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江望津险些被自己的想法惊住。

    今日一连几次的异常让他有点在意,因而才在观察到长兄的神情时心底无端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然而这怎么可能

    他怎会觉得先前几次感知到的情绪是长兄的。

    这太匪夷所思了。

    江望津潜意识不敢相信。

    可,连重生一事都能发生,这世间又有什么比这还要让人难以置信。

    江望津默默将心思敛下,低声问“哥,我们坐哪”

    这种时候应当有内侍前来为他们引路,但江望津没忘记自己现在还不曾来过。

    江南萧神色淡然,“跟着我。”

    江望津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他身侧。

    两人入座,却见斜对面正正坐着一众皇子,稍一错眼便能与七皇子蔺琰来个四目相对。

    蔺琰此刻正望着他们,遥遥冲江望津举了举杯子,颇为君子地笑了笑,态度谦和。

    他如今这副自持身份,彬彬有礼的情态倒是看不出将来称帝后那满腹猜忌的暴戾模样。

    江望津早先就想过自己进宫必然逃不过遇见这些人,眼下也仅是微一点头以作回应,态度疏冷。

    上次他应当把话说明白了,蔺琰若是个聪明人便不会再来找他。

    只是,现在的蔺琰和未来的蔺琰总归是不同的。

    江望津了解的是那个后来在尔虞我诈中,以诡变之姿胜出,最终登临皇位的宣宇帝。

    不多时,蔺琰主动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望津身子如何了上次一别本想登门探望,然父皇今日考教功课耽误了,实在有愧。”

    他说的功课是现今的圣上,朔丰帝为历练众儿子布下的各种考验。

    近年来朔丰帝对他底下的众位儿子委实上了不少心,隐有禅位之意,不过江望津知道这只是对方做出来的假象。

    但这也不妨碍,他的那些儿子们为此争锋,蔺琰因而才会迫不及待地拉拢于江望津。

    或者说,他极力想要掌控的,是江望津身后的邶創江家。

    江望津客气道“多谢殿下挂心。”

    蔺琰还欲同他多说几句,却见后者颇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不断往身边扫着。

    江望津正在暗自观察长兄神色。

    察觉他的视线,江南萧侧目,幽邃的眸光并无起伏,看他一眼,仿似在问他怎么。

    毫无波动江望津先是摇了摇头,暗道果然是自己想多了,长兄讨厌七皇子做甚。

    然而,只听蔺琰道“望津近日可有空闲明日休沐,不若一同出去走走上次你我二人还相邀前往普陀寺。”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明面上是在询问,话里话外却已将出行定下,隐隐透着丝上位者的姿态。

    上一次江望津的拒绝算是让蔺琰有些失了耐心,他没料到对方在与自己说话时还能如此心不在焉,难免有了点异样的想法,很快又收敛起来。

    到底还是太年轻了,现在的江望津清楚便能分辨出对方的想法,眼前的蔺琰虽有城府,却还是少了几分刚柔并济的手段。

    江望津摇了下头,“回殿下,太医有言,让我最近静养。”

    蔺琰眉头微蹙。

    眼下青渠殿中人声嘈杂,何来静养一说。

    不过,蔺琰也没有为难,他在江望津面前向来都是君子做派,以后者的想法为先。听到后便弯了弯唇,嗓音温润,“是我唐突了,既如此,待望津养好身体我们再行相约。”

    此言可谓是体贴入微。

    换作以前的他,或许会因此感到贴心,这也是蔺琰想让他感受到的,可江望津如今却只觉虚伪至极。

    一切都是利用。

    皇室中人大抵都如这般。

    江望津思索着如何回应,忽然只觉胸腔中再度翻腾起股让人难以言喻的仇恨,但这股突如其来的情绪也和方才一般一闪即逝。

    他愣了下,转头就见江南萧的视线往青渠殿的殿门处望去。

    明黄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江望津这瞬间的走神让蔺琰当成是默认,他面上浮现笑容,“那便说定了。”

    话落,蔺琰望向硕丰帝走来的方向,“父皇。”

    其余大臣纷纷起身行礼,“参见皇上。”

    硕丰帝如今已知天命,双鬓染上斑白,他面颊略微有些凹陷,眼神却犹如鹰隼般锐利,给人一种狠绝之感。

    就是这样的硕丰帝,搅弄着风雨,将整个朝堂当成自己用来作乐的工具,弄得乌烟瘴气,甚至不惜催使着自己的孩子自相残杀。

    其手段之残忍,心性之恶劣令人咋舌。

    当初江望津也曾利用过这一点,今圣无道,蔺琰的母妃自继位皇后他便是中宫嫡子,上位更加名正言顺。

    只是,在之后的江望津看来,蔺琰也并非明君。

    他无法想象未来的西靖在这个人手中会是什么样。

    上辈子的他无法得见,这一次江望津或许能够看到。

    不过蔺琰是否还能即位,中间又会遭遇何种困难险阻都与他无关了。

    硕丰帝让众臣起身,视线逡巡过大殿,眼神从蔺琰扫过,随后掠过江南萧,眯了眯眼。最终,他的目光停在江望津身上。

    “望津来了,难得见你进宫,瞧着精神不错。”硕丰帝露出个看起来较为慈爱的笑。

    话音落下,殿内其他人的视线也都转到江望津身上,之前他们还在纳闷这人是谁对方又是同江都统一块出现,后又有七皇子前去相谈,没想到陛下一来也注意到对方。

    直到身份被叫破,众人这才恍然。

    原来这位就是候府的那位小世子,难怪连圣上都另眼相看。

    蔺琰的那些个兄弟中年长的几位也有见过江望津的,但都并未多在意。及至硕丰帝开口才纷纷心思活络起来,一时又暗恨老七竟抢占了先机。

    江望津躬身,“谢陛下关心,今日陛下设宴,臣便与长兄一道入宫来了。”

    硕丰帝仰头大笑一声,他朗声道“上巳佳节,正当与民同乐,众卿今日不必多礼。”

    随着他进殿,不多时皇后也携宫妃们入内,待众人尽皆入座,殿内便开始歌舞升平。

    江望津坐在位置上,陷入思忖。

    他本就心思敏锐,否则上一世也不能一路坐上定国公的位置。之前是没那份想法,如今一旦升起怀疑,那份敏锐便无形之中放大了数倍。

    所以

    那些情绪是从何而来,真的如他所想吗。

    但长兄又为何会产生那些情绪。

    第一次的怒火,第二次的冷漠,第三次的高兴再是厌恶与仇恨。

    怒火是对袭击他的疯牛,冷漠是因为他说了不该说的话,高兴是他与沈倾野划清界限。

    可长兄为何厌恶七皇子,那仇恨又是对着谁的

    江望津百思不得其解,耳边传来杯盏磕碰的声音,转过脸便见长兄正在执杯准备给自己倒水,他伸出手去,“我来吧。”

    江南萧动作一顿,末了把杯子递给他。

    江望津替他倒好水,接连有宫女端上酒菜,“哥你想吃什么我帮你。”

    江南萧笑了下,“我伤的是左手。”

    “我帮你。”江望津固执道。

    长兄的手是因他而伤,他总是想为长兄做点什么的。

    说话间,江望津开始为他布菜,江南萧便垂眸看着自己碗中一点点被占满,嘴角不知不觉向上挑起。

    少顷,他望着已经装不下的小碗,出言“够了。”

    江望津意犹未尽地收回手,“哥,你尝尝。”

    江南萧轻笑,玉箸夹起一筷鸡丝。

    江望津目光灼灼看他,“好吃吗”

    江南萧“尚可。”

    江望津也尝了口,表情立马变了,差点没忍住吐出舌尖,眼角绯红道“辣的。”

    江南萧把还没喝过的水端到他面前,江望津接连喝了几口才将辣味压下,待那辣味散去,这才品出其他味来。

    辣归辣,但是好吃。

    不过江望津不敢多吃,他身体不好,向来忌口,饮食方面相对清淡。

    两人品尝着桌上的美味,对场上的热闹恍若未觉。

    硕丰帝并没有在青渠殿待上太久,不多时便出去了,这时才是群臣畅饮的时候,也是可以离席的时间。

    江南萧把江望津给他夹的菜一一吃完便停了筷子。

    宫宴难得,每一样菜式都无比美味,比之揽星楼的菜肴都还要好吃数倍。

    江望津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期间亦尝了不少。

    中途有人前来敬酒,皆是对江望津怀着好奇试探的,还有先前靶场上见到的那几个勋贵子弟。

    张祎垮着脸坐在工部尚书后方,频频朝这边看来,卫恒前来敬酒时瞥了瞥,被他难看的表情逗得不行,同江望津小声低语。

    江望津往张祎的方向扫了眼,后者正好看来。

    两人视线相撞的一瞬后者立马脸红脖子粗地别过脸,显是还没从那阵丢脸的劲儿缓过来。

    江望津不以为意,刚端起桌沿的杯子喝了口,立马就呛住了,咳嗽声惊天动地。

    卫恒被吓了一跳,正欲给他拍背。

    下一刻江望津就被人揽了过去。

    卫恒愣愣的。

    江南萧将人捞到身边,大掌在他后背顺着,还未说话就觉胸腔涌起一阵热意,昏沉晕眩的感觉隐约浮上心头。他眸光一动,让江望津靠着他,又把他方才放下的酒杯置于鼻端轻嗅。

    “酒”江望津咳嗽完,涩声说了句。

    江南萧“醉了”

    江望津没说话。

    紧接着,他被抱了起来。

    江望津晕乎乎的大脑缓慢运转,“手长兄手。”他还记得江南萧的手伤了。

    江南萧单手抱着他,“手没事。”

    江望津迷糊地抬了抬脸,眸底的潋滟被江南萧尽收入眼,下一瞬他的脸就被按了下去。

    “回家。”江南萧抱起他。

    又是那种抱小孩一样的姿势,江望津半晕着窝在江南萧颈边。他同还在呆愣中的卫恒点了下头,大步离开了青渠殿,将殿内的喧闹甩在身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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