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请拿钱,来赎身

    司马庚上朝时,一旬一休,到崔漾这里,四日一大朝,两日一小朝,到上朝的时间她直接从酒肆去金銮殿,其余便都住在酒肆背后的园林里。

    除了查阅奏疏,军报,听学子们高谈阔论,偶尔也去看看陆子明和宴归怀选人。

    两人性子不同,选人的办法也不同。

    陆子明叫人在茶楼外摆下棋局、象戏,算筹迷阵,灯谜四局,若是赢了其中两局,便有一两银子可拿,如果得了满堂彩,彩头翻倍。

    棋局、象戏讲究机变谋算,算筹和灯谜考验的又是才学,众目睽睽之下,会为二两银子上前挑战的,大多家境一般,着急用钱,且生性较为豁达,不是秉持清高的酸儒之辈。

    宴归怀则更直接,盯贤良馆。

    此时来贤良馆应征的,必然不介意为女子效劳,十个里剔除四个贪慕虚荣的无德之人,四个白日做梦冲选后宴来的无才之人,还剩下两个可用。

    另外就是城楼。

    城中有人出资供学子吃住用,此时返乡的贫寒学子,说明一不是混吃喝的浪荡子,二不好事不惹事,品性已高出半截,稍试一试才学,便可留下听用。

    宴归怀相中六十人,以资助进学的名义相劝,只有三分之一肯留下,剩下三分之二都对女帝临朝一事持悲观心态,不认为女帝能安平天下,做好皇帝。

    因着事情要做得隐秘,对这一类学子,他和陆子明便也未强留,不愿意的,便放人离去了。

    崔漾去城楼寻宴归怀时,宴归怀呈上一本名录,“武试、文试各八人,加上陆大人挑选的,共选得三十人。”

    宴归怀已知晓女帝此举的用意,确实是兵不血刃的好办法,有这三十人引导,这一场抗诏便翻不出水花,但实施起来并不容易,最重要的一点,稍有学识又品性端良的学子,便是愿意受人资助参加文武试,也绝不会愿意靠‘指点’或是‘作弊’取胜。

    他与陆子明讲明来意后,这三十人全都拒绝了提议,尤其知晓资助人是陛下以后,言辞越发激烈,客舍里几乎沸反盈天,不骂女子的也开骂了,面红耳赤收拾包袱立马就要走人。

    六日后便是文武试,再找人,只怕也是一般结果。

    宴归怀神情凝重,“微臣与陆大人,陈禀利害,又带他们去了崔氏学府,这三十学子勉强应下,愿意当陛下手里的一把刀,但有要求,说不能旁人作假,所有科目幕后指点之人,只能是陛下。”

    意思很明确,如若陛下才学当真超越一般男子,是文武双全值得人追随的君主,他们便任其差遣,甘愿赌上一生的清誉,为天下寒门学子打开这一扇门,此后誓死追随。

    否则,便是寒门子弟能入仕做官又如何,不过是乱世昏君的帮凶走狗,遗臭万年。

    但怎么可能,三十人除武课参赛排兵布阵的三人,其余都是文试学子,共六项,想要拔得前十五名的头筹,还需要和鹿鸣书院、沈氏学宫的学子对打比拼,里头不乏已经成名的博学之士,再怎么想,这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这三十人的提议,不像是条件,倒像是想叫陛下知难而退,一个比硬钉子还硬的软钉子。

    崔漾有些好笑,又有些发愁,原以为崔氏学府、寒门入仕这两样东西能打动这三十人,不想读书人思想纯粹许多,倒叫她难办。

    算算时间还有六日,崔漾便叫申兴去传话陆子明,说学子们的要求,她崔漾应下了,叫他们这几日认真准备,文武试时自然相见。

    申兴应声而去,宴归怀震惊,半响无法回神,不是他大不敬,而是以一人之力力抗天下学子,当年只一个洛神公子沈恪。

    今岁参赛的学子数目比十年前多出一倍,要成功,如何敢想。

    狂妄的人见过,但狂到如此地步,宴归怀还是头一次见。

    便是不想忤逆陛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规劝,“陛下,这次比拼的不是阳谋阴谋,而是真才实学,还是另想它法罢。”虽然陛下身为女子登上帝位,此时确实需要真才实学,叫学子们心服口服,但若办不到,介时君威扫地,会更难看,做错,不如不做。

    崔漾笑了笑,正待说话,扫到城楼下一人背影,微怔了怔,问宴归怀,“那人询问过了么?”

    书生打扮,灰黑色儒衫,背书袋,方巾帽,身边跟着一名书童。

    宴归怀回神,暂且压住纷乱的思绪,点头回禀,“问过了,姓陆名衡止,广汉人,微臣在城门口的过卡旁设下六道趣题,只要多看几眼,便算有些学识,若是笑了,必然才学不菲,这人当时未笑,出去半里路却与身侧小童说笑那趣题,被沐休回家的兵丁听到,兵丁回来禀报,微臣便拦了一拦,但他执意不肯留下,急着归家,加之生了急疮,面容有损,微臣便放他走了。”

    言罢迟疑问,“可是有什么问题。”

    崔漾摆手叫了元呺,低声吩咐两句。

    元呺立刻带人下城楼。

    这边只刚一动,那边陆衡止立时便有所觉,袖中滑出的匕首砍断马车的牵绳,拽过那小童翻身上马就要逃,元呺打了个呼哨,散在林中各处的常服禁卫现身,将马匹团团围住。

    另有四名散在过城队列中的‘行脚商’未及发难,便已被控制住。

    陆衡止勒马,枣红小马立起前蹄长嘶,身负两人也丝毫不显停滞,定住后立时跃起,带着主人往东逃窜。

    小马生得比寻常马略矮,四蹄上毛发带微白,脑袋眉清目秀,方才拉着马车时,格外温顺,不想危机之下,竟丝毫不见慌乱,重围之下险叫它逃脱,端的英勇桀骜。

    郭鹏止住它废了不少劲,不由粗声赞了一句,“好一匹小红马!”

    宴归怀见那四位‘行脚商’凶相毕露,全都看向书生,面带焦急,显然是衷心护主,不由心下沉凝,这人显然不是普通的书生,至少家境没有他表述的普通贫寒。

    人很快被押上了城楼。

    一张脸凹凸不平,下颌上缀着浓密的胡须,人被压跪在面前,不慌乱,也不反抗,微低头垂眸。

    崔漾目光扫过书童头上的帽饰,书生腰间浅灰色不起眼的香囊。

    胡子是真胡子,脸却不是。

    崔漾吩咐元呺,“把他胡?->>胩炅恕!?br/>

    六人齐齐变色,书生霍地抬头,那瞳仁浅黑中带着些琥珀琉璃色,些许薄怒,映着正午的阳光,流光溢彩。

    元呺上前,他在军中见多了带刀疤的汉子,这会儿也完全不憷,就着军刀给他刮,刮了两下便咦了一声,去扯这人面容上凹凸不平的暗疮。

    像是剥开其貌不扬的石壳,自下往上,渐渐露出一截些微紧绷却弧线优美的下颌,干脆利落却又精致无比的轮廓,薄唇,俊挺的鼻梁,以及一双拥有浓密长睫的狐狸眼,剑眉英挺,眉心嵌着一朵火焰形状的纹花。

    到面容上的脏污尽去,露出一张不显女气却十分昳丽明艳的面容,配着那眸中熊熊怒火,倒像是洛阳怒放的牡丹花,硬生生将烈日灼阳的光辉压下去了三分光辉,华贵,又艳而不俗。

    若说秋家家主穿一身红照旧温润端方,这书生未着红,却盛放热烈,夺目冶迤。

    城楼上守着的都是禁卫,此时都呆站着,宴归怀亦颇为震惊,一时无言。

    ‘书生’还站着,面容冷凝,似冰雪冻着的牡丹花,散着生人勿进的气息,身侧那小厮已是面色煞白,腿软站不住,听郭鹏对着崔漾喊了声陛下后,眼睛一翻便撅了过去。

    崔漾看了看天色,朝元呺郭鹏道,“把人押回酒肆,严加看管。”

    到那女帝与那俊雅男子远去,周遭禁卫也丝毫不放松,连他这个‘昏迷’不醒的人都捆绑起来,一起塞进马车,鹤鸣便幽幽转醒,“怎么突然发难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我们快些逃走罢,万一查到我们……”

    南颂顶着一张迤逦昳艳的脸,神情变幻,双瞳始终冷静,“还查什么,她已经发现我们的身份了。”

    鹤鸣骇然,差点没真撅过去,嘴唇抖得厉害,“怎么会,不可能——”

    南颂扫了眼小厮束发的木冠,神情十分不悦,“让你不要用这坠饰,你非要用。”

    鹤鸣摸了摸发顶的木冠,扯下了一个半寸大的食铁兽坠饰,十分委屈。

    他在家乡时,冠上神兽足足有拳头那般大,到了上京城,料想这里无人能认出,又这般小,当不会有人多看一眼,不曾想遇到个眼力非凡的。

    但这事能怪他么?鹤鸣辩驳道,“公子说笑呢,这么小,在城楼上,便是通天眼也未必看得见,我看那女帝同样看了眼公子的香囊,定是香气随风飘荡,给那女帝闻到了。”

    南颂迤逦的面容染上阴鸷,“闭嘴,你是公子还是我是公子。”

    鹤鸣悻悻闭口,透过马车缝隙看外面,守备森严,完全没有逃跑的可能,忧心忡忡坐回去,“现在怎么办,我们可不能陷落在这里……”

    眼看马车停在一处酒肆前,禁军散进各处,外松内紧,鹤鸣忧心忡忡,“看整条街,不下三四百人,上京城改换了门庭,要是我们被带进宫中,是真正的孤立无援,想逃脱,更是难于登天,先前您说谣传有误,女帝非同一般,看来是真的了。”

    南颂神情变幻,半响缓缓道,“照目前上京城的情况看,大成皇帝想留下我们也难,不必着急走,传闻女帝陛下贪花好色,便试试看,如若能联姻,对我们有好处。”

    鹤鸣瞪圆了眼,“公子您要色/诱女帝么?”

    南颂不悦,“男未婚女未嫁,做什么说那么难听,我这是追求。”

    鹤鸣看了眼酒肆外立着的几位衣着华美的贵家公子,十分不抱希望,“公子您连女孩子的面都少见,您行么?”

    南颂额头青筋乱跳,几乎想暴打这个不听话的小厮,“你去跟外面的守卫说,我要沐浴更衣。”

    到马车出城两里路,宴归怀依旧十分震惊,但见陛下自接了暗卫送来的密报以后便一直翻看,便也硬生生忍住了,他看见那男子的容貌,以及眉心那欲盖弥彰的火焰花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抓住一诸侯王最宠爱的儿子,意义非比寻常。

    崔漾正看有关沈渊罪案的口供证词,物证,以及人证来历,暗卫七个组一起调查这件事,到现在才拿到证据,已算极晚的了。

    崔漾翻看完,将东西收好,叫暗卫先送回宫,有了这些东西,铁证如山,足以定沈渊的罪。

    宴归怀叩礼,“南王次子南颂,可否加以利用,南王手里有不少兵。”

    崔漾倒是想,但实则很难,“一则蜀道艰难,眼下晋阳战事未平,四界危机重重,临近冬日,滇蜀一带路途遥远,南王不敢挥师北上,我们也抽不出兵力威服南国,二则他身份一旦暴露,京中权贵立刻便会进宫死谏,叫朕把人放回去,留下他,只是不想他这么大摇大摆在上京城晃一圈,什么没留下就走了。”

    被这一盆温水泼,宴归怀理智很快恢复了,是了,选后宴还没开始,就来了这么一个南国小王子,全上京城都不会答应。

    人是要送走的,怎么送却值得商榷。

    崔漾笑了笑,“等下自太白山回来,你去寻鸿胪寺的官员,看看南王家底怎么样,给南王发国书,能要到多少,看你们本事,朕看南国这马匹就不错,身形矫健灵活,非但适合男子,也适合女子。”

    这是要钱赎身了,宴归怀应下,又起身整衣拜了一拜,“家师治学严谨,教学起来严肃刻板,又历来对出仕兴趣不大,若有得罪冲撞之处,还请陛下多多海涵。”

    崔漾不甚在意,“无妨,安心。”

    马车缓缓停下,前面不远处便是公羊老先生隐居的太白山草庐。

    崔漾此番来,是请老先生出任太学祭酒的,比起解印而去的虞朋,公羊老先生无论学识、声望、品德都高出许多,是出任祭酒的不二人选,有他管领太学,会有秩序许多。

    太白山位于上京城东郊,山势巍峨,壁立千仞,山上云海缭绕,山下却又良田百倾,桑林梨山,一派田园风光。

    草庐便建在离瀑布不远的山涧边,崔漾未带侍卫,沿着青石板路走到草庐前,原以为今日多少要吃个闭门羹,已打定主意三顾茅庐,不想童子接了拜帖,进去后不一会儿便出来了,“见过陛下,我家先生堂内请。”

    崔漾和宴归怀对视一眼,两人都颇觉意外,却也未多言,随小童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光年·星子宝宝投喂的营养液,感谢宝宝们的留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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