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小说:柳竹秋 作者:荷风吹
    柳尧章去后, 苏韵送来陈良机的反馈。

    “陈阁老很惊喜,但怕陛下责怪, 我便接着转达了您的意思, 说如果他愿意接受,您会呈表向陛下申请。他道了许多感谢的话,说受之有愧, 想请您采取出售或者租赁的形式。我说这是御赐的宅邸, 送一部分帮衬同僚还行,转卖获利就是大不敬了, 他便说等圣意下来了再同您详商。”

    柳竹秋只在内阁大堂见过陈良机,双方的纠葛却颇多。

    当初差点做了他的儿媳妇, 退婚时又险些气死他。后来陈良机替何玿微三人保媒,无意中毁她的姻缘,狠狠报了一箭之仇。

    这缘分看似冤家, 柳竹秋心中却无恶感。陈良机多次暗中帮助过萧其臻, 对柳尧章常有关照,以后她做官也得多笼络这老前辈, 现在就该善用邻居这层关系去套近乎。

    她趁便向苏韵打听陈家的情况。

    “听说陈阁有八子三女, 如今挨着他住的是哪些”

    “陈家小姐们都出嫁了, 大少爷早年身故,其余七位少爷都各自成家, 二少爷在老家管理田产, 剩下的都在阁老身边尽孝。”

    “他们好像都没考取过功名。”

    “嗯, 陈阁老的儿子里只去世的大少爷读书有成, 二十八岁中了进士, 可惜次年便亡故了, 大少奶奶不久也跟着去了, 只留下个七岁的孙子,如今大约十岁。”

    苏韵说到这儿同情叹息“说到这陈家的长孙也是陈阁老一大心病。”

    “他也很不成器么”

    “是,不过也怪不得他,陈大少去世后这位长孙少爷生了场重病,此后就变成傻子了。心智退化到三岁孩童水平,整日蚩蚩蠢蠢,混沌不分,就是个废人。他那些叔叔都不愿管他,陈阁老只好亲自抚养,时常担心自己百年后无人照管这个孩子。”

    “照此说来,陈阁老家中不太和睦了,怪不得当初他想买地盖房子。”

    提前和儿子们分家会惹笑话,只好买隔壁的地增建,却被罗东生这贼阉搅黄了,老头儿心中一定很憋闷。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柳竹秋跟着怜悯,心想她这雪中送炭的提议会赢得陈良机双倍好感。

    直接写奏疏申请消息将公开,假如皇帝不乐意,定会怪她造次,先找个熟人探探口风为好。她致信张选志,请他明日进宫当差时见机向庆德帝请示。

    她做了伯爵,以后就是张体乾的靠山,张选志更要用心巴结。将她的请托视作重要差事,在翌日面圣时汇报。

    “陈尚书家人多房少,听说他孙子都快成人了还跟他挤在一个屋里睡觉。忠勇伯就住他隔壁,觉得您赏赐的府邸太大,打理起来费钱费力,想送一半给陈尚书家,未得您准许不敢擅专,托老奴来求您示下。”

    庆德帝早经由特务们了解过重臣的家况,知道陈良机家房子不够住,也知道他的儿子们都庸碌无能,人到中年还拖家带口赖在老父身边吃喝。

    他认为这都是陈良机教子无方,自食其果,明知他过得苦哈哈也懒得理睬。收到温霄寒的申请却很高兴,且不说这年轻人轻财尚义,乐于成人之美,单是他的处理方式就很乖巧妥帖。

    不提前宣扬此事,先托人来征求他的意见,是忠君的表现。

    深受太子宠信,却宁肯绕弯路找张选志帮忙,不依赖主公,不利用他与太子的父子关系,严守尊卑,进退得当,这样的臣下怎不受待见

    庆德帝喜怒无形,淡然道“一个急需救助,一个想与人方便,朕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先让温霄寒借一半屋子给陈家,以后他自己不够住了再要回来。”

    他的处理决策已表明对温霄寒的偏护,张选志忙让人带话给柳竹秋,柳竹秋再请苏韵去通知陈良机。

    陈良机精明圆滑,前天在庆功宴上目睹温霄寒折辱唐振奇,听说他想赠送住宅,便推测这小子在拉靠山找保镖。

    按他的作风,就算家里实在困难也不会在这节骨眼下接有毒的馅饼儿。奈何近来几个儿子之间矛盾愈深,成日在家勾心斗角,指鸡骂狗。

    前些天晚饭时三儿媳、五儿媳竟当着他的面动手厮打,掀翻桌案,汤菜洒了满地。

    他发火教训,反遭刁妇们顶嘴,几个不孝子还跟着说风凉话,话里话外都在逼他分家。

    他委实受不了这糟心气,想撇下面子领孙子另寻住处,刚好遇上苏韵来传话,令他像饥不择食的鱼一口咬住钓钩。

    即便如此,他的目的仍是吃钩上鱼饵,而非愚蠢地上岸挨宰。

    收到温霄寒的准信,他理当前去拜谢,命人临时置了一些礼物,换上见客的礼服,再把那痴呆长孙陈尚志叫来,亲自盯着下人给他梳洗更衣,临行前再三哄道“待会儿那忠勇伯若提到唐振奇三个字,你就赶紧大哭大闹,让我领你回家。”

    陈尚志智识低下,从小跟随祖父生活,受其疼爱,还略听他的话。被连续叮嘱数遍,点头说“我记住了”。

    陈良机设好防线,带他去见温霄寒。

    柳竹秋已收到苏韵通知,在家做好待客准备,等仆人报讯,立刻亲到中门迎接。

    老远见陈良机堆笑走来,手上还牵着个身形高大的少年。

    两张脸一老一小,一黑一白,对比下后者自然惹眼。她仔细一瞧顿时惊愕。

    那少年乍看很像朱昀曦,五官不如他精致完美,放人堆里已相当出色。可举止神态不太正常,不住傻乎乎东张西望,用空着的那只手胡乱搓揉前襟,一副痴愚蠢笨的德性。

    柳竹秋猜这就是陈良机的傻瓜孙子了,世间容貌相似的人不少见,但傻子酷似皇太子,终究不同寻常。

    陈良机已走到近前,宾主相互行礼。

    他见柳竹秋直盯着陈尚志端详,已知缘故,指着仰头看云的孙子赧笑“这是老朽的愚孙陈尚志,小名叫裕儿。这孩子脑子不太清醒,没人看着就会四处捣乱,平时只听老朽的话,是以只得带在身边,还请大人见谅。”

    柳竹秋忙说“阁老客气了,我觉得令孙的相貌瞧着眼熟,很像”

    她故意拖长尾音,陈良机着急打断“大人切莫提起那位贵人,阳虎那奸贼还长得像孔圣人呢,可见乌鸦类凤凰的情形也时有发生。老朽怕自家傻儿损害贵人清誉,从来不敢放他出门,也请您别对外提起此事。”

    大众若知他家傻孙长得像太子,将有损天家颜面,他一直不让外人瞧这丢脸又招灾的活宝,今天有用得着的地方才领他过来。

    柳竹秋忽视这令客人难堪的巧合,请他们去正厅落座。

    陈良机带来一些古玩字画敬谢恩德,双方寒暄一阵,柳竹秋领他们祖孙去参观预备出借的院落。

    陈良机看后大喜过望,哪儿哪儿都满意,想到终于能结束憋闷,享受清静,不禁真情流露,含泪向她作揖。

    “忠勇伯,不怕您笑话,我活到这岁数还没住过这样宏敞的屋子。家里人口多,连我的书斋都被孙子们占去了,我平时只能窝在睡房里看书写字。有时想请亲友来家聚会也没处招待人家,只好去酒楼茶馆见面,每次都聚散匆匆,不得尽兴,日子过得着实狼狈啊。”

    他高官厚禄,积蓄颇丰,完全可以另置住宅。只因儿子们贪婪自私,老父尚在便惦记着争产,假如他真买了值钱的新房,他们更要争个头破血流。

    柳竹秋慷慨道“房子本是拿来住人的,我家里人少,前面两进院子足够了。我们就以这口自流井为界,后面的三重院落都借给您家,用砖石将这扇院门封起来便可隔断。您再在

    南边开道小门,将两边住宅连起来,方便往来进出。”

    陈良机摆手“隔断就好,老朽在西边街上修扇独立的正门,只带裕儿搬进来。”

    他厌恶逆子恶媳,力求眼不见为净。

    柳竹秋不便过问人家的家事,随他主张。这一路作陪,总是不由自主分神去观察陈尚志。

    那小子东摸摸西搞搞,一会儿窜上假山,一会儿绕柱转圈,嘴里含着语焉不详的嘀咕,莫名地发笑、吼叫,真是个道地的傻子。

    他若安安静静不说话,凭这标致外貌还能唬住不少人,实在可惜了。

    参观完毕,众人回到前院吃茶。

    陈尚志见案上摆着个玛瑙雕刻的瓜果盘,蹦过去摆弄玩耍。

    陈良机唯恐他弄坏主人的东西,连忙阻止。

    陈尚志回座仍不老实,直接跳上椅子,学顽猴坐在椅背上摇晃,见大人生气兀自嘻哈得意。

    陈良机羞愧地向柳竹秋道歉。

    柳竹秋趁机问“听说令孙的症候是疾病所致”

    陈良机苦叹“他父亲过世时,我那大儿媳太过悲伤,无暇照管孩子,让裕儿着凉发烧,几乎病死。后来人是医好了,脑子却烧坏了,看了多少大夫都没用。今年已满十九,智识还比不上两三岁的幼童,这辈子估计就这样了。”

    柳竹秋听他说话,眼睛仍看着陈尚志,见他拈起衣带往不住嘴里塞,忙拿了一个柿饼哄他。

    “裕哥,那个不能吃,来吃这个。”

    陈尚志木木地抬头望着她,经陈良机催哄,方扭捏地慢慢靠近。

    柳竹秋和蔼微笑,再将柿饼递出一些,少年怯怯伸手接过,攥在手里一溜烟跑了。

    陈良机命随从去追,再向柳竹秋赔不是。

    柳竹秋连说“无妨”,对他的同情更深入了。

    “裕哥只父家这边有亲人吗”

    “唉,我那黄亲家也命苦,一生只得两个女儿。大女儿早年过继给别人,和家里断了联系。小女儿嫁给我家老大,丈夫死后她想不开,没多久投河自尽了,朝廷还发了旌表嘉奖,可有什么用,丢下孤零零的儿子,她自己倒轻松了,这不是作孽吗”

    柳竹秋听他对节妇的态度还算个明事理的,目视仆人献软纸给他擦眼泪。

    陈良机顺便擤一把鼻涕,继续说“裕儿的外公外婆本想接他去家里住,夫妻俩突然同时抱恙,就此一病不起,家产也都被族人占了去。老朽只好亲手抚养裕儿,这孩子虽然痴傻,也有可爱的时候,家里就数他跟我最贴心。”

    他悲苦动情流露心声,违背了交浅不言深的准则,趁温霄寒还没提出让他帮忙应付唐振奇,匆忙找借口告辞。

    柳竹秋送到中门外,瑞福等客人走远,惊奇感叹“大千世界果然奇妙,要是太子殿下知道皇城脚下有个跟他容貌相似的傻子,会做何感想呢”

    柳竹秋笑道“你一说我都能想象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了,这事必须瞒着他。”

    第二天下午,她应父亲邀约来到蓬莱馆。

    柳邦彦真拿女儿当温霄寒接待,滴水不漏地向同僚介绍她。

    今天部里人来得很齐,尚书韩雨航也来了,还请了其他衙门的官员出席,大家都很乐意结识温霄寒,玩笑埋怨柳邦彦引见太迟。

    他们包下整个二楼饮酒听曲,陆续还有同僚到场。右侍郎米天波刚从别的宴席过来,人已醉醺醺的,见到柳邦彦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过去。

    “去非兄,我刚遇到那位刘真人,请他帮令爱看过八字了,这是他写的判词。”

    大庭广众下柳邦彦十分尴尬,柳竹秋得知父亲至今还在干这种傻事,暗地里讽刺取笑。

    老柳的荒唐女儿是一大谈资,轻浮

    小人们顺手拿来佐酒,一人言之凿凿道“那刘真人是有些道行的,我亲戚前年找他算过一次,样样事情都应验了。”

    米侍郎笑道“可不是么,去非兄去年冬天就托我找他算,我直到今天才在朋友的家宴上遇着他,不过算出来的结果是极好的。”

    人们听了便向柳邦彦求看批语,韩尚书咳嗽一声,矜持道“今天有贵客在此,大家还是稳重些。”

    说罢向柳竹秋劝菜。

    众人相继反应过来,温霄寒和柳竹秋闹过绯闻,他们不能为一点玩笑得罪皇帝跟前的红人。

    柳邦彦不知女儿冒充温霄寒时,怕二人真有奸情,因此默默忍耐周遭人的嘲谩。现在不肯再受不白之冤,有意做出坦荡姿态,大方地交出判词。

    “我也不太懂这个,正好请诸位帮忙解析。”

    他主动丢丑,谁还会客气,米侍郎干脆“好人做到底”,展开纸张替他念诵。

    “明月缺后又重圆,先逢奇缘再成婚,从此扶摇入云端,更得显贵于儿孙。”

    听着分明是再嫁的意思,不用别人嘲笑,柳邦彦先汗颜无地,但后面两句寓意又很好,他忍不住厚起脸皮问米侍郎“刘真人可曾做过分剖”

    米侍郎油脸冒光,兴奋道“我正要说呢,刘真人一般不给人算命,本已当面回绝。我硬让他看了令爱的八字,他一见便愣住了,说这副八字贵不可言,本是宰相的命格,可惜托生为女子,命运便坎坷些,但来日仍能结驷连镳,权势冲天。”

    有人直言“看来柳大小姐要嫁个贵婿啊。”

    米侍郎肯定这一推测,向柳邦彦贺喜“刘真人说了,令爱今后会嫁给首辅的孙子。”

    这提示缩小人选范围,更挑起大伙儿的口舌欲,沸沸扬扬议论起来。

    现任首辅孟亭元没有子女,那许是指下任首辅。陈良机若能熬到孟亭元致仕,有可能接任,但柳竹秋就是被他家退婚的,断不会再结亲,人们都默契地绕开他。

    韩尚书思维灵活,想到个最贴近的人选,直接提点柳邦彦“现任右都御史萧载驰的祖父也做过首辅,他丧妻后多年未娶,又是你家三少爷的挚友。门当户对的,正宜结为秦晋之好嘛。”

    余人都赞这观点绝妙,纷纷附和,有的干脆怂恿韩尚书去保媒。

    韩尚书不想管闲事,巧妙地嫁祸温霄寒,说“这里明明有最适当的媒人,汝等怎会视而不见晴云与萧载驰、柳叔端交好,由他做这个媒,一准马到功成。”

    柳竹秋被这帮吃饱了撑的男人围住聒噪,还得表现得随和欢乐,假若露出不满定被当做吃醋,引发新一轮流言。

    无法脱身之际,三个伙计进来送菜。

    蓬莱馆的跑堂伙计都年轻周正,新来的这三名男子瞧着已四十开外,熟客觉得他们面生,但也只奇怪地盯了两眼。

    其中个子最高的那个先走到柳竹秋所在的席桌,布菜时猝然从托盘下抽出一把弯刀,照她劈头就砍。

    柳竹秋急忙后仰躲避,刀口落下将她的酒杯一剖为二,另外两个同伙也先后向她发起进攻。

    现场仿佛狂风刮过的草垛,瞬间大乱,众多餐具桌椅提前捐躯。刺客还未有大动作,人们就先替他们造出个大手笔的背景来,惊叫着逃窜躲避,一窝蜂往门外跑,出口被堵个严实。

    三名刺客不管旁人,齐来围攻柳竹秋,一人嫌她身旁的柳邦彦碍事,将他连人带椅踹翻,举刀作势要砍。

    柳竹秋本能地俯身掩护,亲情似魔咒操控着她的肢体,生死都在度外,只想保住老父性命。

    刀锋斜着在半空划了个圆弧,削掉她头上的乌纱。

    她侥幸存活,抓起椅子投掷反击。这时已确定歹徒的目标是她,决定先引开他们,

    冲到窗前推窗对准一辆马车的车顶一跃而下,再不带停顿地跳到地上,撒腿向十字路口逃去。

    冲到窗前推窗对准一辆马车的车顶一跃而下,再不带停顿地跳到地上,撒腿向十字路口逃去。

    冲到窗前推窗对准一辆马车的车顶一跃而下,再不带停顿地跳到地上,撒腿向十字路口逃去。

    冲到窗前推窗对准一辆马车的车顶一跃而下,再不带停顿地跳到地上,撒腿向十字路口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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