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小说:璧合 作者:法采
    第18章

    邓如蕴愣了愣,这才抬眼看了滕越一眼。

    不知是不是她的眼神含着明显的奇怪之色,他似有些不自在。

    那也是正常的,她与他之间原本也是,只有过短暂相处陌生人而已。

    邓如蕴以为他会收回手,可他不知怎么,顺着她的脸颊,将她散乱的头发都替她理好,才又问了她。

    “伤口疼吗”

    腰间的伤隐隐有些作痛,但邓如蕴摇了摇头,她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岔开了去。

    玲琅怎样了眼下是在秀娘那儿吗”

    男人收回了手,她略松了口气,听见他道。

    “玲琅方才过来了,看到你一直不醒,很是低落。”

    他说着,起了身来,“我去把孩子领过来吧。”

    秀娘和玲琅见着邓如蕴醒过来又惊又喜,小玲琅大声叫着姑姑就扑到了她的床边,高兴又有点委屈地哭了鼻子。

    秀娘也抹了眼泪,“姑娘可算醒了,奴婢都急死了。得亏姑娘在身上带了迷魂药,不然这一关可要怎么过”

    邓如蕴一边摸着玲琅的小脑袋,一边跟秀娘点头,却听见男人问了一句。

    “蕴娘的迷魂药是自己制的吗”

    邓如蕴愣了一下,回他,“这迷魂药我也是头一次做,做来自用而已。”

    她这么说,秀娘也立刻道,“卖迷魂药是犯法的勾当,我们只自用,从没卖过。”

    两人轮番的解释落下,房中意外地有些静,烛影明灭不定地照在男人脸上。

    滕越没有那个意思。

    他只是想在她们中间插一句话,同她说说话罢了。

    只是她们这般警惕,是觉得他这个做丈夫的会告发她,还是说再次把人送走吗

    他眼帘微垂,目光落在她脸上。

    邓如蕴恍惚间也明白了过来,但话都说了,也收不回来了,她只能岔开话题,也错开他的目光问了秀娘一句时辰。

    听见秀娘说天色已晚,她便道,“今晚你带玲琅去睡吧,她这两日都睡不安生,你留意着些。”

    只是她说完这话,男人突然又问,“先前玲琅在府里都住哪”

    邓如蕴回,“玲琅没来几日,这几日都是跟着秀娘的。”

    可她这么说,他道,“西厢房空着,以后就让玲琅住在柳明轩的西厢房里吧。”

    邓如蕴一时没回这话。

    她进府之前,林老夫人便把她家人都安置到了城东的小宅子里。外祖母年迈,涓姨伤了腿,玲琅年幼,这些不便老夫人都晓得,也专门派了人去照看。

    邓如蕴知道林老夫人的意思。

    人若是在一处相处,总会生出些不必要的感情,既然是早晚要离开的,不若来时便远远地隔开,到走的时候便也没什么不必要的不舍。

    如果不是玲琅被打生病,她当真不会将孩子带到滕家来。原本她想着过两日就送城东的小院

    ,没想到经了一番周折,滕越竟然提出让玲琅跟他们住下来。

    这和林老夫人的意思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摇了头,“将军不要麻烦,她跟着秀娘睡就可以了。”

    跟着秀娘,那便是住在柳明轩的后罩房,下人住的地方。

    滕越见她不是在跟他客气,而是确实心里这般意思。

    他忽然想到了有一日,她一晚上起夜了好几次,还出了房间去了外面。

    他当时只觉得她总有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便不曾过问,如今看她那天晚上,其实是去后面看玲琅了。

    孩子一直都是被她放到了不起眼的后罩房里。

    而且,既然玲琅从那日就来了府里,那么中秋夜晚也是在这儿的。

    然而家里的中秋家宴,她却没让孩子露面,甚至在那次他意外撞见玲琅之外,她都没让玲琅在滕家跑着跳着玩过。

    灯火隔着纱帐边缘照在她身上,她脸色苍白着,精神也只是强撑,柳叶眉似乎淡下不少。

    她的眼睛很好看,玲琅同她生得一样的眼睛,但小丫头眸中总有光亮如明星一般,而她在他面前,隔在长长的羽睫下,令他看不清太多的神色。

    纱帐隔开光线雾蒙蒙的照在她身上。

    她好像就在他身边,又好像不在,就如同她好像生活在这个家里,又似乎不是,也如同她看似嫁给了他,又仿佛未曾

    如果从前都是这般,那就是他这个做丈夫的,做得一塌糊涂。

    如今不能再这样了。

    滕越不再问她,只俯下身来问了玲琅一句。

    “你跟着姑姑姑父住在西厢房好不好西厢房离姑姑很近。”

    这话让玲琅目露些许向往。她想要跟着姑姑,一直跟着姑姑。

    只是小姑娘抬头看向姑姑的神色,却见姑姑偷偷跟她摇了头。

    小玲琅垂了脑袋,“不要。”

    她这样讲,滕越便听见床上的人道。

    “玲琅也不习惯,将军就让她跟着秀娘去吧。”

    滕越方才,眼角看到她跟玲琅悄悄摇头了。

    她是真的不愿意。滕越不好再多言,看着秀娘把玲琅带去了后罩房。

    大概在她看来,他是个比玲琅远得多的外人。

    她说了这些话,便有些疲累了,闭起了眼睛来。

    滕越灭掉了几盏不必要的灯,只留了帐边的小灯。

    他轻轻解开了她的衣衫。

    指腹夹着微凉的空气落在她腰间的一瞬,她倏然睁开了眼睛。

    她眸中有掩饰不下的惊讶,滕越解释了一句。

    “大夫嘱咐睡前要换一次药。”

    “这事让秀娘来就好了。”她立时道。

    “可是秀娘不是要带孩子吗”

    男人突然的反问,问得邓如蕴愣了一愣。

    而他抿了抿嘴,目光从她脸上又落回到她腰间。

    他的指

    腹温热,她腰间皮肤却泛着寒凉。他动作极轻,但每一下不经意的摩挲,都令她肌肤不自主地颤栗。

    他似乎察觉到了,掌心直接握在了她腰上,用掌中的热暖着她发凉的腰。

    他的距离极近,他每一下脉搏跳动都顺着他掌心的温热,一起流进她的身体里。

    邓如蕴心跳略有些快,但她转过头去皱了眉。

    她不想这样。

    但他却并不着急,慢慢地替她暖好,也把伤口处理好,才收回了手。

    可下一息,他忽的将她抱了起来。

    他将她抱在怀里的瞬间,她下意识想伸出手抵开他的胸膛。

    但他也只是将她从床边换到了床榻的里面而已。他俯身将她从怀中放下,又拉来被子给她盖好。

    有秋夜的蝉在不知哪根树杈上,悠悠叫了两声。

    邓如蕴不自在地转过了头去。

    他又收拾了一下东西,压灭了灯火才上了床。

    不知是不是猜到她还没睡着,他替她掖了被角,月光从窗纱外跳进来。

    邓如蕴听见身侧,男人柔声道了一句。

    “从前都是我的不是。往后,我会把这个丈夫做好的。蕴娘,睡吧。”

    月光婆娑,静谧的房间帐中,他的心跳声清晰而有力,每一次跳动都跟她显示着他在她身侧的存在。

    邓如蕴在昏暗的帐里睡意全无。

    腰间的伤好像不太痛了,她脑中有些发空。

    但慢慢地,她想起了些往事。

    那年金州,他从外面打完仗返回城里。她早早就得了消息,换上了最鲜艳的衣裳,头上簪着她最贵重的红珊瑚的头面,顶着大太阳跑去进城的大道上等他。

    那天是月末的小集,街上人挤挤挨挨,她等了他好久,才终于见着他牵着坐骑苍驹从城外走了进来。

    那时候,他甚至不是卫所的百户,只是个带兵的小小总旗。

    可是春心萌动的小姑娘瞧不见其他的大将军,只看得上那个落在人群最后的少年总旗。

    她总是不敢上前的,就那么藏在人群里悄悄看他。

    不知怎么,他的座下大马苍驹突然惊了,长吁着扬起了蹄子来。

    来往人那么多,这般战马踢到了谁都得重伤,他连忙扯住缰绳,拉着马儿安抚下来。

    他这一拉果然是拉住了,只是却吓哭了路边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手里的竹娃娃滚落了下来。他没有留意,只顾着制住苍驹,竟一回身踏在了小女孩的竹娃娃身上。

    只听啪嗒一下,竹偶被他踩断成了三段。

    他这才意识到了出了状况,而小姑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连忙替小姑娘拾起竹偶,但竹偶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滕越尴尬得不得了,常年握枪射箭的手,拿着小姑娘的竹偶娃娃都拿不稳了。

    他连声说着抱歉,只能从身上翻出钱来,也不拘多少了,都要赔

    给小女孩。

    但小女孩哭得更大声了,“我不要钱,我要竹偶娃娃”

    滕越已经完全不知所措了,满脸的愧疚。小女孩的爹娘寻过来,见是个小将军,还要给滕越赔礼道歉。

    滕越哪里能受下,两方相互推让着,他几乎是仓皇地离开了。

    邓如蕴悄悄躲在旁边瞧了个好笑,想着干脆她去街市上再买个竹偶娃娃来,替他赔了好了。

    谁知她刚寻到卖竹偶人的摊子前,就见他已经在那摊子上买了一对最贵的竹偶娃娃,仔细地放在马上,又回到了那小姑娘身边。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对崭新的竹偶人,蹲身送到小女孩手中。

    “这个新的娃娃喜欢吗”

    小女孩眼中露出了些光亮,可手里还握住她怀里的破了的竹偶。

    “我不认识他们,我只认识我的娃娃。”

    她这样说,眼泪又落了下来。

    他无措地,满脸都是愧疚,但这次他没走,反而道。

    “不认识没关系,现在认识也来得及。”

    他说着,便拿起新买的木偶娃娃,学着小女孩的模样,在路边走动、耍玩、做饭甚至用草叶给它穿上衣裳

    那天下晌,他陪着小女孩在路边玩了好久,玩到小女孩都累了,但也同两只新娃娃玩熟了,伤心的眼泪早就没了。

    他才大松了口气,英俊的脸上露出了温和轻松的笑意,一扫之前的愧疚之色,瞧着小女孩走远了才离开了。

    那天邓如蕴也一直跟在他旁边,一直躲在人群里,陪着他到了家门口,见他牵着苍驹回了家中,她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那天的晚霞是掺了凌霄花红的粉色,她一晚上连吃饭都是咧嘴笑着的。

    母亲笑她痴了,大哥说要给她做一瓶治痴病的丹栀逍遥丸来,父亲则愁眉不展,“小小总旗,配我女儿是不是差了点”

    她连忙站起来,“不会不会他以后肯定能做大将军的而且他人很好,真的很好的”

    她犯痴的一面之词父亲不信。

    可她却觉自己说得没错。一个做错了事会愧疚地反复补偿的人,怎么会不好呢

    反正在她眼里,他就是最好的

    过往像江河水一样奔腾而去了,只剩下路过时裹挟的砂石,兴许留下些许,又早已沉没在水底。

    只有在某些特殊的时刻,才会翻上来些许。

    他的心跳声一如既往的明晰,而他方才那句话,也在她耳边反复响起

    “从前都是我的不是。往后,我会把这个丈夫做好的。”

    邓如蕴在昏暗的帐子里默然笑了一笑。

    从前就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他做错了事便会愧疚不已,愧疚了便会不断补偿。

    只有补偿了,这个人才能安心吧

    虽然邓如蕴不觉得,他对她做了什么无法原谅的事,但她接受一些他的好意,他就能安心了。

    安心了,与她的关系,就能恢复到之前了吧

    那样稍远的关系,才是他和她都习惯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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