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过河之车(五)

    自从太子安排白翛然和镇国公在红袖招见了一面后,镇国公就发话,让兵马司撤了对白翛然的搜捕。但是,搜捕令是撤了,可白翛然这张脸却还是给兵马司的卫兵们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本人才在兵马司门口出现,所有出来进去的卫兵们全都不自觉停了下来。

    白翛然不明所以,又觉得有些可笑,不解地皱了眉头,四下查看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就近问了一位兵马司卫:“这位大哥,出了何事?”

    然而,兵马司卫根本没回答他,而是给另外一名卫兵使个眼色,两人突然向白翛然扑来,一左一右抓住了白翛然的胳膊……

    半刻钟后,兵马司指挥使衙室。

    指挥使大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边打发两个脑子不太好用的卫兵下去,边让人给白翛然看茶看座,好声询问:“那天在玉河楼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白翛然就知道,在听完自己来意还不让自己离开,这位指挥使大人肯定另有所图,果不其然,又问起了玉河楼的事。

    他就笑了笑,道:“那日具体如何在下也不知,听说是蛊虫?”

    指挥使:!

    这小子好胆色,进了兵马司竟然敢当着我的面公然踢皮球?他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白翛然,片刻后发现白翛然依旧丝毫不惧,那份底气可不像是外强中干的毛头小子能装出来的,所以他的底气是——

    白翛然就像给他解谜,又笑道:“在下也是那日和镇国公聊过后,才听说的。”

    指挥使:!!!

    他连忙换了一副面孔,堆笑道:“你说你今日来探望谁?”

    “柳玉皎。”白翛然站了起来,躬身一揖,态度突然又软了下去,说:“今日太子命在下去工部办事,偶听柳尚书提起柳公子,到底相识一场,在下自然还是该来看看他的。”

    白翛然搬出了太子,指挥使终于坐不住了,也忙起了身,这回他不再纠缠追问,而是说:“柳公子涉及玉河楼一案,你贸然不探访恐有不便,不如本官带你前去。”

    “那就有劳大人了。”

    白翛然笑得别提多真诚,指挥使见他如此,一颗心才算放回了肚子里。

    一起去大牢的路上,指挥使偷偷擦了好几次汗,他没想到白家人竟然真有给太子办事的一天,他还以为像白冠英那样顽固的忠良这辈子都不可能与高国丈那种老狐狸和解,真是没想到啊,他这个小儿子……

    指挥使怕得无非是白翛然回去在太子面前给他告状,毕竟他这个兵马司指挥使从来都是多方势力的夹缝中求生存,可经不起任何一方的折腾。

    兵马司大牢里潮湿阴冷气味呛人。

    白翛然不过走了这一会儿,就被熏得差点呕出来。但他不想在这种时候漏怯尤其在指挥使面前,便一路忍着,直到柳玉皎的牢房门口,那一双眼睛里早就蓄满了生理盐水,眼眶都憋红了。

    这模样被柳玉皎见道,反而勾起了他的愧疚,他一下子扑到牢门口,安慰白翛然:“白郎白郎我没事的,你看我真的没事的,你别哭啊……”

    白翛然:!

    我有一种负罪感,但我不知该不该解释。

    这时,指挥使让狱卒把牢门打开,又对白翛然道:“白公子且去叙旧,本官就在外面,有事不要客气,尽管言语。”

    白翛然便谢了他。

    然而,指挥使一转身,就给狱卒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让狱卒留心两人说了什么,记下来。

    牢门一打开,柳玉皎一下就扑到了白翛然怀里,他紧紧抱住白翛然的腰,脸贴在白翛然的肩头,明明劝白翛然别哭,自己的眼泪却哗啦啦流个没完!

    白翛然端着双手,僵硬得不知该往哪儿放。

    这时柳玉皎突然凑到白翛然耳边小声说了句:“牢房里还有别人,我们说话小声些。”

    白翛然这才发现,牢房一角的草堆上,确实躺着一人。这会儿,那人正慢慢坐起来,看上去他像是受了极重的伤,行动迟缓,若非那双盯着白翛然的眼睛足够明亮,白翛然险些认不出,这人竟是连华城!

    他,怎么,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就像是看出了白翛然的疑惑,柳玉皎凑到白翛然耳边又小声说:“他们打他,他扛不住招供了,什么都招,胡说八道。”

    这里‘他们’肯定是兵马司卫。白翛然看着浑身血污的连华城,看着他从稻草上慢慢坐起来,一时也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说同情吧,其实也没必要。

    因为白翛然很清楚,作为主角受,连华城经过这番磨难必然会有回报。虽然现在的剧情似乎已经在无限偏离原文,但是,主角受就是主角受,主角光环会加持他的。

    “来这边。”柳玉皎说着就拉住白翛然一条胳膊,抱紧了往一边拽。

    然而,白翛然没走两步,连华城就急得嘶吼了一声。

    是那种类似困兽般的嘶吼!

    “他的喉咙怎么了?”白翛然惊讶回头,向连华城看去。话却是问柳玉皎的。

    柳玉皎似乎很怕连华城,抱着白翛然的胳膊贴得更紧了,小小声说:“之前哭得太狠。”

    白翛然带着安慰轻拍柳玉皎,示意他先松开自己,柳玉皎不情不愿,却还是松了手,然而他就看着白翛然走到了连华城面前,而连华城猛然一扑,看样子是要抱白翛然——

    柳玉皎气得跺脚低吼:“你别碰他!”

    白翛然躲过了这一扑,连华城却显得非常激动,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呜呜哭起来,他嗓子哑了,但他这一刻喊的人名,还是能听出来,那是白翛然的名字。

    白翛然皱眉盯着他,问:“你哭哭啼啼的喊我名字是想干嘛?你的那些算计呢?那些聪明才智和鬼心眼儿都哪去了?连华城,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你要是不甘心这辈子就窝在这里,死在这里,你得想办法去出!出去了,你才能活,在这儿你只能等死!”

    “你,帮,我。”

    突然间,一只手紧紧抓住了白翛然的腿。

    连华城狼狈的摔在了地上,他的腿似乎断了一根。但是他望着白翛然的眼神太亮了,亮到勾起了白翛然心底的一丝不痛快——

    白翛然一点点,把他的手指掰开,看着他彻底摔到地上,又蹲在他面前,一把捏住他的下巴,问他:“你凭什么到了现在还认定我会帮你?!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没有原则,不会生气的人吗?”

    连华城用那把如被粗沙磨过的嗓音,说:“因为,我知道你比他们都心善。”

    “那你就利用我?”白翛然气得一下站起来,狠狠踢了连华城肚子一脚,怒道:“人善被人欺是吗?!在学知山你给我下药,你知道害得我有多惨吗?若非戚无尘及时出手,我早被大皇子玩儿死了!你还有脸说我心善?!”

    “再,再踢一脚!”

    连华城被踢了反而笑起来,还贱兮兮地要求白翛然再来一脚。

    柳玉皎已经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连华城了,甚至再次拉住了白翛然的衣袖,小声说:“他就是个疯子,你别理他,咱们去那边吧!”

    白翛然长叹一声,又拍了拍柳玉皎的手背,安慰道:“别怕。”但他没动,依旧盯着连华城。

    连华城撑着地面再次缓缓爬起来,他望着白翛然的眼神简直亮得惊人,甚至越来越亮,之后他说:“翛然,你会帮我的对不对?你帮我从这里出去,我帮你摆脱戚无尘的纠缠!我早看出你一直很苦恼,因为他总缠着你!”

    白翛然:!

    “你别打他的主意!”

    在这句话脱口而出后,那个曾经一直被白翛然刻意然忽略的问题,就自动浮现了答案。

    他心中虽是一惊,但慢慢的因为想到了戚无尘,或者说仅仅因为戚无尘这三个字,就令他的心头莫名流过一丝丝暖意。

    之后,白翛然郑重警告满脸困惑的连华城:“我们之间的事情,不用你插手。还有,我不会帮你,不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早跟你说过,咱们之间早就没有交情了。我们不是一路人,最好永远不见。”

    “你喜欢戚无尘?”

    尽管连华城的声音沙哑,依然掩盖不住他的惊讶。

    不论是以前白翛然纠缠戚无尘的时候,还是最近被戚无尘纠缠的时候,亦或赐婚圣旨下来前后,在白翛然的记忆,被人这么直接询问这个问题,今天还是第一次!

    连华城也是第一个这样问他的人。

    好像所有人都默认了他喜欢戚无尘,只有连华城不相信。

    “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管。”白翛然深吸一口气,如此说道。

    “你喜欢他。”

    连华城失神片刻,却无比坚定的给出了这个答案,之后他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又说了句:“你竟然真喜欢他?!”

    白翛然没再理他,只又说了一遍:“想活,就自己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连华城没有回应,也没再看白翛然,他目光落在了整个人呈现呆滞状态的柳玉皎身上。微微眯了眯眼,连华城一点点挪回了稻草堆上,盯着那扇透光的小窗,开始出神。

    白翛然最后看了他一眼,就拉着柳玉皎去了一旁的角落。柳玉皎似乎有些神情恍惚,白翛然跟他说‘我这次来,是受你父亲之托,有些话想要当面跟你说清楚的。’

    柳玉皎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他捂着嘴,疯狂点头,眼带哀求地望着白翛然,好像在说‘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你别拒绝我呀,求求你啦’!

    像一只可怜的小动物,忽闪着大眼睛直戳白翛然的胸口,弄得白翛然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好一会儿,白翛然才尝试着哄了一句:“你别哭了!我答应你——”

    柳玉皎的眼泪有收住的趋势。

    然而白翛然接下来的话是:“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柳玉皎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立刻又如断线的珠子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弄得白翛然又手足无措起来,他实在没有办法,长叹一声,抬起胳膊,小心地把手放到了柳玉皎头顶,揉了一下,柳玉皎惊愕地整个人紧绷,眼泪也停了。

    白翛然慢慢收回手,语重心长道:“我能给你的感情,如友如兄,唯独不可为夫。你若是能接受,想和我义结金兰都可以,你若是接受不了,我也不能再来看你了,这是为了你的名声好!还有,不要再为了我做傻事,你这么好,将来肯定能遇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你配得上幸福!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柳玉皎:……

    眼泪噼里啪啦落下来,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直到白翛然离开,连华城凑到他身旁,对他说:“……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得到白翛然……”

    柳玉皎也不知听见没有,只喃喃道:“……我还没提醒他要小心太子呢……”

    白翛然从大牢出来,再见到指挥使第一句话就是:“柳尚书爱子心切,指挥使大人还是快给柳公子安排个单间吧,可别被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伤了碰了!”

    指挥使眉头一皱,训斥牢头,那牢头连忙道:“之前可是柳公子自己要求和那连生一起住的,说什么自己一个人害怕!”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这能一样吗?”指挥使瞪眼,牢头立刻闭嘴。

    指挥使只觉得这牢头该换了,简直榆木脑袋!他是吩咐过手下人要关照柳公子,可这牢头怎么就不动动脑子什么能关照,什么不能关照呢?

    白翛然从兵马司出来就直奔国学院,他想着尽快去见二皇子,之后还得去找太子说一下柳玉皎的事。

    然而,他一进国学院的大门,立刻就察觉出了气氛不对,学子们都匆匆忙忙地往一个方向跑去,他忙拉住一人询问,这才得知,竟然是大皇子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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