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

    头被拧转的公子哥瘫倒在地,眼珠还在溜溜转动“怎么会”

    仿佛看到什么极其好笑的情形,少女仰着头放声大笑。她前仰后合,室内的纱帐被吹出来,向外膨胀,好像一面帆。而被光照到纱帐的影子却是长着耳朵和尾巴的野兽。

    小狐狸把手向后伸,越过厅堂的窗户,从里面抽出了一把乐器。

    那是一把小三弦。

    她握住长长的弦柄,像抡动斧头,猛地朝秦珮的头砸去。

    蚕蛾肥胖,雌的那只炸裂开来,身体里的浆液向外飞溅。狐狸杀过,所以她只觉得心里高兴,回头又抡向另一只雄蛾。

    它的行动比雌蛾敏捷得多,操作着头被砸烂的秦珮飞起。小狐狸大喝一声,踩着船沿扑上去。雄蛾飞高,她便扑到屋顶,砸破了砖瓦,落进厅堂当中。

    蚕妖虽然没有个人意识,但那蛾妖是有智慧的,马上命令人脑中的蚕妖操纵人类去关门窗。

    小狐狸才落地,便看着门窗一扇扇紧闭,将她变成笼中困兽。

    雄蛾大半妖身都露在秦珮脖子外面,而秦珮的头则只剩下一点皮肉粘连,像顶帽子似的挂在背后。

    他知道这拦不住她。

    果不其然,其中一扇窗户被用力砸开。

    小狐狸狞笑着出现在那窗口,发出咬碎什么般的笑声。

    下一秒,她便四肢并用从那里爬出来。纵使在场的都没见过江兮缈本人,可但凡长眼睛的,都瞧得出那是一副窈窕淑女的皮相。只可惜,持有它的人并不在乎。

    小狐狸往小三弦里注入了妖力,肆无忌惮地挥动琴身,将挡住去路的蚕妖们通通打倒。

    妖力正在被铺张浪费地消耗。

    仰起脸,她望着悬浮在上空的雄性蛾妖。

    雄性蛾妖反而镇定下来,面色苍冷凝重。

    他只说了两个字“禽兽。”

    小狐狸歪着头,她不是一瞬间恢复神志的。随着妖力见底,兽性开始褪色,酣畅淋漓的笑容也消失了。她忽然转身,环顾四周,在惨状中捂住口鼻。

    好臭。

    未经补充的妖力并不足够让她大规模的杀戮,她只是无法遏制。

    狐狸是有杀过天性的劣种。

    修行再深,也难以免俗。

    这样跟那些肆意杀戮的恶妖也就一线之隔。

    她修炼,可不是为了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正处在迷惘中,小狐狸已经感到背上一沉。她被压倒了,还有源源不绝更多人,或者说是尸体往她背上踩。蚕丝在手臂周围绕圈,直到将她紧紧束缚。

    少女的身体终归是轻的,没两下就被提起来。

    那蛾妖从秦珮的脖子处探出头,乍一眼看,就像一个蛾头人身的妖魔。

    他说“一切功亏一篑,就因为你和那臭道士你这狐妖,小小年纪便修炼成这般,定然吃了不少苦头怎会跟道士混在一块儿,难不成还想济助世人”

    “我呸”小狐狸啐他一口,“修炼是我修,我想干嘛干嘛”

    “那就是等着他得道,好鸡犬升天”蛾妖打算当下就灭了她,可看她刚才大闹一通的场面,又对她的妖力垂涎三尺。他想搜出她妖力的源头,折腾了一阵,却始料未及,“你的妖丹为何不在你身上”

    小狐狸耍无赖“关你屁事”

    蛾妖被她这种死狐狸不怕开水烫的举止激怒,索性把她扔进厅堂,说“我本来还想夺了你的妖丹,给你个痛快。既然如此,你就给我夫人,还有这些孩儿一同殉葬好了”

    只听他一声令下,那些还能动弹的蚕妖纷纷起身,操纵附着的人类,在这往日人们享乐的画舫上落座。

    他们拿着空空如也的酒盏,他们拨动琴弦,模仿人们在这喝酒唱歌的样子。

    头挂在身后的秦珮退到船沿,不知从哪掏出火折子,点燃抛落在了船上。而寄居在血肉中的雄性蚕蛾也骤然展翅。他那洁白的毛早已被血浸透,污浊不堪,但他还是飞了出去。

    船被点着了。

    “喂”她不由得大喊,“放开我”

    蚕丝坚韧,挣扎时反而割破手臂,且收走了变回原形的能力。小狐狸用肩膀和头支撑起身,才刚要站好,就被旁边的蚕妖按了回去。

    “你们疯了吗都着火了”小狐狸被扔在最里面的角落。她想唤醒他们,但无济于事,那些蚕从一开始便不通人性,一切都被牢牢攥在父亲母亲手中。

    这里起码有三、四十人,无一不摆出作乐的姿态,言笑晏晏,麻木不仁,济济一堂,目光空洞。所交谈的话牛头不对马嘴,酒香全是海市蜃楼,琴瑟更是乱弹一气。

    外面的火越烧越旺。

    望着那斑驳的火光,她突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人只有一世,妖有千年。可活得再久,她或许也得不了道。永世为妖,兽性大发,苦苦挣扎,无处可去。

    她对修炼,对活着,对于自己感到有些累。

    琴声悠然,欢歌笑语,这里却好像地狱图景。

    她微微平复了吐息,侧过身子,依靠在窗边。水面波光粼粼,铺陈在白皙的脸颊上。勒断一两只爪子,再杀几只妖,多挣扎几下,终归还是能逃出去。

    她只是想先歇息一会儿。

    就一会儿。

    隔扇向两侧拉开。

    血与河水混杂不清,顺着衣角往下落,仿佛光圈似的,在身畔画出两道濡湿的水渍。玉揭裘向来行得正,站得直,脊背像一尊墓碑,身后闪烁着火光。

    那一刻彻底是安静的。

    离门最远的角落里,小狐狸惊讶地看向他。

    推开两侧门的人并不急于向前迈。满室蚕妖不约而同看向了他,却也像被什么震慑一般,并没有轻举妄动。

    玉揭裘垂着眼睛。

    他说“狐狸,过来。”

    小狐狸都被气笑了“使唤人也要有个度。我怎么过去呀”

    听到她说话,他终于抬起了头。玉揭裘笑了笑,但转瞬就消散。

    他说“那就我过去吧。”

    正是以那句话为开端,玉揭裘挥剑斩向离他最近的人。蚕妖的头飞了出去,血如花开,散落到周遭人身上。随即是旁边的。他没有停歇,就像本能似的屠戮殆尽,刺穿人肺腑,抽出时连带着内脏。

    玉揭裘面无表情,要肃清挡住他与她之间道路的所有事物。

    小狐狸望着他。

    他甚至没有直视过任何人。

    只是一鼓作气地杀。

    有些蚕妖也靠本能掏出了长刀直枪,却还是像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在最直白果断的暴力下被斩断。

    血喷满墙壁,帘帐也像落下红梅的皑皑白雪。

    他一路斩妖肢解,最终来到她跟前。小狐狸正侧身席地而坐,仰起头看他。

    尸横遍野。

    玉揭裘用了符箓,可还是沾上了血迹。袖口处,下颌角,点点滴滴,宛如点缀的珠玉。对上她目光,他若无其事地伸出手。身后的蚕丝松了,但她没有去握那只血迹斑斑的手。

    他留意到了,短暂地微笑,好像在思索什么,却又像是单纯的走神。玉揭裘没头没尾地开口“也不是我想这样。”

    其实,小狐狸只是想跟他保持距离,没想到他会误以为自己被嫌弃。

    但这话不偏不倚,砸落她心上。

    小狐狸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有些事,也不是她想那样。

    门已被火苗舔舐,玉揭裘转身要从窗户出去。她却突然抓住他的手。

    小狐狸说“我们都努力修行吧。”

    他猝不及防看向她。

    小狐狸又笑起来,那是只有她会有,江兮缈绝不会露出的笑容。她说“直到我们都能得道成仙。”

    画舫在江上燃烧着熊熊大火。

    这仿佛地狱般的景象凄美而哀艳。

    玉揭裘望着她,眼中静影沉璧。

    他说“好。”

    小狐狸想起阿娘说过的话“所谓结缘,便是给和讨。切莫向不该结缘的东西讨要什么。”

    她不想与他结缘,所以绝不会在危难中叫他名字。

    阿娘还说“娘要叮嘱你两件事。第一,不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活下去。第二,不要喜欢上谁。人间种种,俗世情爱,于妖而言太难了。”

    小狐狸想,她或许,约莫,指不定,有点喜欢玉揭裘。

    但那不会持续得太长,她绝无可能喜欢他太久。小狐狸知道,该结束了。

    他们离开那艘即将翻覆的船,这里离岸边并不远。他拽着她向前。血如泉水,从船上漏下来,染红了以船为中心向外扩散的水域。

    小狐狸说“玉揭裘。”

    玉揭裘抓住岸边的穗薹草,准备把她也拉上去,听到她喊,于是回过头。

    小狐狸将嘴唇贴上来。

    在水里浸透过的人是冰冷的。

    接吻的刹那,妖力蜂拥而至,向她灌输。传输妖力,便是要借用这个法子。瞒了这么久,小狐狸就想趁机把妖丹夺回来。

    然而,这亲吻却让她感受到异样。

    怎么回事

    为什么妖丹不过来

    玉揭裘仍处在措手不及的茫然中。她也惊慌失措,只好按住他,再度吻了上去。

    还是没用。

    “为什么怎么会”小狐狸走投无路,甚至去问他。

    她还想再试一下,才凑过去,便被他躲开。

    玉揭裘本来还不明所以,这时候则全明白了。他笑了,仿佛愠怒,又有些魔障。往常高高在上谪仙一样的人,眼下落水,沾血,还被强吻不止一次,毋庸置疑是受辱。

    他咬牙切齿,笑容森然,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小狐狸心说不好。

    她闭上眼等死,却迟迟没挨揍。江水可真冷,叫人牙齿打颤。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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