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张纸,围绕的主题大概就是那五十万两的银票找着了,在盒子里的夹层里放着,又写了一大段询问小姐的身体如何,酒铺如今管理得不错无需担忧,最后支支吾吾地提了一句沈郎君至今未归。
辛云容看了好几遍,纤纤指尖在最后一行字上抚弄,从她离家至今,不过月余,沈云初的面容和声音她却一点也不记得了,仿佛被抽掉了记忆,如今他不回,辛云容倒是松了口气。
他是鬼,是应当逃得远远的,以表兄的手段,魂飞魄散都是有可能的。
虽只有短短三个月,夫妻一场,浓情蜜意并不假,他救了她们家的酒铺,专心待她,并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
门外传来平缓的脚步声,云容刚叠好了信,宽厚的手掌已然搭在圆桌上,孟鸿卓坐在她身旁,俯瞰她的发顶,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管家信里写了什么?”
握住信纸的指尖蜷缩了起来,云容大概说了内容,将沈云初的事情略过:“也没有什么大事。”
孟鸿卓端起茶抿了一口,春日清晨微凉,他只穿着道袍长裤,似乎是刚刚练体了,衣袖挽在手肘处,紧实的肌肉随着动作时而绷紧,额头渗着细汗,倒也没有难闻的汗味,身上透着的热气让一旁的云容都感受到了。
“他回来了?”
他陡然问起,把云容吓了一跳,手里抓着的信纸被揉皱,她扭头佯装没听懂般重复一遍:“什么回来了?”
孟鸿卓平静地看她一眼,“你的夫君?”
他话里的起伏似乎是嘲弄着夫君这两个字,云容垂下眼摇头:“没有。”
俄顷,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清冷:“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想了。”
云容还没开口,他就将话顶了回来:“你那位夫君可行走在阳光之下,非一般恶鬼。”
“那又如何呢。”云容小声顶嘴,这些只能说明她夫君厉害罢。
“你同他见过几次便定下终身……”他冷下脸,对其执迷不悟的样子不由得加重语气,“鬼怪从不受任何道德管束,他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一纸婚约对他而言不过是废纸罢了,若他欢喜你,何必至今未回。”
只差明说:他只不过是在闲暇时玩弄你罢了。
辛云容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自己知道是一回事,从别人口中听到又是一回事。
孟鸿卓没有再说下去,小娘子通红了眼睛,泪水盈满眼眶一晃一晃的,紧紧抿着嘴,看她这副模样已经在极力忍耐着了。
他的本意也不是让表妹哭脸,心中的怒火被眼泪一浇什么都不剩了。
将怀里的蓝布帕子递过去,云容扭过脸不要。
孟鸿卓又换了个方向递给她,云容再度扭过头去,抽泣着捂住了自己的脸蛋。
“你别哭……”他一时头大,平日里面对的弟子都是男子,要么就是追着他身后跑的怀文玉,一个个极为坚强,流汗不流泪的印象已经刻在了孟鸿卓的脑子里。
别的小娘子哭起来梨花带雨,辛云容被自己的手闷得喘不过气来,松开手后满脸的泪水,张开嘴哼唧着继续抽泣,发大水似的止也止不住。
孟鸿卓:“……”这怕是他的劫。
俞济听到声响匆匆跑过来,上半身的衣衫半解,似乎是在房间里正擦着汗就跑过来了。
“怎么了这是?”
辛云容哼哼唧唧了好一会儿,又觉得羞愧起来,慢慢止住了眼泪,泪眼朦胧地喝了一大口水。
俞济在孟鸿卓的怒视下穿好了衣裳,他讪笑着喊了声师兄。
“都当娘的人了,稳重些。”孟鸿卓不怎么会安慰的话语,提醒着她注意身体,别情绪波动太大。
谁料云容瞪圆了眼睛,仿佛才想起自己还揣着一个娃,又感伤着红了眼眶,双臂抱着自己的肚子。
孟鸿卓:“……”
俞济:“……”师兄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这话他不敢说,却又听小娘子凶巴巴地边哭边赌气:“娘亲重新给你找个爹……”
俞济去厨房端来糖包子给她吃了两个才好些。
怀文玉来的时候,云容将手伸向了第三个包子,孟鸿卓出声制止:“一会儿就吃饭了,勿要贪食。”
师兄何曾这般关心过她?怀文玉瞪着面前的娇俏的小娘子,在孟鸿卓看过来之前急忙撇开:“师兄,观主叫你过去。”
“我知道了。”他起身之前,将那盘包子顺手端走,虽然没说什么,但从这动作中就能看出他对云容的关心,跟在他身后的怀文玉死死咬着下唇,内心翻腾着。
如若还是从前,师兄就算对自己爱答不理她也可以接受,因为他对任何人都这般,但如今不同了。
他的表妹对他是不同的,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就连腼腆的俞济师弟,也对她另眼相待,内心的危机压迫着怀文玉的神经,慌神中心底仿佛有一道声音在叫喊着:“只有她消失才能恢复到从前!让她消失!”
魔怔了一般,连眼前停下的身影都没注意,一头撞了上去才醒过了神。
孟鸿卓侧过脸:“师妹先去休息吧,不必跟着了。”
她只当他是在避嫌,声音也如此冷淡……平日里的稳重被内心的念头消耗殆尽,她惶惶望着孟鸿卓的背影,下唇被咬出了血也没皱下眉。
孟鸿卓收拾着行李准备出门,观主多有不便,如今他要作为道观代表前去吊唁一位观主老友。
此次去的地方是浦州临县的一处道观,去也需一日的路程,估摸着五六日才回,他嘱咐着俞济在他不在的时候照顾好云容,若是有什么异常向观主寻求帮助。
嘱咐完俞济,他又单独将云容拉出来:“你自己小心些,若是被怀师妹为难也不用怕,观中弟子众多,她不敢乱来。”
云容点点头,让他路上小心。
他不再废话,背着行李往山下走去。
倒也没想到,他前脚刚走,后脚山下就来了人,说是江陵园新来的戏班一夜之间,女子的头发都被剃了个干净,他们疑心有鬼作祟,只好请这最近的道观下山瞧瞧。
那戏班之前来过一次,见过孟鸿卓带着俞济下山捉过鬼,多几分信任,这次前来问起:“不知孟道长和俞道长可有时间随在下走一趟?”
观主将俞济招来:“鸿卓不在,俞济你随班主下山一趟罢,带上才英。”
班主恭敬地道谢,又添了香火钱,俞济等到他走出大厅才开口:“观主,孟师兄命我照看好辛师妹,此次出行……”
“他点明了要你们两个,如今鸿卓不在,你不好推却。”观主叹息一声,“如此,她若愿意跟你同去,便将她带上吧。”
云容每日被关在观中,门前那棵树的叶子都快被她数清楚了,俞济欲言又止:“其实怀师姐心肠不坏,但我又实在不放心……”
但凡出点什么意外,他又如何向孟师兄交待,待他们下山,将辛师妹安顿在安全之处,他们几人再去戏班看看是什么情况。
不过是剃头,并未出人命,料到那只鬼不容易伤人,也不用担心辛师妹的安危。
云容只想出去走走,她点头应下:“那等我收拾一下,很快就好了!”
正收拾着呢,刚聊到的怀文玉就走了进来,站在云容面前脸色冷淡:“观主给你的符。”
云容偏过头去,有些没听清:“啊?”
穿着道袍的高个女子将黄色的符往桌上一丢,似是失去了耐心转身就走。
跨出门槛,身后传来小娘子真诚的道谢声,怀文玉回头瞥见她将黄符塞进衣服里,什么也没说。
过了三个月的危险期,那头小牛没能派上用场,它走得太慢了,云容跟在俞济几人后面,身上的包袱被俞济接过去背着了,她听着师兄弟几人和戏班的班主聊天,也觉得十分有趣。
她后怕地摸着自己头顶上的啾啾,一点也不想变成光头。
?
作者有话说:
辛云容:有什么会比剃头鬼更可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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