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无波无澜的一夜过去了。
在宣平侯府发生过的事,外面无人知晓亦无人能窥知一二。
李滢溪这些日子已然适应每天在医馆、粥棚来回查看老百姓们的情况,看着他们一个个渐渐痊愈,她也变得开心。被千恩万谢时,心底有一种难言的满足。
而自从那一日从凌越口中得知他对她的善意,皆因皇姐命他哄她开心,李滢溪也不再见他。
倘若凌越出现,李滢溪便吩咐侍卫将他拦下。
更不再用他自称亲自下厨做的饭菜。
之前身后跟着凌越这个尾巴,每日时不时能见到凌越,有闲情时,可互相调笑几句,又得凌越嘘寒问暖。
李滢溪承认,被关心被在意那种感觉很好,令人心情愉悦。
但长痛不如短痛。
既明知凌越心里有她皇姐,她实不该饮鸩止渴,假作不知自欺欺人。
看不见身后跟着的尾巴、晌午附近换成旁人送来膳食,李滢溪也承认自己有些不习惯与不适应,仍会控制不住想起凌越来。可凌越被她的侍卫拦过两次便不再出现,亦在提醒她无须自作多情。
她与凌越,不过如此。
或许那时的心悸,只是一点小小的涟漪,迟早会变得平静。
李滢溪倒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这件事。
日日忙碌令她无瑕沉湎于悲春伤秋,正如今日清早,休息过一夜后,她准备先过去粥棚看一看。
离分发食物仍有两刻钟,有老百姓已经候着排起队了。
李滢溪去粥棚后面准备早膳的地方看得两眼,见白粥、馒头马上可以煮好蒸好便放心出来。
未想出来时外面忽然变得混乱。
之前在粥棚外排成一队的百姓被一群身强体壮的年轻男子们挤开了。
这些人瞧见她立刻冲上来。
李滢溪皱眉,下意识后退两步,侍卫也上前护她,呵斥这些人命他们退下。
只无人听令。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李滢溪根本来不及弄明白此刻的情况。这些年轻男子不管不顾涌上来又不知从何处掏出武器,与赶来维护秩序的将士扭打在一起,粥棚顿时混乱一片。惊吓声与尖叫声一声又一声响在李滢溪的耳边,她被侍卫护着步步后退,却又叫她眼睁睁看侍卫受伤倒下。
意识到这些人将她当成目标,李滢溪自然想离开粥棚。
目下这些混乱尚未波及后院准备早膳之处,她倘若继续留在此地,便唯有往后院退了。
不能让百姓们的口粮遭殃。
李滢溪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以后,便在侍卫的掩护之下提裙往粥棚外跑。
然对方人多势众又紧追不舍,感觉到这些人似想要她性命,李滢溪压不住慌乱与无措,后背冷汗涔涔,方才跑出粥棚,便一个不察跌倒在地。身上的疼痛顾不上在意,只禁不住自己也懵了下,刹那感觉天旋地转、不知今夕何夕。
身后已然有人追上来。
保护她的侍卫被围住顾不上她,李滢溪回头望一眼,望见长刀闪着寒光,朝她劈过来。
李滢溪脑袋“嗡”的一声变得一片空白。
她忘记要逃跑,也忘记做出更多的反应,下意识妄图抬手去挡。
同一刻却有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李滢溪眼前变得昏暗,随即被一片似温暖的怀抱所笼住,她听见耳边响起一声夹杂痛苦的闷哼。
怔怔中偏头,清楚看见凌越的侧脸。
又听见他的低弱的声音,竟是关心起她:“郡主可有大碍……”
一群新赶到粥棚的将士涌上来将他们围住了保护起来。
李滢溪双手稳稳扶住凌越,然而张一张嘴,她愣是半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
粥棚的动乱传至李妩的耳中时,李妩正在与李深写信。
自清芷口中听过来龙去脉,她当下搁下手中毛笔,让清芷派个人去留心着凌越的情况。
清芷应声去了办。
李妩坐在书案后沉吟过片刻,提笔继续将这封给她皇兄的密信写完。
写好的信,封上火漆交给清芷。
李妩吩咐道:“这封信你亲自送去送去凤央宫,让皇嫂悄悄呈给皇兄。”
清芷应下李妩的话,收下信笺放好。
李妩把另一个装着几样小玩意的匣子也交给清芷捎给婉婉。
她染病后的这些日子,清芷留在长公主府、贺知余也待在这里,无人去宫里看望婉婉。李妩知道,婉婉见到清芷会着急心慌,故而让清芷捎上小礼物,让婉婉能够在宫里继续安心待上一阵子。
清芷知交给她的这封信十分重要,不敢怠慢。
她很快离府赶往皇宫。
李妩沉住气,依旧留在长公主府中休养。
虽然昨夜去过一趟宣平侯府,但没有惊动任何人,倘若白日离府,定会引人注意,叫人知晓她身体好转。
还不到时候。
李妩坐在书案后,抬眼望见在墙上挂着的那副双鸭戏水图。
贺知余已连夜被贺安绑离宣平侯府交给吕璋。
吕璋要做什么?吕家要做什么?总得留一点儿时间让他们折腾。
粥棚发生的动乱冲着李滢溪去,又不单单冲李滢溪去。
兴许还是在警告。
是想拿李滢溪这位云安郡主的命警告他们么?
幸而她有所防备,担心城中生乱,暗中提醒奚明仲特地留在京城帮她做事的人留意着异动。
李妩想着,手指轻敲书案。
她起身从书房出来,扬声命人准备早膳。
……
直到凌越被抬走就近送去她住的小宅院,李滢溪才算是真正回过神。
她又命人去请太医来。
跟着他们去的李滢溪望见凌越后背斑斑血迹,眼泪在眼眶里一次一次打转又一次一次被她强压下去。她不知凌越为何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粥棚,也不知他为何对她以身相护,只知他受了伤,伤得极重,面色惨白,人已昏迷过去。
怎么办?
李滢溪心里、脑海里所有想法最终统统变成这三个字。
她不希望凌越有事。
当下却辨不清,是不希望凌越为救她而有事,抑或纯粹不希望凌越有事。
李滢溪此时同样辨不清楚心里那股难受是哪一种情绪。
唯有一件事异常清楚:她想凌越好好的。
凌越被送到李滢溪住的那一间房。
伤口在后背,他整个人暂且只能趴在床榻上。
李滢溪这些日子时常在医馆,虽谈不上学会什么医术,也不能给人看病,但多少学到点皮毛。在太医赶来之前,她已命人去多准备一些热水和干净的巾帕。
待太医赶来,为凌越处理伤口,李滢溪便退到外面去。
她无心去为别的事忙碌,留在廊下,等着太医为凌越处理过伤口、诊断过后,询问凌越的情况。
大宫女有心上来劝。
李滢溪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言,沉默中又记起来该让人去告诉凌家这件事,忙吩咐大宫女去一趟凌家。
沈夫人得知消息赶来的时候,太医刚刚为凌越处理好伤口、诊过脉。
从太医口中听闻凌越情况颇有些凶险,沈夫人险些昏过去,满心歉疚的李滢溪上前扶住她。
不是为了救她……
自责的汹涌情绪一浪接着一浪将李滢溪淹没。
太医去开药方。
李滢溪扶着沈夫人进屋看望凌越。
“沈夫人,抱歉……”
跨过门槛的一刻,李滢溪艰难开口,鼻尖酸涩,“是为了救我凌公子才会受伤的……”
沈夫人听见李滢溪的话,本欲说什么,嘴唇动一动,闭一闭眼,徒留一声叹息。可到底李滢溪是郡主,没有摆脸色冷落着的道理,过得许久,沈夫人问:“我家越哥儿,是不是对郡主有情?”
李滢溪怔住。
沈夫人忍耐着情绪,低声道:“郡主这些日子为京城染上疫病的百姓忙碌,越哥儿便整日整日不回府。”
“家里人担心他,他只道自己可能染上病症,暂回不去。”
“一直到今日也不曾回府来。”
李滢溪诧异:“他……一直不曾回府?”
连着既然不曾见到凌越,李滢溪以为他当回府了的,可沈夫人说他未回府。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无声浮现在李滢溪脑海。
她同沈夫人走到床榻旁边,望见趴在床榻上,双眼紧闭,露出一个侧脸的凌越,脑袋嗡嗡作响。
难道凌越这些日子虽然没有出现在她面前,但一直跟着她?
否则怎么会她遇到危险,他便赶来?
李滢溪只觉得不可置信。
然而沈夫人的话,又令她不由自主想到这样的一种可能。
可……
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仍如过去那些事,为着皇姐的命令?
李滢溪恨不能让凌越立刻醒过来说清楚。
偏凌越身上伤口极深、情况凶险,不知要何时才能醒。
忍耐半日的眼泪终是滚滚而落。
李滢溪压抑哭声,咬着唇,心底生出一种已然多年未有的悲痛。
凌越的情况不宜乱动。
沈夫人纵然有心让凌越回凌家养伤,目下也唯有听从太医安排让凌越暂留在这处小宅院,其他的事醒来再说。
消息传到宫里,李深派人来关心李滢溪与凌越的情况。
然一整个白天过去,凌越迟迟不醒。
夜深之际。
沈夫人被劝着去了厢房休息,李滢溪独自守在床榻旁,不时伸手去探查凌越额头温度。
“凌越,你快些醒过来。”
李滢溪为凌越掖一掖被角,“你醒来亲口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着便又落下泪。
眼泪汹涌,低落情绪难以自抑,李滢溪终是埋首趴在床榻旁,痛哭起来。
衣袖沾染泪水渐渐被打湿,心里的难受反而愈演愈烈。
却蓦地感觉有手掌轻抚她的发顶,一愣之下,李滢溪抬头,恍然对上凌越的眸子,彻底愣住了。</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