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姑姑说的这叫什么话?”
乾宁宫,长阳公主和皇后娘娘发牢骚:“我是问了什么过分的话吗?皇姑姑自个没法抱得美人归,把气撒到我头上,换个心灵脆弱的恐怕这会子该跳护城河了。”
颜袖被女儿逗笑,剥了荔枝喂到她嘴边,季平奚啊呜一口咬去小半果肉,一侧的腮帮子微微鼓起,唇红齿白,好一个妙人。
“莫要胡说。”
“儿臣哪有胡说?”
季云章嘴上不饶人,每个字都化作刀子往她心口戳,她无精打采,俨然秋后挂霜的茄瓜:“阿娘,你说枝枝爱不爱我?”
“她爱不爱你,阿娘怎会清楚?”颜袖好整以暇看女儿的热闹,眉眼弯弯:“一个妾而已,不是拿她当玩意弄?怎么这会倒在意一个玩物的心思了?”
刚在皇姑姑那碰了硬刀子,回到亲娘身边又挨了软刀子,季平奚承受不来,荔枝也不吃了,神情忧郁:“这我哪知道。”
情情爱爱的事玄妙着呢,她哪知道怎么就着了魔、动了心?
她抿抿唇,想着夜里那人没出息喷她一脸,当即压不住唇边的笑。
一副坠入爱河的情态看得皇后娘娘忽生感慨:才找回来的女儿,一不留神心里这就有人了。
早几月她看出些许眉头,若不然不会将那玉镯送给郁枝。
奚奚长在魏家十八年,见的是人情冷漠,看的是扭曲性.爱,看多了,心底不相信爱情,这一点教她与阿萦很是头疼,没想到水到渠成说开窍也就开了。
颜袖怜惜地摸她脑袋:“不如你去问问她?”
“问她?”她头摇成破浪鼓:“那怎么行?”
至于哪里不行她说不出来。
“那我就没办法了。”
季平奚难以置信:“连阿娘都没有法子?”
颜袖笑道:“阿娘只对你父皇有法子。”
“……”
猝不及防被亲娘秀了一把恩爱,季平奚别提多郁闷,或多或少懂了长公主的感受。
“也不知枝枝在郁家过得好不好……”
“在自己家哪有过不好的?”
季平奚看看她,干脆闭嘴,心道:母后有情饮水饱,哪里懂得她的惆怅?
云章长公主那顿埋汰到底是入了她的心。
钱货两讫的买卖关系。
她一阵头疼。
‘日久生情’这说法确实有点道理,这不,睡了将近四百个日夜,她对枝枝真睡出了感情。
思绪放飞眨眼不见溜回昨夜帐内旖旎,她心如鹿撞,恍然惊醒——她现在也晓得‘小鹿乱撞’了!
一时竟分不清是糟心还是愉悦。
糟心在于她对她的妾动了真心,回顾以往说过狠心绝情的话,忽然脸疼。
愉悦嘛……
颜袖笑看女儿想入非非的神态,伸出一根手指敲在她脑门:“收敛着点。”
这副好色的模样亲娘都看不下去了。
季平奚回过神来叹息一声:“还指望阿娘给我指条明路……”
“路要自己走。”
长阳公主缠着亲娘撒娇,颜袖享受她的亲昵,却是个爱看热闹的,愣是不松口:“自己的女人,要自己追。”
不要指望她这个过来人出谋划策。
先时她努力撮合二人,小家伙冷心冷肠,这会觉得人家好了。
皇后莞尔,柔声哄女儿:“阿娘相信你。”
季平奚早早进宫来寻她,一是破天荒发现心里有了人,有点说不出的忐忑,二是后知后觉动了心,没脸在郁枝面前转。
出路都被她堵得死死的,这会上演‘浪子回头,情比金坚’,不说枝枝信与不信,退回半年若有人信誓旦旦说她有朝一日会栽在一个妾身上,她保准会把人抓起来暴打一顿。
不过现在嘛……
淦!
她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灰溜溜出了乾宁宫。
颜袖送她到宫门口,嘱咐几句,抬手为她整敛被春风拂乱的衣领:“倘真喜欢就待她好一些,人心都是肉长的,没必要觉得丢脸,有时候在心上人面前脸就是用来丢的。”
这安慰的话不如不说,季平奚蔫头耷脑,一会不服气想着“她怎么能在一个妾面前丢脸?”,一会又沮丧地想“这哪里是妾,这是她钟意的小祖宗、小心肝。”
小心肝昨晚直接勾了她的魂,哭得她神魂颠倒,生是将她昏昧的心哭醒,怪有本事的。
她初识情滋味,好不容易稳住心神,进宫一趟急着出宫。
季萦下了早朝被皇后告知女儿的糗事,不禁笑道:“年轻人,就该吃一吃爱情的苦。”
帝后喜滋滋等着看女儿吃苦,翡翠玛瑙跟在公主殿下左右,看着她一路忧心忡忡,想笑不敢笑。
“殿下……”
“嗯?”
“走过了。”
长阳公主揣着心事眼睛不看路,这会经婢子提醒,瑞凤眼微挑,颇有两分恼羞成怒的意味。
翡翠玛瑙没那胆子打趣她,各个板着脸,连个笑模样都不敢露。
真是天道好轮回。
谁能想到命犯桃花的殿下也有栽在女人身上的一天?
郁府,云章长公主握着金剪修剪花枝,侧身偷听另一头母女谈话。
用过早饭不久,柳薄烟听着女儿明显事后含媚的嗓儿,即便是亲女儿,这会子也听得脸红:“年纪轻轻,总要节制……”
她红着脸说,郁枝红着脸听,母女俩一脉相承的薄脸皮。
郁枝乖乖应是,手指揉搓发烫的耳垂:“阿娘……”
柳薄烟忍了忍,实在没忍住,脱口而出:“你还是别说话了。”
好好养养嗓子,这样子像什么话!但凡知事的一听就晓得你们夜里胡闹!
郁枝在亲娘这闹了个大红脸,恨不能当场刨坑把自个埋了。
荆河柳家的女子水媚柔情,称得上是一种得天独厚的天赋。
昨夜失态,醒来瞧不见枕边人,这会又被阿娘‘嫌弃’,她没来由地生出浓浓的委屈,眼睛眨动几下,不知是羞得还是怎样,睫毛微湿。
“阿娘,那我回房了。”
她声音隐着哭腔,等人走了,柳薄烟惊觉话说重了把人惹哭。
她心生无奈:她这个女儿,哪哪都好,就是太爱哭了。
她分明,分明没斥责她的意思啊。
柳薄烟叹了口气。
郁枝前脚走,季容扔了金剪巴巴凑过来,挥手赶走伺候在侧的婢子,当心搀着女人:“怎么回事?咱们女儿怎么眼圈红了?”
她哪壶不开提哪壶,柳薄烟恼她那句“咱们女儿”,狠心将手抽回来:“不敢当,枝枝是我与秀才的骨肉。”
“……”
云章长公主一个时辰前戳了未来女婿的心窝子,现下被心上人戳回来,她强忍心痛:“烟儿,你听我解释,我万万不敢有嫌弃你的想法……”
她二人为这事闹别扭不是一天两天,柳薄烟才听她起了头,眼圈晕红:“你是堂堂长公主,金贵无比,哪晓得小妇人的不易?”
嫁给秀才那会她正值家破人亡,双目失明,哪里懂得情爱是何物?莫说不通情爱,便是成婚生女后待夫君也只有兄妹之情。
她嫁人是为报恩,也是为寻觅立足之地。
哪曾想秀才短命,缠绵病榻掏空家中积蓄后一命呜呼,人死了她方慢慢琢磨出心底钟意谁。
当娘的嘀咕女儿是哭包,轮到自己也没强上多少。
她眼睛泪光闪闪,正是治眼睛的关键期,季容可不敢要她哭,软声软语哄劝:“烟儿,你误会我了,我怎么会嫌弃你嫁过人生过女?你不嫁人,那几年又该怎么活?况且你的女儿不就是我的女儿么?”
柳薄烟陷在自卑的情绪不听她解释,摇摇头,泪吧嗒落下来湿了衣襟。
对待情爱她比一般人迟钝,反应慢,气性大,确切来说不是生季容的气,是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残花败柳配不上她。
她这一哭,急得季容脑门生汗:“我要怎样做你才肯信我对你的心?你能活着,我已经不知多少次感谢上苍,什么叫做清白?你怎么就不清白?你是正正经经嫁人,我是正正经经喜欢你,秀才尸骨都埋入黄土,我会和一个死人计较?”
“你还是别来招惹我了……”
她扭过身子捏着帕子抹眼泪。
季容傻了眼:这叫做怎么一回事嘛!
就在她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时季平奚及时赶回来,看到她,长公主眼睛一亮,当即将她当做救星,快步把人拉过来。
“帮个忙。”
“呵。”长阳公主眼睛快要瞟到天上去:“不帮。”
“……”
季容扯着她胳膊一鼓作气扯到墙角,抬头柳薄烟还在哭,她心里急躁:“帮个忙,皇姑姑少不了你的好处。”
季平奚听得一乐,才多会这人就上赶着服软了?
她那岳母魅力真是大。感谢岳母。
岳母是枝枝的亲娘,身为二十四孝好‘女婿’,她哪能眼睁睁看着岳母哭伤眼?
下巴轻点:“说。”
风水轮流转,季容顾不上面子不面子:“烟儿喜欢你,你说话她听得进去,你帮姑姑传几句话。”
季平奚拿腔作势,哼道:“你且说来。”
云章长公主脸色微红,拉着她又往偏南的方向挪了几步,确保说小话柳薄烟听不到,她悄声道:“你附耳过来。”
“麻烦。”
有求于人,季容忍了她的嘀咕,暗道总有一天她的好侄女会还回来,等她做了枝枝有名有实的第二个娘,看她怎么……
“说是不说?”长阳公主不耐烦道。
“有点耐心好不好?”
季平奚当即就要脚底抹油不伺候了,被季容抓回来,灌了满耳朵甜甜腻腻的情话。
“肉麻。”
“少废话,你快去告诉她。”
“太肉麻了,我说不出来。”
“……”
季容忍无可忍踹她屁股:“快去!”
这若不是皇姑姑,季平奚真想咔嚓拧断她脑袋。
她清清喉咙,努力挤出三分笑。
走到柳薄烟面前一声柔柔软软的“岳母”,惊得落泪的人从哭哭啼啼里醒过来。
柳薄烟当然识得好女婿的声音,当下羞红脸,自觉失了长辈风范,想走,被小辈一句话钉在原地。
“姑姑有话要女婿偷偷转达给岳母。”
这又是姑姑女婿岳母的,话说出来她都觉得关系乱,指尖挠挠脸,长阳公主酝酿一番,刚要开口,不远处季容悄无声息地往这边溜来。
也是欺负柳薄烟眼睛没好,当人家看不见。
等她鬼鬼祟祟地走过来停在好侄女五步之外,季平奚乐得看热闹,唇角微翘:“皇姑姑说了,说上天入地她最最钟意你,没了你这辈子活着都没趣。”
柳薄烟脸蛋儿通红,半晌啐了一声:“胡闹,她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她期待听到更多容姐姐的‘知心话’,身后的季容也竖起耳朵。
季平奚张张口,吸了好一口凉气,柳薄烟的心都随着她这道长长的气息颤了颤,哪知这人猝然道:“没了。”
“……”
“没了!?”
躲在后面的季容首先按捺不住:“还有后面的‘我愿与你做一对比翼双飞鸟”呢?”
那么长的一段话被你吃了!
季平奚两手摊开,很是无语:“那样的情话还是你自己来说罢。”
让她说,像什么话!
季容不出声还好,不出声柳薄烟只当‘女婿’和她说一些关乎长公主的小秘密,这一出声羞得人转身就想逃。
眼看她要栽倒,季容赶忙上前搂她入怀。
瞧着没旁的事,季平奚不再打扰两位长辈谈情说爱,识趣地踏入后院。
“姨娘,殿下回来了!”
郁枝在亲娘那落了一顿不轻不重的排揎,泪才止住,喝了两口蜜水听到银锭的回禀,心跳倏地失衡。
且说公主殿下嘴里碎碎念着从姑姑那学来的肉麻情话,帘子挑开,她拐进内室,抬眸乍然撞进美人盈盈若春水的柳叶眼,心口一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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