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手怎么了?”叶汝真眼尖,瞥见风承熙手背上有一道细细的伤痕。
“哦,被蔷薇的刺划伤的。”风承熙道,“不知叶卿那掺了珍珠与云母的玉簪花粉棒,能不能盖住这小小伤口?”
叶汝真瞬间僵住:“……”
一国之君,竟然听壁角???
“那位朋友住的不是朱雀大街,是朕的后宫吧?”
叶汝真瞧他有几分咬牙切齿,忽然心念一动,道:“陛下,臣除了无知浅薄之外,其实还有一个毛病。”
风承熙凉凉道:“叶卿的毛病确实不少。”
叶汝真正色道,“臣时常混迹青楼乐坊,填词度曲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因为臣好色。”
“……”风承熙从牙缝里一字一字往外挤,“看出来了。”
“所以,陛下放为臣这样的人在身边,着实不妥当。”叶汝真继续诚恳道,“宫中美人众多,臣万一情难自抑,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来,陛下难道也能忍吗?”
康福在宫里当差四十年,就没见过这般大逆不道之言,忍不住喝斥道:“大胆!”
底下的话还没说出来,风承熙抬起手,摸了一把脸,止住康福的话头,向叶汝真道:“朕能。”
康福:“……”
叶汝真:“…………”
“自古女色容易误国,朕自小便想成为一位明君,自然要远离女色。”风承熙道,“叶卿看上谁,直接跟朕说一声便是。”
他还问道,“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方才那几个人里头,哪一个是她?”
叶汝真不相信世上真有男人忍得了这事儿,难不成他是为了套出赵晚晴的名字好处置人?
叶汝真当即表示自己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是真对哪个官女动了心。
风承熙点点头:“那等叶卿真正动心之时,再来告诉朕不迟。”
说着微微一笑:“园子里东南角上假山背后种着几株魏紫,有劳叶卿为朕取两枝来。”
叶汝真恍恍惚惚地去折花。
一路都在思索自己何德何能,竟让天下之主如此委曲求全。
叶汝真一离开,风承熙整个人就摊在了茵陈上,手压着自己额角。
头疼。
康福连忙扶着他,焦急:“陛下您觉着如何?可要取药来?”
“不要。”
康福听他声音稳定,稍稍放了点心:“这位叶大人过于胆大妄为肆无忌惮了,您真要把他留在身边,可得好好打磨一番才行,不然可莫要被他气坏了身子。”
“胆大妄为肆无忌惮……说得可真不错。”风承熙望着凉亭,喃喃道,“再这么下去,都不用姜凤声动手,朕直接就能被气上天。”
但他虽然气得要死,却并未像往常一样发作。
“也许皇祖叔说得对,朕心疾治愈的关键,就在她身上。”
牡丹已经开到了最繁盛的时候,再过些时日便要凋谢,每一株都不要命似地开放,开得如火如荼。
魏紫乃是牡丹名品,花朵硕大丰美,高贵不凡。
花丛中有人手持竹剪,宫女捧着银盘,里面已经搁着好几支牡丹。
“姜姑娘。”叶汝真连忙见礼。
姜凤书一个月里至少有半个月的时间住在宫里陪太后,后宫都知道她是未来皇后,阖宫敬服。
虽未行封后之礼,但已然有皇后的威仪了,单是来折个花,便有长长的两队宫人在旁边等候。
“叶大人来折花吗?”姜凤书从银盘中取过三枝,“太后和陛下都喜欢魏紫,叶大人既然来了,便替我将这几枝转呈给陛下吧。”
叶汝真懂了,这是太后知道风承熙在御花园看书,所以特意让姜凤书过来的。
“姑娘折的花,臣不敢掠美,臣这就陪姑娘去将此花献上。”
“不必了。”姜凤书美丽的面孔上好像总带着一丝对世间万物皆不带一丝兴趣的倦意,“我有些累了,花已折好,有劳大人送一趟吧。”
姜凤书扶着宫人的手走出两步,忽然回头,道:“叶大人,你可知什么样的花最容易被折?”
叶汝真:“……好看的?”
“不尽然。有些花极美,但开在叶底,人们瞧不见,也就能在枝头安然开过整个花期。最容易被人折走的,是那些不单长得好看,还开在显眼处的花。”
姜凤书道,“木秀于林,花耀于枝,过于醒目,便很容易招来无妄之灾。叶大人觉得呢?”
她说完,回过头,亭亭移步而去。
留叶汝真抱着花站在原地,一头雾水。
什么意思?
不是很懂。
她回到凉亭,算了算时辰,差不多该到午饭时候了。
果然,等她把花插好,康福便低声提醒风承熙回去用午膳。
叶汝真立即起身恭送。
风承熙从她的身边经过,一句话从头顶飘落:“叶卿也来吧。”
风承熙的寝殿是明德殿,高大恢宏,阔朗明轩。
朝中有资格踏入此地的,不超过十个人,叶汝真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陛下,这里已经是后宫,会由内侍省的人记录内起居注,实在用不着臣跟来……”
“朕既未立后也未纳妃,后宫空空如也,你怎么来不得?”风承熙道,“再说内侍省的人大多都是入宫之后才读了点书,内起居注整日不过是记朕何时吃饭何时睡觉,哪比得上叶卿的水准?”
叶汝真:“……”
内侍们已经在传膳,熟悉的菜式一样一样流水般端上来。
叶汝真对“陪皇帝用御膳”有点阴影。
还好这次既没有人来问安也没有人来献菜,一顿饭规规矩矩地吃完了。
她记得风承熙吃过午饭便是要午睡的,风承熙却没有要睡觉的意思,起身去了偏殿。
叶汝真跟在他身边,才踏入便惊住了。
偏殿虽比不上正殿那般高轩奢华,亦是雕梁画栋,华美慑人。
但这样一间奢华宫殿,被故纸堆淹没了。
沿墙俱是高大的书架,这还不够,地上汪洋一样流淌着书册与奏章,展开来的奏章摊得到处都是,纸质已经发黄,显然已是历时久远。
叶汝真无处落脚,弯腰想收拾一下。
康福止住她:“别动,陛下看完了自会唤我们来收拾。”
叶汝真震惊了:“这些……全都看完?”
把她关在这里,不吃不喝一辈子,她也不可能看得完。
康福神情平淡地点了点头,好像并不觉得这是多么了不得的事。
风承熙更是一进来就在书案前坐下。
书案上不止有书和奏折,还有一幅蜀中舆图
书里面有游记,有地志,奏折封皮上的落款都是蜀中官员,时间横跨三朝,从明帝爷那朝到先帝爷再到本朝都有。
叶汝真忍不住问道:“陛下每次回宫午睡,都是在这里看书看折子?”
风承熙看起奏折来一目十行,很快便扔开一本:“现在知道朕是如何的勤政爱民了?”
“……那陛下一本话本子为何还要看那么久?”
风承熙抬起头,认真道:“因为朕想看看,叶卿那么喜欢的书,到底在讲些什么。”
叶汝真嗫嚅:“……陛下看后呢?”
“看后就发现,其实还挺好看的。”
风承熙说着一笑,“宫里虽没有话本子,但有宫廷秘闻录,让康福拿给你看。”
康福不单取了书来,还带着两名小内侍搬了把圈椅来。
如果说正殿还有个别肱股之臣能进,这间偏殿显然就没有旁人能进来过,只有一案一椅,叶汝真哪怕想偷懒都没地方靠。
椅子就放在书案前,叶汝真谢恩告坐,端端正正地翻开书,不到片刻,一个哈欠就不问自来。
风承熙抬头看了她一眼。
叶汝真连忙道:“请陛下恕臣失仪之罪,臣昨晚睡得有些迟。”
而且又是午后,刚吃完饭,正是犯困之时。
风承熙没有说什么,只见视野中叶汝真书页翻动的速度越来越慢,间隔越来越长,然后脑袋一点一点,打起了瞌睡。
风承熙:“……”
康福待要上前唤醒叶汝真,风承熙摆了摆手。
叶汝真猜得不错,这间偏殿从来没有人来过,每一次都是风承熙一个人待着,任何时候抬起眼,面前都是空空荡荡的。
但今日视野里多了个人。
叶汝真已经彻底睡着了,脑袋搁在书本上,肌肤在斜照进来的阳光下泛着玉一样的光泽,低垂的眼睫浓密如蝶翼,鼻头翘挺,微微泛红。
也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叶汝真嘟囊了几句。
风承熙起身俯近。
天地可鉴,他起身之时别无他意,只是想听清楚些。
但离得这样近,首先便闻到一股甜甜的脂粉香气,然后视线便落在叶汝真的唇上。
叶汝真梦里犹在咕哝,唇微微嘟起,双唇湿润、饱满、软红,像老天爷亲手制成的一颗樱桃糕,坠落人间,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细尘在阳光里轻轻飞舞,清风透窗而入,乱翻桌上书。
叶汝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张柔软的毯子。
她裹了裹重新闭上眼睛,下一瞬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外面天色已黑,天边已经看得见星光。
康福走进来。
叶汝真舌头打结:“公公,什、什么时辰了?”
“叶大人醒了?刚过戌时三刻。”
“!!!!”叶汝真声音颤抖,“宫门……落钥了。”
“自然早就落钥了。”康福永远板正的脸上居然带了一点笑意,看上去有了一点慈眉善目的意思,“陛下已经命人去尊府传话了,今夜留大人值宿宫中。大人请随老奴来。”
叶汝真浑浑噩噩随着康福起身,发现康福带她走向正殿,顿时彻底清醒了过来,抓住了康福的衣袖。
“康、康公公,咱们这是要去哪儿?我、我晚上宿哪儿?”
康福答:“自然是陛下寝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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