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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隆隆

    炸雷了,前所未有的雷鸣像是要劈开帐篷,老板心脏大受惊,拍着胸口喘气,“唉哟我的妈哎,这雷声要吃人一样。”

    他又听到有人问“面具多少钱”

    老板仍伸直脖子望着远处火车站,揉着胸口没回头,“通通5块”

    下一秒,扯着呼啸的雷声里,夹杂着清脆一声“微信到账10元。”

    另一边,在狂暴的雷声里,火车头直直撞上桥侧护栏,坚硬的混凝土,此刻如泡沫一般,轻易撞出数不清的碎石块,掉豆子一样掉入海中。

    火车驾驶室,司机、副司机都放弃了,紧闭双眼等死。

    半晌,仍能听见乘客哭喊声,司机率先睁眼,隔着碎成蜘蛛网一样的挡风玻璃,隔着奇大暴雨,他瞧见半个车头飞出断桥,停在半空摇摇欲坠。

    停了

    没掉下海

    司机闭眼又睁开,还是停着他意外又喜不自禁,赶紧去抓对讲机,拿起就是言简意赅的,“各车厢人员注意马上安排乘客有序下车速”

    度字没来得及说完,火车又朝前坠,挡风玻璃已经泡进海里,司机跟着倒,一头撞上玻璃,他脸贴着近在眼前的汹涌波涛,心理上已经感受到了海水的冰冷。

    彼时车厢内,乘客挤成一团,手快地抓住了座椅靠背稳住没跌倒,反应慢的摔到走道上,叠罗汉般堆出好几层。

    没卖完的鸡鸭在笼子里扯嗓子叫,有笼门撞开的,鸡鸭飞了出来,在乱成一团的乘客头顶鸡飞狗跳。

    “嘶”江骛五指绞进了车轮的轮辋,他被火车拖着朝前冲了数米,额头撞上火车尾部的标志灯,大雨冲刷着裂开的皮肉,疼得他连连抽气。

    失控的火车速度太快,也太重了。

    江骛从小力能扛鼎,但要拉住庞然大物的火车,还是过于困难了。

    眼见火车即将摔进海里,他下腰后仰与轨道几近平行,另一只手与双脚同时死死卡进铁轨,被绞进轮辋的那只手亦忍着疼痛,拉着火车使劲往后,俯冲的火车戛然停住,继续吊在桥上,像翻转的“”。

    车内人见火车又停了,又哭喊着涌向车门,“开门开门,救命”

    这时火车又剧烈摇晃了一下,哭喊尖叫声越来越大,都盖过了暴雨声。

    大雨从面具的缝隙砸进去,江骛视野模糊了,他十根手指如同扎了密密麻麻的刺,忍不住松了一下,火车立即又往前滑,江骛只好迅速抓回火车,咬紧后槽牙往后使劲,硬是将火车头拖出海面。

    “快拉”他张嘴就有泥腥味的雨水冲进嘴里,声音又颤又謇,“手、刹”

    火车司机意识模糊了,弥留之际听到,跟着声音熟练摸到手刹,潜意识用力一拉。

    江骛同时在尾部拖着火车,终于一声悠长的喷气声,火车彻底停住不动了。

    大雨持续不断,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江骛抽出车轮里的手,已经毫无知觉了,躺在漫过水的车轨道里,顾不上不停钻进嘴的雨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余光瞥见远处有人跑出火车,他坐起抹了抹面具的雨水,撑着轨道刚要起身,那双颜色极浅的瞳仁瞬间紧缩。

    不见了

    火车顶的死亡预告,全消失了

    江骛眨掉长睫上的雨水,又仔细看了一遍。

    漆黑的上空,只有大雨。

    真消失了。

    死亡预告消失,是第一次。

    江骛愣住几秒,又一阵杂乱脚步声传来,他方离开。

    他脚受伤无法跑动,撑开伞遮住暴雨,一瘸一拐朝着相反方向离开,走很远了,他取下面具,又回头望向空明长桥。

    无数的车灯穿透雨夜,救护车来了。

    半小时后,江骛回到了空明村271号。

    这栋民房共六楼,一层五户,住户几乎都是外来打工人。

    走上狭窄的楼梯,摆满了撑开的伞,满地流着水,江骛收起伞放进塑料袋,避开伞上楼。

    上到六楼,江骛左拐停在第一间房门口,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江骛新租的房子只有一个通间,面积不大,但有单独厨卫,一个小阳台,楼上还有间小阁楼,江骛睡阁楼,楼下两只大书柜占据了大半地方,密密麻麻摆满了书。

    地板瓷砖是几十年前的花纹,非常有年代感,但拖得干净。

    茶几有几本摊开的学习资料和一些演算纸,还有一盘紫皮糖。

    江骛放下书包,两步跨进卫生间,卫生间有两个平方,房东还隔了一小间淋浴。

    层高低,江骛低着腰,开灯凑到贴墙面的小镜子前检查伤。

    镜子里的脸巴掌大,和外人眼里的江骛截然相反

    鼻线流畅笔直,肤色柔软如奶油冰淇淋,眼角天然地微微下勾,浅棕色的瞳仁水润灵动,轻薄的双嘴红似烈火,浓密乌发被雨水浇透了,有几缕发丝贴着额头,蔓延至右侧太阳穴,划出了两条深深的口子,被大雨冲得皮肉绽开泛白。

    江骛又抬起手,左手没有一根手指头完好,不同程度的皮肉绽开,肉的颜色极不正常,仿佛冻了许久的冻肉。

    右手运气不错,只食指的指甲盖缺了一块,还在冒血

    像是水,透明色,只是那刺鼻的血腥味,提醒着江鹜,那是他的血。

    人的血怎么会是透明色呢,或许他真的是怪物。

    检查完毕,都是外伤,不至于断手断脚,江骛长长吐了口气,手背拨开了水龙头。

    热水器只有40,只够快速洗澡,江骛开冷水简单冲洗了脸和手,才迅速脱掉湿透的衣裤进了淋浴间。

    江骛洗很快,最后几秒还是淋到了骤然变冷的水,他发着抖出来换上干净的家居服。

    他身体的自愈恢复能力比别人强,手指就随便缠了几张创可贴,额头严重些,至少要恢复四五天,他就贴了纱布。

    离开卫生间,他去拿书包,先拿出那袋小白虾,全倒进一盘子里,搁到阳台地上。

    不速之客是一只黑灰蜘蛛,两层毛,里层是黑毛,外层是蓬松的灰毛,中间两只大而圆的眼睛外圈是金色,内圈是黑瞳,旁边两只小眼睛是黑瞳,有一分钱硬币的一半大。

    江骛搬来第二天,小蜘蛛就出现了,至今没有离开,也算是他的同居人了,他便给小蜘蛛取了名字,叫半分。

    今年江骛考上大学,他斥巨资买了一斤虾,煮盐水虾也过头失败了,他没吃完放在厨房,过会儿路过,意外撞见了半分在偷吃。

    半分肚子快要吃爆开了都不愿意停止进食,最后是江骛强行提走了它。

    半分是一只热爱吃虾的小蜘蛛。

    给半分送完加餐,江骛扎进小厨房解决他的肚子了。

    不多会儿,小厨房照旧弥漫开呛人的烟味、糊味。

    没有抽油烟机,江骛腾手推开厨房的小窗户,夹着雪花的冷风灌进屋,他端着黑不溜秋的一碗香,和白白绿绿的豆腐裙带汤赶紧出了厨房。

    茶几也是饭桌,江骛放下菜又回了一趟厨房,提着小电饭锅和两副碗筷回来。

    江骛添了一碗结实的米饭,空碗和一双筷子摆到对面,坐下双手合十认真说“我开动了,江女士”

    江女士就是江骛的奶奶,她离开三年多了,江骛还是留着以前的习惯。

    米饭是昨晚剩饭,热饭时江骛有往里倒了小碗水,不过米粒还是变得非常干,有的嚼着像玻璃碎粒。

    江骛对食物要求不高,但他做的饭实在难以下咽,只好打开电视做电子榨菜。

    小电视是江奶奶的遗物,很有些年头,尺寸小还厚,但用了几十年,没坏过一次。

    江骛打开电视便埋头挑一碗香里的肉。

    背景音里播放着最新报道

    “本台最新消息,晚8点02分左右,我市一辆助农火车脱轨,撞断了空明桥的防护栏,所幸火车司机最后关头拉住手刹,拯救了火车上的所有人我现就在事故现场,目前62名伤者已全部送到医院救治,无人伤亡”

    江骛筷子夹着一片唯一没糊透的五花肉,他停滞1秒,才塞进嘴里咀嚼。

    真救成功了

    “是懒羊羊”这时清脆童音插进来。

    记者蹲下采访小朋友,“小朋友,你今天也在这趟火车上吗”

    “是懒羊羊救了我和奶奶,救了火车”小女孩激动比划着,眼睛乌黑发亮,“我看见了,懒羊羊还好高好高呢”

    记者被童言无忌逗笑了。

    江骛咀嚼着米饭,抬头瞥了眼挂在门后的面具。

    头顶两只小羊角,以及标志性的发型。

    还真是懒羊羊。

    江骛又低头嚼饭了。

    此时的空明长桥,暴雨已经转为暴雪,白得晃眼的雪花从夜空大片大片、密集掉下来,助农火车全拖上来了,停在撞毁的防护栏边上。

    高大颀长的男人站在火车尾部。

    他通身黑色,单手撑着一把竹节手柄的鲜艳红伞。

    在他身旁,小女孩着急了,她认真地举起手掌,“相信我呀,我没说假话我真看见懒羊羊救我们了他还有一顶白帽子”

    扛着摄像机的摄像师在对面,镜头里只有记者和小女孩,没有其他人。

    现场也无一人注意到男人。

    男人左手是一册翻开的笔记,雪白纸面工整写满了红字。

    雪花飘落到笔记本上,纸面乍然浮起影影绰绰的红光。

    接连不断的红光自笔记本飘起,如烟如雾,消融在空中,片刻,纸面只剩下一个名字

    薛春暖,心源性猝死

    男人沉默收拢手掌,那本笔记便化作一团黑红雾气消失了。

    远处照明灯闪过男人右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手背凸出的血管是冰冷的蓝色,在他食指右侧,一粒白砂糖大小的红痣若隐若现。

    男人食指的指甲盖完好无损,却不时钻出绵密的痛感,好似指甲盖掀翻缺了口,在滋滋流血。

    这时又一瞬的疼痛,一滴血珠自男人食指尖冒出。

    男人眼眸下垂,望着那粒血珠。

    指尖稍微一斜

    血珠从他指尖滑落,雪与夜交映,折射着红光掉到一尘不染、黑到发亮的鞋尖。

    滴答一声,血不见了。

    “嘶”江骛右手磕到锅沿,缠着食指的创可逐渐成了深沉的暗色。

    伤口又出血了。

    江骛食指伸到嘴边,呼呼吹了几下,又盯着擦了数遍还是糊底的锅,决定下个月一发工资,立即去买个好用的不粘锅

    客厅还在播火车事故的相关新闻,哗哗水流声里,江骛听到有人在问“司机师傅,您是平凡岗位上最不平凡的英雄在火车失控冲进大海的最后一刻,您一定是想到了您的职责,挣扎着醒来拉下手刹,救下全车人吧”

    小电视的画面里,镜头切到了市中心医院,另一名记者在采访包扎好的火车司机。

    司机额头缠着纱布,他摇头说“不是,是有人提醒我拉手刹。”

    他回忆着弥留之际听到的声音,肯定点头,“是一个男人,一个很老的男人”

    同时江骛打了个喷嚏,他喉咙涌上陌生的灼热感,他关上水,又止不住连咳几声,嗓音仿佛掺进了大量石头块,粗沉又异常沧桑。

    确实像一个很老的男性。

    江骛抬起湿漉漉的手背碰了碰额头,皮肤比开水更烫。

    两扇浓密的长睫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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