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姑与臭呆吊。◎
才到下课,玉揭裘当即追出去。小狐狸擦着脸跟出去。未料又撞上赵富贵正给学生解疑。
于是两个人又站到走廊拐角后等待。
小狐狸不大爱看书,一上学就犯困,更别提他们斑窦人司空见惯的私塾书房:“上课就那么好玩?”
“睡得很香嘛。”玉揭裘回答。
“你现下在心里骂我村姑吧?”
“怎么会。”回应她的,是一张无可挑剔的笑脸。
“不碍事,”小狐狸抱起手臂,大大方方道,“我还觉得你是臭呆吊呢。”
玉揭裘原本在关心赵富贵什么时候走,一听这话,倏地回过头来。他是鼎湖宗弟子,又斩妖除魔无数,认得他的唤一声“玉小道长”,不认得他的也敬重修道之人。
然而,眼前的小姑娘居然这样说他。
而且,被他看过来,她也不躲闪,还笑嘻嘻地,直直看向他,眨巴眨巴眼睛道:“怎么了?”
“臭呆吊是什么意思?”玉揭裘问。
他实则猜到了。
“骂人的话啊。”小狐狸道,“你这人啊,嘴上说喜欢你师姐,手头也有钱,簪子贵点就不买了。站着老提防背后,走路左顾右盼,肯定做过许多亏心事。”
玉揭裘许久没见过说话这么不客气的了。
“咳,”他一时间无话可说,只好有些愠怒地干笑,“是,我的确做过许多亏心事。那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小狐狸睁大了眼睛。
玉揭裘权当她自找没趣,别过脸去,就看到赵富贵要走。他要跟上,习惯了与充当向导的少女一起,因而不经意去拉她,却未料掉以轻心。
还没牵到她手腕,反而被人握住手。
小狐狸牵住他的手,眉眼弯弯,倏忽之间笑起来。她说:“喜欢你啊。”
麻痹的感觉从指间起,汇入手掌,流到手臂,还在继续蔓延。
无论是“喜欢”,抑或她的笑容,玉揭裘无一不始料未及。他望向她,难以掩饰脸上惊讶。然而,下一秒,小狐狸就看着远处惊呼出声:“他已经走了!”
她牵着他追了出去。
显而易见,赵富贵对于有人蹲守自己心知肚明,一出门就不见踪影。
大街上人来人往。小狐狸还在张望,玉揭裘已瞄到他一闪而过的背影,说了句“那边”。一时情急,他也没再松开她,一起越过人群追出去。
赵富贵果然诡计多端,专往人堆里钻,连掐诀都怕误伤。
眼看要追上,几个公子哥骑马驰骋,闹得路边妇孺人仰马翻。
玉揭裘回过头,又想帮人又要追傀儡,就差把两难写在脸上。小狐狸转了转眼睛,对玉揭裘说:“我去追他。”
她向前跑。
却又倏地躲到路旁屋檐下。
她才不要帮他呢。
鼎湖宗的,行善是吧,捉妖是吧,叫你们嚣张!这家伙长得不错,她吃定他了。一定要得到他的心,然后将他的脑袋砍下来,纳入收藏,每日把玩。
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小狐狸不由得掩着脸窃笑。一高兴,脸上的长胡须便漏出来了,她连忙抬手塞回去,又变回原本少女的模样。
等到玉揭裘来找她,她便坐在地上假哭:“那人推了我一把,往山上跑了!”
放在往常,抓一个人何其容易,这个赵富贵老奸巨猾,又熟悉地形,恐怕是逃惯了的。玉揭裘心中不爽,却还是沿着山路向上走。
小狐狸支撑起来,假装踉跄,紧跟其后。
他的修为在同辈人中定是翘楚,师门弟子中恐怕也拔尖,不过,对于一只九尾狐妖而言实在不够看。
要不是她计划的一环是取他的心,那她早就把他洗干净吃了。
小狐狸一手抓着裙摆,假作狼狈的样子,实则却在此地布下妖术,令他困于其中,根本走不出去。
“那人不在此处,我们下山吧。”玉揭裘说。
她颔首答应,心里却暗笑,等着看他鬼打墙时急得团团转的模样。
然而,玉揭裘转过身,却留意到其他东西。
“你的鞋履呢?”他问她。
小狐狸垂下头,方才踏着泥泞上来,居然一点都没发觉,她踩掉了一只鞋。
玉揭裘向她伸出手。
小狐狸吓得一缩,却被按住手臂向后推。她被按到一处大石上。而他则环顾一周,朝远处走去。
待他回来时,手里拎着一只绣鞋。玉揭裘交到她手里,她有点意外,怯生生地打量他,迟迟不敢贸然接。
“哪来的野丫头。”玉揭裘舒了一口气,以为她笨手笨脚,于是索性俯下身,草草替她把鞋套上。
他压低上身,离她那样近。
小狐狸低下头,他的眼睫化作阴翳,落到清瘦的面颊上。
不远处的草丛传来微弱的窸窣,那是几十年猎户也会疏忽的毒蛇,正吐着信子,伺机要过来。
小狐狸忽然按住玉揭裘肩膀。
他只当她恶作剧,因此也没在意。
殊不知她将头往前探,直到越过他视野。小狐狸朝毒蛇猛地龇牙。一瞬间,少女的脸变作狐狸,吓得毒蛇慌不择路逃之夭夭。
看着毒蛇那笨头笨脑的样子,小狐狸忍不住笑出声。
玉揭裘对此一无所知,只以为她在笑自己,起身时道:“你耍我玩?”
“嗯。”小狐狸抿起嘴唇,用力点头,递给他一个灿烂的露齿笑。
他站起身,而她则仰头望向他。
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眯起眼发笑,分明狡黠,不知为何,却让他有点直视不能。他不擅长应付直来直去说“喜欢”的人,一股大无畏的样子,仿佛被回绝也不会丢脸。在尚且持有自尊心的少年少女当中,她能轻而易举将人耍得团团转。
玉揭裘左手无意识抚弄着剑柄,尽量露出微笑:“别再这样了。”
“啊?”小狐狸被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弄得有点呆。
“你这两日帮我的够多了。多谢你,等下山,我便送你回家吧。”玉揭裘温和地说道。
“哦……”小狐狸恍然大悟,霍地捉住重点,“你是在说方才那句‘喜欢你’吧?那不是耍你,是真的。”
玉揭裘的笑容再度凝结在脸上,他抬起眼,望着茂密的枝叶,继续笑着,摆出无可奈何的怜爱神情:“涂姑娘,我眼下有事要办,没空陪你玩。”
“没有跟你玩,我就是喜欢你。”小狐狸眼睛很明亮,可笑时又眯起来,给人以丰沛的无害印象,“你是我会一见钟情的那一类哦。”
玉揭裘看着她,看似游刃有余,却始终缄口不言,似乎想打探她究竟在想什么。是妖?可也没探查出妖气。若是比他强很多倍的恶妖,何不干净利落杀了他?
良久,小狐狸没等他回应,因而抬起脚去勾他衣袍下端:“怎么,难为情了?”
“没有。”玉揭裘不再笑了。
伪装也有派不上用场的时候,例如面对张口闭口“喜欢”,又缠着他不放的狐狸脸小姑娘。
他掉头就走。
小狐狸不着急追,只冲他的背影道:“怕你不晓得,特意告诉你。若是听人说喜欢你,便觉着闷热、喘不过气,那就叫害羞。”
玉揭裘不动声色地蹙眉。
天空骤然落下冰凉的水滴,地上的树叶被砸出声响。
他回过头,义正辞严地反驳道:“觉着闷热,是因为要下雨了。”
见她朝自己坏笑,一副胡说八道也不反省的样子,他也不禁有过片刻的笑意。不过很快便压下去。
这雨起初还稀稀落落,后来便愈下愈大。小狐狸也懵了,她只做了几处绕弯子的手脚,天公可不是她能请动的。
她跳起来说:“下雨啦!”
“我知道!”他回复,“快走!”
雨霎时便倾盆,两个人如无头苍蝇般乱窜。运气不差,竟真碰上一座破庙。
外头看破破烂烂,进去后也脏兮兮的。小狐狸还被灰尘弄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不过至少能避雨。
玉揭裘去外面转了一圈,想找些生火的东西,回来时出乎意料,撞见小狐狸在礼佛。
破庙中满墙神像,小狐狸正跪在拜垫上,双手合十紧闭双眼。
他问:“你求了什么?”
“嗯?”小狐狸起身,这种事倒也没说谎,“路过借了人家的地盘,打个招呼而已。”她才没资格求神呢。
妖怪不能进佛堂只是民间谣传。八字弱的不能进庙宇,便是因为庙宇中不单有神像,不干净的东西也多得很。
小狐狸眼光流转,漆黑中的眼睛便都乖乖闭上了。
玉揭裘席地而坐,又翻出糖来。
小狐狸盯着他不放,他才勉为其难将糖袋子往前伸,在她掌心抖了一颗。
她吃着糖,心情一下美滋滋起来,又想起自己想干的坏事,再次笑盈盈地恭维道:“玉揭裘,你刚刚好像神仙一样!”
比起妩媚,眼前的小修士显然更吃卖乖这套。
他刻意地避开目光,成心曲解道:“你想要神仙替你套鞋履?”
“才不是!”小狐狸说,“你去帮路边人了吧?是不是还惩戒了那些公子哥一番?”
说到底,这个岁数的玉揭裘也称不上成熟,轻笑一声,没吝啬展示功劳:“砍几根腰带算什么。”
“所以呀,像神仙一样。”她挪近,眼睛亮晶晶地照向他。
“不都说是英雄么?哪有说人像神仙的。”玉揭裘移得离她远些。
小狐狸乐此不疲又坐近:“神仙比英雄好。成了神仙,做什么都不会被当成坏人。”
他冷不防接过话茬:“但凡神仙定下的,就是规矩,大家都得遵守。”
“是啊是啊!”小狐狸还是头一次遇到聊得来的,往常她说这些,表哥那傻子不提,即便是其他亲戚,也都一头雾水,只叫她“别想东想西的”,“神仙说人能修炼,人便可修炼。妖修炼要遭天杀,那便有天杀。”
“神仙定了三界的规矩,所有人便只能照着他的来。这不是神不神仙不仙的事,是权力的事。”玉揭裘说下去,“仙有权框定这一切。人亦是如此。人宰杀鸡牛鱼羊,王公贵族可以屠戮奴仆百姓。”
他们都不做声了。
只因想到这一切并非他们能否定。
这些法则中自然有鄙陋的,但也有蕴含天道的。发这些牢骚,或许也只是因为他们还有孩子心性,天真而残忍,淳朴而愚钝。
小狐狸问:“你们修道都住在山上么?女弟子多不多?”
“就那样吧。”他模棱两可地回答道,“你关心这个?”
“打听打听嘛。万一我哪日也想修仙呢?”小狐狸笑着问,“你不能让雨停了么?”
他低着头,将脸埋下去:“办不到的事,我也没办法。”
“嗯……”小狐狸没精打采,有点困了,想伸手到嘴里去。
玉揭裘当即打断了她:“你要做什么?”
“麦芽糖粘着牙了。”她用舌尖去舔臼齿凹陷的位置。小狐狸往日很守规矩的,尤其是以前要扮王后的时候。不过如今也不用那么在意了,自然随便些。
“那也别用手啊。”他翻了水囊出来。
小狐狸接过,有一搭没一搭地瞥他,被他看着仰头喝水。
水含在嘴里,慢慢让糖被溶下来。
等咽下去,小狐狸忽然说:“其实……我方才寻到了一根香烛。”
她拿出来,那是一根点燃过的烛,还余留了一半。玉揭裘用术法点亮。偌大的佛堂内只有这一支烛火。
他们谁都没有将它供奉到神像前的意思,就只是拿在手中。
橘色的光落在两个人稚嫩的面庞上,眼睛里也燃着火苗。小狐狸拿在手里,倾斜着手,令蜡泪不沾到手上。
她问他:“你想成仙么?”
“一切随缘。”他说。原本也只是想保命,才跟随师尊的。成不成仙,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所谓。
“你啊,要勉力得道成仙才是。”小狐狸说,“成了仙才可由自己做主呀。”
拿了一阵,便由玉揭裘接过去。他们都盯着那烛光。
“你说得对。”他口头敷衍,谎话手到擒来,尽管沉沉地颔首,心中只叹她说得简单,修仙修仙,哪有那么容易。他玩笑似的反问,“那你呢?”
“我?”小狐狸好笑,眼前的修士根本不知妖有多难,做了九尾狐妖,也还得历劫受难。不过,她仍然回答,“说不定也可一试。或许我也有灵根呢。”
他们向彼此说谎,却前所未有地感到与这世上的某人如此亲近。
她突然问他:“你不粘牙么?那你是怎么吃糖的?”
“含着不就是了?”说着,玉揭裘又往嘴里塞了一颗糖。
小狐狸不说话,却朝他抬起了下巴,伸出两只手,乖乖摆出等待投食的手势。
“最后一颗了。”他拗不过,终于还是分给她。
两个人都含着糖,盯着烛光。
糖甜丝丝的味道、雨声、明亮的火苗一起,将他们融化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作者有话说:
大家可以当做插叙看。
假如把江师姐的前后几次穿越称为轮回(虽然每次基本都是重开,所以实际应该是循环/回溯一类的)
相当于从本文第1章
而以小狐狸挖心为剧情节点,之后的部分开始用走马灯和姑姑的诅咒讲男女主第一、二、三次的循环重开内容。
从上一章开始讲述的是男女主第三世(第三次循环)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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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这些信息可以帮助大家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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