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汝真道:“我就是闲着无事,顺路来瞧瞧。”
风承熙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从天香楼到这里,可不顺路哦。”
“……”
实话是,在天香楼和蕴娘聊完之后,她忽然就很想见到风承熙。
明明也没什么事,见到了也不准备做什么,就是看着他带笑站在她的面前,心里的褶子便好像都被熨平了。
两人在阴森的牢房里含笑相望,并没有觉出各自都有一份傻劲,还是叶汝真先反应过来:“我……我就是听说有一家豆花好吃,你这边完事了吗?”
“已经完了。”风承熙笑眯眯地答,“走吧。”
牢房深处擒着林敬的郑硕:“……”
那家的豆花果然好吃,风承熙吃着自己的甜豆花,还尝试了一下叶汝真面前的辣豆花。
然后一气喝了两盏香汤。
风承熙在宫里的时候,康福服侍得精细,忌口的甚多,每天都喝药。
而今来了蜀中,这方面全然不在意了,逮着什么吃什么,药也不怎么喝了,人却是越来越精神起来,原本苍白的肤色都透出血色来了。
叶汝真问他准备怎么处置林敬。
“我本来已经想好了给他养老,后面你来了,我忽然有了一个新主意。”风承熙微笑道,“明天看热闹吧。”
风承熙眼下虽然不能亮明身份,但有那块令牌在手,瑞王很痛快地卖了个面子给他,还道:“既然郗大人愿意担责,本王又有什么话说?就看在林敬曾经教导过陛下的份上,饶他死罪,受些活罪,以警世人。”
离开江州那一日,叶汝真在马车内听到了外面突然热闹起来的喧哗声。
掀开车帘,就看到了林敬。
林敬是江州的名人,那日在别院雅集之时,他走在瑞王身边,威仪肃正,人人敬重,朝他鞠躬都生怕鞠得不合礼仪,因为那是对林老先生不敬。
但此刻,林敬须发散乱,套着木枷,被狱卒驱赶着,游街示众。
无数烂菜叶子臭鸡蛋石头子儿砸向他,人人骂他伪君子。
林敬口中嗬嗬作响,但再也说不出以往那些冠冕堂皇的言语。
这便是活罪,林敬不必砍头,但每隔一日,便须从牢房里拉出来,从江州最热闹的大街穿行而过,接受整个江州百姓对他的唾弃。
他曾经从百姓这里骗取了多少尊敬,今后便要受多少反噬。
叶汝真有点感慨:“林敬不是瑞王的挚友吗?两人也算相交多年了,居然半点都没有想过保他一下。”
风承熙神情淡然:“林敬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个用来附庸风雅的工具,就好比一只茶杯,日日用,可算是喜爱了吧?可若是这茶杯缺了个口子,那自然是得扔了,换个新的才是。”
叶汝真:“……哦。”
围观的人群里起了一阵骚乱,原来是林家所有对于女伎一事的知情者皆以同谋论罪,此时正被衙役押着流放至三千里外的崖州。
“大哥!大哥!”一名由家人搀着的男囚想扑向马车,奈何双腿不听使唤,整个人扑到在地上,“大哥救我啊大哥!”
正是曾经那位林侍郎。
他是林敬一手带大的,说是兄弟,实同父子,本身一无所长,十分平庸,一身仕途全靠兄长安排,此时只知道倒地大哭。
林敬试图冲过去,被狱卒拽住了木枷,眼睁睁看着林家众人被驱赶走了。
“啊……”林敬发出含混的长吼。
叶汝真望向风承熙:“这也是你的安排吧?亲眼让他看着他的家人流放。”
“这是自然。若不能让他亲眼瞧见,那流放起来还有什么意思?”风承熙闲闲道,“欺骗我戏耍我陷害我的人,便是这个下场,”
“……”
叶汝真觉得自己的后脊背有点凉嗖嗖的。
观音菩萨啊……她不会也是这个下场吧?
“怎么了?”风承熙的脸色忽然一转,之前那凉薄冷诮的表情转眼被关切取代,“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太热了?”
叶汝真点点头,正要说话,前面就听一道拔尖的嗓音响彻行云:“林敬,你这个丧尽天良的老东西!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嫁到你们家来,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好苦啊!”
说话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正是林敬的弟媳妻子曹氏。
叶汝真一愣:“她怎么没被流放?”
“她跟林家的和离了。”风承熙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再说眼下曹氏铺子里的蜀锦正被选为贡品,若是要换一家,又要生事端,因此周知府当场便过了她的和离书。
曹氏与宁氏是表姐妹,相貌略有两分相似,只是宁氏要明艳一些,曹氏则寡淡一些。
但曹氏的利落丝毫不弱于宁氏,那头骂完林敬,跟街坊们哭诉完她在林家是如何如何受罪之后,很快便追上了崔复的马车。
崔复的马车跟着叶汝真的马车后面。
曹氏站在马车下跟崔复好一通客套,主要大意是问林家现在出事了,那蜀锦入贡的事还作不作数。
崔复告诉她自然作数。
曹氏这才放心,又将崔复好一顿奉承。
抵达锦州之时已经是下午,叶汝真在路上度过了一天内最热的两个时辰,只觉得自己已经快被蒸熟了,回到家便一叠声唤人备水沐浴。
洗好澡出来,文鹃已经从井里捞出一只西瓜,切好了端过来。
文鹃那日便回了锦州,对后面的事一无所知,这两日才听得林敬的案子传开,便向叶汝真问个究竟。
叶汝真一面吃西瓜,一面把事情讲给文鹃听,自然,不便透露的身份问题都隐去了。
风承熙在旁边,一直死死地盯着她。
好容易等文鹃走开了,叶汝真忍不住道:“放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有数,绝不会提起唐远之的。”
“……”
风承熙慢慢挪开视线,低头吃瓜。
叶汝真出了一身汗,又洗了个澡,渴得很,西瓜吃了一块又一块,正埋头痛吃之时,一错眼,发现风承熙又在盯着她看。
叶汝真下意识摸了摸脸,是她脸上沾上什么东西了,还是她方才说漏了什么不该说的?
“将来嫁给你的那个姑娘,一定很倒霉。”风承熙忽然道。
“……”叶汝真顺口便道,“这话说的,我一定会对她好得很……”
说到这里打了个磕绊,林敬一家子的下场晃过眼前。
“她清早一睁眼,看到的便是自家夫君那张比自己还好看的脸,有哪个女人受得了?”
叶汝真才沐浴过,身上透着清香,头发尚未全干,松松地在脑后挽了个发髻,外袍穿的也是宽大的家常衣衫,坐在庭中吃瓜,风吹过衣衫与发丝皆轻轻拂动,静好如画。
风承熙忽然觉得蜀中的夏天特别晴朗,蜀中的西瓜特别甜。
换作以前,叶汝真一定会跟他打趣回来,但现在的叶汝真已经不大敢提跟男女挨边的事儿,低头把瓜啃完,起来洗手:“你慢慢吃,我先出去一趟。”
“去哪儿?”
“去萧家。”
风承熙脸的笑意不见了:“你回来急冲冲地沐浴更衣,就是为了去见萧怀英,他有那么要紧吗?”
“萧家正是蜀锦一事的风眼,怎么不要紧了?”
“不许去。”风承熙道,“先陪我去织造署一趟。”
去织造署哪里用得上她?直接拉崔复去不就好了吗?
叶汝真瞧了瞧左右,确定无人,然后看了看他,“陛下,戏省着点儿演。这会儿没人,不用扮演为娘子吃醋的丈夫。”
她说着就走了。
风承熙拎着块瓜坐在原地,“……”
谁演了?!
萧宅的大门依然紧闭。
但和上回不同的是,这回门前甚是热闹,一堆人围着拍门。
这些人身上穿的多是粗布衣衫,不像是萧宅的亲友,而且拍门的动作粗鲁。
“萧怀英,给老子出来!”
“你自己深宅大院里养着,不愁吃不愁穿,你还管不管我们死活了?!”
“你一家的蜀锦坏了便罢了,却砸了整个蜀锦同行的饭碗,你是不是人?!”
“他们这是官商勾结啊!贡品成色不足,完全可以换成别家铺子,现在他有官府护着,咱们新出的蜀锦全堆在家里发烂,根本运不到京城!”
“萧怀英是蜀中的罪人,快快出来谢罪!”
当中有一位衣衫褴褛的妇人,哭着道:“萧公子您行行好,先把布庄的工钱结了吧,家里已经没米下锅了……再饿下去我们家就要出人命了……”
街上的路人都看不下去了:“萧家怎么这样啊?”
“可怜萧老将军一世英名,怎么生出这么个孙子?”
“真是造孽哦……”
大门纹丝不动,里面寂然无声。
叶汝真绕过大门,来到后院的院墙外。
此处背靠一条死巷,平时少有人来。
她让车夫在底下托着她,拿出多年爬树的功底,想翻墙进去。
但萧宅是二品大将军府,门阔墙高,正以为自己能爬上去的时候,手上忽然一个没抓牢,整个人猛然跌下来。
她生生忍住了惊呼,以免惊动他人。
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她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风承熙居高临下地瞪着她,脸上的表情已经从之前“娘子可能要去会情郎”变成了“娘子偷情被我抓个正着”。
叶汝真:“你不是要去织造署吗?”
“织造署哪里有萧家紧要?”风承熙冷冷道,“不是要进去吗?”
郑硕一手一个,拎起风承熙和叶汝真的腰带,翻身落入墙内。
只是三人脚步还没落稳,十数杆的枪便对准了他们。
枪尖不像羽林卫用的那般雪亮好看,也没有挂亮眼的红缨,血槽里有一抹暗色,那大约是经年积攒的血气。
萧宅内的府兵一色着铠甲,像是早已经埋好了陷阱的猎人。
而他们三个就像是刚刚掉进陷阱里的猎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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