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分去太后宫里的一共有十二个,一路跟着陈太监绕到了康宁宫的角门。
接近寿康宫后,陈太监的态度便严厉起来,别说肆意说笑,连咳嗽出声都一点不许。
在这样的氛围下,虽然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进寿康宫,一个个也都只按着规矩低头行走,只能瞧见地上一行行的青砖,多余的就一点儿不见。
到了地儿,一下子倒也没说什么,只先分了住处,叫她们先安置下来,过一个时辰自有管事嬷嬷来接手。
康宁宫里不像掖庭,有能睡下几十号人的大长炕,她们这十几个小宫女都如先前的粗使宫女一般,就住在最西面,朝着宫墙的廊庑里,按着屋子大小,两三人挤一间。
自然也不会为了她们准备收拾出空屋子,先前因为人手不够,有的屋里没住满,这会儿便是捡着谁屋里有空,挨个把人塞进去。
廊庑这种地方,原就不是拿来起居的,低矮逼仄,略加一点东西就摆得满满当当,对于已经住着人的宫女来说,再多加个人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等苏昭昭几个到了地方,有一个听见动静出来的,见状,便满脸不情愿,对着陈太监还客气恭敬,一转眼,便斜着眼瞅那分到她屋里来的宫女,不甚和气的开口:“里头我住了,你睡靠门口的铺罢。”
廊庑迎着廊下的穿堂风,靠里肯定比外头舒服些。
前来后到,这种分派倒算正常,但等着苏昭昭再往前走几步后,却又清楚的听到了那前辈宫女软里有硬的敲打:“屋里那犄角攒的都是灰,你安置下来,一会儿先好好清扫清扫!”
那宫女的声音不低,陈太监显然是听着了,但他却瞧都不瞧一眼,只管接着往下分,丁点没有说话的意思。
可见,这寿康宫里,新来的宫人受这点欺负,是很寻常的事。
见状,苏昭昭在心中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一共也就十二个人,分起来也很快,几句话功夫,苏昭昭便也分到了自个的住处。
是一间能住两人的庑房,现在里头没有旁人,与她同住的宫女应当是当差去了。
苏昭昭将自个的包袱放下,却并没有忙着收拾,而是翻起裙角,熟练的在内衬的暗袋里摸出银子。
虽然过了三年,但她藏东西的习惯仍旧没变,这些压箱底的财物,再没有比缝到身上更稳妥的了。
将银子装进荷包准备好,苏昭昭便重新走到门口张望。
没过一会儿,瞧着陈太监就离开,她顺势跟上,等拐过弯,到了僻静处,便立即赶上去开了口:“陈公公留步。”
苏昭昭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幅恭敬又客气的笑模样来。
陈太监闻言回头,袖手站定,言语虽还带笑,态度却不冷不热的:“什么事?”
“我刚来,也不知道咱们宫里的情形,好在今日见了公公。”
苏昭昭声音清脆利落,赶在对方不耐烦前,自然的递上一个半旧的荷包:“不知道我们往后领的是什么差事?我会些针线,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处,公公瞧瞧?”
她已不是三年前,那个懵懵懂懂,什么都记不起来,却能一味自信乐天的苏昭昭。
自从在府城想起曾经,离开祁大哥,这三年来,她辗转多地,独自谋生,吃尽了生活的苦,如今又甘愿进宫,当了一个粗使受累的宫女。
为了祁大哥,苦累,她倒是不怕,但如前辈刁难欺负这种不必要的委屈——
可以避免,她也不会傻傻的去受。
指望遇到的前辈,都是温柔和善,一点不欺负新人这不现实。
可若是先等着人先欺负起来,再想法子反抗,这梁子也总是结下了,往后也难免针对麻烦。
最好的办法,便是提早寻个靠山关系,让旁人心存顾忌,打一开始,就客客气气、相安无事。
苏昭昭在这大黎皇宫里当然没什么认识的人,但这关系,大多数时候,都是可以用钱拉出来的。
三个月来,苏昭昭一直藏着银子没动,原本想着先看看情形,摸摸门路,等到分派的时候,给自个求一个满意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她们分的这么快,没等她用上,便来了寿康宫里。
钱这东西,不能乱花,也不能不花。
这时候不送,还等到什么时候去?
果然,陈太监摸着荷包里的硬块,方才只浮在表面上的疏离笑意里,立即露出几分真心来。
他像是这才看清了苏昭昭的模样:“你叫什么什么名儿来着?”
苏昭昭:“甄七巧,公公叫我七巧就成。”
“哦,七巧,你倒是机灵。”
陈太监睡着,又为难似的摇摇头头:“唉,可惜你们往后的差事,都有方姑姑分派,咱家插不上手啊,你来找我,只怕是拜错了庙门。”
“您这是什么话?”
苏昭昭面上的恭敬笑意一点不变:“一瞧您老人家就是见多识广的,不论我领什么差事,往后能得您几分指教,都是我的福气!”
这话就显出了十分的中听懂事。
陈太监闻言,不免对苏昭昭越发满意,
别说这新来的十二个宫女了,便是许多当了好几年差的,也未必有这样的世故人情。
为此,陈太监又多问一句:“除了针线,你还有没有旁的长处?”
她刚才拿出的荷包是旧的不说,上头连个绣纹都没有,一看就是个由头,陈太监当然不会当真。
苏昭昭顿了顿,闪念之后,坦言道:“我识字。”
既然已经到了这寿康宫里,她就不能一直只当一个最底层粗使宫女。
地位越往上,要受的规则与束缚就越少,能干的事儿也就越多,这个道理在哪儿都适用,藏拙,没有任何意义。
识字,这在苏昭昭的曾经的生活里,是最基本,简单的都不能拿出来提的能力,放在这儿,却已是一项十分了不得的本事。
连老成持重的陈太监都微微吃了一惊:“果真?”
苏昭昭便点头,横竖真正的甄七巧一家子早已经远走他乡了,现在就由得她随意编造:“我有一个姓段的小伙伴上过学堂,我打小爱跟他一道玩,不偏僻的字都会认,只不会写。”
“能认就已经不容易了,若是这样……”
陈太监斟酌半晌,改变了主意:“罢了,你既找到了我头上,也不能让你白跑一遭,跟着,我领你去方姑姑那走一趟。”
苏昭昭原本只是打算初步拉拉关系,有个依仗免得受前辈的宫女欺负。
因为到这会儿,暂且只认得陈太监一个,才找了他,没料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苏昭昭一愣之后,也立即连声道谢,又示意不论怎么着,都不会忘了陈公公的提携之恩,只将对方说得满面和气之后,才跟在他的身后,一道动了身。
这一次,走的便不是方才的偏道角门。
陈太监带了苏昭昭穿过回廊,径直到了正殿,一路自然比小宫女们住的廊庑宽敞富贵了不知,处处可见太后寝宫的气派威严。
也果然如陈太监在路上说的一般,太后娘娘凤体抱恙,需静养,这一路都是安安静静的,一声嘈杂也无。
最后,是在后殿外花坛前看见了要寻的人。
方姑姑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穿着对襟的暗色蝠纹女官袍,头上一丝不苟的梳着螺髻,瞧着就格外严肃的模样,正立在石壁下头,看着小内监们摆放着将刚搬来的鲜花盆景。
陈太监虽然年纪更大些,但在方姑姑面前,却微微躬身,露出些谦下之态来:“这等小事,还劳方姑姑亲自操心。”
方姑姑闻言回头,倒也很给面子的客气:“我这人天生是个操心的,不如您……”
说话间,几人慢慢退到不碍事的角落处,客套之后,方姑姑的目光,便也落到了一直跟在后头的苏昭昭身上:“这个是?”
“这是今儿个分来咱们宫里的小宫女,叫七巧,带来给您瞧瞧。”
陈太监叫苏昭昭过来,三言两语对方姑姑说明了她的情形。
方姑姑点点头:“甄七巧?来,抬头让我仔细瞧瞧。”
宫人面前,不用像在主子跟前一样谨慎,抬头都不能直视。
苏昭昭便不卑不亢抬头,大大方方的对方对视了一眼,之后低头屈膝,叫了一声:“方姑姑。”
她低下头没有看见,一旁的陈太监却明显的注意到,方姑姑看到这甄七巧之后,明显的愣了一瞬,片刻之后,才点头应了一声。
“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等我想想,这宫里的差事,哪个更好给你些。”
有了这句话,苏昭昭这一趟的目标,就算是超出预期的达成了。
她十分知足的屈膝应是,又与陈太监道了一声,便利落的转身,顺着来路往回去。
等人走了,仍旧留在原地的陈太监才开了口:“方姑姑这是怎么了,不过识些字罢了,在您跟前原也算不得什么……”
言下之意,是一个小宫女,怎的还把你给震住了呢?
“这是识不识字的事吗?”
方姑姑神色复杂,说着,又重新看向陈太监,压低了低声道:“就没发现,这个甄七巧的眼睛,像极了一个人?”
陈太监还在诧异:“什么,像谁?”
“我看你是年纪大得人都糊涂了!”
方姑姑:“那一抬眼的模样,分明像极了咱们陛下回宫时,从外头带回来,安置在承乾宫那一位……”
都点到了这么清楚的地步,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陈太监吸一口气:“叶娘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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