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似乎醉了酒,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又或者说,酒后向来吐真言,藏在心里的话只能借着酒意说出来。
男人清冽气息迎了满面,是那种好闻的水沉香,让人很容易便沉溺其中,少女轻嗅着水沉香,温柔的眸色如被点了墨,黑色无声在她眼底印染。
有些人,天生便是另一个人的劫。
“表兄,你怎么不说话了呢?”
华幼安轻轻笑着,双手揽着萧辞玄的脖颈,如交颈的鸳鸯般,她很喜欢这个姿势,有种表兄独属她一人的错觉,可错觉终究是错觉,她清楚知道不可能,但依旧不影响她越陷越深,甚至忍不住蹭了蹭男人的脖颈。
轻轻的,像是在撒娇。
又像是缱绻情深的恋人在耳鬓厮磨。
“国舅爷天真赤诚,陆沧蓝英气勃勃,傅书新则是娴静温雅,表兄,你说,我到底选谁好呢?”
这件事情似乎的确让人难以抉择,少女下巴抵在男人肩膀,歪着头细数着众多男人的优缺点,“我哪一个都喜欢,哪一个都舍不得了。”
“表兄,你帮我选一下嘛。”
“你是我至亲至爱的表兄,怎能让我困惑犹豫不决呢?”
“你快帮我拿个主意,五石散我用在谁身上——”
一只手攥住她手腕。
“安安,适可而止。”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在她头顶。
“什么适可而止?我为什么要适可而止?”
华幼安抬头,看着面前凤目轻眯的男人,“表兄,你不爱我,也不打算娶我为妻,既是如此,我又为何不能去试一试其他男人?”
“他们爱我,我瞧着他们也顺眼——”
攥着她手腕的手稍稍用力,男人把她覆在自己脖颈的手拽了回去,距离被迫拉开,她清楚看到男人眼底引而不发的温怒。
——到底是出身兰陵萧家的贵公子,哪怕被她气到极致,依旧是矜贵优雅面平如镜的。
“安安,裴国舅愚蠢天真,陆沧蓝野性未除,傅书新更是心思深沉之辈,这三人如何能做你的良人?”
男人似乎早就思考过她的终身大事,她看中的三个男人的缺点他如数家珍,“你是九州最为钟灵隽秀的女郎,你的终身大事岂能这般儿戏?”
“唯有天下最为出色的儿郎才不算辱没你。”
男人攥着她的手腕,面容沉静如长辈规劝小辈,“安安,五石散是禁药,你不能碰。”
是的,长辈规劝小辈。
她在表兄心里,从来是需要他庇佑需要他呵护的小妹妹。
而不是与他能携手共度一生的人。
她的荒诞不经,她的乖戾偏执,于他而言是需要安抚,需要教引。
仿佛只要他好言相劝,她便能改邪归正。
可是啊,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喜欢了一个人而已。
她只是想得到那个人而已。
华幼慢慢笑了起来。
“可是表兄,我若执意要用呢?”
她笑眯眯看着自己爱了两世的男人,声音越发温柔,“表兄,我长大了。”
“我想尝尝五石散的滋味,更想尝尝男人的滋味。”
她的话似乎的确触怒了面前的男人,优雅的贵公子凤目轻眯,眸色无端冷了下来。
但她却全然不怕,她抬起那只不曾被她攥着的手,轻轻一伸,指腹便抵在他的唇。
“表兄不给,我便只好去找其他人。”
华幼安轻轻笑着,离经叛道的话被她说成情人间的温声低喃,“表兄,你给,还是不给?”
墨色在男人眼底无声铺开。
没有悲喜的神祇终于被人拉入红尘。
萧辞玄垂眸看了眼覆在自己唇角的手,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玉质般细腻无暇,大抵是饮了酒的缘故,少女的手比往日烫上一些,覆在他微凉唇上,便是热与冷的交接。
温热的手状似无意却有意在他唇间点着火,仿佛在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他——她的确长大了,知道如何引诱男人。
萧辞玄静了一瞬。
片刻后,他拿开华幼安的手,看着少女癫狂眸色低低出声,“安安,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
两只手都被攥着,华幼安动弹不得,但身体能被束缚,心脏却不能被旁人左右,她依旧遵循着本心,笑盈盈对男人说着话,“表兄,我要你,你给不给?”
“安安,不要自甘堕落。”
萧辞玄声音微冷。
两世的喜欢换来一句自甘堕落,华幼安丝毫不意外,书里的表兄,也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叫她清醒,叫她理智,叫她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可那时的她终究年龄小,听到这样的一句话便碎了心肠,歇斯底里与表兄大闹一场,此后表兄远走边疆,而她长住京畿,自此再不相见。
表兄到底天纵奇才,自去边疆便捷报不断传来,是大虞朝的守护神,更是无数女子梦中的情郎,而她却被表兄一语成谶,果真荒唐不堪,弄权,杀人,声名狼藉。
再后来表兄战死边疆,她彻底失去理智,杀一王两帝,诛两后三妃。
她的确是个疯子。
也的确自甘堕落。
“表兄,喜欢便是自甘堕落吗?”
华幼安声音很轻,“我明明只想与你在一起。”
“表兄,你是我看中的人,你终是要与我在一起的。”
“你为什么要拒绝我?”
“为什么要我去找别的男人——”
“安安!”
萧辞玄声音陡然拔高,“感情之事如何能拿来交易妥协?”
“所以你既不爱我,也不要我去找别的男人?”
华幼安反唇相讥,“表兄,凭什么?”
“不爱我就该放我走,我不是你手里的物件,要一直被你拿捏。”
“你觉得我在拿捏你?”
“难道不是吗?”
挤压在心里的情绪彻底爆发,华幼安再无顾忌,她用力把手腕从萧辞玄手里拽出来,迎着萧辞玄清凌目光道:“你一边享受着我对你的依赖倾慕,一边又一次次拒绝我的喜欢,表兄,你何其自私!”
“你总说我小,可我已经十六了,我不是小孩子,要你事事教导我。”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不是在胡闹。”
“可你一直觉得我在胡闹。”
“喜欢你是胡闹,喜欢别人也是胡闹。”
“你告诉我,我怎样才算不胡闹?”
“我不嫁人,一直守着你?”
华幼安无声冷笑,“表兄,这才算你心里的不胡闹?”
萧辞玄呼吸骤然一紧。
“抱歉,我做不到。”
华幼安看着萧辞玄,一字一句道:“表兄,你今日必须做出选择。”
“要么,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要么,放我去找其他男人。”
避无可避的问题让男人陷入沉默。
两人相对而立,男人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落在华幼安眼底。
端方自持的世家公子在挣扎,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昳丽眉眼仿佛蕴着千山暮雪,终年不化的积雪是世人永远触及不到的高峰。
世间为之安静。
华幼安一眨不眨看着萧辞玄,如等待审判。
这个问题的确让人难以回答,她看到面前男人眉峰微不可查蹙了一下,但那只是短短一瞬,转瞬之后,男人仍是清贵优雅的高岭之花,世人只能仰望的天边皎月——
“你醉了。”
萧辞玄平静出声。
像是要印证自己的话,萧辞玄拦腰将她抱了起来,“我送你回房休息。”
——再明显不过的不想与她继续这个话题。
他在嫌她烦。
只是碍于幼时的情意,他才克制着自己的性子不曾对她发脾气。
容忍她的任性,容忍她的小性子,容忍她的荒唐,似乎容忍她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习惯,随着他的血液刻在骨子里。
他对她,从来只有责任与习惯。
华幼安笑了起来。
被萧辞玄抱在怀里,失重感便紧随而来,酒后的失重感更加难受,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倒向萧辞玄,像是不习惯她的这种亲密举动,她清楚感觉到萧辞玄的身体僵了一瞬。
——他的身体都在抗拒她。
多么有意思的事情。
他把她当妹妹,她却倾慕他喜欢他,甚至想睡他。
他一定觉得她很恶心。
但终归是自己自幼宠着的妹妹,无论她做出什么荒唐事,他都会由着她随着她。
一如此时此刻。
哪怕他的身体在抗拒她的依靠,但他依旧紧紧抱着她,不曾把她丢在地上。
热情终于冷却。
“我知道表兄的答案了。”
华幼安闭了闭眼,挣扎着从萧辞玄怀里跳下来,失重感让她有些站不稳,她扶着屏风堪堪稳住自己的身体,直直看着萧辞玄的眼睛,“表兄,你日后莫要后悔。”
六角琉璃灯陡然摇曳。
华幼安转身,扶着屏风跄踉走向自己的床榻。
终究还是这样的结果。
终究有些东西还是要算计才能得到。
真心?赤诚?
从来换不来她想要的如意郎君。
琉璃灯明明暗暗,明色照在她脸上,暗色侵入她眼眸,如化不开的墨,一团一团蕴在她眼中。
脚步声响起,一只手攥着她手腕,她想收回自己的手,却被男人攥得更紧,那个她爱了两世的男人固执着不肯放她走,“安安,你一定要这样么?”
“对,我就是要这样。”
她凉凉笑着,像是找不到自己糖的小孩,“表兄,松开。”
身后传来一声低叹。
“安安,你在逼我。”
男人声音低沉。
“表兄,是你在逼我——”
手腕被人轻轻一拽,她跌入一个温暖怀抱,男人的动作很生疏,呼吸却很热,他长叹一声,像是认了命,“安安,你别后悔。”
温热的吻终于落在她唇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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