守己。
以前李姬是欣慰的,可如今才知不是这样。
鄂邑她的鄂邑
“是啊,她不一样,她跟我不一样。是我不会教她,是我毁了她。若不是我,她未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李姬捂着胸口,心如刀绞,想到而今局势越发神魂不定,焦虑不安。
“倘若之前鄂邑还能辩解自己不知情乃无心,现在呢卫长公主等人已知她早有预谋。她要怎么办”
李姬浑身颤抖,摇
摇欲坠。
侍女扶住她“主子别多想,公主毕竟是陛下亲女3,公主所为最多只能算疑点,没有证据,陛下也不会为一个王充耳将公主治罪。”
“廷尉判决才需要证据,陛下不需要,只看他信与不信。而且此事哪里只是一个王充耳,我是怕”李姬摇头“婚事是陛下定的。鄂邑做出此举,陛下会怎么想”
侍女一愣,恍然明白过来,心跳猛地停顿一瞬。
陛下若不深思便罢,若想多一些,会不会觉得鄂邑是不满自己的决议,在挑战自己的权威深不深思,往不往这块去想,全在帝王一念之间。
李姬面色愁苦“陛下确实不大会明面上治罪。可一旦陛下存了芥蒂,生出不喜,她还能好吗
“无论宫里宫外,谁不是看陛下态度行事。若她被帝王厌弃,即便表面仍是公主,也已名存实亡。那时她她要怎么办。”
李姬下意识起身,想要进入内室抱一抱鄂邑,却又恍然想到自己此时状态,在门口突然顿住“不,我不能这样子进去,鄂邑会担心的。”
侍女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提议道“要不主子先回去休息。”
“是,我是要回去,我得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李姬努力止住眼泪,转身离去。她的双手紧握成拳,利用指甲嵌进肉里的痛感逼迫自己冷静。
不要慌,不能慌。不能一遇事就只知道慌。
鄂邑是她的女儿,是她的命啊。她前面十几年已经很对不起鄂邑了,不能在这等最关键的时候还只是一味慌乱无错。
她得想办法,她得救鄂邑。
她总要为女儿做点什么。
帝王殿。
刘彻面色冷沉“鄂邑禁足不能来,便让你来吗”
李姬跪于下首,心头一紧,下意识反驳“不是的。陛下,妾身此来鄂邑不知,非是她的意思,是妾身自己来的。”
刘据神色淡漠“朕说过她当日所言朕知道,让她回去呆着便是。你来作甚”
李姬十分紧张,双手有些颤抖。
她早就下了决心,要把事情全往自己身上推,将鄂邑摘出来,可面对如此严肃的帝王,心中十分忐忑,一时被刘彻威仪所摄,竟有些开不了口。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不作为。
话是鄂邑说的,可如果鄂邑是被她蒙蔽,受她指使呢
对帝王而言,鄂邑终归是他的女儿,与其是鄂邑,他会更希望是自己。
李姬咬牙,鼓起勇气道“妾此来是想同陛下禀明。鄂邑当日与陛下所言句句属实,是妾妾”
话语刚要出口,外头小黄门便道“陛下,太子殿下与卫长诸邑二位公主求见。”
刘彻注意力立刻转移,忙让人请进来。
刘据蹦蹦跳跳走在最前,手里捧着个托盘,托盘里放了几根冰棍。
“父皇”
刘彻面上的冷意瞬间融化,浮现出笑容“这是又让庖人做了什么”
冰棍。用牛奶跟果汁混合,倒模子里,然后放冰窖冻两天就成这样的冰棍了。有牛奶的乳香还有果汁的清甜,尤其冰冰凉凉的,夏日吃,特别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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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看了眼仍旧用冰镇着恐化了的冰棍,睨他一眼“就会这些东西,又贪凉了是吧”
刘据哼唧“才没有呢。我刚做好,都没尝就拿来给父皇了。”
刘彻轻笑。
刘据递给他一根,转头好似才发现李姬的存在一般,眨眨眼“李姬也在啊,李姬要吃吗”
李姬已被他们的到来吓得神魂聚散,唯恐他们是来揭发鄂邑的,哪里敢应,下意识摇头“不,不用了。”
刘据也不强求“李姬可是来找父皇说二姐之事”
不待李姬回答,转头又问刘彻“父皇,听说张汤已查明事情原委,此事全是广仲恶念之下出手,并无旁的隐情。那二姐那边是不是可以解她禁足了”
“你想帮她说话”
刘据并不避讳,直接点头。
刘彻轻嗤“确实没有隐情,但不代表她无辜。据儿,朕不信你既能发现采芹的异常,会看不出鄂邑言语之蹊跷。”
“我知道。但就算其中确有二姐手笔,广仲仍是首罪。因为二姐话语只是陈述。陈述醉马草的用途,陈述自己与王充耳的婚事,没有任何诱导之词。这点张汤审讯过广仲,也查证过当日在场之人,都可佐证。”
确实如此。刘彻并不否认,但也没有接刘据的话,静静看着他,不言不语,态度不明。
“所以不论二姐如何,广仲确实罪大恶极。”说到此,刘据面露嫌恶,“如今是他失败了,想尽办法脱身,因此不惜咬出二姐。但若他的谋划成功了呢是不是现在已经高高兴兴让修成君来向父皇请求赐婚了”
说完拉住刘彻的胳膊,义愤填膺“父皇可知,广仲之前还肖想过三姐,同三姐献殷勤呢。”
刘据咬牙切齿,刘彻脸色也瞬间垮下来,看向诸邑“他接近过你”
诸邑点头“是。”
刘彻蹙眉“怎不见你提”
诸邑轻笑“不是什么大事,也配拿来让父皇烦心女儿不理他便是了。他又不敢把女儿怎么样,何须在意。”
不在意跟有没有这回事是不一样的。刘彻神色冷沉。
刘据接着说“何止广仲,王充耳也不遑多让。不说三姐,若不是知道长姐早与曹襄表哥有默契,王充耳怕是还想试一试长姐呢。一个两个全是癞蛤蟆,偏都想吃天鹅肉。长得挺丑,想得挺美。呵。”
刘彻看向诸邑卫长。
诸邑点头。卫长轻叹“王家手握太后遗愿,但太后遗愿只有一次机会。自然要牢牢抓住,让利益最大化。”
如何才能让利益最大化鄂邑生母身份低微就算了,还不受宠,哪里比得上皇后嫡出。
而皇后嫡
出中又有高低之分。不管是封邑还是帝王宠爱,卫长都是独一份。若能娶到卫长,王家便可重临太后在世时风光最巅峰,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王家虽然“心大”,却还没有失心疯,所以他只敢想一想,小心翼翼做一二试探,察觉到曹襄与平阳的举动,知道自己比不过,立刻退场。
即便如此,他们曾有过心思,也很让刘彻恼怒,脸色黑沉如水。他也是看不上王充耳的。但为了太后遗愿,他不介意舍弃鄂邑。可这不代表他愿意舍弃诸邑跟卫长。
王家,王充耳,简直好大的胆子
不过他眼珠一转,收敛怒意,看向刘据,眉宇讥讽“为鄂邑,你倒是有心了。”
刘据如何不知他此话的意思,立时挺直腰杆“我承认我想帮二姐,但不论广仲还是王充耳,我所说绝对句句属实,绝无虚言。父皇不信可以去查。随便查。”
信誓旦旦,只差指天发誓了。
诸邑卫长也道“不敢欺骗父皇,确实为真。”
刘彻轻嗤,他当然知道为真。不说这几个孩子敢不敢随意欺骗君父,只说这种谎言一戳就破,三人都不傻,怎会干如此蠢事。
但他们此前不在意没有提,如今来提,也确实是在借此为鄂邑说话。不过显然三人将心思直接摆在明面上,没想瞒他。
所以刘彻虽出言刺了一句,却并未恼怒生气。
他轻叹“据儿,你可还记得疯马差点冲撞到你”
“我记得。父皇,此事为意外,二姐并无害我之心。若我确实因此受损,我自然会怪她怒她,甚至对她出手,都不为过。
“但我安然无恙。这其中即便有二姐设局,局也不是针对我。如此,我仍旧怪她怒她,甚至对她出手,那么其他兄弟姐妹呢”
其他兄弟姐妹这跟其他兄弟姐妹有何关系
刘彻愣住,卫长诸邑也有些懵。
刘据继续“父皇正值壮年,我虽如今兄弟姐妹少,不代表日后会少。若我是这样的性子,睚眦必报,日后兄弟姐妹要如何与我相处
“他们会不会战战兢兢,担心偶然做出某件事,本与我不相干,却因为我突然闯入,差点累及我,即便我无损伤,也会遭殃
“但是本与我不相干,我突然闯入之事,他们如何料想得到,又如何能规避呢到时他们对我会是怎样的态度。会敬会怕,但绝不会有悌有爱。
“父皇,你当真希望我是这样的性子吗这真的是父皇愿意看到的吗”
刘据抬眸,直视刘彻“这般性子的人,能做一国储君吗我对自己的亲人尚且如此,会因一点点并未达成的牵累而怨怪,介怀于心,毫无度量。朝臣呢,百姓呢我对他们岂非更甚这样的太子,会是我汉室之幸吗”
刘彻坐直身子,被这番话惊住了。
他此前只看到鄂邑差点伤了刘据,刘据竟还为鄂邑说话,觉得这孩子未免太良善了点。如今才知刘据是对的。
他若只是普通皇子便罢,但他不是,他是太子。太子该有太子的气度与风范。
太子心量狭小,于国不利,于家而言,除与他同胞的以外,宫中其他皇子皇女恐怕少有善终了。
刘彻心头震颤。是他一叶障目,倒不如一个孩子看得清楚。
而卫长诸邑则更为诧异,心跳都停滞了一瞬,两人互看一眼,皆是双唇紧抿,瞳孔猛缩。
此前刘据说不怪鄂邑,她们都没多想,只当阿弟素来和善,对侍女们都好,更何况姐妹。却不知私底下他竟思量了这么多。
试想一下,若阿弟今日对鄂邑怨怪介怀,甚至出手治罪。即便目前父皇心里眼里全是阿弟,完全看不上鄂邑,所以不觉得如何。他日呢
他日若碰上的不是鄂邑,而是刘闳,或其他父皇在意的人,会怎么想会否再翻出今日之事,觉得阿弟狠辣
卫长诸邑脸色瞬间一白,纷纷看向刘彻。见其面上掩饰不住的惊叹与欣喜,心神才缓缓放松下来。
刘据认真道“父皇,我不是这样的人,也做不成这样的人。”
刘彻点头,忍不住伸手将他拉到身旁,慈爱地抚摸他的头“是朕想岔了,你是对的。”
刘据嘴角上扬“那父皇可否答应不要太为难二姐。”
刘彻动作微顿
你这么又说到这上头来了。
“父皇,我知道她并非无错。但她终归是我的阿姊,我的亲人。”
刘据再次开口,并适时将之前与姐姐们说过的亲人犯错之论复述了一遍。
一次犯错,舍弃,教导,改过
这些字词钻入刘彻耳膜,虽并不完全赞同,却再一次感受到刘据身上难能可贵的品质。
“父皇,我不是要你全然放过二姐,不做惩处。有错就该罚。若不罚,她岂会接受教训,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那么日后是否还敢再犯
“我想求的是,对于亲人,望父皇多给予两分耐心。惩处过,责罚过,她若改了。我们就将此事揭过,不要存于心里,始终芥蒂,好吗”
其实他还想说,鄂邑也是父皇的女儿,但父皇并没有尽到父亲的职责。弹幕说过,子女犯错,不称职的父母亦有过。甚至有些父母的过错占大头。他觉得父皇就是那个“大头”。
这件事鄂邑有过,父皇就没有吗不仅有,还很大。
但这些话是不能说的。尤其就算父皇确实对不起鄂邑,却没有对不起他。他一直是那个被父皇捧在手心里偏爱的存在。
若说父皇对子女的宠爱有十分,他一个人算是独占其六。长姐三姐四姐与刘闳共分其四,鄂邑是完全没有的。
所以哪怕旁人都能置喙父皇,唯独他不能。他没有这个资格。白眼狼当不得。
于是刘据聪明地选择只说能说的,对鄂邑,只要不触及自己利益,能帮就帮吧。就当是换种方式替父皇尽点责任吧。
“父皇”
刘据拉着刘彻胳膊
,眼睛眨巴眨巴,满是恳求。
刘彻轻笑“答应你便是。”
刘据跳起来保住他“父皇最好了,父皇万岁。”
刘彻忍俊不禁。想到他今日种种言辞,心中触动甚深。
有此等太子,是他之幸,是大汉之幸,亦是宫中所有皇子皇女之幸。
若其他人不生异心,往后他的子嗣都可避免兄弟阋墙的局面,手足齐心,大汉可兴矣。
旁边被忽视的李姬
这这是什么发展解解决了,事情这是已经解决了吧这就解决了
及至与刘据等人先后告退出来,李姬仍没回过神,宛如在梦中。
待距离刘彻宫殿有些远了,卫长上前两步,靠近她道“若今日我们没有及时赶来,李姬是否打算将罪责揽于自身”
“我我”
被说中心思,李姬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应。
卫长也知她的性子,直言关键“先不说父皇会不会信你的说辞。便说鄂邑。若你当真因她获罪,被父皇惩治,让她如何自处她往后余生恐怕都要在自责内疚中度过。你忍心见她如此吗”
李姬身子一晃,这点是她未曾考虑到的。
卫长一叹,微笑说“好在我们赶得及时,如今没事了。回去吧。你过来的消息我们能知,鄂邑自然也能知。她此刻还不知如何心急呢,别让她担心你。”
李姬连连道“是,我我这就回去。”
刘据看看卫长,又看一眼匆匆离开的李姬背影,神色狐疑。
怎么感觉长姐有点不太对劲呢
是他的错觉吗
鄂邑住处。
李姬赶回来时,鄂邑正心急如焚往外跑,连所谓禁足的令旨都顾不得了。出门瞧见李姬,就冲上前抱住她“阿母,阿母”
“鄂邑别怕,阿母没事,阿母好着呢。”
鄂邑哭道“阿母别犯傻。事是我做的,怎能让你来扛。我我这就去跟父皇坦白,我去认罪。”
说着就要走,李姬赶紧拉住“放心,阿母没事。阿母没说,阿母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公主与太子就半路来了。”
鄂邑愣住。
李姬说明原委,鄂邑更愣了“是是长姐三妹与太子帮我亲人太子他竟然这般帮我。我我却差点害了他。我”
鄂邑嗫嚅着,心头五味杂陈。
她活了十几年,从前许多次遇事,即便不是她的错,最后也都会成为她的错。发难之人会讥讽她,嘲笑她。阿母也会哭哭啼啼,问她为什么要逞强,然后让她不要得罪人。
她所能做的唯有隐忍,得到的全是委屈。
这回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阿母那么懦弱一个人,为了她也可以鼓起勇气去主动面见父皇,甚至不惜豁出命去。
而她以为平日里感情一般的姐妹与太子,竟然也都愿
意原谅她,理解她,帮助她。
鄂邑鼻子一酸,双眼泛红。
李姬却很高兴“鄂邑,阿母虽然不是很聪明,却也看得出来,陛下把太子那些话听进去了,也当场答应了。如此就算有什么惩处,惩处过后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她们害怕的从来不是惩处,而是帝王此生的厌弃。
只要帝王不厌弃,惩处又何妨。谁家子女犯错没被父母责罚过。
“鄂邑,今日多亏了公主与太子。这份情我们得记着,日后即便没有机会回报,也不能做忘恩负义之徒。”
“我知道,阿母,我知道的。”
鄂邑低头,越发羞愧,落下泪来。
及至将李姬送回去,刘彻解除禁足的指令就来了,随即卫长身边的侍女到来。
侍女上前见礼,捧出两卷竹简“二公主,这是我家公主与太子一起搜罗来的,特命婢子送于二公主。我家公主说,是否要用,如何使用,全凭二公主自己决定。”
说完躬身告退。
鄂邑狐疑着缓缓将竹简打开,顿时呆在当场。
长姐与太子所为,哪里仅仅是帮她求情说话。他们竟还竟还将如此重要的东西送给她。
鄂邑脸颊羞红,更觉愧疚。
鄂邑终于知道,卫长当日说除了让王充耳死,还有别的办法是何意;也知道了,她所谓的阴谋阳谋又是何意。
她所行之事为阴谋,卫长所给的方案是阳谋。阴谋只能在黑暗中去踽踽前行;阳谋却可以走在阳光下,即便同样留下痕迹,他人知晓,也不能置喙她半个字。
她从来都知长姐优秀,知道自己与其有差距。这两三年她羡慕着长姐,仰望着长姐,不断追赶,可如今才知,即便跑马狩猎等事都勉强赶上了,但有些东西,她们仍旧相差甚远。
她不如长姐多矣。
明知她曾有隐秘的嫉妒之心,明知因她之故差点误伤太子,长姐不怒不恼不予追究,还伸出援手,助她至此,叫她情何以堪。
对比之下,当日她声声质问长姐,信誓旦旦言说自己只是不想嫁给王充耳,没有错的话是如此浅薄,更是如此可笑。
她哪点配与长姐相比阿母说得对。她比不得,是真的比不得啊。
鄂邑羞愧万分,眼眶一热,泪水滑落下来。片刻后,她抬手拭去泪痕,重新振作起来。
长姐带着三妹太子前来,不是兴师问罪的,而是点醒她的。长姐已经做到这一步,她怎能沉溺于自愧之情,辜负长姐一片苦心
鄂邑翻看着竹简,认真审阅着思量着。将卫长当日所言,一字一句反复琢磨。
长姐既说这东西随她用不用,怎么用。那她就不能轻忽,当仔仔细细考虑清楚。
长姐说不用,必有不需要用的理由;说如何用,当也有不只一种用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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