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楝从来都不是张扬的性格。
“我们阿楝从小就乖巧听话, 最招人喜欢。”大伯母笑道,“那时候亲戚家孩子多,几个孩子在一起就要闹腾打架, 就他坐在旁边看小人书,那时候阿楝妈妈是老师,什么都教得好,阿楝从小规规矩矩, 在哪儿都听话懂事, 全家人最喜欢最疼他”
“后来他爸妈去世,他跟着我们一起生活,也特别好,读书也好, 从来不用人操心, 不跟他哥哥姐姐们一样,我们供他上学读书,也盼着他早点成年、有出息,他爸爸妈妈在泉下有知, 一定也会欣慰”
“伯母。”闻楝打断大伯母的话,淡声道, “先让星茴吃点东西, 小猫还在楼上,她也累了,要早点上楼休息。”
“对对对, 我光顾着说, 星茴,你第一次来,可千万别嫌弃伯母待客不周, 这么满桌子的菜,也不知道你爱吃哪个吃完饭你先上楼休息,我们不打搅你。”
“谢谢伯父伯母。”
赵星茴也看出来了。
闻家大伯母能言善道,滔滔不绝,闻大伯内敛沉默得多,堂哥和堂嫂虽然客气,但对闻楝的事显然不感兴趣,任由大伯母口若悬河。
吃完饭,赵星茴回到房间,给刚到新环境的爆爆喂罐头。
屋里乱糟糟的,她带了很多爆爆的东西,自己还有两个行李箱,一边收拾一边陪爆爆玩。
好久才听见敲门的动静。
闻楝去超市买赵星茴指定的生活日用品,足足拎了两个购物袋。
“你买东西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赵星茴撑着下巴,懒洋洋道,“把我和爆爆扔在这里一个多小时,我都无聊死了。”
赵星茴衣食住行都挑剔,闻家只准备了基本用品,根本想不到很多细节。
闻楝光是纸巾就买了三种,漱口水和牙线找了好几家超市才找到,浴室拖鞋必须精致好看,需要大一点的镜子,要洗手液和消毒湿巾
“去了好几个地方。”闻楝低头帮她整理东西,“附近的小超市太小了,很多东西都没有。”
“你明明知道这个纸巾的香味我不喜欢,为什么还是要买”
闻楝面色平静“因为这里没有精品超市,买不到你喜欢的香味。”
赵星茴嘀咕“拖鞋太丑了,镜子也好土,你的审美到底怎么回事”
闻楝“”
“你有没有记得给我买洗脸巾和棉签”
“我的无火香薰和眼药水放在哪儿去了”
“你帮我把爆爆的猫窝和玩具放在这里,衣服还是放在箱子里,其他东西放在桌子,鞋子摆在门口,电子产品和游戏机房子放在床头,包包”
闻楝没有和她一起出过门,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她巨细靡遗的折磨,光是帮她整理房间就花了好几个小时,被她来来回回地支使,不是这儿不对,就是那儿不对。
好不容易整理完毕,赵星茴去浴室洗澡。
一楼的洗手间宽敞,用的频率也多。
一楼为了多挤出一间房,把洗手间改得又小又挤,连转个身都难,现在基本只留给堂哥家的孩子使用。
闻楝把赵星茴带去了一楼洗手间。
赵星茴站在浴室门口,表情已经不太好。
其实心里已经后悔,欧洲她是不去的,与其头脑发热跟着闻楝回家,还不如和于奕扬去北方探亲,至少不用面壁思过。
还是出去住酒店更好
闻楝看她在浴室门前踌躇,内心了然,站在一旁“如果不习惯我送你去酒店司机明天才回洛江,你可以跟着他一起回去。”
赵星茴冷冷瞟他,深吸一口气“我可以。”
她昂昂下巴,语气不容拒绝“你进去,先帮我打扫一下。”
闻楝看她骄矜面孔,侧身进了浴室。
赵星茴等他把浴室冲洗干净才进去,磨磨蹭蹭洗了半个小时,最后湿漉漉地抱着衣服出来。
“衣服放哪儿洗”她头发滴着水,问闻楝。
家里只有一台旧的洗衣机,闻楝也知道赵星茴的衣服都是阿姨在洗衣房分类清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扔进洗衣机。
他递给她一个新的塑料小盆,垂着黑浓的睫毛,语气不甚自然“你把内衣放在盆里,自己洗我帮你洗外衣”
刚刚洗完澡,赵星茴被热气蒸得皮肤发红,眼睛脸颊嘴唇都是水润润的,张了张嘴“我要自己洗”
“对。”
赵星茴表情别扭,欲言又止“可我从来没洗过。”
她的浴室有迷你洗衣机,从来只需要把内衣直接扔进去,烘干再取出来。
闻楝身姿站得笔直,撇开脸,语气含糊“倒出洗衣液,手指揉搓几下,再漂洗干净就可以了。”
这种事。
不好说,不可说,也不知道怎么说。
赵星茴无言以对,只能端着小盆,转身进了浴室。
娇嫩的手指什么时候洗过衣服,她笨拙地揉着布料,幼年的赵星茴是抱在爸爸妈妈手臂间长大的,十七岁的暑假却因为不能留在家里,去了一个陌生的家。
赵星茴把衣服晾在阳台,望着旁侧的树,闷闷地叹了口气。
再抱着爆爆出来吹风,趴在阳台上晾干自己的头发。
夏日的晚风拂过树梢,有轻淡而清苦的香气由树杪间传来,那是楝树的味道。
闻楝洗完澡出来。
他换了软薄的旧t恤和运动长裤,乌黑短发湿润,皮肤白皙,眉眼清朗得很有少年感,手里也端着一个塑料盆,盆里放在赵星茴换下来的那条裙子。
“你忘记给我买吹风机了。”
赵星茴穿着公主风的白色长睡裙,抱着爆爆,披着半干不湿的头发,扭头跟他说话。
白日天气炎热,但夜晚温度舒适,夜风轻轻吹拂,她的裙摆好似涟漪一样触及皮肤荡开,像飘飘欲去的水仙花。
“楼下好像有,我给你找一个”
“不要。”
她踮脚摘了一片楝树的叶子,放在鼻尖,细细地闻它的味道。
“叶子是苦的。”她说,“很清淡的、植物的苦。”
“它也叫苦楝树,从根茎到枝叶果实都是苦的,昆虫不喜欢留在这种树上,气味也可以驱赶蚊虫。”他的声音如夏夜清澈,“只有它的花是香的,远远地就能闻到。”
赵星茴想象了一下。
一棵从里到外都苦哈哈的树,能开出多美多香的花来呢
闻楝借着房间的光线,翻看裙子的洗标,再拧开阳台旁侧的水龙头,倒入洗衣粉,轻柔细致地揉搓那条裙子。
抱着某种惆怅心情,赵星茴看闻楝洗衣服。
通常时刻,赵星茴不讨厌闻楝。
也许以前很讨厌,但越来越不讨厌。
但一旦浮出“我不讨厌他”的想法的时候,她又在想“我为什么不讨厌他这个家伙的到来就是为了让我添堵。”
他弯着窄腰,后背弓出的弧线是柔而清韧的脊梁,像倔强又柔韧的树枝。
手臂线条流畅,薄薄的肌肉也有力量感。
修长好看的手指,写出完美试卷的手指,拍打篮球的手指,灵活捏着游戏手柄的手指,此刻正在认真帮她洗衣服。
闻楝把裙子拧开,展平,抖开褶皱,高高地晾晒在阳台上。
赵星茴抬头看自己的裙子。
他又是在什么时候学会洗衣做饭
“回房间睡觉吧。”闻楝说,“赵叔叔打了好几个电话找你。”
“哦。”
赵星茴抱着爆爆进了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楝树的关系,赵星茴的确没有注意到蚊子,而推窗可见的楝树,簌簌摇动的细叶和清浅微苦的香气,绵绵传入梦中。
除了少许的不方便和生活品质的落差,赵星茴在闻家的日子尚可。
至少她很习惯闻楝的照顾,闻家人对她也很殷勤,至少是座上宾的待遇。
白天在房间打游戏看电视、陪爆爆玩,饿了吃东西,困了睡觉,似乎和家里也没什么区别。
唯一有区别的是日落之后。
傍晚空气变得凉快,赵星茴会跟着闻楝出门去散步,两人走在拥挤狭窄的街道,看着旁侧挨挨挤挤、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店,看着形形色色的人群和普通人的生活。
他们讨价还价,买香喷喷的食物,大声聊天,甚至坐在路边吃晚饭。
赵星茴不吃看起来脏兮兮的食物。
但她爱吃冰,特别是夏天的暑假,惊讶地看见路边居然有冷饮批发店,里面的雪糕百分之九十都是她没吃过的口味,以至于每天都会拎几个不重样的雪糕回家品尝。
晚上可以坐在阳台吃雪糕。
屋前的楝树已经有好多念头,像巨伞一样罩住了房子,阳台的视野最好,伸手就能触及楝树的树梢,好像老友握出的友谊之手。
夜晚的楝树气息要比白天的好闻,被炙热阳光烘烤过,被柔软晚风吹撩过,幽幽松散的清苦,沁人心脾,莫名让人沉静。
赵星茴洗完澡,抱着爆爆坐在阳台。
爆爆一粒一粒地吃冻干,她一根一根地吃雪糕。
闻楝拦不住赵星茴要买,也拦不住她要吃,也怕她每个月的肚子疼,只能坐在旁边,默默地吃得比她更多。
赵星茴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你能不能放下那是最后一个了,还是我最喜欢的芒果味。”
“不能,你已经吃了好几个,手上的还没吃完。”
“那你能不能先给我咬一口”她目光盈满期待,睫毛闪闪,“求你了。”
闻楝迟疑着把芒果冰棒递过去。
赵星茴就着他的手啃了一口,半眯起星眸回味,而后道“我吃过的东西你不能再吃了哦。”
没有犹豫。
闻楝眼帘低垂,直接在冰棒的另一侧咬了口。
“喂,你脏不脏”赵星茴嫌弃。
他的薄唇已经吃得发红“你不能再吃了。”
“讨厌鬼。”赵星茴抱起爆爆,转身回房,“我们不理他。”
闻楝的房间很小,没有空调,夏天屋里唯一的电器是头顶的电灯和床尾的小电扇,其实很闷热。
赵星茴有时候晚上睡不着,看见闻楝房间缝隙还透着光亮他依然每天坚持学习看书,参加各种科目竞赛和校园活动。
“闻楝,你好像童话故事的一个主人公。”
“谁”
赵星茴撑着下巴,眼睛滴溜溜地转,轻讽“灰姑娘呀,被后妈赶到烟囱里住,吃不饱穿不暖,什么活都要干。”
闻楝望向她的眼眸漆黑,很无所谓地笑了笑,脸颊的酒窝盛着淡漠的凉意,被头顶的灯光一晃,好像又是清风朗月的少年温柔。
“这里我也很少住,以前我有段时间住在两个姑姑家。”
不能说闻大伯对闻楝不好。
闻楝爸妈意外去世后,闻大伯因弟弟弟媳的离世,起初两年也是尽心尽力地照顾闻楝,风雨无阻接送他上下学,事事关心,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是先紧着闻楝,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别的,自家的两个孩子都排在闻楝后面。
只是人总是这样,起初真心相对,后来习以为常,再熟视无睹,最后冷漠以对。
他还仍觉得自己“不忘初心”。
闻大伯后来下岗离职,还要养三个孩子,家里开销又多,收入有限,经济变得捉襟见肘来,再加上自己亲生儿女已经长大,为后辈操心婚姻工作,儿女还要啃老,再又添了孙辈。
自顾无暇,哪里有精力顾及闻楝。
那时候为了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大伯把一楼的房间租给外人,补贴几个房租,一家人全挤在一楼生活,闻楝堂哥又把未婚先孕的女朋友带回家,结婚生子都花了不少钱,家里压根没有地方给闻楝住,只能把他挪到小房间。
闻楝也没在这个小房间住多久,后来大伯一家实在顾不及闻楝,想着闻楝爸妈在世时也对两个姑姑照顾不少,又借着上学方便的理由把闻楝送到姑姑家去暂住,或者直接住校,姑姑看不惯大伯一家光占便宜不出力的行径,又拉着闻楝回去,让大伯一定要负责到底,几家亲戚来来回回闹了好几年,最后谁也不想管,闻楝被褚文兰带去了洛江。
大人们总有“苦衷”和“正当理由”来解释自己的行径,企图得到孩子的理解。
父母去世后,闻楝依赖过亲人,视他们为最后的依靠。
他在游牧一般的寄住生活中长大,理解了世界的冷漠,也在冷漠中成长。
但父母留给了他清秀温和的笑容和春风柔软的酒窝。
赵星茴听闻楝轻描淡写说了几句。
十七岁的少年,眉眼冷清而笃定“总有一天我会自己做决定该怎么做。”
赵星茴抱手冷嗤“那你继续在这室温三十度的房间融化吧。”
待了几天之后,大伯家对赵星茴有个大概印象。
娇生惯养,骄傲做作的小公主风格。
什么都精致讲究,从来都没有动手帮忙的念头。
为了买个吹风机,差使闻楝跑去了市中心的品牌店,一个吹风机的价格贵得令人咋舌。
赵总打电话过来,赵星茴连电话都懒得接,说几句之后就爱答不理。
相处更熟了一下,聊天时也会问问赵星茴,问她喜欢吃什么玩什么,想去哪里玩,再问赵坤则和褚文兰最近好不好,孩子什么时候生产,需不需要买点孕妇补品,又打听赵坤则名下的公司和工厂。
闻楝知道赵星茴不喜欢听,坐在她身边,总是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开。
谁知赵星茴压根不在乎他的解围,笑盈盈地跟闻家人说话。
她是不爱跟着赵坤则去什么饭局和人情应酬,但这种场面她从小浸淫,怎么会应付不来。
没明说,但就那么弯弯绕绕几句,赵星茴一想就明白。
闻家堂哥读书时成绩也不好,在学校花了不少钱,最后草草念了个大专,连毕业证都没有拿到就和女朋友结婚生子,来来回回换了好些工作,又倒腾创业又跟朋友合伙,钱没少花,最后换了一仓库的废品扔在家。
自打几年前闻楝被褚文兰带走,逢年过节闻家也会借着闻楝的关系问候褚文兰,心想着赵家是开公司的,不知道能不能牵点人情帮帮儿子,做个什么产品代理或者找个合适的职位,就连上次寒假去赵家接闻楝,也是想借此机会跟赵家套套近乎,现在也是特别欢迎赵星茴来家里做客。
赵星茴瞥一眼身边的闻楝。
闻楝不介入世俗的淤泥,音调冰冷“赵叔叔和兰姨最近都很忙,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关照别人,不然也不会同意星茴来这里过暑假,他们也不喜欢受到打搅。”
又转向赵星茴“你吃饱了吗累不累 爆爆还在楼上,早点上楼休息吧。”
赵星茴抿抿唇“我爸爸最近的确挺忙,不过他对别人没空,对我还是有求必应。刚才还给我打电话,问我在这里住的怎么样,我说闻楝惹我生气,这几天大伯和伯母肯定也觉得我烦,让他抽空来接我回家,我爸生气骂了我一顿。”
“大伯,伯母,你们是不是找我爸有什么事我听不懂。如果你们有事,不如再等几天我爸现在气在头上,等他气消了再跟他好好聊聊”
大伯母一听她说,慌忙道“阿楝怎么了怎么惹你生气了星茴,还是伯母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你尽管说,没关系的。”
“也没什么。”赵星茴不好意思地咬住下唇,眨眨眼,“就是我住不惯,我的房间太小了想换个大点的房间,我的猫半夜吵我,吵得我根本睡不好。”
“没关系没关系,你想住哪个房间你尽管说,伯母给你换。”
“我也很喜欢外面的那棵楝树,闻楝说他小时候的房间窗户就能摸到树梢,我想要那个房间。”
大伯母忙不迭说好“没问题,让你堂哥堂嫂跟你换一下,应该的。”
赵星茴面色为难“可我的猫也需要一间单独的房间方便吗不方便的话我跟我爸打个电话,让他明天派司机来接我”
“方便,当然方便。”大伯和大伯母满口应下。
“谢谢大伯,谢谢大伯母,谢谢堂哥堂嫂。”赵星茴甜甜一笑,“麻烦尽快准备一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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