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余搬入长公主府之后,同僚们看他的眼神变得与从前更不一样。
凡事牵扯李妩总容易血雨腥风。
贺知余早便清楚,现下才来介意未免太迟了。
他视若无睹,忙碌于自己手里的事。
心无旁骛便不觉日月星辰流转。
整理好厚厚一沓卷宗,搁下手中的竹管笔,贺知余抬起头,后知后觉屋中昏暗,烛光轻曳。
“大人,已经戌时了”
小厮当归的声音响在外面,提醒着他时辰,也催促他回府。
想到回府又记起他今日要回的不是贺家。
贺知余眉心微拢,将东西一一归置妥当,起身往外走。
之前全神贯注忙碌于卷宗整理,丝毫不觉得累,这会儿心神松懈,立刻一阵疲惫袭来。他手指轻摁眉心,步出廊下,当归紧跟在他身后“马车在外面等着。”
贺知余神色淡淡颔首。
待从衙署出来,走向马车,掀开帘子忽见李妩正坐在里面,她手里似乎拿着个孔明锁。
马车车厢被李妩拿两颗夜明珠照亮。
温和的光线照在她的面庞,她的眉眼也仿佛染上一层温柔。
定睛再看,却仍是那样笑意未达眼底的眸子。
李妩转过脸看着贺知余,上下打量他一眼,脸上顷刻浮现一贯的笑。
“贺大人平日放衙也这么迟么”
“婉婉自午睡醒来起便一直在等你回府,迟迟等不到,伤心许久,方才好不容易才被奶娘哄着睡下了。”
贺知余默一默,上得马车低声道“有些事要处理。”
李妩不质疑他的话,点点头“是我考虑不周,回去便吩咐他们为贺大人准备一间书房。”
话说罢,她重新垂下眼盯着手里的孔明锁,继续拼拆。
贺知余视线从李妩平静的一张脸划过,最终微靠着马车车壁,闭目养神。
马车也很快上路。
戌时已过,长街白日里的热闹此刻遍寻不见。
往长公主府去的路异常安静,外面唯有马蹄声与车辙轧过青石板路面的动静不停传入耳中。
以及马车车厢里,不轻不重的、李妩手指反复拨弄着孔明锁的声音。
贺知余始终未睁开眼。
却同样因闭上眼而将马车内外这些动静听得越发分明。
“下次还是早一些回府的好。”
“天黑不安全。”
李妩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打破马车里的沉寂。
贺知余睁开眼,话未说出口,先被李妩伸手抓住胳膊,那手掌继而攀上他的肩膀,迫他俯下身。
李妩的举动来得突然。
贺知余下意识顺从她的动作俯下身去,随之便听见异样的破空响动。
一支利箭飞射进了马车车厢里面。
倘若没避开,他这会儿已经遭遇暗算受了伤。
“大人,有刺客”
当归高喝提醒的声音与马匹的嘶鸣混杂在一起传进来,马车也被迫停下。
李妩却悠然松开攀在贺知余肩膀上的手。
她坐直身子理一理衣袖,尚有闲心笑问“贺大人,你说这些人是冲你来的,还是冲我来的”
她一派闲适,不见丝毫慌乱与无措。
同样直起身子的贺知余则一脸肃然、眉头紧锁,虽不惊慌,但神色凝重。
这辆马车是他自己平日里出行常常用的。
冲谁
多半不会是冲着李妩来的。
贺知余没有说话,他迅速找出长剑便从马车上下去了。
李妩不拦他,自顾自借夜明珠的光审视着那支钉在马车车壁上的箭。
几息时间,伸手把长箭拔了下来。
李妩将它拿在手里又看一看,方不紧不慢如贺知余一样下马车。
黑衣人说多不多,但比起贺知余这边,单纯在人数上,可谓是压倒性的。这些黑衣人个个手握长刀,刀身在夜色中泛着寒光。只是其中几人在看见李妩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明显愣一愣。
李妩注意到他们的反应,挑了下眉。
若非多少认得她身份不会是这样的反应且大约畏惧她长公主的身份。
“刺杀当朝长公主,可诛九族。”
李妩倚着马车,似笑非笑,又补上一句,“不过现下逃走来得及。”
突兀响起的话在无边黑夜的寂静里难以忽视。
两句话传进贺知余耳中,也准确无误传入那些黑衣人耳中。
身份挑明,这些黑衣人的动作变得迟疑。
为首的两人互相交换过眼神,倒迅速作出放弃刺杀的抉择,立刻示意同行其他人撤退。
于是这些黑衣人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长街又变得空荡寂寥。
李妩摇头轻叹“我如今竟变得这么可怖了吗”
她笑看一眼贺知余,转身回到了马车上。
贺知余过得片刻才上马车。
手中长剑搁在小几上,他眸光一凝,望向李妩手里的那一支箭。
“贺大人,你是做过什么事,招惹上仇家”李妩抬眸去看面色不愉的贺知余,又笑,“查案子容易得罪人,被封世子也引人妒,得给贺大人安排侍卫才行。”
目光从李妩手中的箭矢上移开,贺知余淡声道“不敢麻烦殿下。”
李妩看他一眼,有意无意说“怕别人瞧见身边有我的侍卫,引来更多闲言碎语、不得清净”
自不是为着这个。
贺知余单纯不想让李妩掺和进他的琐事里面。
李妩却又说“贺大人果真变了许多。”
“放在当年这样的风言风语,贺大人可是从来不在乎的。”
当年。
听李妩提起当年,贺知余面无表情看着她“在乎不在乎,有何差别”
“自然有差别。”
李妩弯唇,笑容莫测,徐徐道,“本宫喜欢过的,是那个顺从本心、不在乎任何蜚短流长的少年郎。”
字字句句落在贺知余耳中犹如惊雷。
他一怔,又听李妩说“你不乐意我插手,我偏要插手。”
“这件事我管定了。”
李妩兴致盎然,“总归得将你的仇家看个明白,免得不小心被牵累,届时白白吃亏。”
那支箭终是没有落到贺知余手里。
他也不曾向李妩讨要。
回到长公主府月漪阁,李妩扔下贺知余先行回房休息。
贺知余便也回李妩安排给他的房间。
未几时,清芷带着丫鬟送晚膳进来,又准备热水,以供他沐浴梳洗。
然而哪怕已经躺在床榻上,贺知余心情依旧未能平复。
李妩在马车里说过的那句话久久的、反复的在他耳边响起。
当年她说当年
贺知余闭一闭眼,嘴角勾起,渐渐发出沉闷笑声,那笑却无任何的愉悦。
反倒透出一种难言的苦闷。
良久,贺知余止住笑,重又睁开眼。
他觉得自己该问一问李妩,即便他仍是当年、仍是她记忆里的人又如何难道他们还回得去吗
“爹爹爹爹”
房门外骤然响起的软糯声音打断贺知余的思绪。
他偏头朝帐幔外看过去,继而坐起身,听见李妩在门外说“婉婉睡醒一觉,想要见你。”
贺知余下得床榻,去开门。
李妩显见准备睡下了,身上一袭宽松的寝衣,乌发披散着。
睡眼惺忪的婉婉也披散着发,依旧肉嘟嘟的脸蛋儿,颊边发丝微乱。
“爹爹”
婉婉迈着小短腿上前伸手抱贺知余的腿,软软的声音满是依恋。
“给她讲讲故事,很快便能睡着。”
李妩把经验传授给贺知余。
没有被抱起来的小姑娘又伸长小胳膊去扯贺知余的衣袖,听见李妩说讲故事,眼底刹那被期待填满。她撒着娇一面扯着贺知余衣袖一面说“爹爹,讲、讲”
贺知余终于把婉婉抱起来。
他抱着婉婉越过李妩,送婉婉回房,李妩笑一笑,让奶娘也跟上去。
李妩没有去。
放心把婉婉交给贺知余,想着明天有事要忙,她直接回屋休息。
贺知余把婉婉送回房间去。
婉婉被放到床榻上,她坐稳以后,小屁股往里面挪一挪,小手拍一拍床榻“爹爹。”
然后她便自己躺了下去,乖巧拉过锦被盖好,只露出个小脑袋。
贺知余看明白小姑娘是让他也躺下来,不过他没有照做,仅是坐在床沿。
在等他讲故事的婉婉眼睛里的期待比之刚才分毫不减。
但要讲什么故事却令贺知余犯了难。
“想听什么”
贺知余不得不询问小姑娘。
婉婉眨眨眼睛,奶声奶气说“兔兔。”
兔子贺知余拧眉,脑海中努力搜罗了下与兔子有关的故事,又听婉婉支吾说“花,花”
她努力想要告诉贺知余自己想听的故事,却表达不出来,转眼急得揪起小眉头,一双眸子眼见可怜巴巴的含着一包泪。贺知余本有些沉闷的心缓和下来两分,借着婉婉的话努力思索半晌,他有了答案,向婉婉确认“花木兰”
“嗯嗯”
小姑娘用力点头,再次笑起来,“爹爹讲。”
“好。”
贺知余颔首,低声一点一点说起花木兰的故事给婉婉听。
小姑娘听着故事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如李妩所说的那样。
待她睡沉,贺知余才放轻脚步从房间里出来。
回房休息的时候,他脚下微顿,朝李妩房间的方向看过去一眼。
李妩对婉婉当真十分上心。
她应是重情重义之人,为何独独在情爱之事上,心肠冷硬至此
数年前,贺知余没看明白,如今依然不明白。
但既已非当年,他迟早会看明白。
贺知余在原地站得片刻,终于回房去了。
翌日清早。
贺知余被李妩喊去陪婉婉用过早膳,便出门乘马车去衙署。
李妩果真为他安排几名侍卫跟随。
贺知余懒再拒绝一遍,那些侍卫一路护送他到大理寺。
到得大理寺,贺知余从马车上下来,当即收获同僚带着怜爱与同情的注目。
待他目不斜视走进大理寺,有人上前来安慰般拍一拍他的肩膀。
“贺大人当真是不容易。”
对方叹一口气,“长公主未免不近人情,竟连你来衙署也要派人监视你,贺大人受苦了。”
说罢又用力拍了下他肩膀。
“贺大人你受苦了。”
莫名被安慰的贺知余“”
作者有话要说躺平说晚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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