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骨气

    “贺大人好骨气!”

    “郡主怎又哭了……”

    自昏睡中醒来,听见哭声时,凌越有些迷茫。

    循声望见李滢溪趴在床榻旁边哭的正凶,记起白天发生的事,便明了她为何哭成这样。

    于是想要出声安慰她。

    乃至,凌越脸上特地扯出个笑,声音低弱嘶哑却带着淡淡宠溺。

    李滢溪怔怔看着凌越正以一个颇为别扭的姿势,转过脸面对她,骤然止住哭意。几息时间,她轻眨下眼睛,眼底打转的泪水落下来,后知后觉自己满脸泪痕,她回过神慌忙中低下头,拿手背去擦。

    “我去让人请太医。”

    丢下一句话,李滢溪避开凌越的视线,起身匆匆往外走去。

    白天来为凌越处理伤口的太医夜里也留在这座小宅院。

    李滢溪从房间出来命人去请,太医很快赶到,只她自己未随太医再进去。

    宅院外有打更声传来。

    小小的院子寂然无声,因已是冬日,如今连虫鸣鸟叫也听不见。

    廊下挂着几盏灯笼静静散着幽幽的光亮。

    李滢溪倚靠墙壁,仰头看一只飞蛾绕着灯笼来回飞舞。

    她渐渐定住心神。

    关于凌越醒来的念头在心底变得清晰,而太医说过,醒来便算是度过一次危机,应当性命无虞。

    李滢溪眼睛一眨不眨望住那只飞蛾。

    她嘴角微弯,拿帕子一点点擦去脸颊残留的泪痕,良久缓缓松下一口气。

    太医为凌越诊过脉又查看过伤口的情况后从房间出来。

    “凌公子情况如何?”李滢溪见太医出来了,快步迎上去,低声问。

    “回郡主的话,凌公子既已醒来,便无性命之忧。然伤口太深,尚未愈合,或引起发热,须得谨慎对待,继续命人留心着凌公子情况。”太医恭敬回答道。

    李滢溪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

    未几时,太医退下,她在房间门外徘徊许久,终究没有进去看凌越,只让身边的大宫女去服侍。

    这会儿已然是后半夜。

    李滢溪住的房间今日腾出来给凌越,她自己另外住一间小厢房。

    梳洗洗漱过一番,她和衣躺在新铺的床榻上,不知是否不习惯,辗转难眠。

    白天在粥棚发生的事一幕幕反复闪现在脑海。

    一回想,鼻尖似仍能嗅到血腥气味,耳边依然能听见百姓们由于突来的混乱而惊慌失措的尖叫。

    李滢溪在锦被下蜷缩着身子,脑海中的画面最终定格在凌越护她那一幕。

    那些尚未得到答案的诸多问题悄然中又一次冒出来了。

    她想起凌越醒过来时那个笑容。

    这个人,受伤醒来第一却不是关心自己伤势。

    而是……

    傻子,李滢溪咬唇,在心中默念一声,随即再默念一声,傻子。

    为着她皇姐的话连命也不要么?

    李滢溪心底涌现这般念头,许久未曾感受的酸涩堵在心口。

    她用力闭上眼,辗转过不知多久,艰难睡去。

    ……

    同在这一日深夜。

    另一边。

    贺安按照吕璋的意思,从宣平侯府悄悄绑走贺知余,交到吕璋手中。

    被五花大绑、蒙眼堵嘴、扔在墙角的贺知余,独自在一个幽暗的房间待得近乎一天一夜,终于听见一点别的动静。虽然被蒙住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但未能感受到任何光线明暗变化,他猜测自己极可能是在一处无人知晓的密室。

    唯有与外面隔绝,才能从始至终保持这样的死气沉沉般的沉寂。

    才会无法窥知半分旭日东升与夕阳西斜。

    贺知余平心静气等着有人出现。

    而此刻,耳边捕捉到的脚步声逐渐变得清晰。

    他同一刻暗暗做出判断,只一人,应当是男子,并离他越来越近,直至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站定。

    贺知余倚着墙,席地而坐。

    他低下头,纵然觉察到这个人站在面前,也没有抬起头来。

    蒙住眼睛的深色布条被强行扯开。

    眼前骤然变得明亮,贺知余眯着眼缓一缓,待双眼适应,才抬起头。

    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吕璋。

    贺知余抬眸盯住他,吕璋却轻笑:“贺大人,别来无恙。”

    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的贺知余自然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

    吕璋独自见他,也不担心他乱来。

    看着贺知余环视一圈这间密室,吕璋嘴边笑容愈深:“这个地方,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来救你。”贺知余不理会吕璋的话,只仔细打量着这个地方。

    一如他的推断,这是密室。

    密室很空,但有一张八仙桌、两把椅子,以及在另一侧靠墙有简单搭就的一张木床,上面的床褥九成新。

    九成新的床褥……

    贺知余视线在床褥上略凝滞过一瞬便移开了。

    直到一一打量过这个地方,他目光重新落在吕璋脸上。

    然而依旧被堵住嘴,无法开口。

    吕璋气定神闲,也任由贺知余打量。

    之后,吕璋自信满满说:“即便你聪慧过人,猜出这是在什么地方也没有任何用处。”

    “不如来谈谈正事。”话音落下,吕璋上前一步,一面自袖中摸出个瓷瓶,一面解除对贺知余嘴巴的束缚,让他得以张嘴说话。只显而易见,吕璋并不是为了让贺知余能开口说话才这么做的。

    瓷瓶中的药丸被吕璋倒在手心。

    他欲掐住贺知余下巴,迫使贺知余张嘴吞下那一粒药。

    “毒药?”

    贺知余却在吕璋有所动作之前先行出声。

    吕璋笑道:“不愧是贺大人。”

    “你绑我来此处,总不会单纯为了逼我吃毒药?”贺知余逼视着吕璋问。

    吕璋说:“自然不是。”

    “但待贺大人吃下这药丸,会更诚实、更听话一些。”

    不待贺知余再开口,吕璋已强行令他吃下药丸,复道:“贺大人应当想活命吧?这药丸虽毒,但却须得慢慢发作,只会一天比一天痛苦,直至发疯自尽。”

    “但只要贺大人愿意配合我,解药会有的。”

    “贺大人以为如何?”

    即便吕璋说药丸的毒性是慢慢发作,但贺知余被迫吞下之后,不过一刻钟,五脏六腑便似虫嗜般,疼痒难忍。他忍受着痛楚,后背沁出一层汗,整个人连意识也几分模糊。这种痛楚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消失后,又与平常无异,唯有身上的冷汗证明被折磨过。

    贺知余脸色发白。

    吕璋在一旁欣赏过贺知余的痛楚,眼底流露几分满意:“贺大人考虑清楚了吗?要不要配合?”

    贺知余稍微缓和过来。

    听过吕璋的话,他只语气冷淡低声问:“配合什么?”

    吕璋自认已拿捏住贺知余,何况终是要说出口的,索性问:“你此前把什么人关在大理寺的水牢了?水牢的钥匙又在何处?把钥匙交出来,便饶你不死!”

    “那些人同吕公子有何关系?”

    贺知余因吕璋的话而确认他们没有抓错人,却装起糊涂,明知故问。

    吕璋道:“贺大人,与你无关。”

    “但你今日若不交出钥匙,便是死路一条!”

    吕璋以言语威胁,又以利相诱:“只要贺大人愿意乖乖配合,总归有贺大人的好处。”

    “以贺大人的聪明应当分得清利与弊。”

    贺知余面上却不见惧色,反而如听见笑话般轻笑出声。

    吕璋怒目而视:“你笑什么?”

    “自然是笑……”

    贺知余一句话未说罢,之前那种侵蚀五脏六腑的痛楚又一次毫无征兆袭来。

    他刹那因疼痛而说不出话。

    吕璋也笑:“贺大人,只要你一日不配合,至死皆受此折磨。”

    贺知余如之前那样强行忍下又一阵痛楚。

    待缓和过来,他声音听来比之前更加虚弱两分,语气依旧平淡,缓缓说道:“吕少爷想威胁我,却用这样的法子,若我舍了这性命,玉石俱焚,你又待如何?”

    “我可以选择配合。”

    “但是,我同样可以——”贺知余眸光淡淡看着吕璋,“选择死。”

    “哈哈!贺大人好骨气!”

    吕璋笑得两声,眼眸微眯,“我也料到贺大人不会轻易配合,那就看一看,贺大人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话音落下,吕璋也未再蒙住贺知余的眼睛、堵住他的嘴巴,只拂袖而去。

    留贺知余在这间密室,饥寒中继续忍受一波又一波痛楚。

    贺知余始终没有松口。

    他也清楚吕璋如此折磨他存着试探之意,吕璋对他并无任何的信任。

    倘若被看出端倪,吕璋便不会真的逼他配合而会另寻法子。

    藏在背后、与他沆瀣一气的人自也不必露面。

    忍着煎熬,贺知余同之前一样靠墙而坐。

    他暂且放空心思,趁着痛楚尚未袭来,安静闭目养神。

    ……

    李滢溪本以为夜里会睡不安稳,却或许实在太累,醒来的时候,时辰已然不早了。她睁开眼,偏头望向窗外,见阳光灿烂,一惊之下坐起身,后知后觉记起今日不必去医馆和粥棚——昨天发生过那些事,皇兄命人来递消息让她暂且乱跑。这一座小宅院也增派许多侍卫保护。

    抬手轻揉一揉额角,李滢溪深吸一口气。

    掀开锦被,她从床榻下来,让大宫女送热水进来洗漱梳洗。

    “凌公子情况如何?”

    大宫女正站李滢溪身后为她梳头,听李滢溪问得一句。

    “郡主,凌公子后半夜身上烧得厉害,又去请了一回太医。”大宫女回禀李滢溪,小心翼翼,“彼时沈夫人守在床榻旁,让奴婢们勿扰郡主休息,郡主昨日忙碌过一整天,自己也受惊吓,须得好生休息,且有太医在,故而……”

    李滢溪闻言却骤然紧张:“凌公子现下仍烧得厉害?”

    “已经退下来一些了。”大宫女连忙说,“清早便烧退了些,太医也说不必担心的。”

    李滢溪尚未松一口气,外面响起另一名大宫女的声音。

    “郡主,凌公子执意来见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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