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自作孽

    邪功圆满的孤辰子一掌罩下,那掌裹挟毁天灭地的威力,未及季萦身前,季萦已经感受到浓烈的生死危机,毛骨悚然。

    排名天下第二的剑重霄面色惊变赶去救驾。

    天下第三的琴魔手拍横琴,琴弦崩碎的声音化作一道满含杀意的“铮”。

    天下第四的风流刀以掌为刀欲切断孤辰子脚下之地。

    天下第五白行衣,手探入衣袖,立时有数十把飞刀朝孤辰子后背袭去!

    饶是如此……

    各位名家的杀招被轻而易举化解。

    那掌眼看就要落下。

    大炎朝民心所向的圣天子就要身陨。

    一只手笃定扬起。

    那是一只怎样的手?

    纤白、柔弱,手背隐约泛着淡淡的青,腕子细瘦,扬起的一霎衣袖下坠露出小截玉臂。

    手抬起时,枯木逢春。

    魏平奚从死地归来,一掌逼退声势惊人的悬阴老祖。

    “你没死?!”

    孤辰子大骇!

    远处静默发呆的颜晴眼皮一跳,腕间的念珠散落一地。

    “小画师!?”北域圣女面上重新焕发神采。

    风流刀惯来不苟言笑的脸显出怪异的笑。

    琴魔毁了一张琴,定定地瞧着她‘死而复生’的小友,不知瞧出什么,眨眼随风远遁,声音缥缈传出:“这烂摊子,你自个收拾罢。”

    魏平奚扬了扬眉梢:“谢了!”

    杨若扑通一声跪地,冷汗淋漓。

    他跪了没两息,爬起来要和孤辰子打生打死。

    魏平奚大袖荡起,袖风挡在他身前:“保护好陛下。”

    话音未落,孤辰子攻势已至。

    四小姐眼睛微眯,‘慈悲降魔法’与‘不老功’斗得人眼花缭乱。

    不老功,或者也可以称为‘不老不死功’,修至圆满,倘有充足血气可供使用,那人便可以在某种意义上‘不死’。

    说是天下第一邪功半点都不为过。

    武学的尽头是正邪善恶,自古邪不压正,魏平奚与孤辰子的身形同时定在原地,到了这个级别,招式变得不再重要。

    高手较量生死,较量到最后是两部逆天功法的厮杀。

    不老功要掠夺魏平奚体内源源不断的生机,慈悲降魔法欲渡邪魔归正。

    好似当年慈悲法师渡逆徒向善,若非他的一念之仁,哪有孤辰子今时的猖狂恣意?

    魏平奚学了念慈悲的法,到底不是念慈悲。

    简而言之,她又不是孤辰子的爹,邪魔歪道没必要惯着。

    所有人跟着他们安静下来,提心吊胆等待战局结束。

    “娘娘。”

    杨若同皇后见礼。

    季萦眉头微皱:“你们怎么来了?”

    颜袖这会还腿脚发软,先前听宫人禀告“邪魔伏诛”,她和郁枝相互搀扶着走出来,何曾想出了帐幔打远望见女儿身形倒下,又见孤辰子举掌拍向这二人。

    她唇色发白,千言万语只凝成一句“不放心。”

    等待的时间比在油锅上煎熬还难忍,皇后不放心女儿和心上人,郁枝也不放心四小姐。

    季萦观她二人脸白得不成样,召来更多好手护在她们身边。

    魏平奚眉眼凝结一层冰霜。

    孤辰子嘴唇发紫。

    这一等,从白天等到夜晚,又从夜晚等到太阳升起。

    药辰子提着药箱为各位武林高手疗伤,帝后不吃不喝,其他人也没进食的心思。

    她们在等,颜晴也在等,她时不时抚摸袖口,神态温柔,如同抚摸挚爱姣好的脸庞。

    郁枝视线自四小姐身上移开,隐晦落在魏夫人那处。

    她从不敢小瞧这个狠心的女人。

    认真来讲颜晴造就了奚奚两世的悲苦。

    爱是假的,贪恋是真的。母女之情是假的,觊觎是真的。

    更深露重,郁枝紧了紧衣衫,无法阻挡心底一层层生出的寒。

    她想看看魏夫人袖子里藏着什么。

    这念头来得迅疾生猛,她不敢擅专,附耳告知颜袖。

    皇后娘娘不动声色安排下去。

    长夜漫漫,黑夜退去,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

    孤辰子一口血呕出来,气机衰败,年轻的面容肉眼可见地衰老下去。

    魏平奚颤颤巍巍站起身,喉头发痒也想吐口血缓缓。

    然而抬眉望见一双双关怀担忧的眼,她忍下那份痒,咽下上涌的血腥气,清清淡淡地绽开怡人的笑。

    亲人、友人,有这些支持她、盼着她活下来的亲友,她才能在这场斗法中坚持下来。

    生而为人,要有底气才能活得好。

    郁枝等了好久不见四小姐朝这边望来,滚烫的心渐渐冷却,她黯然地垂下眼,柔和的沉水香飘忽而至。

    成为新晋天下第一大高手,魏四小姐性子仍如往常一般古怪,她倒在郁枝怀抱,不顾在场许多人看着,脸颊在美人脖颈蹭了蹭。

    “我要睡会。”

    历经两天两夜的战斗,魏平奚终于回到自己的温柔乡。

    郁枝羞红脸,又觉得这样不管不顾在她怀里睡着的某人过于可爱。

    之前的黯然早不知飞到哪儿去,她眼尾扬起欢欢喜喜的笑,恰如一朵花开在最美好的春天。

    药辰子跟着老脸一红,再三确认魏平奚是累狠了沉沉睡去,他长舒一口气。

    季萦不好意思往女人怀里看自己的女儿,忍着心痒别开脸。

    他有这顾虑,颜袖却没有。

    颜袖仔仔细细打量睡熟了的女儿,拿起绢帕为她擦拭脸上的细微灰尘。

    孤辰子败了。

    一身邪功被废,长发归于苍苍,再无悬阴老祖的叱咤嚣张。

    “二小姐……”

    “废物。”

    骂完人,颜晴叹息一声,迈开步子款款走来,福身一礼:“臣妾见过陛下,见过娘娘。”

    “你还有脸来见我?”颜袖斥问。

    曾经好得形影不离的一对姐妹,到了此时情分崩碎,也是惹人唏嘘。

    颜晴毫不意外她的怒火,不过此时此刻她更想和陛下说几句话。

    皇后看出她的打算,冷笑:“阿晴,我待你不薄。”

    “那为何不将陛下让与妹妹?”

    姐妹间的谈话周遭之人不敢听,但风声阵阵难免灌入耳,北域圣女扯了扯唇角:“你好大的脸。”

    颜晴对颜袖尚且有好脸色,对旁人根本不屑一顾。

    北域圣女继续冷嘲热讽:“在我们那,你这样的人要被火烧死的,尸骨都不能埋入黄土。”

    “你闭嘴!”

    “你要我闭嘴我就闭嘴,你以为你是‘小画师’么?”她看向郁枝怀里的人,含情脉脉。

    郁枝忍不住搂紧四小姐,总觉得这圣女下一刻就要来和她抢人。

    颜晴轻蔑一笑:“我要是你,就把人抢过来然后弄死这妾,和奚奚过一辈子。”

    白行衣朝她递了枚白眼,煞有介事:“像你这般心狠手辣不要脸的,不多了。”

    “你不敢?”

    白行衣拂拂袖子:“我可是北域圣女,不做掉身价的事。”

    “那你爱得不够真,不够狠,活该没人要。”

    她这张嘴太毒,白行衣脸色微变,衣袖扬起,隔空一巴掌打在颜晴脸上:“你也配和我说这些?”

    江湖人行事快意恩仇,打完之后她自觉没趣,嘀咕一声“你才没人要”,躲去树下打坐。

    颜晴脸上挨了一巴掌,不以为意,朝白行衣挑衅道:“还以为你能打死我,结果就这?废物!”

    “……”

    这下不止闭目养神的白行衣心头火起,天下第二的杨若也眼皮乱跳——这位,真是嫌命长啊。

    “世人多虚伪。”

    “那不是虚伪。”郁枝大着胆子开口。

    “这也有你说话的份?”

    这人连北域圣女都敢怼,天下之大没她不敢骂作“废物”的人,若有,当是帝后一家三口。

    郁枝猜不准她背地里使什么诡计,不过魏夫人给她的感觉太危险,她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最疯狂的念头来揣测。

    她有心拖延时间,认真道:“那不能称之为虚伪,人之所以为人,是有底线。猫猫狗狗尚且爱其子,你养奚奚十八年,到头来只想杀她。

    “你的爱是假的,只会让人感到恶心和痛苦。那不是爱,那是一己之私。”

    “笑话!何人又不自私?”

    “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有人怀重金招摇于市,路人见之心喜,想取之,然有道德作为准绳,再是心喜也只能当做视而不见。

    “但有强盗肆意妄为,杀人夺宝。你说哪个是好,哪个是坏?”

    颜晴道:“两个都坏。前者虚伪,后者坏得更诚恳。”

    “错!”

    郁枝沉声道:“大错而错,你枉为颜家女。”

    魏夫人投来的眼神委实可怕,像要将她生吞活剥,郁枝强忍惧意不退:“路人见财心喜好歹守住为人的道德底线。试问世人谁无恶念?善恶本就在一念之间。

    “有人行善,有人行恶,照你这样说有恶念而被压制不去行恶的就是虚伪,那天下人皆虚伪,天下人皆行恶,世道得乱成什么模样?

    “我读书没你多,却也晓得知恶而遏制恶,为善。知恶而偏行恶,为大恶!

    “你心性扭曲,与那杀人夺宝沾沾自喜的强盗有何区别?”

    “你是说我待奚奚不好?”

    “我在说你没有人性,枉为人!”

    “……”

    颜晴沉默,须臾反驳道:“十八年来,我待她爱护有加,她想云游就云游,想纳妾我更无二话,她有我这样的母亲,是她的福分。”

    郁枝脸色涨红,不知是气得还是急得:“那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那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一个完整的家,真正的家人。”

    “我视她如己出……”

    “呸!说这话你不心虚吗?”

    颜晴讶异挑眉,笑道:“好罢,你竟然看出来了,看着胆子小,挺敢想的。”

    看出什么了?又敢想什么?

    她二人打哑谜其他人听不懂。

    季萦沉着脸,按在御座的手绷紧,艳绝天下的脸庞此刻阴云密布。

    颜袖杀心顿起,冷冷骂道:“无耻之尤。”

    “随便你们怎么骂,成者王侯败者寇,我无怨无悔。阿姐,我想和陛下说几句话。”

    她喊“阿姐”,喊得颜袖没来由地作呕。

    “你想和朕说什么?”

    颜晴上前一步:“若当年我没有嫌弃你落魄,你会爱我吗?”

    “不会。”

    “我总在想,明明是我先遇见了你,为何到头来竟是阿姐得了你的心。

    “你爱她,用全部身心来爱她,为何有这福分的不是我?

    “从小到大爹娘给我的都是最好的,阿姐宠我爱我,但他们为何不能一直爱我?”

    “他们诚然是爱你的。”季萦道:“是你太贪心。”

    “何人又不贪心?”她嗤之以鼻:“我想要最好的,有错吗?阿四,我有错吗?”

    “你有错。”

    “那你告诉我,我错在哪?”

    季萦冷冷看她:“你错在身在福中不知福。

    “魏汗青人虽窝囊,却是真心爱你,孤辰子一生为恶,独独放不下一个你。

    “阿袖视你为亲人,你选择不要这长姐。奚奚视你为母,你不肯做她的母亲。

    “你得到了所有,又不满足所有,是你亲手毁掉你的幸福。”

    “是我自作孽?”

    “是你自作孽。”

    内力被废的孤辰子爬到颜晴身边,握着她的手,颜晴难得垂眸冲她笑了笑:“我这一生,最好的时光是未出嫁前的时光。”

    她闭了眼:“人生无趣,你们都随我走罢。”

    皇后身边的亲信满头大汗地赶回来,朝颜袖点点头。

    郁枝死死盯着魏夫人的衣袖,仿佛里面要放出何等恐怖的凶兽。

    烟花弹冲向上空。

    “我吩咐孤辰子在地下各处埋好炸药,信号弹放出去,你我共赴黄泉。生不同时,愿死同穴。”

    颜晴闭上眼,等着被炸死。

    一语哗然!

    风流刀、白行衣等人骤然放出内力感应。

    一息过去。

    两息过去。

    魏平奚埋在郁枝怀里呼呼睡大觉。

    山野寂静,并无爆炸声传来。

    领头穿着宫装的婢子押着悬阴门门众走来,来到帝后身前单膝跪下:“参见陛下,娘娘!幸不辱命,隐患已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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