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余记得那一日宫门外发生的事。
当时李妩分明对凌越说,让凌越不要再碍她的眼,言下之意,是凌越不必再出现在她面前。
因而见凌越疑惑他出现在长公主府,贺知余几不可见嘴角抽了一下。
他语声淡淡“殿下命人来宣平侯府寻我。”
随即想到或许凌越也是被请来的。
贺知余眉心微拢。
凌越闻言却瞪大眼睛,惊奇不已“是殿下派人去请贺大人”
当下他又看一看原本准备引贺知余入府的清芷,心下了然贺知余所说不假,顿时笑得愉悦。
仿佛吃了颗定心丸,凌越变得镇定,折回几步至贺知余身侧,一副要与他一道进去的架势,却又笑着自顾自道“殿下既然愿意见贺大人,能派人去请贺大人过府,想来也不是当真不愿意见我。那一日说的定都是气话,不知殿下而今气消了没有”
贺知余听着凌越的自言自语,侧眸看他一眼,方知李妩没有请凌越。
清芷这个时候也朝凌越看过去。
起初见凌越赶来长公主府,清芷有些奇怪,因在她领命去宣平侯府请贺知余之前,未有派人去请凌越的吩咐。
但也可能是在她离府之后发生的事。
只是,凌越的自言自语把那种可能性掐灭了。
清芷明白并非李妩想见他。
确认过这一点便好办。
清芷记得李妩之前吩咐过不想再见凌越,若叫凌越当着她的面闯进府里,无疑是她的过错。
长公主府门口的侍卫也曾得过吩咐。
是以,这会儿清芷只需一个眼神示意那些侍卫便明白她的意思。
一脸高兴、要进去长公主府的凌越也被侍卫无情拦下。
凌越微愣中被迫停下脚步,他错愕一瞬,反应过来立刻扭过头去看清芷。
清芷与凌越恭敬福身道“凌公子,殿下说过不想见您。”
凌越怔住,清芷转而一面为贺知余引路一面微笑说,“贺大人,这边请。”态度截然不同。
“清芷姑娘”
凌越变得慌乱,急急想要去追清芷,被长公主府的侍卫再一次拦下。
清芷却没有回头,只为贺知余带路。
贺知余瞥一眼垂头丧气的凌越。
他不动声色理了下衣袖,目不斜视阔步跟随清芷入得长公主府。
入得府中,仍是不陌生的景致。
只是贺知余本以为李妩会如之前在月漪阁的花厅见他。
然而到得花厅,不见李妩身影,走在前面引路的清芷亦脚下不停,似欲带他穿过花厅去往别处。
可若再往里去便是李妩的闺房。
贺知余兀自停下脚步。
清芷又往前走得一段路才发觉贺知余没有跟上,疑惑中回过身。
她询问贺知余道“贺大人,怎么了”
贺知余蹙眉,往清芷的身后望一眼,方问“长公主现下在何处”
清芷道“殿下身体不适,正在房中休息。”
“去与贺大人递话之前,殿下也吩咐过在外间见贺大人。”
“还请贺大人见谅。”
听闻李妩身体不适,贺知余沉默了下,仍是问“太医可曾来过”
清芷道“太医已经来过了。”
她没有提太医为李妩诊脉后是怎么说的。
清芷只微微一笑,提醒“贺大人,殿下在等着呢。”
她继续引贺知余去见李妩。
贺知余敛话,如之前那样安静跟在她身后,随她去往李妩闺房。
穿过花厅,他们很快便到了李妩的闺房。
清芷在门外住步,示意贺知余稍等,之后敲门进去禀报过一声,折回来请贺知余进去。
但这一次清芷没有为贺知余引路。
他是独自进去的。
房门在贺知余身后被合上。
迈步入得李妩闺房的他略在原地站得几息时间,方抬脚往里走。
长公主府的景致与三年前相比无太大的差别。
李妩闺房亦如是。
走得几步,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贺知余站在琉璃珠帘外,恍惚中生出三年来的一切如一场梦的错觉。
似乎那个人依然会枕在他膝上,抓着他手掌,软声撒着娇央着他留下来多陪她一会儿。
可她分明再也不会了。
不会舍不得他走。
不会对他留恋,不会如那时对他笑。
他们两个人如今的关系,不过是旁人眼中的平阳长公主以及她的旧情郎。
是心有不甘的他一门心思想要报复,她因此被迫同他纠缠。
仅此而已。
念头在脑海中逐渐清晰也令人变得清醒。
贺知余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压一压眉眼掩下起伏的心绪,他抬手拨开琉璃珠帘,朝那个模糊的身影走过去。
李妩正斜倚在美人榻上闭目小憩。
贺知余站定在几步外,眸光平静看着她。
李妩依旧一袭红衣,但与之前他们见面的那一身衣裳不同。
午后金灿灿的日光从雕花窗棂照进来,静静落在她身上,绣着精致花纹的裙摆也堆叠在她脚边。
裙摆下方探出一双未着鞋袜的纤细雪足。
小巧可爱、如珠如玉的脚趾染着艳丽的蔻丹,无声无息,透出勾人的妖艳。
贺知余目光落在李妩的雪足上。
又慢慢上移,划过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最终落在她的脸上。
李妩徐徐睁开眼。
她莞尔看站在不远处的贺知余,嗓音透出慵懒“贺大人,请坐。”
贺知余却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不似李妩的捉摸不透,他单刀直入问“殿下有何吩咐”
李妩抬一抬眼,双眸似看穿贺知余的心思般淡然,轻扯嘴角,但笑不语。她不紧不慢坐起身,云鬓松散,乌鸦鸦的青丝自肩头滑落,微乱的衣襟隐约露出深红的亵衣,精致的锁骨下一片白皙腻滑。
贺知余移开视线。
李妩笑着整理好散乱的衣裳“吃了十串糖葫芦,有些不适,不便起身,请贺大人见谅。”
这十串糖葫芦无疑是同贺知余一起买的那些。
贺知余抿唇,默一默道“殿下应多加爱惜自己的身子。”
“可是,是贺大人买的。”
李妩慢悠悠说,“不能浪费贺大人的银钱。”
贺知余不语。
没有去应李妩的话,也没有看她。
他视线始终落在佛手插瓶里供养着的那一束木槿花上。
看见这束木槿花,想起城郊的事,贺知余躁动的心绪渐渐恢复冷静。
一日之间,随李妩离开侯府,与她共乘一骑,给她买糖葫芦,追去城郊质问,甚至看到凌越被拦下时错以为自己与他不同他有太多失控的举动,太多自以为是的想法,只怕她也已发现端倪,但他不能继续这样。他不能总是任由她摆布,不能总是受制于她,不能总被她全无真心的言行迷了眼。
外间的两个人一时皆静默无言。
贺知余在看木槿花,李妩在看贺知余,时间缓慢流淌而过。
直到贺知余转过脸来。
他看着李妩说“微臣不知殿下今日遇刺之事,也不曾见过奚大将军。”
让清芷去宣平侯府请贺知余确有这一层原因。
但到底尚未有任何解释,他却晓得她为何寻他也给出她想要的承诺。
这是在说他知道她耍什么“花样”
来自于贺大人的反抗
李妩挑了下眉,念头转动愈是眸中笑意深深。
贺知余却眉眼不动平静道“若无他事,微臣先行告退。”
“好。”
李妩微笑应,不留他,又吩咐清芷送客。
贺知余转身往外走。
李妩看着他背影,笑意盈盈“贺大人,今夜好梦。”
“多谢殿下。”
贺知余脚步略顿一顿便大步离开了。
贺知余从长公主府出来的时候,凌越仍未走。
他执着地努力想要说服长公主府的侍卫们通融一回,放他进去。
看着凌越,贺知余想,他与凌越在李妩心里有何不同
答案清晰而明了。
他与凌越,无外乎
都是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罢了。
李妩一句“好梦”的祝愿也未奏效。
夜渐深,贺知余在一片幽暗的房间中、在似梦似醒里,又一次梦见李妩。
梦里仍是当年。
李妩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央着他同她一道去寺庙拜佛。
他们共乘一骑去城郊的白云寺。
寺中大雄宝殿内一尊金身大佛宝相庄严。
他平生第一次对着佛祖虔诚许愿,祈求佛祖保佑,盼他们生生世世在一起。
那时不懂佛祖眼中悲悯。
只是在诚心祈愿之后,安心走出宝殿,然后看见在廊下等他的李妩,一颗心满涨着的欢喜。
寺庙中有一株百年的玉兰树,彼时恰逢玉兰花开,枝头硕大花朵香气袭人。
李妩躲在树后,探出半边身子冲他不停招手喊他过去。
然后
在那一株玉兰树下,在醉人的玉兰花香里,她偷偷吻了他。
甜蜜喜悦冲昏头。
纵然慌乱无措,却更觉得一切如此美好。
可惜世间好物大多不坚牢。
“贺知余,往后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冷漠的一张脸与无情的话叫心尖的甜蜜荡然无存,又全无预兆变成苦涩痛苦,如刀割的钝痛似依然感觉得到。
贺知余在阵阵的窒息感猛然惊醒。
他抬手轻摁心口的位置,缓缓地闭一闭眼睛。
梦中情景悄然浮现于眼前。
贺知余又一次想起那日在白云寺的事情。
想他当时那般不敬佛祖却竟盼着佛祖庇佑,实在天真可笑。
更可笑的是数年过去,他仍放不下。
既如此,那他便要李妩回到他身边,同他一起坠入这欲海深渊,至死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的电脑经历如下突然重启,卡死机,无法开机,以及自我修复,自我修复成功。
嗯嗯嗯,不管怎么样,自我修复成功的电脑就是乖电脑o ̄︶ ̄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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