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很好。】
等到赵岭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金博赡突然开口:“都听见了?”
“父亲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简少钧从暖房外的一根石柱后闪身而出,不知道来了多久。
金博赡哼笑一声:“知子莫若父,你舍得让他一个人就见鬼了。”
简少钧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走进暖房对着金博赡微微躬身:“我来是为了跟您说一声,我们下午就走了。”
“怎么?”金博赡敲了敲桌子,“怕我吃了你的小情人?”
“不是。”简少钧语气很坚决,“他不是我的情人。”
金博赡顿时被一口气梗在喉中,嘴角抽搐:“你是觉得你老子我傻?还是瞎?”
“您不傻也不瞎。”简少钧抬起原本微敛下垂的双目,眸如寒星,就连金博赡都觉得自己是应该穿多一点衣服,紧接着他听见简少钧一字一顿道:“他不是情人,永远也不会是。”随即转身就走,毫无留恋之意。
不是情人。
金博赡气得重重把竹茶盏拍在桌上:“他们这样还不是情人?”说着金博赡被生生气笑了,“嗯?盯人盯得跟什么一样,生怕我吃了他,这叫不是情人?”
管家沉默无言,见金博赡斜着眼睨着自己这才开口:“老爷,也许少爷说的仅仅只是字面意思。”
“什么字面意思?”
“他们不是“情人”。”管家将“情人”二字咬得极重。
瞬间,金博赡沉默了,他将手腕上的佛钏退了下来,一点点盘着,当一颗颗圆润的佛珠从他指尖掠过后,当金博赡盘完每一颗佛珠后,突然开口道:“你说,他是不是还恨着我?”
管家没有作声,他知道此刻老爷要的并不是一个答案。
寒风吹过暖房后的竹林,沙沙一片,两个人影一坐一立,许久没有动弹过。
——
赵岭回到简少钧房间的时候发现简少钧并不在,他身上没有电脑,便是想办公也有心无力。更何况赵岭现在无心办公,他心底被激起的愤怒虽然随着他说的那些话消减了不少,但依然如同小火苗一般撩着他的心脏。为简少钧,也为赵岭因此回想起的那些糟糕记忆。
——“你是哥哥,你要让着你弟弟。”
——“他还小,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他也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能跟一个孩子计较?”
孩子?
赵岭想这可能就是他从不考虑要孩子的原因。
他想不通为什么孩子就可以任性地伤害别人也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他也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小他那么多的孩子却可以冲着他带回家的同学喊“sonofbitch”,他更想不通一个孩子竟然会把他所有的东西扔出房间只因为他们的母亲客气了一句“要不要多住两天”。
赵岭可以想见,如果他们年龄差距足够近的话,所谓的“孩子”会做出更加可怕的事。
就如同金承业对简少钧做的事一样。
为什么所有的侍从坚持叫简少钧“简少”,赵岭想这应该不是老爷子的要求。
因为那位管家是唯一会叫简少钧“少爷”的人,而作为老爷子几十年的管家,赵岭想他不可能明知故犯。
那么会这么做的人的目的也显而易见——提醒简少钧,你不是这个家真正的少爷,你只不过是一个养子。
既然这么要求的不是老爷子,那么要他们这么叫的人里一定有金承业。
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这样的日子赵岭是数着过过来的,很多个日日夜夜里他都幻想着自己可以离家出走。天大地大去哪里都可以,反正这里也不是他的家。
所以此时此刻,赵岭坐在简少钧的书桌前,看著书桌上悬空书架的一本本薄薄的课本,仿佛在彼时隔着一个大洋的两个孤寂少年奇异地合二为一了。
赵岭伸手取下来了一本课本,翻开第一页就发现夹着一张对折的已经泛黄了的a4纸,展开一看发现是某一年的全年日历。
日历的前三分之二上的每一个日期上都被打了个叉,而所有的叉都停在了9月1日之前。
赵岭算了一算年份,发现这个时间应该是简少钧18岁的那一年。
他虽然小学后就不在国内了,但赵岭还记得每年的九月一他会背着崭新的小书包带着那一年最流行的文具盒,爸爸会牵着他的手送他去上学。在他最久远的记忆力,妈妈也会送他,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三人行就变成了两个人。再到后来,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将陈旧无用的回忆整理好放入箱底,赵岭叠好那张纸,继续往下看。
泛黄的书页上写着简少钧的名字,漂亮而犀利的字体,虽然比起现在显得工整而稚嫩,但却依旧赏心悦目。赵岭嘴角噙笑,原来简大律师也有青葱年少的时候,就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是不是也和现在一样冷。
但当他翻到了第二页时,唇边的笑意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有着漂亮字体的背面被人用画了一个巨大的叉,右边目录的位置被人用丑陋的字体写着“野种”。
赵岭的手指将陈旧的书页捏出了纸页,哗哗地响动就像是他眼中火焰愤怒燃烧的声音。
“轻点,这书可绝版了。”
赵岭猛地回头,发现简少钧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单手插兜,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金承业干的?”
“大概吧。”简少钧不在意地笑了笑,“捉贼拿赃,我当时年纪小,工具不够没捉到现行,不过有这么丑字迹的大概也非他莫属了。”
“他太过分了。”赵岭的腮帮子因为咬牙绷得很紧,“都没人管管吗?”
“老头子总觉得亏欠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简少钧轻抚上赵岭的手背,拍了拍,“都过去了。”
赵岭用力闭上双眼,他眼前仍能出现昨晚金承业趾高气昂的脸,用极低的声音道:“过去个屁,他不觉得自己有错过。”
“我也用不着他觉得自己有错。”简少钧慢悠悠道,“他迟早会为自己说过的这些话而后悔的。”
赵岭飞快地过了一遍书页,他没有一页页翻开看,但即便这样仍旧能够看见书页上用着明显不属于简少钧的马克笔图画着。
不等赵岭的翻开仔细看看那些马克笔字迹都写了什么,简少钧伸手将书从他手中抽出:“没什么好看的,不想看看我小时候的照片?”说着,从更上一层的书架上取下了一本相册。
相册很薄,赵岭一直觉得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已经够少了,没想到简少钧的更少。
更准确的说,这是一本生日相册,除了第一张是满月照外,其余照片右下角的时间都写着11月2日。
第一张照片的相纸已被时间的光影覆盖,泛黄的照片上作为婴儿的简少钧被一个女人抱在怀中。
虽然镜头没能捕捉到她的五官,但赵岭依然能觉得她是一个面容姣好的温婉女人。
照片拍到了一些塑料桌椅的边角还有白色蕾丝的沙发罩,就像是那个年代绝大部分的普通人家,赵岭能够确定这应该不是在金家。
第二张照片是简少钧周岁的时候,一个男人的手牵着简少钧,而简少钧则是在磕磕绊绊地学走路。
第三张照片是两岁的时候,还是那套陈旧的家具,脸颊胖乎乎的简少钧正认真地合拢小手,正对着只点了一根蜡烛的蛋糕认真许愿。而照片拍到了一对男女的侧影,只是拍虚了,不那么真切,看不出他们的面容,女人入镜的部分更多,高高隆起的小腹显示她正在孕育着一个新生命。
第四张照片是简少钧六岁的那年,他面前有一个很大的蛋糕,但已经没有婴儿肥的小脸却没有丝毫的笑意。他的背景已不再是那陈旧的家具,而是亮堂堂的房间。
赵岭忍不住看向简少钧:“中间的照片呢?”
“中间这几年……”简少钧略微回忆了一番,“我应该是没有过过生日。”
“为什么?”赵岭问完这句话就后悔了,生怕戳中了简少钧不好的回忆,不过简少钧似乎并不在意。
反而笑道:“你一定不知道这张照片是怎么来的,这是学校老师要求的,要求提交一张家庭照片,我交不出来。电话打到老头子那里时刚好是我的生日,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张照片。”
赵岭往回翻了一页:“这是你父母吗?”
“嗯。”简少钧淡淡地应道,“这是我妹妹。”他伸手指了指女人隆起的肚子。
“你们没有合照?”
简少钧摇摇头:“我们不在一起长大,甚至我在大学毕业前都不知道我有这么一个妹妹。”他伸手拢住了前面的三张照片,“这三张照片是我几年前才拿到的,在我的记忆里,我并没有见过我的母亲,更不用说妹妹了。”
赵岭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不过确实,很多人为了领养的孩子更好的融入新家庭,并不会将亲兄弟姐妹一起领养,只是当初金老爷子为什么要领养简少钧呢?金承业比简少钧小三岁,算算时间,领养简少钧的时间大约和有金承业的时间差距不会太大,难不成跟古代一样,给大少爷选书童?
后面的照片基本上千变一律,除了简少钧逐渐抽条,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包括他脸上始终没有过笑意。
“你小时候就这么酷?过生日都不笑的?”
简少钧轻笑一声,伸手摸了摸照片上的小人,半晌才道:“我小时候很恨这一天。”
“为什么?”赵岭惊讶地向后仰头看向简少钧,这个角度看简少钧,恰好能看见他表情的复杂。
“因为这一天意味着金承业会找我一天的麻烦,他会做很多极端的事情,但没有一个人会制止他,哪怕平日里会制止他的人这个时候总觉得他是被亏欠的一方。”简少钧声音转低,逐渐褪祛温度,“而且我在这一天总会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都不想要我,却还是要把我生下来?”
赵岭站起身盯着简少钧的表情,很突然地张开手将人紧紧抱住:“你的父母肯定很爱你。”
“或许吧。”简少钧轻轻地将自己的下颌靠在赵岭的肩膀上,白衬衫的清香混着赵岭惯用的棉质香气让简少钧忍不住阖上了双眸,过往的一幕幕在他眼前如同走马灯一般。
爱吗?可一幕一幕欺凌发生的时候,还是那个在幼时自己眼中高大的人却只是拉开他们,跟他说,你乖你懂事,是他不对,但你让着他;还是二十多年的避而不见就是爱?
可是不爱吗?失去柔软和光泽的手恋恋不舍地拉着自己的手,说她很想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很想……还有那个曾经高大如今已经有些岣嵝的人被下病危通知书时用全身的力气说“对不起”,说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简少钧不知道,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纯粹的爱,他所触及的所有的爱都复杂而沉重。
仿佛爱他是一种罪孽,一种只有将死之时才可能吐口的爱。
“我已经不在意,也不想知道了。”简少钧抬手搂住了赵岭的后腰,完成了这一个拥抱,他用力汲取着这个拥抱的温暖与力量,不知过了多久,简少钧喃喃道,“我应该让你离我远一点的。”
“为什么?”说话间,赵岭将手臂收得更紧,他想不出任何一个离得更远的理由。
“我从没有得到过纯粹的东西,当我真正得到的时候,我怕我会再也不舍得放手。”
赵岭的嗓子发紧,他隐约觉得他们在聊一个很重要的话题,但当他想说话的时候,却听见简少钧“嘘”了一声:“听我说。”
“那你说。”
“不用担心我,我从来没有打算放过金承业,只不过不是现在。”
简少钧微微偏头,微凉的鼻尖抵在赵岭的脖颈处的动脉,眷恋地蹭了蹭随后不舍得离得远了一些,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看过吸血鬼电影吗?”
“看过,怎么突然这么问。”赵岭被简少钧的呼吸蹭得后颈蹿过一道酥麻之意,让他不自在地向一旁躲闪。
“千万不要把自己的脖子留给吸血鬼。”简少钧阖起双眸,喃喃道,“我顶多是一个遵纪守法的人,但却不是一个好人。”
“这还不够?”赵岭笑道,“简律自我要求这么高?”
简少钧没有开口,但他听见了自己的回答——
因为你很好。
你受伤后选择把伤口留给自己,而我却只想让加害者遍体鳞伤。
作者有话说:
赵岭:所以你玄玄乎乎说那么半天,是想喝我的血?
简少钧: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赵岭:那你吸血之前会打麻.醉吗?我还挺怕疼。
简少钧:赵岭:哦对了,我今早好像有点感冒迹象,血中白细胞可能会偏高。你要不要过两天再喝?
简少钧(飞快):我的意思是,今天晚上我们吃血旺。
——
谈了一天的装修,凌晨一点多才到家,实在是太费神了。
这章4200+,本来说这章也是5000+的,但是刚好断章在这里。
所以明天的字数会多补上另外的800(只多不少啦,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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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五十还在码字的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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