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康急赶了大半日,终于在傍晚时分回到王府。门房迎出来,他翻下马,将缰绳塞给门房,自己连口气都没敢喘就往府里奔。
彼时方嬷嬷正在安寿居里用膳,因为寻王将她视作长辈,她的每一膳厨房都备得格外走心,现下天有冷了,顿顿都会有一道煲得滋味十足的暖汤奉上。今日端来的是一道与山参一起煲了一天又一夜的鸡汤,一端进屋,就将满屋子都铺满了香浓的鸡汤味。
锦雀为方嬷嬷盛好一碗,方嬷嬷端在手里,慢条斯理地细品。刚喝了两口,院子里噔噔噔响起脚步声,接着就听房门被撞得一响,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冲进来。
“慌什么”方嬷嬷黛眉一跳,即要呵斥。因为府里一举一动尽有规矩,不允许下人这样莽撞。
但看清来者是谁,她的怒色就姑且淡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几分讶异,“赵文康你不是跟着王妃取了庄上怎的这时回来了”
赵文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喘边道“嬷嬷容禀,我们王妃我们王妃出事了,甜杏让下奴赶紧回来禀您,请您安排两名更得力的大夫过去,给王妃瞧瞧。”
“王妃病了”方嬷嬷听及此处已顾不上继续用膳,放下碗就往外走。锦雀见状赶忙追上,追着她披上披风,方嬷嬷将那青松色的披风一拢,半步不停地问赵文康,“怎么回事”
赵文康跟着她道“也说不上病了,都是庄上那些糟烂事确是残忍了些。王妃约是从前没见识过,安排了几句就晕了过去,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这么严重”方嬷嬷脚下一顿,当即道,“那我亲自去看看。”
赵文康见她愿去坐镇不禁大喜过望,但不及他道谢,方嬷嬷眼睛忽而一转,又说“这样,你拿着我的腰牌去传府里的黄大夫和康大夫,备好马车,让他们先上车等着。我去禀殿下一声,这就来。”
说着,腰牌已塞到了赵文康手里。赵文康接过,朝方嬷嬷一揖,就麻利地跑了。方嬷嬷又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吩咐锦雀回去给她收拾些行装,自己走向了前宅的南闲斋。
南闲斋中,楚钦也正用膳,耳闻外屋有人进来,他抬眸,正见方嬷嬷绕过屏风,走进内室。
他忙放下筷子,立身垂眸,端正一揖“嬷嬷。”
侍奉在侧的胡侧妃也立起身,柔柔弱弱地屈膝“嬷嬷安好。”
“殿下。”方嬷嬷身姿笔直地福了下,开门见山道,“赵文康赶来回话,说王妃病了,庄上怕出事,让府里再派两位大夫过去盯着。奴婢放不下心,点了府里最得力的黄大夫和康大夫,亲自领他们走一趟。”
楚钦浅怔“王妃病了”
“是啊。”方嬷嬷低眉敛目,“庄上积压十几年的事情,十五六岁的姑娘家亲自去操劳,病了倒也没什么稀奇。只是赵文康说,王妃这回是直接晕了过去,奴婢怕闹出大事来,亲自去瞧瞧才能安心。”
她这番话说得胡侧妃几度想开口争辩,却不好打断她。待她将话说完,胡侧妃又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无声地去看楚钦的神色。
楚钦低着眼,目中好似没什么情绪,短暂的沉默之后就点头“嬷嬷有心,辛苦了。”
胡侧妃松了口气。
方嬷嬷见他的反应不过尔尔,也并不多劝什么,遂又福了福身“那奴婢这便去了。”说罢就毫无犹豫地往外退,好似来这一趟当真只为知会他一声。
等她走远,胡侧妃不安地拉了拉楚钦的衣袖,温言宽慰“方嬷嬷资历深厚,自会料理妥当。殿下先用膳吧。”
“嗯。”楚钦坐回去,执箸夹菜,心里却有一缕分辨不清的情绪涌了一下,又消失无踪。
这份情绪轻微又狡黠,一晃而过之后,一晚上都再无痕迹。直至关灯入睡,它才在漆黑安静里有冒出头角,楚钦正要坠入梦乡,一张娇俏的容颜浮现出来,在阳光下怔怔地望着他,既明媚又有点傻。
在她身后,永平侯府满院的桂花开得正好,香气萦绕,直将少女都浸得香甜。
楚钦深深地吸了口气,抻过被子,遮住头。
他不喜欢她,他对自己说。
他不喜欢皇后给他的任何东西,无论是物,还是人。
子时一刻,香雾斋内室灯火骤明,值夜的宦官忙进屋查看,便见寻王已起身,随口就道“更衣。”
宦官们即刻去取衣裳,胡侧妃满目惊诧,也起身下了床“已很晚了,殿下要去哪儿”
寻王头也不回地走向屏风“现下天寒地冻,方嬷嬷连夜赶去庄上我不放心,得去看看。”
胡侧妃的心沉沉一坠,怒意升腾而起。她趔趄着向屏风走了两步,又猛地刹住脚,及时地意识到自己什么也说不得。
贱人。
她就知道,女儿家哪有不在意夫家的尤其寻王既身份高贵,又生得这般模样。
曲氏口口声声说什么只想打理好内宅,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刚到田庄两天就闹出这样的事情,鬼才信她的话。
根本就是想勾引男人。
偏偏男人惯会着这样的道,听闻她生病,真就这样巴巴地要赶过去了
她牙关一分分咬紧,强定心神思索轻重,终于在寻王走出屏风时想清了些,面上染着几分担忧迎上前去,柔声道“王妃病着,方嬷嬷已赶去了,殿下若也赶去,府里这一大家子人不免失了主心骨,大事小情也”
寻王睇她一眼“你看着办。若有拿不定主意的,着人到庄上回话。”
胡侧妃低下眼帘,一时露了难色,迟疑了两息才勉勉强强地福身“诺,那妾身姑且盯上一盯。”
其实她要的就是这句话,摆出的挽留不过是做一做样子。寻王会这时候起床决意要走,就不是她能劝住的了。
胡侧妃觉得心里像缺了一块。
庄子里,曲小溪睡了前所未有的长长一觉。她睡得昏天黑地,口干舌燥,几度觉得脑子都发了麻,头皮紧紧绷着,明明并不舒服却仍沉沉地坠在一片黑暗里,怎么都醒不过来。
再醒来时,是因阳光刺了眼睛。
她睁开眼,面前白光犹自维持了许久,晃得她什么也看不清。
她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
不多时,却听不远处有声音道“王妃这是气血不足,又急火攻心。这几日莫要再动气了,把事情都放一放,养精蓄锐,慢慢调养”
哦,没穿。
曲小溪松了口气。
她对现下这生活没什么眷恋,但也不算讨厌。若要她再穿,她倒要担心一下过得还不如现在。
接着,甜杏惊喜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姑娘醒啦”
伴着她的声音,曲小溪眼前的白光渐渐散开,周遭的景象一分分清晰起来,是她在田庄里的卧房。
甜杏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眼眶都泛了红“姑娘睡了一天一夜可吓死人了,赵文康马不停蹄地回府禀了话,方嬷嬷连夜就赶了来,殿”
“回府禀话”曲小溪迟钝的思绪一紧,猛地撑起身,反攥住甜杏的手,“回府禀话做什么方嬷嬷来了,那寻王不是也知道了”
“是”甜杏哑哑道。正欲解释,曲小溪厉声“胡闹”
甜杏脸色一白,曲小溪脑子里都空了“他什么名声你还不知道万一万一他草菅人命怎么办赏罚分明也还算了,可若怪到那受苦的农户头上呢,我们岂不是平白害了人家”
她设想着万恶的封建制度下可能会发生的种种惨剧,崩溃地抱住头,接着又想到自己,更要哭出声“再说,我才我才到庄上两天就出这种事,你瞧像不像话本子里写的争宠手段他他那个德性,必定觉得我是故意的,是欲拒还迎地勾引他我有嘴都说不清”
想到这些,曲小溪眼前一黑,觉得这还不如又穿了。
甜杏的脸色随着她的话变得惨白,曲小溪快语入珠让人劝都来不及劝,一眨眼的工夫,一番话已竹筒倒豆子般全砸出来了。
甜杏遭雷劈般僵住,颤抖着深吸气,僵直得一分分回过身。
曲小溪原垂眸沉浸在崩溃里,察觉到氛围的异样才又看向她,接着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茶榻上坐着个人。
她窒息地看着他,他一脸复杂地回看。
接着他起身向她的床走来。
他明明生了那样一张俊朗的脸,她却只觉一个拿着镰刀的死神正在步步逼近。
然后死神还说“都退下。”
满屋的侍婢宦官无声地退去,甜杏担忧地看一眼曲小溪,却也不敢违逆,只得告退。
“甜杏”曲小溪求助地伸手拉她,但晚了一步,没拉着。
死神走到了床边。
曲小溪像身上安了个弹簧,一下子缩到了床榻内侧的角落里,被子里的双腿蜷起来,后背紧紧贴着墙“殿下我我我不是我就是就没别的我就就就就”
她怕得嘴唇和舌头都在打架,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在她的哆嗦中,死神坐了下来。
他的一双眼眸一如既往地仿似寒潭,曲小溪死死盯着他看都看不出分毫的情绪。
既没有喜,也不见怒。
她感觉自己仿佛一个面临天敌的将死猎物。
楚钦淡看着她的惊慌失措,平静启唇“本王方才突然聋了,没听到王妃说什么。”
曲小溪“”
“现在突然又好了,王妃有什么要说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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