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 第266章 我种田养你(2) 枕头下……
程怀燕看着巫洛阳,巫洛阳看着程怀燕。
片刻后,程怀燕终于意识到对方的眼神所代表的意思,她有些不敢置信,又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
巫洛阳低下了头。
从程怀燕的角度,可以看到她明秀静美的侧脸,像是晚秋的红叶从树梢间坠落,即使再不懂得伤感的人,也不由生出几分怜惜。她顿时觉得自己问错了话。
城里的女孩子——程怀燕不知道城里是什么样,但对于住在村子里的乡亲们而言,“城里”是一切美好的代名词,既然如此,城里的姑娘,不会补衣服自然也是情有可原了。
“那个……”她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不会很正常……我也不会。”
巫洛阳轻轻吸了一口气,“我会学的。”
“也不用太勉强。”程怀燕说。但大概是怕巫洛阳立刻就打退堂鼓,又补了一句,“学不会也无所谓。”
巫洛阳不知为何,心情突然轻松了一些,她点头,“我知道了。”
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学会这门程怀燕没有的技能。
毕竟她刚才虽然说了会帮家里干活,但是巫洛阳自己想想都觉得心虚,猜想那个家里能让自己干的活恐怕不会多。那些重活自不必说,轻省的活计里,她恐怕只会扫地擦桌子,连做饭都不会。
程怀燕会需要一个扫地擦桌子的帮手吗?
只有她也不会做的,学会了才有意义。而且,缝补衣服算来是比扫地擦桌子更轻省的活了。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就到了程家。程怀燕先牵着马去了马棚——大青马是属于集体的,不过程怀燕在整个村子里养马养得最好,所以得到了单独照料一匹马的殊荣。
为此,村里还组织人手给她家搭了个马棚。搭的时候,程怀燕多准备了一些材料,请大家弄得大一些,不仅能养马,还能余出一半的地方来堆放柴火。
拴好马,把马背上的东西卸下来,给食槽添满草料。
然后程怀燕才领着巫洛阳回了家。
刚到院子里,她就扬声喊,“小喜鹊,我回来了!”
几秒种后,从里面销起来的门被人打开,露出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惊喜地看向程怀燕,喊了一声,“姐姐!”然后才转过头,打量跟在她身边的巫洛阳。
“这是今天刚来的巫知青,巫洛阳,你叫她——”
程怀燕说到这里一顿,回过头来看巫洛阳。
巫洛阳连忙说,“你可以叫我洛阳姐姐。”
“洛阳姐姐!”小喜鹊立刻脆生生地叫了一句。
巫洛阳往前几步,爬上台阶走到门口,伸手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小脑袋,动作突然一顿。
这个时候,按理说是应该给点礼物的,不用多贵重,一块糖,一个草编的小动物都可以。可是巫洛阳既没有,也不会。
这让她感到了一种强烈的窘迫。
尽管程怀燕已经看过了她最狼狈的姿态,但是这一刻,巫洛阳还是因无地自容而低下了头。
手心里突然被塞进来一个东西。
巫洛阳一愣,抬头看去。程怀燕朝她点头,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小喜鹊。
巫洛阳把手摊开,里面果然是一颗糖。她眼神剧烈波动了几次,才将之递到小喜鹊面前,“这个是给你的。”
小喜鹊眼睛一亮,几乎想要伸手去接了,但最后还是强行忍住,转头去看程怀燕。直到程怀燕点了头,才欢呼一声,接过去,迫不及待地剥开糖纸,含在嘴里抿那股甜味。
巫洛阳却没看她,而是在看程怀燕。
不用问她也知道糖是哪里来的,程怀燕去了一趟县城,小喜鹊在家里眼巴巴地等,肯定得带点儿什么回来,哪怕是最便宜的、一分钱一颗的糖果。
但这个人情却让给了她。
“谢谢。”她又说了一遍。
“你也太客气了。”程怀燕好笑地说,“这一天你说了几个谢谢,我都数不清了。以后住在家里,难道也这样吗?”
“我……”巫洛阳本来想说“我在自己家里也是这样的”,幸好及时止住了,“我会注意的。”
“洛阳姐姐住在我们家吗?”小喜鹊听到她们的对话,连忙问。
小孩子本来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巫洛阳是小喜鹊长到那么大,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比画上的还好看,自然对她充满好感,何况巫洛阳还给了她糖吃!
“对。”程怀燕说着,鼻尖嗅到了饭菜的香气,不由皱眉,“你又做饭了?”
“我会做的嘛。”小喜鹊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松开了按着门板的手。
这一下,巫洛阳也闻到那从房间里飘出来的食物香气了。饿了两天的肚子顿时咕咕叫了起来。
程怀燕本来还想说两句,见状推着巫洛阳进了门,只叮嘱了一句“你还小,下次等我回来做”,就说,“那就吃饭吧,赶了一早上的路,都饿了。”
小喜鹊对前一句充耳不闻,跑到碗柜那边拿了三个碗出来,动作熟练地装饭。
饭是用玉米面蒸的,筛得很细,而且又是刚刚蒸出来,又香又软,口感与巫洛阳的玉米面窝头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配菜是一大锅白菜土豆汤,没有任何油星,只在旁边放了一个辣椒做的蘸碟,算是添些滋味。
另外又有一碟大头菜,也没有炒过,直接端上来的。
即使如此,对巫洛阳来说,也已经足够丰富了。她不好意思夹菜,埋头猛扒了几口饭,差点把自己噎着。好在肚子里有了东西垫着,也不再那样烧得慌了,她才得以放慢速度,细嚼慢咽。
“吃菜。”程怀燕招呼她,本来想给她夹一筷子,又怕城里人讲究,不吃别人夹的菜,就只说,“这一锅菜中午就得吃完,不用省着。”又问,“你吃得惯辣椒吗?”
“我试试。”巫洛阳谨慎地说。
程怀燕家的这种辣椒,不知道怎么做的,闻起来非常香。巫洛阳夹了一片土豆,蜻蜓点水地沾了一点,入口香味更强烈了,虽然有点辣,但又有种令人上瘾的霸道。
不知为什么,巫洛阳突然想哭。
对于“滋味”一字,她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了。
巫洛阳生得太白了,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好,譬如现在,她明明已经强忍住了哭的冲动,但是眼圈周围一片的红,还是吓了程怀燕一跳,“不能吃辣,你就别吃了。”
“我就要吃!”巫洛阳说着,夹了一筷子白菜,在蘸水碗里滚了一圈,然后狠狠塞进嘴里。
眼泪几乎立刻就落下来了。
小喜鹊在旁边看着,见她被辣哭了都还要吃,不知怎么有点不敢说话,也低头扒饭。
程怀燕已经猜到她并不仅仅是被辣哭的了,反而说,“也好,我们这边雨水多、湿气重,所以才吃辣子。你早晚都要适应的,多尝试一下也好。”
然后起身,给她拿了一条小毛巾。
巫洛阳把碗放在桌上,一手筷子一手毛巾,哭一声吃一口,直到一碗饭吃完了,她才稍稍遏制住了那突然涌上来的情绪。
幸好……幸好有辣椒。
吃完饭,小喜鹊动作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去洗。巫洛阳正犹豫着要不要帮忙,就听程怀燕说,“我得去地里了,耽误了半天工,今天恐怕要收得晚一点,你是跟我去,还是跟小喜鹊在家?”
从程怀燕的想法来说,当然是觉得巫洛阳留在家休息比较好。毕竟巫洛阳路上才晕过一次,虽然是骑马回来的,但是她或许还是需要休息一下。
但她还是开口问了,因为现在全村的人都在等着看知青是什么样子,要是今天巫洛阳不去,落在别人的眼睛里,就不知道会说什么了。
哪怕干不了活,至少态度要摆出来。
毕竟乡亲们本来也没有指望城里来的十几岁的学生有多么能干。
巫洛阳也知道这个道理,她连忙站起来说,“我跟你一起去。”
“那就走吧。”程怀燕说着,转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身进了屋,没一会儿拿来了一双手套。看针线就知道这东西一定是自己做的,走线歪歪扭扭,完全就是把两块剪好的布缝了一下而已。
看来程怀燕说她不会做针线,是很客观的评价。
而这种程度的针线,巫洛阳琢磨着,自己应该不至于学不会。
她一边想,一边听程怀燕的吩咐戴上手套,“你没干过农活,手很容易磨起泡,戴上这个会好一点。”
巫洛阳又想说谢谢,但开口之前想起来程怀燕让她不要客气,于是只好闭上嘴,扛着锄头跟在对方身后。路上程怀燕又去牵了马,不过这一次,她将几字形架子上的箩筐拆了下来,只带了架子。
要去的地方距离村子不太远,就是爬坡下坡有些累。
到了地头上,这会儿大家都在吃饭。忙起来的时候,村民们是不回家吃饭的,往往是家里的老人孩子做好了送来,就在地头上吃。吃饭的时候,自然也说些闲话。
所以巫洛阳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因为她长得好看,更因为这种好看,与这个闭塞的小山村格格不入。
人们指点着,议论着。但此刻,巫洛阳却没有了一开始进村时被人打量的慌张,她站在程怀燕身后,那些意味不明的视线和窃窃私语似乎就无法伤害到她分毫了。
“给大家介绍一下。”程怀燕站在田埂上说,“这就是分到我们小塘村的巫知青,巫洛阳,大家都认识一下。”
“是只来了一个吗?”有人大声问。
“两个,有个分去了一组。”程怀燕回道,“巫知青是从上海来的,身体不太好,以前也没干过农活,大家要多多帮助她,共同进步!”
老乡们对于共同进步没什么兴趣,都好奇地打量着巫洛阳。
有开朗外向的人直接开口跟她招呼,“巫知青,上海是什么样子?”
其实从大队长到村民,大家说的都是一口本地土话。幸而本地话和普通话一样,都是以北方方言打底,巫洛阳虽然听得有些吃力,但不至于完全不懂。
她想了想,简单地跟大家说了一些上海的景点和特色食物。
当一个人回想某个地方的时候,第一印象,一定是那里的食物。也许是因为哭过了一场,心底那些淤积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巫洛阳已经不像在火车上那样对自己的来历讳莫如深,她坦然地说起大城市的繁华热闹,也坦然地说起自己的囊中羞涩。
并不是所有住在大城市里的人,都在享福。
这让乡民们的心理稍微平衡了一些,对待巫洛阳也有了半个自己人的亲热。
所以吃完了饭,回到地里干活,见巫洛阳连锄头都不会拿,大家也没有嫌弃,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贡献出自己的经验和绝活,恨不得手把手地教她。
这一天的工作是收土豆,对于手臂没太多力气的巫洛阳而言,实在是个巨大的挑战。
让她最不好意思的是,因为不熟练,她总是会挖破土豆。
坏了的土豆放不了多久,卖相也不好,就被单独捡出来,回去之后各家都分一点。也许是因为这会儿大家都缺粮食,就算分到的是破土豆,也总比没有好,反正没有人因此责怪巫洛阳。
慢慢的,她倒是摸索出了一点技巧来,虽然还是慢,但看起来有点样子了。
其实学这些不难,真正折磨人的是酸痛的手臂和被磨得发痛的掌心。
好在没多久,程怀燕就说挖得差不多了,自己带着几个壮劳力继续挖,剩下的人都被分配去捡土豆。先用撮箕装了,然后再倒进麻袋里。
一直忙到天色暗下来,程怀燕又领着壮劳力们去备马,将麻袋扛过去,放在几字形的架子上,捆好之后让马儿驮回村里去。
总共四匹马,来回几趟才将所有的土豆运走。众人收拾农具,在晚霞的余晖里往回走。
巫洛阳完全是咬牙坚持到这时候,已经一分力气都没有了。
但是跟着人群走在晚风吹拂的小路上,远远地看见村子里的屋顶,还有从瓦片间升起的袅袅炊烟,她又不由得生出了一种久违的安心。
在这个远离喧嚣的地方,只要脚踏实地的劳作,就能活下去,贫穷却安稳。
……
她们到家的时候,小喜鹊再次做好了饭。
不过这次,程怀燕没有再说什么。
山村里是没有电灯的,煤油灯也得省着用,点灯做饭这事太奢侈了,而且也不方便。小喜鹊提前做好了饭,她们就可以把桌子搬到院子里,就着天光吃饭。
饭菜都和早上一样,还是没什么油水,不过至少肚子是填饱了的。
锡锅里装了水,坐在炉子上,借着做饭的余火烧热了,正好用来洗漱。
没有灯,自然也很难有什么娱乐,再说白天也够累了,所以洗完就直接上床睡觉。
“家里就一张床。”程怀燕这时才对巫洛阳说,“你可能得跟我和小喜鹊挤一挤了,不介意吧?”
巫洛阳摇头,“当然不会。”
其实就算程家有多余的床,她也没有被褥。要不是程怀燕好心,她现在应该在牛棚里睡床板呢。
程怀燕领着她进屋,顺手从炉边拿了火柴,点燃煤油灯,举着去了睡觉的房间。
床是木架子床,床头放着一个三开柜和一个大木箱,箱子上堆着不少衣服。另一边的窗下,摆了一排的咸菜坛子,走进来还能闻到一点味道。
正对着门的地方是一张桌子,上面放了一些书本。
巫洛阳冷不丁地在这里看到书,不由微微一愣。
程怀燕已经挂好了灯,回过头来,见她在看那些书,顿时不自在起来,解释道,“小喜鹊今年上学了,我就把这些课本找出来给她用。”
反正再交钱买一套是没有的。
巫洛阳点点头,没有贸然上前翻看,转身走到程怀燕身边。
而程怀燕已经从三开柜里拿出了针线盒,站在灯下朝她伸出手,“你手上起水泡了吧?得挑开,不然明天磨破了更难受。”
巫洛阳看着灯光下闪着寒芒的针,心下生怯,却也只能咬牙递出自己的手,把头别到一边去不看。
程怀燕托着她的手,只在旁边扎一个小洞,将里面的组织液挤出来,一边说,“没有药,就不挑破了,有点疼,你忍一忍。”
确实,挑的时候,挤的时候都不觉得疼,只有水泡鼓起来的皮重新贴到肉上,才有一种火辣辣的疼。
但是据程怀燕说,这样的话,明天醒来皮就会重新长到肉上,再干活的时候就没那么难受了。虽然之后它还是会被磨破,但是不会起水泡了。
“等长出茧子就好了。”她这样安慰巫洛阳。
但是,看着眼前这只白皙干净、指尖细细,一看就从未经过劳作的手,程怀燕心里又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这是自己未曾见过的一种美即将被摧毁,她只是……有点可惜。
挑完了水泡,小喜鹊也进屋来了,程怀燕就收起针线盒,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枕头。不过她没有将这个枕头给巫洛阳,而是换了自己在用的那个给她,又解释道,“这是我爸妈用过的。”
看这个家就知道,她的父母,当然已经不在了。
巫洛阳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急促地伸手接过枕头。
在程怀燕转身去放自己的枕头时,巫洛阳眼尖地发现,枕头下方的位置,竟然放了一把刀!
她先是一惊,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程怀燕再厉害,也是个年轻女孩。一个年轻的姐姐带着妹妹生活,难保不会有人打什么主意,自然要昼夜防范。
其实现在想想,程怀燕难道是生下来就这么厉害的吗?不知道她父母去世了多久,但或许,正是因为失去了父母,必须要自己挑起生活的重担,她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因为不够能干,在村里是生活不下去的,何况还要养活一个幼妹。
但是很显然,程怀燕做得很好,恐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她甚至还有余力送小喜鹊去上学!
巫洛阳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她只需要养活自己一个,还有程怀燕帮忙,就连做饭都有小喜鹊,没道理还过不好。
……
话是这样说,但是第一天早上,巫洛阳迷迷糊糊地被小喜鹊叫醒时,仅仅只是翻了个身,就全身酸痛得恨不能瘫在床上。
她忍着那股劲爬起来,踩在地上的时候腿都是抖的。
行走,洗漱,吃饭,平时简简单单的事,对于此刻的她而言,都是巨大的折磨。
她很怀疑自己这样,是不是真的还能干活,但还是扛着锄头,跟在程怀燕身后,慢吞吞地往地里走。
今天仍然还是收土豆。
虽然程怀燕昨晚给她挑了水泡,但今天还是没有安排她挖土豆。而是让她将地里大块的石头捡出来,在边界处垒成一道矮墙。
山地就是这样,年年都能挖出好多的石块,不捡出来很不方便。
这样的活计,以往都是等冬天翻地的时候才做,不过程怀燕安排给巫洛阳,大家也没什么意见。因为程怀燕同时也说了,巫洛阳的工作量比不上别人,不能拿满工分,就给她算了六个。
巫洛阳感激她的照顾,就更不愿意让人说她徇私,忍着浑身的酸痛,一刻都不敢停下。
等中午小喜鹊送饭来的时候,她腰都直不起来了。
程怀燕支使小喜鹊来给她捶背,又说,“都是这样的,开头捱过去,习惯了就好。”
“我知道。”巫洛阳点头。
别的知青,或许还在期望着什么时候政策变了,可以回城,但是巫洛阳不一样,她是没有退路的。
在巫洛阳这样想着的时候,小塘村的另一位知青黄桥,也在想她。
黄桥昨天也是直接被组长黄家学拎到地里,干了一下午的活。他是男的,黄家学可没给他任何照顾,直接让他挖了一下午的土豆,最后还说他干得太少,只记了三个工分。
黄桥有些不满,但他也没当着黄家学的面表现出来。反正他和这些乡下人不一样,并不完全靠工分吃饭。
黄家学给他找了一户人家借住,有单独的房间和床。但是睡得再好,起来也是浑身酸痛。
虽然家里的条件不算好,但黄桥是最小的孩子,又是个儿子,在家的时候虽然也帮着干活,但基本上就是搬搬东西而已,哪里受过这个?
他本来想请一天假休息,但黄家学说最近正是抢收的时候,等过了这一阵,活少了,工分算得也少,而且也不是人人都能去干。
等收完了庄稼,交上公粮,就要分粮食了。
他们来得本来就晚,根本干不了几天活,要是再请假,能分得的就更少了。
他带来的粮食,粮票和钱有限,哪里经得起这么吃?
就只能硬着头皮下地了。
但是黄桥没有巫洛阳那样的韧性,更不会觉得磨洋工会对不起组长黄家学,所以干得十分敷衍,能歇就歇。这样的态度,黄家学当然也不惯他,居然说今天只能给他算五个工分!
他觉得自己信错了人,黄家学也觉得自己挑错了人。
要是选了那个女娃娃,她是女孩,长得又漂亮,大家都肯照顾一下,干得少也不会有意见。黄桥呢,一个男的只能拿五个工分,这已经不是拖后腿,而是丢人了。他都不知道大队长和村支书问起来要怎么说。
既然心里已经放弃黄桥了,他自然不会客气,索性扣工分,让组员们知道自己是公正的。
本来组里确实有人看不惯黄桥,听到黄家学这么说,就不吭气了。
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在村里算得上是壮劳力。拿十个工分是常事,那种手脚麻利的,一天十一个工分也有。不说男的,很多女人拿的也是十个工分,像燕子那种,拿十一个工分大家也都服气。
五个工分,就看着城里来的知青怎么养活自己吧。
黄桥这种会来事儿的人,哪里察觉不到其他人态度的变化?本来昨天,他们还隐隐奉承着他这个“城里人”,追着问上海是什么样子的,今天就是另一张脸了。
他现在唯一的安慰,就是巫洛阳肯定比他更惨。
黄桥有心在放工之后去找巫洛阳说说话。相信以她现在的处境,只要自己稍微给点好处,就能让她死心塌地。
然而他实在是太累了,回去之后坐下就不想起来,索性放弃了。
现在这种状态,他也没那个心思。
他没有心,村民们却有。一组的知青是这个样子,他们自然好奇一组的情况,吃过了晚饭,就在村里转了一圈,很快就打听到了。
人家虽然是个女孩,确实也不会干地里的活,但是肯学肯干,态度就不一样。
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一组的人听完巫洛阳的表现,对黄桥更加看不上了。
黄桥第一天就从人们的闲谈之中得到了这个消息,顿时如遭雷击。
他当然不信巫洛阳是靠自己,那必然就是程怀燕照顾她。早知道他也去一组了,组长是个年轻女孩,脸皮薄,肯定不好意思扣分,而且他对自己的长相还是很有自信的,甩这些村里的土老帽几条街,只要略施手段……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不过,这倒是让黄桥开动起了脑筋。现在去找程怀燕肯定不行,也不方便,但是组里其他的女孩呢?
乡下地方,大部分孩子跟程怀燕一样,上个初小就算了。甚至还有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材料,连初小都毕不了业,直接辍学的。这些孩子,七八岁就跟着下地,十一三岁已经是个能挣工分的劳力,到十七八岁时,已经完全是熟手了,哪怕是女孩也一样利索。
要是能找人帮自己干一部分活,他也就能喘口气了。
……
几天之后,地里的土豆都收回来了,巫洛阳身上的酸痛也消退了很多。
她的掌心和指节磨出了茧子,人晒黑了一些,但是看着反而比刚来的时候更精神了。毕竟是还在长身体的年纪,餐餐都能吃饱,尽管劳作很辛苦,身体反而更结实了一些。
不过毕竟没有多少油水,吃的也不过堪堪足够消耗,又晒黑了,乍一看竟比之前更瘦了一些。
只有当她转过头来看人的时候,眼底的亮光才让人觉得,她的状态很好。
程怀燕收回视线,心情就像是回到了将养了半个月的小鸟送归的那一天。
它们已经开始学飞了,虽然翅膀仍旧稚嫩,却注定翱翔蓝天。
今天她们的工作是掰玉米。
出门的时候,小喜鹊也跟她们一起。土豆收完了,但是地里多少会落下一些,像小喜鹊这个年纪的孩子,就会拎着篮子去地里找那些漏网土豆。找到的土豆,可以交给村里算一些工分,也可以留下做自家的口粮。
巫洛阳本来觉得,那么多人在地里干活,遗漏的土豆应该是少数,然而事实上,小喜鹊的收获颇为惊人。
“很多人活干得糙,会漏下很多。”程怀燕跟她解释。
小喜鹊小声说,“也有一些人是故意的。”
巫洛阳有些吃惊,“故意的?”
“是啊。”小喜鹊说,“他们把土豆埋起来,在地里留下记号,到时候让自家孩子去找,一找一个准。”
巫洛阳恍然。看来不管是在哪里,都免不了会有这种事。公家的东西,虽说之后会分到户,但哪比得上自家的?再说了,他们做得隐蔽,只能说是打擦边球,就算被发现了,只要数目不多,说是漏下的也说得过去。
这种事,程怀燕知道,大队长和村支书未必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巫洛阳相信,程怀燕不会做这种事。
因为她是拿十一个工分的,而且当组长本来就有补贴,养马也有,养活两个人绰绰有余,用不着这样。可是,如果穷困潦倒,家里揭不开锅了呢?
如果没有程怀燕,独自一人在小塘村生活的她,在摸清楚规则之后,恐怕也会加入其中。
第一天再掰玉米的时候,巫洛阳就注意到,很多人确实是会故意放过那种很小的玉米苞。这种苞里的玉米总共只有指节长,而且上面的玉米粒也稀稀拉拉,没多少分量。
这样的玉米,收回去也会被单独挑出来,分粮食的时候也不算它。既然如此,大家就不算是占公家的便宜了。
巫洛阳立刻入乡随俗,也跟着忽略它们。
她本来有心记住这些玉米的位置,回去告诉小喜鹊的,奈何她在小塘村,至今连路都认不全,更不要说记别的,只能作罢。
收玉米,总体来说是个比挖土豆轻省一些的活计,但是也不好过。因为玉米叶子会割人,尤其是被太阳一晒,再碰到人身上,立刻就能带起一片红痕。
尤其是巫洛阳,虽然晒了几天太阳,但仍然是细皮嫩肉,所受的折磨比旁人更甚。
脖子是重灾区。尽管程怀燕替她准备了带围脖的草帽,效果也十分一般。
每天回家,巫洛阳都要打上肥皂,用温水一遍一遍地擦洗。即使如此,也能看出这一片的皮肤和明显比别处更红,而且轻轻一碰就疼。
最后是小喜鹊贡献出了自己的甘油。
这是程怀燕买给她冬天擦脸擦手的。小孩子皮肤嫩,被冷风一吹就会皲裂,冬天上课时教室里跟冰窟一样,手脚也容易生冻疮或是干裂,擦一擦油会好很多。
不知道是确实有效还是心理作用,巫洛阳擦了也觉得好多了。
乡村的生活很辛苦,不过巫洛阳的心态却越来越平和。有时候,早上梳头,对着碎了一半的镜子里的自己,她会觉得很陌生。
陌生,但没什么不好。
至少现在,她终于不用日夜惶惶于那些不知何时会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噩梦。
……
收了玉米之后,因为地里的水稻还没有完全成熟,所以他们终于有了几天的空闲。
说是空闲,其实也闲不起来,男人们要修整农具和房屋,女人们则侍弄家里的菜地,陆续开始腌制各种咸菜,为过冬做准备。
程怀燕就更忙了,因为她只有一个人,所有的活儿都要做。
平时她带着组员们在地里干活,就看得出来比别人都利索,但巫洛阳也是知道她开始摆弄家里的这些东西,才发现程怀燕比自己认为的更能干。
休息的第一天上午,巫洛阳睡到天亮了才起来——虽然每天都睡得很早,但大概是因为身体负荷太大,巫洛阳总觉得睡不够,都不知道程怀燕和小喜鹊是怎么天不亮就起床的。平时全靠小喜鹊叫,她才没错过时间,今天没人叫,就直接睡到自然醒。
一睁开眼睛,就闻到了玉米饭的香气。
其实真说起来,粗粮就是粗粮,玉米磨得再细,口感跟大米白面也是比不了的。但是小塘村的玉米,有一种城里买的玉米面所没有的香气,很能引动人的食欲。
巫洛阳穿好衣服出门,就见程怀燕在火炉上架了一个大铁锅,正在用一只大甑子蒸饭。
刚刚的香气,就是程怀燕揭开甑盖查看的时候弥漫出来的。
这会儿,她将甑子端下来,直接将蒸好的玉米饭倒在大簸箕里。回头看到巫洛阳,就笑着用木勺切了一小块下来,递给她,“尝尝,这么吃很香的。”
巫洛阳接过来咬了一口,那原本只是鼻子享受到的香气,就弥漫在了口腔里。
她说,“感觉和平时吃的不太一样。”
“嗯,这样蒸出来太干了,所以才能结块,放一放就拉嗓子,得加水,然后再蒸一次。”程怀燕说。
她一边说,一边用瓢从桶里舀水,然后一手水瓢一手木勺,一边浇水一边将结块的饭拍散,拌匀,确保水分均匀地渗入其中。连着用了几瓢水,才把一甑饭拌好。
村里条件好一些的人家,会在这一步加一些米饭就去,口感会更好一些。
程怀燕将甑子重新放在锅上,等这上汽。
巫洛阳看她轻轻松松拎起那只大甑子,忍不住想到刚来的那天,程怀燕抱着她送到马背上。
感觉比抱一只甑子更轻松。
她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说,“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程怀燕笑了起来,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都是练出来的。”
“很厉害。”巫洛阳真心实意地说。
程怀燕摇头,“巫知青,你是大城市的人,以前应该见过很多厉害的人吧?我这个算什么。”
“不一样。”巫洛阳认真地说,“他们有他们的厉害,这不影响我觉得你厉害。”:,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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