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不是逞强。
事实上,三镇之地的矛盾更加复杂多变,比起已经出清旧账,将老营移至南海子,遴锐选锋的新京营,他在三镇之地练兵的时候,要难的多的多。
朱翊钧看戚继光仍然不肯黑箱操作,非要按着名单来,也不再坚持,笑着说道“反正总能见面,戚帅若是有为难之处,定要开口,权力如果不行使,如何有庆赏威罚之效”
“日后戚帅有奏疏,就不用通过兵部,面圣的时候,直接交给朕就行,按祖宗成法,廷议的二十七廷臣,京营总兵官理当文华殿议事,考虑到戚帅戎事繁忙,有空便来,应来尽来,朕已经告诉了元辅先生。”
绕开兵部卡大将奏疏,让武勋的奏疏能够正常流转,戎事繁忙可以不参加廷议,这就是朱翊钧给戚继光的支持。
“臣,谢陛下隆恩。”戚继光沉默许久,君上待他实在是有些过于恩厚了。
皇帝给的两个支持,已经不是一般的优待了。
谭纶去朝日坛参加春分祭祀,请假吏部不准,而后以谭纶咳嗽弹劾事儿,就在不久之前。
现在,戚继光参不参加廷议,不归吏部管了,京营完全对上负责。
“李如松,能不能争取下”朱翊钧说了一句不是很容易理解,但戚继光却很明白的话。
晋党在西北,李成梁在东北,虽然此时的李成梁还不具备典型的藩镇特征,还没有礼乐征伐自诸侯出,但是已经有了养寇自重的嫌疑,隆庆五年,对海西、建州女直的贡市,和宣府、大同的贡市,是一起设立的。
李成梁已经有了藩镇特征的基础,而且非常有可能,会养寇自重,弛防徇敌,变成切实的藩镇。
李如松是李成梁的长子,而且从小熟读兵书、骁勇善战,如果能够让李如松成为忠君体国之良臣,更加确切的说,能够离间李如松和李成梁之间的关系,辽东军镇藩镇化的进程将大大减缓。
因为李如松是李成梁的继承人。
继承人和李成梁发生了路线上的冲突,李成梁在辽东的藩镇化,决计不会那么的顺利。
戚继光沉默了许久,才俯首说道“陛下,无论是李成梁、马芳、李如松、麻贵,他们都是陛下的臣子,无论他们想还是不想,这不是也不应该是他们能决定的事儿。”
这就是京营的作用,这就是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意义诛不臣。
既然十岁人主如此信任自己,将京营如此重要的差遣,想方设法的交给了他戚继光,戚继光,就不会让陛下失望。
戚继光失望的次数太多太多了,但是他从来没让期望落空,平倭就把倭寇彻底消灭,拒虏,就绝不让虏口踏入关内一步,诛不臣,就绝对不会让不臣的乱臣贼子活下去。
这是戚继光的承诺
打仗这件事,戚继光自诩还是有些本事的,戚继光征战这么些年来,但凡是和戚继光为敌的倭寇和北虏,没有一个差评。
陛下以皇帝的名义许诺,那么戚继光就以臣子的名义去守护。
“戚帅,所言有理。”朱翊钧笑的很是阳光灿烂,戚继光这个人儒雅随和,但是不经意间,说出的话,霸气外露。
关键是戚继光的霸气,是靠着战绩说话,底气十足,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霸气。
朱翊钧就京营提举将才的名单和戚继光进行了一次深入的讨论,关于何人任职何事,戚继光对答如流,每一个人擅长何事,都做了具体而详尽的安排。
帅才。
朱翊钧颇为郑重的说道“戚帅,朕有些奇怪,正德十二年,武庙亲征鞑靼,为何仅仅斩首级十六人,但是结果却是,是后岁犯边,然不敢深入。”
“正统十四年,瓦剌南下,也先中秋俘虏英庙,十月入关犯京畿,北虏势强,则侵略如火,就死了十六个人,北虏就不再南下了吗怪哉”
“但如果说大明在应州之战,打了大胜,为何斩首仅仅十六人”
战报会撒谎,但是战线不会撒谎,明武宗在正德十二年,亲自率军亲征,大明斩贼十六人,北虏十几年不敢犯边,这是羞辱大明,还是羞辱北虏
成吉思汗看了都摇头,也先看了都得从坟头里蹦出来。
也先被部下阿剌知院所杀,好像没有坟头。
“十六首级应当为真。”戚继光颇为恳切的说道。
朱翊钧等戚继光把话说完,既然戚继光肯定这十六首级,这里面是有什么门道吗
戚继光斟酌了一番继续说道“成吉思汗颁布过大扎撒,这是北虏,鞑靼、兀良哈、瓦剌都遵守的法典,是一本习惯法的汇编,就是对北虏习惯进行的一种汇总,比如北虏最为常见的收继婚,也就是女子在丈夫死后改嫁给夫家其他男性。”
“在大扎撒中规定在战场上,只有抢回袍泽尸体,才可以继承女人、家产。”
“陛下,胡元世祖皇帝就不遵循大扎撒法典,所以才和阿里不哥争汗,最后忽必烈胜,更加不遵守大扎撒了。”
胡元既然是胡人建立的王朝,一定没有边患才是,但胡元国祚一百年,汉世侯们,整天出兵草原减丁。
朱翊钧能够听懂戚继光说的大扎撒是什么东西,通俗的讲,就是成吉思汗大法典。
戚继光继续说道“胡人常常用套索将袍泽的尸体拖走,这样就可以继承财产了。”
“武庙应州之战,是小王子率五万之众南下,时武庙毅皇帝正在巡检边方,仓促迎战,边军云集五万左右,参战不足三万。”
“此战极为凶险,乘舆几陷,鞑靼军冲到了武庙毅皇帝的大驾之前,甚至武庙毅皇帝亲手杀了一个鞑靼武官。”
“兵凶战危,可见应州之战,局势并不是完全掌控在大明军手中,至少不是歼灭,也不是伏击,这是一场双方准备都不是很充足的遭遇战。”
“此战经历了对峙试探交手大军会战鞑靼怯薛强军冲阵退去,此战进行了几日,小王子帐下军卒死伤极多,但都被套走了。”
“而我大明计首级功,全都在战后打扫战场,所以有斩首十六级也不算奇怪了。”
“这种事不是孤例,嘉靖三十五年,虏五千犯陕西环庆等军阵,为都督袁正所破,斩首百四十二级,夺获马匹九千零二匹,虏难不成一人骑六十四匹马不成”
“正德四年闰九月,小王子犯延绥,围总兵官吴江于陇州城,吴江斩首十六级,夺获马匹六百八十匹,虏亡十有八九被套索拖走。”
“武庙毅皇帝领兵三万应敌,斩获十六级,恰恰说明了此战的凶险,以臣拒敌经验而言,局势在结束时,仍然在敌人控制之中,但是损伤极为惨重,大明援军将至,小王子恐陷阵,所以才肯撤退,而后就不敢进犯了。”
戚继光以他的军事经验,还原了部分应州之战的实际情况,当时应该比记录的要凶险的多,因为敌人能够把同袍的尸体带走,明武宗面对的局面,十分的恶劣了。
“如此,世人多有误。”朱翊钧这才清楚了应州之战的凶险,这种误解,并不只是后世,明武宗回朝之后,就流传着应州战败,皇帝吹牛说打赢了的传言,让武宗更加郁结,直接辍朝了十余日。
“戚帅为何消灭董狐狸,一战能有两千余级斩获”朱翊钧有些疑惑,别人的战绩都少,戚继光为何一战就打了两千多人头出来
戚继光笑着说道“臣打的是伏击战,所以才有如此斩获。”
吃掉了董狐狸两千多个首级,不仅仅是北古口一地,而是四地设伏,才有如此战果,探取情报设伏示弱诱敌深入分割包围围三缺一追击,戚继光的意思是,他在战场上,完全掌控了主动权,所以才会取得如此战果。
战争的进程都不一样,结果自然不同。
戚继光拒敌的思路是把敌人都消灭了,就是拒止贼虏逞凶。
这个思路,看起来格外的合理。
“陛下,胡虏一人三四匹马,若是锐卒一人有马七匹也不稀奇,这就是他们最大的优势,马军所带来的机动。今日在北古口,明日就能到喜峰口,臣惭愧,未能诛杀董狐狸,此人必然卷土重来。”戚继光颇为感触的说道。
他在感叹只抓到了前来支援的董狐狸侄子卜哈出,没抓住董狐狸,是未尽全功。
下次一定。
“陛下习武是极好的。”戚继光开口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自从海瑞回朝,把世庙主上八子仅剩一人这个问题挑破之后,戚继光这句话,就不奇怪了。
戚继光不好明说,但懂的都懂,陛下需要防止落水。
明武宗亲掌兵权后,就落水了,而且是两次,孰是孰非,当年的情况到底如何,已经无人知晓,但是戚继光作为陛下手中主攻伐的利矛,有必要提醒陛下,要保护好自己。
大家都在一层窗户纸之下,说着心照不宣的怪话,谁听不懂谁尴尬。
朱翊钧笑着说道“戚帅,朕会游水入夏之后,就开始学游水之事,虽然称不上浪里白条,但也会几分。”
游泳这么重要的事儿,朱翊钧这个不务正业的小皇帝,怎么可能不防备
明武宗两次落水,明熹宗天启皇帝也落水,作为不务正业小皇帝,自然也要会游泳才是。
毕竟,大明皇帝易溶于水,很多人都说,是当年朱元璋把小明王沉江,是小明王的诅咒。
长袍短褂落了水,怎么可能游的起来
所以朱翊钧不见朝臣时候,都是上衣下裤的短褐,有棉有麻,讲究的就是一个轻便,讲究的就是一个不溶于水
入夏五月份开始学习游泳,已经学习了长达四个月之久,从最基础的漂浮、狗刨、仰泳、潜泳、蛙泳,至于其他的,缇帅也教不了,小皇帝游泳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少,缇帅朱希孝知晓,陪练的二十人知晓,两宫太后知晓,宫里几个太监也知晓。
朱翊钧习武已经有半年有余,气息变得绵长,下盘扎实、腿部力量壮实,所以蛙泳的速度还挺快,在水里,朱翊钧就是个灵活的小胖子。
越不下水,越怕水,朱翊钧第一次下水,李太后也不乐意还生了好大的气,但是随着小皇帝的进步飞速,李太后也只能听之任之。
“戚帅,应该如何灭虏”朱翊钧一直跟着戚继光走到了两宫太后的珠帘之前,才开口说到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戚继光对两宫太后见礼后,听到陛下的询问,知道这是问国之长策,而不是虚头巴脑的唱赞歌,更不是表忠心,是需要戚继光作为帝国的大将军,做出自己对帝国戎事提出自己建设性意见。
他的这次奏对,很有可能决定大明戎事,十年、二十年的走向。
“唯有重振京营。”戚继光首先做了一个总述。
要灭虏、要一雪前耻、要边方靖安、要防止地方继续坐大,只有一个办法,重振京营。
李太后沉默了片刻问道“边军不可倚仗”
“不可倚仗。”戚继光颇为确切的说道“若是元辅来说,那自然是说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因为征伐自诸侯出,天下不宁,元辅已经说了很多了,臣不多置喙。”
“臣以为边军不可以倚仗的原因,是边军本身的职能,就只是防守、反击,而不能进攻,天下并无物莫能陷之坚盾,万里长城,遍地狼烟,今日虎峪口,明日东胜卫,频繁滋扰,我大明疲惫不堪。”
“边方军卒本为卫所,所务耕战,持盾坚守之能。”
“昔日太祖高皇帝建天下军屯卫所,本为恢复民生生计,持矛进取的为淮西军,老家军,洪武年间八次北伐,皆为老家军所为。”
“成祖文皇帝建京营,以京营征伐,三次北伐斩获颇丰,北虏望风远遁千里莫敢敌。”
“正统十四年,景泰帝率备倭军、备操军,于城外阻敌,瓦剌人损失惨重。”
“京营军兵遴锐选锋,所务攻伐,持矛征伐之能。”
戚继光不止一次跟小皇帝讲过,边方军屯卫所不可废弃,这是军兵之根源,边方军卒让他们种种地、平日操练一番,能拉弓射箭、能站在城墙关隘上守城已经足够了。
非要他们出塞作战,他们也做不到,没那个能力。
嘉靖二十九年起,大明和瓦剌打了十五六年时间,大明赢都是小赢,输都是千里溃败,这不是敌人有多么的强大,边军吃不饱,他们恨不得把手中的箭,对准平日欺压自己的庶弁将,能守城已经不易了,不能要求太多。
这里面还有监察难,京营在皇帝身边,众目睽睽,边军监察困难重重。
京营的矛都不锋利,地方为什么要怕朝廷呢
朱翊钧颇为感叹的说道“器材,一材一艺者,必因人而器使之,不可过于求备;”
“不器全才,欲求谋国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谋身之计,人君得之固当大任。”
“元辅先生论君子不器,任人如此,国事亦如此。”
边军就是典型的器才,有一才一艺,不能过于苛求,而京营是精锐中的精锐,求非常之功,不拘泥于器型。
李太后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戚帅所言有理。”
李太后其实对边军并不在意,或者说如何灭虏不是很在意,她只是想看到戚继光和地方边军切割,看到戚继光能把自己身上的张党、浙党的痕迹清洗,成为坚定的帝党,成为皇帝手中的利器,而不是大臣威逼皇权的利器。
至于天下靖安,那是皇帝的职责,李太后的职责,就只是在皇帝亲政之前,保护好小皇帝威福之权。
“戚帅的意思是,最好的防守是进攻”朱翊钧想了想,眼前一亮问道。
“陛下圣明。”戚继光俯首说道。
进攻是一件比防守更划算的事儿,但是进攻的职能需要京营承担,而京营需要皇帝亲自操持。
朱翊钧和戚继光聊了许久,这一次朱翊钧没留戚继光在宫里吃饭,上次是打了胜仗,那是赐席。
朱翊钧的日常里多了一项,至北土城操阅军马。
这件事还没敲定,就引起了言官们的口诛笔伐。
主要是十岁皇帝,每日操阅军马,是不是操之过急了些
葛守礼更是冲锋在前怒斥元辅张居正你亡人臣之礼,我大明还没亡天下,我大明的言官还没死绝,就决不允许你张居正让陛下如此操劳
国朝养士两百年,仗义死节在今日
张居正总觉得自己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早知道就换换顺序,先让张四维回朝,再让王崇古回宣府,这样一来,张居正好继续对晋党追击,也让张四维和葛守礼掐起来,省的葛守礼天天挑张居正的理儿。
最关键的是,都察院另外一位总宪,从海南回朝的海瑞,对陛下每日都前往京营操阅,也不支持。
十岁人主,早上五更起听政读书,上午讲筵,下午习武,再前往京营,回宫还要去宝岐司看一眼,回宫之后还要盖章批阅奏疏,虽然这里面有些事有一部分是皇帝在自找麻烦,不务正业。
但是让皇帝这么辛苦,约束的这么严苛,皇帝又不是铁人,作为帝师,就不能爱惜一下自己的弟子吗
皇帝万一这么忙碌,生出了叛逆心,张居正活着的时候,小皇帝怕张居正,那张居正走了,小皇帝学了唐明皇怠政,怎么办谁能负这个责
张居正面对海瑞所言,真的是有苦难言尤其是那句小皇帝怕张居正。
给小皇帝讲筵绝对不是一件美事小皇帝真的怕他张居正吗谁造这种谣言,真的是丧良心
元辅一点都不觉得小皇帝怕他,但是朝中非议连连,张居正只好改请请皇帝每五日前往京营阅视,由操阅改为阅视,由每日改为了每五日,以安军心振军威,这只是暂时的,等到小皇帝亲政的那天,再由陛下圣意独断。
葛守礼狠狠的扬眉吐气的一把
“这帮言官要是闲的没事干,就到宝岐司领一卷农书回家试着种一种番薯,朕都不嫌辛苦,用他们嫌朕辛苦朕辛不辛苦,朕不知道”朱翊钧在张居正的请上御北土城阅视京营军兵操练疏上下印。
他不觉得辛苦,权当减肥了,结果朝中这轮由葛守礼掀起、海瑞支持的风力舆论,硬生生逼的张居正让了步。
张宏收好了陛下盖过章的奏疏,听陛下询问,思索了下,低声说道“葛守礼还是有些恭顺之心的,陛下天生贵人,可是十岁年纪,军兵看了,难免起轻视之心,若是再有人摇唇鼓舌一番,到时候,怕是戚帅就得回蓟州了。”
朱翊钧听闻不住的点头说道“嗯,张宏你说的有理,怪不得元辅先生要让步,改操阅为阅视,有些个事儿,并非戚帅本意,但是万一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戚帅凭多几分麻烦。”
“成事难,坏事易啊,朕到北土城武英楼,见京营总兵、副总兵、参将庶弁将等阅视法,暂时采用了。”
“这葛守礼,出了好大的风头咧”
这也算是妥协的结果,皇帝毕竟幼冲,十岁人主,天天出现在京营,军兵看了,哟,这么个小东西,老子拳头比他脑袋还大,他能做皇帝,我为什么不能做
主少国疑的时候,一切以稳定为主,所以,皇帝去阅视,而不是操阅,每五日,而不是每日,也是一种折中。
但总算可以出宫出城去透透气了,这就不用住在百官营造的信息茧房之中。
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至少朱翊钧能知道,大明什么时候要完,为什么要完。
“鸿胪寺卿奏禀,八月二十五日,织田信长逐出了足利义昭,室町幕府彻底消亡了。”朱翊钧注意到了一封奏疏,鸿胪寺卿孙鑨上奏,说了一件倭国的事儿。
尾张国大名织田信长,拥护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昭,成功提刀上洛由割据地方的势力率军前往京都,成为了京都的豪强,控制了京都之后,提出了天下布武的战略,而后慢慢消灭地方割据势力,结束了倭国应仁之乱持续了近两百年的乱世。
万历元年,织田信长在获得了足够的威望之后,将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昭,放逐了。
倭国室町幕府被大明成祖文皇帝册封为了倭国国王,两百年时光荏苒,室町幕府现在终于完全散了架,成为了历史长河里,微不足道的一颗砂石。
鸿胪寺卿孙鑨上这道奏疏,并不是请皇帝册封织田信长为倭国国王,组建新的幕府,也不是给倭国重新补发堪合,好让倭国继续朝贡。
而是以织田信长的例子,请皇帝陛下警惕张居正。
织田信长拥护室町幕府足利义昭,成功上洛后,天下布武,消灭地方割据势力,最终流放了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昭。
张居正看似尊主上威福之权,逐出高拱,大权独揽,提出了富国强兵的战略,打击晋党,这到时候,张居正累积了足够的势,岂不是要流放陛下
“一派胡言,元辅先生也真是的,他难道就会贴空白浮票吗骂他啊教训他,本事那么大,忍气吞声”朱翊钧指着奏疏对着张宏说道,那叫一个气。
对付晋党时候,威风凛凛、重拳出击的张居正,一遇到弹劾他的奏疏,就只会贴空白浮票,不表态也不陈情。
张宏思虑了片刻说道“元辅大概在欲擒故纵吧,朝臣上奏乃是本务,当朝臣们觉得元辅不过如此,那就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就像王崇古一样。”
张宏时常陪在陛下身边,知道自己主上不怕张居正,但是满朝文武,哪个不怕张居正王崇古被张居正打的还不了手,只能求饶,杨博被逐出京师,晋党就剩下了个憨直的葛守礼在朝中奔走。
欲擒故纵就成了政斗之中的一个好手段。
“不对,元辅先生就是太忙,没空理会他们罢了。”朱翊钧想了想,却得到了事情的真相。
每天弹劾张居正的奏疏那么多,张居正都去一一反驳,大明朝首辅,还做不做其他事儿了估计这空白浮票,都不是张居正贴的,而是次辅吕调阳贴的。
眼下大明朝堂的局势,张居正就是被弹劾,只要不威胁到了皇权,李太后也不会下旨罢免,毕竟内阁辅臣三位,仅剩下了一个帝师张居正。
“陛下圣明。”张宏恍然,还是陛下更懂张居正。
竖子不足为谋,张居正理他们一句,都是张居正输了。
朱翊钧在奏疏上画了两个叉号,算是批阅了这本奏疏,奏疏应批尽批,小皇帝这叉号也是批复,也是个态度,比朕知道了,更低一等的回复。
次日清晨阳光明媚,小皇帝如常出现在了文华殿内,看群臣们吵架,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御门听政,他还在读书,而朝臣们每天吵吵闹闹,在冲突中,不断的互相妥协,让大明国事持续的运转。
而今天的廷议主要议题是徐阶还田。
葛守礼拿着手中一本奏疏说道“南京湖广道御史陈堂,劾南京礼部右侍郎董传策收人贿赂九万三千二百余两,证据确凿,历历有据。”
都察院左都御史是葛守礼,弹劾董传策的奏疏,来自南京科道言官陈堂,弹劾的董传策,收人贿赂,收了松江府最大的缙绅徐阶的贿赂。
自打皇帝下旨让海瑞回京之后,徐阶就立刻开始四处奔走,打点关系,哪怕是海瑞再到应天做巡抚,也不能拿他徐阶如何。
这九万三千二百两银的贿赂,是以董传策为首,南京地面官吏,大概有九人涉案其中。
而这个弹劾董传策的御史陈堂,是张居正的人,之前弹劾王崇古,就有陈堂的份儿。
海瑞听闻葛守礼说到了此事,开口说道“中官张诚、都饷馆海防同知罗拱辰,抽分了一艘大帆船,才获银二十四万两,这徐阶,一次贿赂,就输银近十万两,他这么有钱的吗”
所有人都看向了大明首辅张居正,看看徐阶学生张居正是个什么态度。
朝中的徐党,只剩下了张居正了。
“遴选一名干臣,前往松江府彻查此事,督促徐阶还田。”张居正看了一圈说道“徐阶侵占是事实,不法经营布庄,纵府中佣奴为祸一方也是事实,既然要还田,俞帅也在京师,正好过去主持还田,顺便整饬松江府军备,防止倭寇延大将进犯机要之地。”
“诸位,有什么好的人选吗”
“内官张诚在大帆船抽分事儿中,处置有方,可前往松江府监督此事。”冯保提名了内官,乾清宫太监张宏义子张诚,他的义子张进到了月港无功无过,那就不能提名。
张诚前往松江府,处置徐阶还田事小,偷偷摸摸的组建松江府市舶司事儿大。
甚至进京来的俞大猷,都不知道自己这次入京到底作甚,他回京作为副总裁参加了京营提举将才的考校,朝廷的旨意也是含糊不清,让他领薯苗屯耕,去哪里屯耕他不清楚,就是俞大猷去谢海瑞,海瑞也是守口如瓶。
冯保推荐了自己的敌人,张居正看着冯保,这大珰是准备在争夺老祖宗位置上束手就擒了吗冯保可是知道海瑞还田到底要作甚,冯保还举荐张诚,这可是机要之处
冯保却表情恬静,张诚和张进都是中官,在宫里大家撕的血肉淋淋也无所谓,但是出了宫,宫中一体同心,这是陛下当初在刺王杀驾案出宫前,教他的道理。
在外廷面前撕咬,那是把脸丢到了外面,他现在还是老祖宗,撕咬起来,他最丢人。
无论张诚日后成就如何,都要念今日的提举之恩。
吏部尚书张翰思虑了一番,开口说道“兵部右侍郎汪道昆主持还田为宜。”
汪道昆和徐阶有仇,确切的说是胡宗宪死在牢中之时,汪道昆任福建巡抚,上奏弹劾了徐阶,为同乡胡宗宪鸣不平,赋诗哭悼之余,为胡宗宪奔走呼号,修书鸣冤,惹的徐阶不快,最终被罢免。
“戚帅以为呢”张居正看向了戚继光,戚继光这是第一次参加文华殿廷议,自然要问问戚继光的态度。
戚继光沉默了片刻说道“此事我本不该多言,汪道昆乃是我的袍泽,当初在浙江招募义乌兵时,乃是汪道昆主持,本该避嫌,但元辅既然问了,我赞同张翰提议,由兵部右侍郎汪道昆前往松江。”
戚继光在浙江组建浙兵,时汪道昆为义乌县令,帮忙戚继光招募,当时平倭总指挥胡宗宪派参将戚继光平倭,也是汪道昆以同郡同乡的情谊,找到了胡宗宪推荐了练兵有成戚继光前往,果不其然平定了。
“诸位可有异议”张居正在徐阶还田之事上,一不弹劾,二不牵连,三不提举,置身事外。
张居正的置身事外,本身就是一种纵容的态度,张居正只要一句话,就能阻拦此事。
可张居正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徐阶恐怕万劫不复。
礼部尚书万士和试探性的说道“派汪道昆前往,会不会瓜蔓连坐,牵扯到无故善类执法过严,恐伤天下缙绅之心,与国无益。”
海瑞面色严肃的说道“万尚书此言恐有不妥,理当慎言,难道万尚书认为,汪侍郎前往松江府,也要冤杀徐阶不成”
“海总宪所言有理,是我多想了。”万士和一听海瑞说也要冤杀徐阶几个字,立刻选择了闭嘴,朝堂这帮人,怎么就这么牙尖嘴利,每个人怼他只需要一句话就够了。
朱翊钧看向了海瑞,海瑞这把大明神剑,确实是锋利无比,海瑞旧事重提,一句话就把万士和给秒了。
汪道昆上奏弹劾徐阶,指名道姓骂徐阶是秦桧。
这里面涉及到了胡宗宪之死的三个谜团。
鼎力支持下的戚继光的志向得以展布,海瑞一句话让万士和闭嘴,追击徐阶还田,势在必行。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啪求月票,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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