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夫人疼爱女儿到了宠溺的地步,女儿想知道的她从不瞒着,过往之事在心头过了一遍,她眼睛漫出温柔的光彩。
“颜家就我和阿姐两个女儿,我们生来独宠,我是那个最小的,不仅爹娘疼爱,长姐也拿我当手心宝。
“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十几年快乐的光阴,直到我们长大。
“别看现在的皇后娘娘温柔如水,她少时可没给陛下多少好脸色,她这个人,若是不笑,瞧着总有两分冷峭在里面,像风雪里凌然的梅枝。
“但她对我很好,有了好吃的好玩的总会想着我,我也习惯了她对我好。
“你知道的,习惯是很可怕的力量,当她忽然有一天告诉我她与陛下定情,我无法接受,总觉得此生都要失去这位长姐的庇佑。
“阿姐与陛下定情,对颜家来说是很大的事。
“爹爹不希望阿姐与陛下在一起,那时朝政还把持在燕太后手中,少帝仰人鼻息。
“但阿姐心如磐石,直说陛下生她生,陛下死她死,她将自己看做季萦的人,爱得热烈纯粹。
“我很不解,也很好奇,好奇怎样的人能令阿姐变得如此疯狂。
“我幼年时曾见过四皇子一面,幼年时的记忆浅薄,风一吹就散了,于是我偷偷跟着阿姐出门,见到了少年时期的季萦。”
她感慨道:“你猜他们在做什么?”
魏平奚疑惑:“莫非是在幽会?”
“不错,他们去了明山偷偷约会。
“春暖花开,当朝陛下穿着女装对阿姐跳了一支舞,阿姐反而穿着一袭长袍,我从没见过那样倾城美貌的少年郎,也从未见过那样愉悦的阿姐。
“季萦十一岁登帝位,十三岁占据美人榜榜首,十六岁得了阿姐的心,而后过了两年,陛下以后位许之,迎阿姐入宫,颜家自此成为陛下坚实的臂膀。
“陛下能有今日,大炎朝能有今日,三分之一的功劳归于阿姐和颜家。
“只是婚后陛下和阿姐子嗣艰难,阿姐早于我出嫁,等我生下你三位哥哥又有了你,中宫才传出怀孕的喜讯。
“我那胎怀得不稳,你外祖母担心我出现意外,主张我入宫与阿姐作伴,有宫中御医在,真有什么意外也好防备。
“阿姐见了我很开心,可以说怀胎的那几月她都很开心,整个人散发一种奇异的喜悦,脸上洋溢即将为人母的笑容。
“她有了孩子,才有了今时的温柔。
“我们在同一天不同时候发动,她那一胎却是难产,生到最后晕死过去,我晚她一个时辰生下你来。
“可叹她用半条命的代价生下来的女儿,落地没多久被太后抢去抚养。
“燕太后名义上是陛下嫡母,奉先皇之命垂帘听政,震慑百官。可谓权势遮天。
“天为天子,天子荣辱都在她一念之间。你想,那是何等的霸道风光?”
提到燕太后,魏夫人语气不善:“姣容公主自幼长在太后膝下,寻常时候阿姐想见一见女儿都难。
“阿姐产女后心情抑郁,喜怒不定,我当着她的面在乾宁宫抱你,你还小,在襁褓中,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
“她触景生情,想到自己的女儿,寒声训斥了我,责备我不该在有风的日子抱你出来。
“我惹了她不喜,陛下顾虑她的感受,将魏家赶回陵南。”
……
“还在想呢?”
郁枝为她端来一盏茶。
魏平奚接过茶盏:“母亲走了?”
“走了,说要你把心放肚子里,明日娘娘和公主前来,她会护着你,拦着公主任性刁蛮。”
“这话说得。”她笑:“像是我怕了季青杳。”
“你才不怕。”
“你又知道了?”
郁枝亲她一口:“反正我知道,你不会怕。”
魏平奚指着脸道:“再亲一口?”
“不亲了。”
她提起裙摆就要跑,被人眼疾手快地捞回来:“亲了就跑,不厚道。”
“那你要如何?”
四小姐低头轻咬她唇瓣:“咬你,咬得疼不疼?”
“不疼……”郁枝别开脸,避过她的亲昵。
“陪我待一会,心里有点乱。”
“怎么乱?是听了陈年旧事才乱的吗?”
“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满心纠结:“可真要说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感觉奇奇怪怪吗?”
“有点。”
“我也觉得奇怪。”
郁枝搂着她脖子:“假使娘娘和母亲关系真就那般好,哪怕产后抑郁寡欢,也不该因她在有风的天抱你出去就语出训斥。甚至,让魏家举家迁回陵南。”
她认真斟酌措辞,缓声道:“这未免显得太过小题大做和不近人情。”
按照她入京以来看到的、知道的,娘娘不该是那样小气迁怒的人。
魏平奚却听不得有人说魏夫人不好,面上不悦:“你是说母亲说谎了?”
“不敢。”
郁枝亲亲她嫩白的耳垂,没再说话。
四小姐远比她聪明。
聪明人,只有她不愿想通,没有想不通。
耳垂上的湿软亲得人没脾气,魏平奚抱紧她,顾自长叹。
……
翌日,凤驾抵达太师府。
“平奚见过姨母,见过表姐。”
皇后眉目温和地扶起她,季青杳朝她不受待见的表妹冷哼一声,扭头去找颜老夫人撒娇。
魏平奚掸掸袖子不和她计较,笑道:“姨母,请喝茶。”
皇后娘娘回家省亲,一家子围着接待,人多了倒没郁枝张罗的余地。
眼睁睁看着姣容公主给所有人送了礼唯独漏了奚奚的,她有种“果然如此”的明悟,深觉公主这性子实在好笑。
正经来说,是没天家气度。
针对地太明显。
不知是真蠢还是装的。
若是真蠢,听起来委实有点玄幻,到底是出身皇族千娇百宠长大的公主殿下,但凡学了娘娘一丝半点的聪明,也不该做出如此事来。
若是装的,城府未免太深,教人不寒而栗。
郁枝闲得发慌思绪飘远,没过多会老夫人支使颜如毓、颜如倾领着公主殿下去玩。
“奚奚也去,人多,热闹热闹。”
她有意让这对表姐妹握手言和,心是好的,魏平奚笑道:“听外祖母的。”
季青杳翻了个白眼,惹来皇后娘娘一记嗔看。
大冬天,时值腊月,再过几天就是年。
太师府寒梅盛开,一众小辈围着公主殿下,蹴鞠、堆雪人、踢毽子,玩了几样也就没滋味。
“没意思。”季青杳提议道:“不如咱们玩捉迷藏,被捉到的人要接受赢家的刁难,怎么样,敢不敢来?”
四兄弟知道表妹与殿下不和,没急着应答,魏平奚点头:“好呀,来玩,有什么不敢?”
姣容公主满意一笑:“好!她敢玩,那你敢不敢?”
郁枝柳叶眼睁圆:“我?”
“就是你!本公主看你不顺眼很久了!”
“你也就这点胸襟气度了。”
“魏平奚!你敢这样和我说话?”
“说都说了,还问什么敢不敢?同是颜家子孙,你和谁耀武扬威呢?”魏平奚不耐烦道:“她的输赢算我的,玩不玩?不玩算了!”
“玩!你要是输了,或是她输了,你们就去明水湖泡一个时辰再出来,敢不敢比?”
“怕你不成,若是你输了呢?”
“照样如此!”
……
颜老夫人笑呵呵地与皇后同行:“杳儿这性子我看还有的熬,正好你来了,借着这个机会让她们好好培养感情。都是一家子骨头,何必针锋相对?”
颜袖点头附和:“娘说的是,她呀,就是在宫里无法无天惯了。”
魏夫人搀扶在老夫人左边:“不如咱们去看看她们在玩什么,省得再闹起来。”
这话说到了关键,老夫人带着一对女儿往西北方走。
走到一半下人急慌慌赶来:“回、回老夫人,公主掉进明水湖了!”
“什么!”老夫人急得白了脸:“捞上来没有!?”
“已经派人去捞了!”
多久没见就出了事,皇后娘娘和魏夫人扶着老夫人,一行人疾步往明水湖去。
未到明水湖,喧嚣声迎风传了来。
季青杳身边的婢子一头扎进水里将人救上来,不顾衣衫湿透大声喊道:“公主?公主?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颜家四兄弟面面相觑,亲眼见识两位表妹的不和,他们大为震撼,不明白同为亲戚怎么就能闹得你死我活的地步?
公主殿下害人不成终害己,她这一跳不要紧,为难的是颜家。
老夫人嘴里喊着“乖孙”赶来。
来到明水湖畔,季青杳已经吐出喝进肚子的水,见了皇后哑声喊道:“母后……”
“杳儿!”
颜袖见她脸色青白,心里一咯噔,急忙脱下大氅为她裹好。
明水湖冷,人跳进去哪怕很快救上来也得病上一场,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女儿是假的,那就只能当真的看待。
既有可能是真的,为娘的又怎能不担心?
皇后娘娘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魏平奚,抱着女儿速速回房。
颜老夫人也跟着走了。
公主在府里出事,于情于理她都得去看看。
魏夫人目送皇后离去,面上表情复杂,只一瞬她转过身来握着女儿的手:“奚奚,你怎样?这是怎么回事?”
魏平奚还在思考姨母走前的那道眼神,嘴上道:“我能有什么事?输了比赛的是公主,我都劝她不要跳了,她执意跳下去……”
她心里不知怎的不是滋味,有种被人算计还说不出一个不字的憋屈感。
“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颜如毓道:“姑母,我们几人可以作证,公主是自己跳下去的,和表妹无关。”
“不错姑母,表妹还差点跳下去救人了呢!”
“救人?”魏夫人看向冰冷深沉的明水湖,心里涌起一阵后怕:“你救什么人?她发疯,你也跟着发疯吗!”
十八年来第一次受训,魏平奚反应不过来,颜晴寒着脸扯着她往清晖院走。
郁枝急忙跟上。
清晖院的门关闭,颜晴脸色难看:“谁的女儿谁管,你是我的女儿,怎能为了别人犯险?她就是死了,也轮不到你来陪葬。”
这样决然无情的话很难想象出自虔诚礼佛的魏夫人之口。
教训完女儿,她忙着去后厨熬姜汤。
魏平奚这半日不仅欣赏了姣容公主作死的功力,还见识母亲翻脸的能耐,她心绪翻腾。
“你说,季青杳为何要跳明水湖?总不会是和我赌气罢?”
郁枝也不明白,公主尊贵之身,输了就输了,哪用得着以身犯险?
明水湖冷如冰,这一跳,少说也要一个月在房间养着。
在房间养着,她能有什么好?
她跳湖,最担心的是姨母,让姨母为她担心又能有什么好?
魏平奚索性往最简单的方向思考,半晌得出一个听出来极为可笑的结论:“她不会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和我争宠,为的是让姨母远着我罢?”
若真如此,这挑拨离间的方法够狠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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