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密,佟旺是一个人过来的。
天冷,钟鼓楼这边连火都没有,所以佟旺让儿子将三轮车上的炉子搬下去,装了些木柴、煤炭,打算今儿先凑合一下。
因为唐植桐昨天说下午过来,所以佟旺做好了今儿中午在这边吃饭的准备。
借着炉子烤了个馒头,就着六必居的高八宝酱菜凑合着吃午饭。
高八宝是佟旺最喜欢的一款咸菜,也是六必居里八宝咸菜的头牌,以黄瓜、苤蓝、藕片、豇豆、甘露、银苗为原料,并配以核桃仁、杏仁、花生仁、姜丝等辅料。
以前的六必居多讲究啊。
黄酱必须得用润县马驹桥和通县永乐店产的黄豆,还都得是颗料饱满、油性大的,优中选优。
甜面酱必须得用京西涞水县的一等小麦,酱甘露必须是京郊黑土地所产。
黄瓜也得是bj大兴产的,而且必须鲜嫩,顶花带刺才行,个头、长相也都有要求,一斤六根,身材“条顺”的,太大、太小不行,歪瓜裂枣也不行。
可现如今,用料、用工都不行喽,佟旺一边吃,一边摇头,这高八宝的味儿大不如以前了。
放以前啊,放这样的八宝酱菜到市面上就是砸招牌,买到这样的酱菜,佟旺敢带人去把六必居的牌匾给砸喽。
可眼下呢?能买到就烧高香了。
除了六必居,佟旺还是东来顺的常客,所以以他的身家才一眼看出火锅是东来顺的。
佟旺以前常去东来顺,但自从合营后去的就少了。
以前的东来顺的用料同样精挑细选,尤其是羊肉,只用三十五斤到四十二斤的小尾巴羊,肉质令人叫绝,就一个字:嫩!
可后来这规矩就没了,逮啥用啥,有时候是山羊、有时候是老绵羊、有时候还特么是冷冻羊肉。
就这,还不好好切,原来恨不能薄如蝉翼,现在恨不能一指厚。
价格倒是下来了,以前一斤一块两毛八,现在一块零八分,关键是老子差这两毛钱??
佟旺越想越来气,自己有钱,想花的舒心都找不到地方。
此时,他不禁又想起了唐植桐。
在唐植桐说能搞到多大多大的鱼虾时,佟旺表现的吃惊,并不是少见多怪,而是诧异唐植桐能知道这些。
同时也更加相信小伙子手里有货,原因无它,一米多长的鲅鱼、四指宽的带鱼、砂锅大的鲍鱼,这是普通百姓能见到的??
即便是小伙子撒谎糊弄自己,也得见过才行吧?瞎吉尔编也编不了这么准确。
而佟旺恰恰都吃过唐植桐说的那种规格的海鲜。
当然不是新鲜的,而是冷冻的。
打佟旺记事起,见年冬天有奴才从天津卫给家里送冷冻的鱼虾。
为了让鱼虾不化冻,不仅要用棉被包着,还得昼伏夜出。
除此以外,佟旺对什么干海参、干鲍鱼、干贝等海八珍也不陌生,从小吃到大。
而此时,四九城的泥腿子们,真正能吃到口的“海鲜”只有“熏鱼儿”、虾酱、虾皮儿。
如今他们托了新社会的福,冬天才能买到冷冻的黄花鱼、鲅鱼、带鱼。
唉,新社会啊,佟旺想想就摇头,对自己这类人不友好。
什么海八珍倒是能买到一部分的,平时想吃就做,但冬天的冷冻鱼虾不光没有以前个头大、种类多,还得跟泥腿子一样去排队……
要说没有心理落差,那是糊弄人的,只是这种情绪不能表露出来罢了。
佟旺吃完午饭,在院子里溜达了一会,又坐在马扎子上背靠着墙晒太阳。
他昨晚压根就没睡好,这会迷迷糊糊的差点睡着。
正当佟旺犯迷糊的时候,他听见大门响。
“佟二爷?”唐植桐从推开大门时,动作就格外麻利,用脚勾着大门往后一踹,虚掩大门的同时地上多了一个活蹦乱跳的麻袋,车把上多了一把韭菜。
上次来的时候,唐植桐就观察好了,借用影壁墙,能隔住屋里人的视线,方便自己开作弊器。
“吆,我的好兄弟哎,你可算来了。”佟旺一听见唐植桐的声音,睡意全无,身手矫健的往大门口走去。
唐植桐立好自行车,任由麻袋蹦跶,自己转身将大门插上。
“这是???”佟旺走过影壁墙,看到在地上挣扎的麻袋吓了一跳,要不是没声息,他都觉得里面装了个大活人。
“鱼虾。”唐植桐用脚轻踢了一下,里面蹦的更欢快了。
“还真是活的?”佟旺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他活了这么多年,别说见过,听都没听说过,估计以前富有天下的帝王都没吃过活的吧?
“活的,我给您打开看看,您验验货。”唐植桐将麻袋往院子里拎了一下,打算在这给佟旺展示,一回头却看到鼓楼上面有人!
再一看钟楼,同样有人。
“佟二爷,咱进屋吧。这钟楼、鼓楼上面都有人,被人看到就不好了。”唐植桐心说大意了,说完也不待佟旺回应,拎着健步如飞,进了屋。
佟旺紧随其后,进屋后小心的将门关上。
“来,佟二爷,验货。”唐植桐看到地上有佟旺劈柴的斧头,遂拿上手,准备一会照鲅鱼头上来一下,赏它个痛快。
“小心点,小心点,别伤着手。”佟旺见唐植桐的做派,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被误伤到。
“好嘞!”唐植桐一手拿斧子,一手拉开绳结,就有虾蹦跶出来。
佟旺在一旁看着直抽抽,脏了,脏了。
唐植桐没管虾,瞅准鲅鱼的位置,隔着麻袋照头上就是一斧子,鲅鱼成功领了盒饭,蹦跶的幅度大幅减弱。
“佟二爷,来,验货。瞧,这带鱼多漂亮啊!”唐植桐也不嫌腥气,从麻袋里抓起一条如蛇般蛄蛹的带鱼,拿出来展示给佟旺看。
佟旺已经看呆了,活的带鱼,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别说见过,听都没听说过,喃喃道:“真漂亮。”
“鲜亮吧?一条得有三斤,一共五条。”唐植桐也觉得很漂亮,鲜活的带鱼表面如同镀了一层变色膜,就跟不锈钢钢管抹了一层油膜似的,随着光线角度的变化呈现出绚丽的色彩。
“嗯,不错,不错。快放回去吧,别死喽。”佟旺满意的点点头,有些心疼,这可是自己的东西。
“肯定得死啊,这玩意离水后活不了多长时间。我这回给您带活的,下一回得敲死了再拿过来。好家伙,您不知道这一路山过来,有多少人瞅着麻袋好奇。”唐植桐编了个理由,将带鱼又扔回麻袋。
“行。”听唐植桐这么说,佟旺没二话,低调才能活得久,他自个很明白。
“瞧瞧这对虾,个头还可以吧?一头二两,只多不少,给您拿了二十只。”对虾蹦的最欢,这玩意尾巴容易划手,唐植桐用脚踩住一只,一只手捏住尾巴,另一只手捏住虾头,才拿起来给佟旺看。
“行,行,很好。”佟旺对虾的个头很满意,已经在琢磨晚上怎么吃了,他刚才可是看到唐植桐车把上的韭菜了。
“再瞧瞧这鲅鱼,三十斤。”唐植桐将对虾扔麻袋上,任其活蹦乱跳,掀开麻袋,这回没下手,鲅鱼有牙齿,腮那边也挺锋利,于是拿起根粗木柴,别住腮,试图往外拖。
(图片中的鲅鱼长约2.4米,重178斤。)
“行了,行了,不看了,我信你。”佟旺看心疼鱼,生怕唐植桐给弄破,索性不看了。
“行,里面还有两头鲍鱼,您一会自己看吧。咱这次就算完事了,我还差您一次鱼虾。”唐植桐扔下木棍,看着脸盆里有水,也没问佟旺意见,直接过去洗了把手,至于地上的虾嘛,让佟旺自己收拾呗。
“那个……好兄弟,你的姓名、工作单位我就不打听了。不过这些鱼虾是从哪儿来的?放以前这叫僭越,我有些心慌啊。”虽然屋里没有别人,但佟旺还是压低了声音。
佟旺见多识广,这种规格的鱼虾,他见过冻的,但没见过活的,这活的运输、保存的难度可比冷冻高多了,这就让他不由的脑补,这些活玩意到底是什么单位的?到底是给谁吃的?
佟旺说完,用手比了三,接着又多伸出了个手指,变成了四,随后可能感觉不过瘾,把手往海子那边指了指。
“佟二爷高义,姓名单位我就不说了,说了对你我都没好处。”唐植桐没用佟旺的毛巾,甩甩手,用湿漉漉的双手朝佟旺拱拱手,随后说道:“至于来源嘛,不是您说的这两个地方,您也无需打听。只要您悄么么的吃,别被发现就行。”
“老寿星上吊嫌命长,我肯定不会声张,我回去煮着吃、炖着吃,味道怎么小怎么来。”佟旺赶紧摇头。
“您是这个。”唐植桐竖了个大拇指,“我可以跟您保证,只要您那边不被发现,我这边保证没问题,万无一失。”
“行,行。”佟旺不放心的点点头,追问道:“那咱下一次什么时候?”
“下个星期二,也是这个时候,我直接给您扔院子里,就不进来了,怎么样?”唐植桐能作弊,但雁过留痕,只要进院子就避不可免会增加不必要的风险。
“行倒是行,不过,过了这第二次,后面咱怎么接触?我再去路口等你?”正如唐植桐所说,这些真的是皇帝老子都吃不到的东西,佟旺很认可,但眼下他也没有其他渠道,所以不愿放弃这条线。
“不是,佟二爷,您打算在我这走长线呢?”唐植桐装出诧异的样子,问道。
一来,唐植桐见多了饥饿营销,上赶着供货肯定不会带来紧迫感,只有营造缺货的假象才会让消费者上赶着送钱。
二来,特殊时期得走一步看三步,交易次数多了,风险必定会增加,唐植桐已经在考虑赚够启动资金后及时抽身了。
“好兄弟,你看,你有货,我有钱,做生不如做熟,做熟更放心嘛。”听唐植桐这么一说,佟旺心里一紧,试图说服唐植桐。
眼下东西紧缺,佟旺一直没有找到稳定的供货机会,他倒是又试着找那帮老梆子朋友想匀一点侨汇呢,结果婉拒的婉拒,能松口的还盯上了自家传下来的文物。
呸!那是能出的吗?佟旺怕祖宗半夜爬上来找自己拼命!
站在老梆子们的角度想想,他们都是不差钱的主,而侨汇又是只进不出,比手里的金鱼值钱。
在外面有钱的能可劲的往国内寄,但人家要么看亲情,要么看“友情”,在外面刷盘子的没几个钱,更是从自己牙缝里挤出来寄给家人,压根就不可能分出来。
所以他暂时只能盯着唐植桐这条线,跟救命稻草差不多。
“您说的有道理,不过这事吧,有没有货我说了也不算,就您这两次的货,我都费老鼻子劲了。”唐植桐摇头婉拒道,货还是要出的,但得拉扯一番,否则好说话会被当成货物充足着急出手。
“哎呀,好兄弟,你给多费费心。”佟旺人老成精,唐植桐没把话说死,那无非就是博弈呗,当下也无二话,立马从怀里掏出来沉甸甸、明晃晃的一条大黄鱼塞给唐植桐。
“二爷敞亮!我是真想要,但也是真不能要。”唐植桐颠颠手里沉甸甸的大黄鱼,面露不舍,作势要塞给老佟。
“哎~既然伱叫我一声二爷,我就不能让好兄弟你吃亏。这样,昨儿的小黄鱼算我送你的见面礼。这回的货,从今儿这条大黄鱼里扣,后面的货你按时价给我,扣完咱再聊以后的。”佟旺看出了唐植桐眼里的贪婪,果断出击,用金鱼砸人。
“二爷局气!您是真信我啊,不怕我昧下跑路?”唐植桐叹了一口气,心里却已乐开了花,鱼咬钩了!如果老佟知道自己这个挂逼有多少货,肯定不会这么爽快吧?
唐植桐脸上纠结一番后,把黄鱼装兜里,接着掏出烟来,散给佟旺一颗。
“你如果要昧下,今儿就不会来了。”佟旺接了烟,嘴上是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自己这金鱼好拿不好咽,一旦毁约,自己也不是软柿子。
“成。既然二爷信我,那我今儿就把话撂在这,小年之前,我总共给二爷供不少于三百斤的货,规格质量跟今儿的一样。”唐植桐略微一思量,还是答应了下来。
这帮老玩意的手段,唐植桐在老万那体验过一次,不过那是知根知底,而老佟知道自己的情况甚少,大不了以后上学放学改道呗,更何况唐植桐也没想着得罪老佟,就想着安生的赚两个臭钱。
至于用外挂去偷黄鱼?唐植桐没想过。
能偷黄鱼就能偷粮食,能偷粮食就能无视人命,能无视人命就能作奸犯科,有些想法是很危险的,压根不能起那个苗头。
总之,唐植桐认为无主的东西可以拿,但有主的东西不能偷,否则跟畜生没有任何区别。
“行,我以后每个星期二的下午都在这等你。”见唐植桐答应下来,佟旺笑了。
两人约定好,唐植桐就告辞了,走之前把车把上挂着的韭菜留给佟旺,并带走了佟旺准备的麻袋。
出门确认无人跟踪后,唐植桐第一件事就是骑着自行车找家人民银行卖小黄鱼。
只出了一条,顺利到手一百三十块钱,放手底下零花。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
祥子到死都认为是自己不够努力。
努力,努力,一个“奴”出两份“力”,结果呢?唐植桐觉得自己还是省点力气用在小王同学身上吧,那不更香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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