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翛然盯着舆图,耳畔还回响着戚无尘刚才和他说的那句话‘是与大火有关’。
七年前,那场大火就发生在霜石门。因为皇帝每年巡猎都会来乾罡山脉的天兽山皇家猎场,紧挨着猎场的行宫就设在霜石门这座城池的北侧。
戚无尘话虽然说得隐晦,白翛然却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关窍——
当年皇帝和废后之间一直有矛盾,那矛盾积压了多年,一直到皇帝要封男妃而废后不同意才一触即发,说明那些矛盾并非对帝王根基威胁太大,多半是利益划分不均之类。
但是,再小的裂痕长年累月下来,最终导致分崩离析也并不奇怪,尤其是发生在身处整个帝国权力中心的三个人身上。可以说,那场大火烧毁的不仅仅是当年帝、后之间的情谊,它还象征着一个家族的落幕和另一个家族的兴起,那是于凤位之上,新、旧政权交替的一座里程碑。
白翛然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手下的笔也没有停。
戚无尘在一旁看着他,只见他在那张白纸上飞快画出了一组线索关系图——
白翛然在这张关系图最上方写下的第一句话是:戚郎何所悟,阻吾不可查?
写完还特地看了戚无尘一眼。
戚无尘:……
他张口欲言,白翛然却已低头自己分析起来。
白翛然写字的速度飞快,能看得出他的记忆力十分惊人,刚刚那些碎片信息,经过他这番梳理,再跃然纸上,叫人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关键——
白纸上的信息,此刻被分成了几个区:
第一区是废后:
她主持天丝节十八年,理事官换了十八位。期间没有一人连任,却个个自此平步青云,这些人多数来自于她的家族,那个已经随她倒台而大厦倾覆的李家。
白翛然从他大哥白冉行的档案里,发现了一条与废后有关的信息,即原霜石门守将为废后长兄骠骑将军李极。但是七年前那场大火之后,李家倾覆,李极也随之下台,换上来的新守将是与男后高锦同出一宗的高允究。而高允究在这个位置上也只待了两年就在与狄戎霍罗部的对战中失踪,接任他的就是白冉行。
第二区是男后高锦:
高锦主持天丝节两年,理事官换了两人。这两人没有连任,却是历任天丝节理事官中尚在人世的八人中的两位,一位是现任工部侍郎鱼景桓,另一位朱肃则远在南疆做镇抚使。
“鱼景桓是男后三堂姐之子。男后的二堂姐是工部尚书柳山之妻。”戚无尘旁观补充道:“朱肃乃男后五服外的表舅。”
白翛然飞快记下。
接下来,是第三区大皇子周开浡:
他十五岁开始主持天丝节,五年期间只用了两位理事官,这两人分别连任两年且在第三年外调上任途中遇害,遇害地点都在乾罡山五狼坡附近的官道。两人的背景没什么稀奇,皆是京城纨绔,上位全靠拍大皇子的马屁。但他们能出任天丝节理事官,却都是请过圣旨的。
大皇子掌柜天丝节后,天丝节的番商变多了。
白翛然一口气写完,停笔看着这张纸。
天丝节主持权历经三人,表面上看是废后、男后和大皇子,实际上真正的话语权却是在倒台的李氏、男后和皇帝手里轮了一遍。
而从理事官死亡人数和更换频率来推断,最早时,李氏家族应该是利用天丝节做了什么事情,这件事或许是敛财或许是别的,理事官作为执行者最终被杀人灭口,但这事还是被皇帝得知,最终触怒了皇权,被皇帝伺机出手,一举掀翻了。
那之后,主持权交到了男后高锦手里,高锦似乎很懂得收敛,只利用这权势拉拢了京城势力,用两年时间迅速稳固了自己的后位,之后皇帝便将权力收了回去,明面上是交给了大皇子,实则是把在了自己手里。
这是京城天丝节主持权在数年期间的变化。
或许,今日若非白翛然和戚无尘机缘巧合下查到这里,可能谁都想不到,在北疆有一个城池守备的权力更迭正好与天丝节主持权的变化形成了完美呼应,这座城池就是霜石门。
废后掌天丝节时期,霜石门的守将是李极;男后高锦时期,霜石门的守将换成了高允究;到了皇帝这里,守将则换成了白冉行。
从这个势力分布上不难看出,皇帝对白家还是十分器重的,既如此,大皇子为何还会说‘白家正在风口浪尖,若无人护佑恐熬不过这个秋天’呢?
白翛然再度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圈,圈住了六个字‘天丝节理事官’。
而后,他便听到一直静立一旁的戚无尘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就像在说‘还是被你发现了’。
白翛然抬眸看去,道:“所以,你刚才不让我再查,是因为已经看出所有的线索会断在理事官这里,你担心我为了追查下去,接受大皇子的邀请去担任理事官?”
戚无尘‘嗯’一声,又问:“你会吗?”
白翛然摇了摇头,垂眸看向眼前这张纸,片刻后才道:“我不知道。”
戚无尘就显得有些急了,他从桌案的一侧绕过来,微勾着头捕捉白翛然垂眸的视线——
“别去!”他说:“你已经找过太子,再去做理事官,会两面得罪。”
“不会。”白翛然突然笃定道:“太子既然让我来查这件事想必一开始就另有目的。我现在甚至觉得,是他亲手将我推进了这个局,他想要借助我的手掀开某个真相!”
戚无尘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眼神晦涩明灭,他暗暗懊悔自己低估了白翛然的聪慧程度。
白翛然见他如此,突然警觉:“你不会知道什么吧?”
“不知。”
深吸一口气,戚无尘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那张纸的某一行上,飞快扫过,好像生怕白翛然发现什么似得。
然而,白翛然还是发现这一点,也顺着看过去,那一行字竟然是‘男后的二堂姐是工部尚书柳山之妻’。
柳山?
白翛然心中咯噔一声,柳山不正是遣了媒人去云间跟他母亲提亲要将柳家那个嫡出的哥儿嫁给自己的工部尚书吗?!
这人的正妻是男后高锦的二堂姐,也就是说柳山代表的是男后的势力,而他们白家从他爹到他的哥哥们全部都是不折不扣的保皇党。别的事情他不清楚,就眼前这个天丝节主持权所涉及到的利益来看,皇帝就算宠爱男后,在政治上也分得十分清楚。该抓在手里的东西,皇帝绝不会让出去。
所以提亲这件事一直没有传出风声来,很可能是母亲谨慎,担心走漏风声横生枝节而故意压了下来。而那个媒人一直没有回京,也可能不是不想回来,而是被母亲扣下了不能回来!
因此,白家的立场最微妙的之处就在于,现在是夹在了帝、后之间?
再进一步,也可看出,在某一事件的政治立场上,帝、后之间其实是存在分歧的——所以,大皇子那句‘白家正在风口浪尖,若无人护佑恐熬不过这个秋天’的真正意思是白家被男后盯上了?且男后若真出手,皇帝只会把白家当成弃子了吗?!
男后啊,那不就是太子的父后吗?这么说,太子应该早已知晓柳山派人到云间提亲的事了,大概也知道了媒人一直没有回来,表示白家在拖着,而秋天很可能就是最后期限,若白家不跟柳家联姻,男后就会对白家出手了——所以,这才是太子不将白家放在眼里的根本原因。
一个很可能在秋天就被他父后干掉的家族,确实不值得太子废心机。而像定波候这样的老牌京圈儿权贵,却在太子一番苦肉计后,成功被他握在了手里!
现在看来,太子这一步棋,很可能是为秋天向白家出手做铺垫。他现在把定波候握在手里,到时候男后向白家发难,白家在京中就少了一个最强有力的外援——毕竟谁都知道,白夫人望平郡主和定波候夫人孙氏是义姐妹,不然白翛然进京读书也不会直接住到戚府去。
所以,大皇子那天对他又搂又抱毫无忌惮,是因为大皇子清楚形势而不知白翛然不明就里,他大概没想到白翛然会反抗他吧,说到底他们也算是政治立场一致,都算是皇帝这个阵营里的一员。
所以,大皇子要让他做天丝节理事官,用金钱利诱他的用心有之,最关键的一点是,大皇子是想要将他直接拉下水!这样他在京城,在大皇子身边,对大皇子来说就相当于是握住了白家一个把柄,只会更利于他要挟或控制自己的父兄!
等等!白翛然突然想起当初母亲送他进京时,一连三日眼圈通红——莫不是从那时起‘他进京念书这事’就是皇帝要求的?
白翛然惊得不知不觉出了一脑门冷汗。
现在想来,太子一听说他要将天丝节主持权当做见面礼相送,就连问都没有多问,而是直接转移了话题,问起了他和戚无尘的感情问题!因为太子清楚,天丝节的主持权绝非他一人可撼动,除非他背后的白家出手,否则那话就是一句空谈!
可是,太子为什么会答应自己呢?还给了自己东宫腰牌?
白翛然的思绪在这里停住。
片刻之后,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戚无尘,惊讶却又平静地问:“午时,你去太子那里做了什么?他才答应我提的条件。”
戚无尘微微一叹,没说话。
白翛然又道:“是你跟他先做了交易,对不对?你知道我会去找他,你担心他不收留我,所以你到底答应了他什么条件?戚无尘,你说话呀?”
说最后一句时,白翛然有些动容,眼眶都红了。
戚无尘望着这样的白翛然,眼里闪过一抹心疼。紧接着,他说出了一句令白翛然再度惊愕到僵硬的话——
他说:“若你还如以前那般心悦我,这般矛盾反而都好解决。”
“什、什么意思?”
白翛然颤声问道。
虽然是发问,但其实在他心里也大致明白戚无尘这话里的隐喻!
戚无尘是想说‘和我联姻,一劳永逸’!
可是那般结果,不就又中了剧情下怀,他拆了官配,这个世界会不会崩塌,谁能保证?!
戚无尘没有回答白翛然。
白翛然也没再追问,只是又道:“那你先回答我,你午时,到底和太子说了什么?”
“你真想知道?”戚无尘说:“不要后悔。”
“这有什么可后悔的?”白翛然道。
作者有话要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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