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山下暂歇地。
滕越刚走,秀娘就找了过来,她只看着邓如蕴脸上手上全受了伤,眼睛都红了。
“天杀的土匪,怎么能把姑娘打成这样”
邓如蕴还真不是被土匪打的,而是同那突然冒出来的侍卫搏斗时,实在无法抵抗,才受了这般伤。
好在她的药迷昏之力足够,不然当时她一个女子带着孩子,怎么可能在一个会武的侍卫手下活命呢早就死了十次二十次了。
这些话邓如蕴就不说出来吓唬秀娘了,她只道秀娘来的正好。
“我受了伤,方才还好,这会却越发撑不住了,你去寻佟将军过来。”
秀娘闻言大惊,忙不迭去了。
佟盟快步走来,风把车帘吹开些许,他不经意看了一眼,竟一下看到了夫人白如秋霜的脸色。
“夫人怎么了”
到了这种时候,邓如蕴就不客气了,她勉力撑着开了口。
“麻烦佟将军寻两位将士送我们回田庄,我身上伤势恐怕不太妙,要回去看大夫。”
她亲口说了这话,佟盟诧异不已。
杨家表姑娘没受什么伤,可将军去山寨里看了她;夫人伤势重得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将军却根本不在夫人身边。
佟盟只见夫人精神都快撑不住了,直接叫了人来接手了他的事。
“我亲自送夫人回去”
说完就叫上兵将在前开道,又分出人手去县城找个可靠的大夫来,自己则亲自驾了马车,急往田庄而去。
他这般,邓如蕴心下感激,可难以支撑的身子却连一句谢言都说不出来了。
滕越离开了土匪山寨。
他那杨家表妹临走前又清醒了一阵,拉着他问,“表哥是不是去赶她走了”
赶她走他们已经把她赶到田庄,甚至赶进了土匪窝里,还不够吗还要把她往哪赶呢
她从头到尾,到底得罪了谁什么
就是因为,她嫁给了他
滕越翻身上马往她歇脚的地方赶去。
等到了地方,竟有些不知怎么近前去面对她。
他目光搜寻着马车的影子,可是一圈看过来,既没见到她坐的马车,也没看到她半片身影,玲琅也不见了,甚至佟盟都不见了。
滕越眼皮一跳,当即叫了人来。
“夫人去哪了”
“回将军,夫人有些不适,佟副将送夫人先回去了。”
“回西安府了”
将士说不是,“先回同官县的田庄了。”
如今还去田庄做什么
滕越皱了眉,他吩咐了兵将几句,便也往那田庄而去。
这同官县的田庄他从没来过,若不是到了门前见到了自己手下的兵,尚且不知道哪户人家才是。
这里
的仆从也没见过他,只有一个母亲的陪房上前来。
“二爷怎么来了”
滕越问了一句,“夫人在庄子里如何了”
陪房说她身上有伤,“正在房中由大夫处理,二爷别担心。”
他进了院里,才发现这田庄不大,四下里乱糟糟的,墙边还有血污。
陪房解释,“二爷别嫌弃,原本这田庄就是老夫人刚买下来的,还没来得及修葺。乡下的庄子浅窄粗陋,比不得城里的宅院,夫人本是奉了老夫人的命,过来修整田庄的,可惜还没来得及动工,就出了这些事”
陪房要去给他倒茶,他抬手止了。
滕越看着这土墙破瓦的田庄,眸光怔怔。
原来她被他赶出西安,就住在这样的庄子里面
房中有人影来来往往,他还没走近,却先看到了蹲在房前树下的一个小身影。
小玲琅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了一团,蹲在枯叶飘零的一颗枣树下面,她把小脑袋也埋进了膝盖里。
似是听见了人的脚步,才抬起头来。
小姑娘眼睛红红的,眼眶蓄满了眼泪。。
“怎么了玲琅”滕越不由快步走过去。
只是玲琅看见是他,却失望地又把脑袋迈进了膝盖里。
她低下头的模样,让滕越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第一次见玲琅是在自家的院子里,可玲琅当时看他的眼神,显然见过他,可能还不止一次。
一些场景闯回到了脑海之中。
那天他从城外回来去卫所衙门,在大街上骑马经过的时候,嘈杂的人群里,好像有哪家的小孩子,远远地叫了一声。
“姑父”
那一声就好像在叫他似得,有一瞬间他想循声去看一眼。
可他那会没想起来自己是谁的姑父,便以为在叫旁人,没有理会。
彼时没过多久,城里就刮了风沙,他侧过头去避风,不经意间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艰难地在风里行走。
他当时觉得那女子的身影确实像他新娶的妻子,可那会他只觉她是惫懒享乐之人,怎么可能在街市上艰难地抱着个孩子行走
他那时转头走开了,再没多看一眼
滕越低头看向玲琅,越看心下越凉。
所以,当时在人群外远远看见他,就大声叫了姑父的人,就是玲琅。
而那个在风沙里抱着孩子前行的女子,根本就是他的妻子。
但他这个做姑父、做丈夫的,在被簇拥在人群的中央,坐在高高的大马上,没有理会她们分毫。
“对不起对不起玲琅,都是姑父不好”
他想去抱她,但孩子却别过了身去,躲开了他。
她嗓音哑着,“可是我姑姑怎么办”
她说着,豆大的眼泪从红透的眼眶里咣当落了
下来。
滕越心下快跳,“姑姑怎么了”
小玲琅哭到哽咽发颤,“姑姑姑姑为了保护玲琅,受了好重的伤”
“何时何时受的伤”滕越一慌。
“昨天晚上,有人打姑姑姑姑被打倒了,出了好多血,今天还没好”
玲琅哭着说的每一句,都好像一块利石重重打在滕越心头。
他愕然起身,转头就往房门口奔去。
浅窄的小院,他一步就走到了门口。
但却听见了秀娘急到发慌的声音,“怎么出那么多血止血药用完了,没有了”
“那个副将从县城买药回来没有得赶紧再上止血药”
滕越一步走进房中,看到秀娘和郎中满手是血。
他一把抓住了大夫,“怎么回事”
郎中一脸为难,“这位夫人腰间里扎了根木刺,谁知竟扎的那般深,眼下拔出来,竟然寻常止血药都止不住了”
他说着,自己都觉得不成,“县城里那些寻常的止血药也没用啊不成不成,你们得去西安府,快去西安府吧”
滕越耳中轰鸣,再看到躺在床上那个脸色煞白的人时,他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脖颈、衣领、脸上全都是血,秀娘惊慌地不住给她擦血上药,而小玲琅哭着跑进来,反复喊着。
“姑姑,姑姑玲琅好害怕姑姑跟玲琅说句话”
可她只剩下微弱的呼吸,想说什么却出不了声。
“蕴娘”
滕越一步上前,将她径直抱进了怀里。
她的身上冰冷,一张原本红润的脸苍白不已,她似是想要睁开眼帘看清周遭的状况,可她的气力就像身上流掉的血一样,根本无法使她睁开眼睛。
“蕴娘别怕,我带你去寻大夫”
滕越让秀娘捂住她的伤口,正好佟盟去而复返,他让人拿上药,又叫了佟盟。
“你来驾车,速回西安”
他抱着她大步往外赶去。
她好像听到了他的话,手艰难地伸了出来,“将军麻烦玲琅”
麻烦什么他与她是拜了天地的夫妻,她让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滕越心下抽痛。
“不用担心玲琅,我让侍卫抱着她了。别说话了蕴娘,我们回西安,我们马上就到西安了”
她似乎把这话听进去了,但口中还喃喃,“多谢将军”
不要谢,不要谢她应该骂他,狠狠地骂他才是
如果不是他娶了她却没有认真对待,月余才回一趟家,从来都没跟她仔细说过几句话,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不是他大意轻敌,没想到恩华王府那位县主一直怀恨在心,最终拿她开刀;
如果不是他冷漠苛
责,听到外面的传言便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她头上怎么、怎么会有她极力自救,却还重伤如此
她就像个被卡在海边石缝里的人,眼看着潮水就要涨过来了,再不脱身就要被淹没了,她着急地用尽所有力气努力逃出来。
她真的使尽了全力,也真的逃了出来,可涨来的潮水浪头翻天,她明明已经尽力站到了岸上,却还是被大浪无情地掀翻,打进了水里。
非是她无法自保,甚至不能怪那些人恶毒残暴,而是他这个作丈夫的,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
滕越心口发紧,但以她此时的状况,他只能解了披风,将她团团裹了抱在怀里。
她比前些日子明显清瘦了,伤口上的血不住外渗出,她身上越来越冷,哪怕是倚在他怀里,他用胸膛的热暖着她,她也未见和暖分毫。
佟盟将马车驾到飞起,但滕越的心却丝丝地抽痛起来。
杨尤绫的话还在他耳中来回响起。
“我是没出阁的女儿,我的名声最重要,娘也说我最紧要,娘还把事情都推到了那姓邓的乡下女头上艾柳别杀我,都是那姓邓的乡下女,是她不肯给你替罪,去杀她,去杀她”
表哥,都怪那姓邓的乡下女,你快把她赶出城去,你快一纸休书把她休回乡下”
原来,黄家的事情本就是杨家丫鬟所为,也正是因此杨家罚丫鬟去外面配人才把丫鬟逼死了,可她们却把这件事栽给了别人。
他们栽到了她的头上。
一日之间满城的风言风语,整个西安府茶余饭后的议论鄙夷,连同他在内的冷言斥责,都一并落在了她身上。
而杨尤绫还不住地说着,“都是那个姓邓的乡下女,都是她害我我的名声最重要”
来来回回,她们只叫着她,姓邓的乡下女。
她们从未看得起她,甚至因为她嫁给了他,越发对她厌恶鄙夷。
她是乡下来的姑娘,她是没有家世撑腰,甚至连爹娘兄弟都没有,还要拖着一大家子老少。
所以任何人都可以欺负她,任何人都能让她背罪,任何人说撵就可以把她撵走。
他也是其中的一人。
她都感觉到了,所以她没有跟他过多解释,她顺了他的意思离开西安,她离他远远地,不欲再惹他的烦厌
可旁人都是外人,他却是她的丈夫。
他这样,算什么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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