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过好的了,我为什么还要将就?】
当晚,简少钧和赵岭还是留在了金家大宅里,并非他们不想离开,而是当他们刚走到车前,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一旁的管家从夜色中步出:“赵先生第一次来金家做客,少爷总得尽地主之谊才是。”
简少钧皱了皱眉头:“这话你该跟金承业说,不过我想赵总已经感受到了大少爷的地主之谊。”
赵岭看着管家单薄而佝偻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晃动,于心不忍地拽了拽简少钧的袖子,简少钧垂眸看见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指,脸上的讥讽微敛。
管家倒是不以为意,笑容和缓:“这事儿老爷已经知晓了,为聊表歉意明天请赵先生单独用早餐。”随后他又看了一眼强忍着脾气的简少钧,“少爷放心,老爷很欣赏赵先生。”
“父亲想聊什么?”简少钧的怒气在边缘徘徊,但是他还是强压着。老爷子和金承业那个纸老虎不一样,那位可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纵横商海六十载,不是一般的老狐狸,而是狐狸精成精。联想起赵岭对自己的评价,简少钧在脑海中修正道,如果自己是成精了的狐狸,那那位就是得道了的老狐妖。
“少爷放心,绝不会是今天的话题。”管家欠了欠身,“明天早上会有人叫赵先生起床,老爷这段时间胃口一直不好,今天托赵先生的福倒是多吃了不少东西,明早也有劳赵先生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岭也不好再拒绝,不过他还是用眼神询问着简少钧,而简少钧则是以极轻的幅度微微颔首。赵岭余光捕获到后冲着管家笑眯眯道:“不敢当,能跟金先生用餐是我的荣幸。”
管家也不知道看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只知道他眼尾的褶皱因为笑容而变深:“那就不打扰二位少爷了。”随后躬身退入了夜色之中,就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靠在车身上,简少钧吐了一口气,看着白烟在空中翻腾最终又被黑夜吞噬,不禁苦笑了一声:“有烟吗?”
赵岭倒还真的有一根,是之前白渠给他的,不过对于烟而言赵岭没有瘾,所以当时没抽只是将它揣在了口袋中。
简少钧接过烟含在唇间,按下车窗后伸手探入窗户,在中控台上摸出了一个打火机。
火机点燃时短暂的驱散了一瞬间的寒意,只是那个打火机的油几乎见了底,火光也是明明灭灭,刚碰上就被寒风扑灭,像是成心不想让简少钧抽上那根烟一样。
“我来。”赵岭接过打火机,一手挡着风一手将简少钧咬在唇间的烟点着,而简少钧的头也自然而然地向了赵岭。
火星亮了,扑簌扑簌的声响在孤寂的夜里听得一清二楚,两人隔得极近,冰凉的鼻尖若即若离,而那双深灰色的眸中满是孤寂萧条,当赵岭想要凑近瞧个真切时,薄雾挡在了他们之间。赵岭伸手取下简少钧唇间的烟,反手深吸了一口。两人间的烟雾更浓了,可赵岭却偏偏觉得他看清了那双眸子的枯寂。
简少钧轻笑了一声,笑音从鼻腔中溢出,捏着烟卷将它从赵岭唇间拿下,两道湿濡的痕迹恰好重叠在了一处。
带着薄茧的拇指轻轻在赵岭的下颌上刮了一刮,随后没入了赵岭的唇角,当那赵岭不受控制地双唇微张时,简少钧抬手吸了一口烟随后俯身将这口烟渡了过去。
微苦的草木在口腔中被焚烧,从喉间蔓延,将那些无处安放的寂寥烧得一干二净。草木的味道淡去后,取而代之的则是微暖的木质香气,赵岭熟悉这个味道,更熟悉味道的主人。烟卷在简少钧的指尖缓慢燃烧,淡得看不见的烟漂浮在夜色中,随后烟卷落地,存着淡淡尼古丁焦香的手指捏住了微凉的下颌,浅尝辄止转瞬间化作掠夺。
水渍声逐渐淹没烟卷的燃烧声,当滚落在地的烟逐渐熄灭时,仿若他们的寂寥也都在此刻被浓烈的炙热化为灰烬。
赵岭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老宅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进了卧室,残留在他记忆力的只有踉跄牵绊的步子还有那从淡转烈的木质香气。
迷迷糊糊之中,赵岭只剩下一个念头——如果第二天早餐他没有穿西装会不会很失礼?
事实证明,白渠做的礼服质量还是很不错的,至少没有出现布料撕裂的情况,就连扣子也只是个别地被扯松了。只是不管这礼服质量有多好,都绝不可能穿去和金老爷子见面的,赵岭盯着手里皱皱巴巴还有着残存的暧昧气息的衬衫,果断放弃了。
“我衣柜里有。”不知什么时候趴在床上的简少钧睁开了双眼,也不知道他看了多少,唇边的笑显得格外的惬意。赵岭想绷起脸,只是努力的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一夜.春.宵后很难敛尽眉眼间的笑意。
简少钧说得也没错,他的衣柜里确实有衣服,但是换好后看着全身镜中的自己赵岭忍不住扶额:“你就没有显得成熟一点的衣服?”
“我高中毕业就几乎不在这里住了。”
赵岭身后,简少钧边说边撑起身子,任由覆在他脊背上的纯黑绸被滑落,赵岭咽了咽口水,强行把自己的目光从全身镜中美景挪开。
美色误国,古人诚不欺我,再看下去万一连身上这套衣服毁了就惨了。
赵岭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白衬衫,又扯了扯扎在淡蓝牛仔裤中的衣摆,随口道:“那你的衣服保存得还挺好的。”说着赵岭偏头嗅了嗅领口,“还能闻到一点清香的味道。”
闻言简少钧愣了许久,半晌才叹了一口气,用极淡的语气说:“一般换季的时候,管家会将家里的衣服都护理一遍。”
“诶,我觉得那位管家不错,和其他人比起来。”解决好衣服问题后赵岭放松地打量着这个房间,房间本身的装修干净而简单,白色和原木是主色,整体色调偏暖。可偏偏在后添置的所有的物件几乎都是黑色,形成了一种浓烈的个人风格。这个房间和简少钧家里的风格不一样,但莫名地赵岭就觉得这个房间其实比简少钧的家更彰显了简少钧的性格。
侵略性极强,但这种侵略偏偏又没有丝毫的炫耀,更像是一种倔强,就像是石缝中钻出的松柏,霸道而凌冽。
“我小时候他很照顾我。”简少钧揉了揉眉间,“只是后来出了一些事,就疏远了。”
出了什么事?
赵岭没问,其实即便不问,他多少也能猜得出来。
从金老爷子、到金承业、到侍从、到白渠、再到管家形形色色的人都其实都用言语行动传递出了这个信息,那就是——
简少钧是这个家里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
赵岭不知道这个特殊和自己一不一样,但他能肯定的是这份特殊带给简少钧的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正走着神时,门被敲响了,只听门外传来了管家的声音:“赵少爷,起了吗?”
赵岭刚想应话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头一点一点僵硬地转向简少钧:“这是你的房间吧?”
简少钧虽不知道赵岭这么问的原因,但还是点了点头。
赵岭顿时瞪圆了眼,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以确保外面的人听不见:“那他怎么知道我住在你房间的?”
“这个嘛……”简少钧轻笑出声,“或许是觉得我们合作密切感情深厚?”
见鬼的合作密切!赵岭僵硬地拉开门,随后将门从自己身后关上,看着等候在一旁的老管家努力挤出了一个僵硬地微笑:“公司有个要紧的合同要修改,只能一早麻烦简律了。”
老管家的笑容很和蔼,但赵岭偏偏看出了一点戏谑,而且他发誓他听见了从门板后面传来了笑声。
笑个屁笑!翻车了倒霉的还不是你?虽然简少钧是养子,但是这可是豪门世家。赵岭都能脑补出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老爷子将五百万的支票拍在自己的面前立即和简少钧结束合作关系,否则他就要和简少钧断绝父子关系,将简少钧逐出家门。
五百万算不算违约金呢?这算不算不可抗力解除合同呢?
赵岭迈着僵硬的步伐,胡思乱想的一路跟着老管家走到了二楼的一个暖房之中。
出乎赵岭意料的是,这里的陈设出奇的朴素,从桌子到凳子都是竹子做成的,而金老爷子穿了件浅灰色的对襟亚麻薄衣。
“您多穿点。”赵岭条件反射地叮嘱道,回过神后耳根都红了,这可不是什么邻居家遛弯的老大爷,这是跺一跺脚b市商海都要翻一翻的商界大鳄。
金博赡愣了一愣,旋即大笑起来:“坐坐坐。”
赵岭赶紧自己就跟一个机器人一样,手脚都不听自己使唤了,拖开凳子坐了下来,刚想自我介绍挽回一些颜面的时候,就听老爷子说道:“我里面穿了加绒秋衣,你穿了吗?”
赵岭:“……”
“嗯,你穿了吗?”
迎着老爷子不知道是关切还是挑衅的目光,赵岭欲哭无泪赶紧道:“没、没穿。”
“也是,少钧那孩子向来不喜欢穿秋衣,你就是想穿估计也翻不到。”
说话的时候,赵岭正在为金博赡斟茶,闻言手一抖差点把水壶给砸碎。
万幸赵岭也是场面上历练过的,赶紧稳住了手,内心却是捏了一把汗。早猜到可能是鸿门宴,却没想到这么来势汹汹。
赵岭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稳一些,笑道:“昨天酒撒衣服上了,多亏简律不然我今天可就没衣服出门了。”
“这套衣服我很久没看见过了。”金博赡语气中带了点怀念,“应该是少钧大学入学的时候穿的衣服,他这人念旧又护短,这衣服不舍得扔也不舍得给别人穿。”
赵岭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疯狂地评估“别人”在老爷子眼里是怎么定义的。
但表面上还是云淡风轻的,笑眯眯道:“我是托了您的福,要不是跟您吃饭,简律肯定也不舍得给我穿。”
“那不会。”
说话间,管家端上了一个托盘,两碗白粥,三叠小菜,两小碗豆浆和油条。
见饭菜上来,赵岭微微松了松紧绷的脊背,都说大家族规矩多,希望老爷子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不然再说下去他怕自己把自己给埋坑里。
“你是他第一个带回家的人,不会不舍得给你穿的。”金博赡一句话差点把赵岭送走,结果始作俑者仿佛真的在跟赵岭拉家常一般,继续道,“人老了,口味淡,你要有哪里不合口味的可以直接跟厨房说。”
“不会不会,早上吃清淡点好。”嘴只能依靠着自己本能,因为正主此刻正死死地盯着碗里粥,心里疯狂地想——如果现在说自己和简少钧就和这白粥和上面的小葱一样清清白白的,老爷子会信吗?
这一顿饭赵岭吃得是做如针毡,甚至都想不起自己究竟吃了什么东西。
“跟你吃东西是挺开心的。”金博赡放下筷子后开口道,“甚至想再喝一碗粥。”
“再让厨房给您做一碗?”赵岭觉得自己今天一早上都在后悔,醒一醒,这不是邻居遛弯的大爷,这是人家家里!
金博赡摆摆手:“昨晚吃的太多,医生三令五申说今天早上不许吃多了,你吃,看着你吃我就觉得自己吃着了。”
赵岭:“……”他咋觉得老爷子需要的不是什么女明星,需要的明明就是吃播up主。
赵岭也确实没怎么吃饱,要了一笼小笼包和红醋后就开始专心致志地吃起小笼包。等到他吃完倒数第二个的时候,金博赡突然清了清嗓子,赵岭不解抬头,就听见老爷子略显尴尬地声音:“你留一个给我,我也尝尝。”
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小笼包,金博赡再次清了清嗓子:“醋。”
这是馋了?
但当金博赡真的对着小笼包时却显得有些踌躇:“你刚刚是怎么吃的?”他自然不是没吃小笼包,只是没像赵岭那样吃过。从前怕烫口,一般都是先戳开让汤流出来再吃下去,而碗里汤显得油乎乎的。
所以金博赡一直不觉得这东西有多好吃,但赵岭吃的却让他第一次对小笼包食指大开。
“您用筷子拎着小笼包的这个位置,放到汤勺里,然后先咬个小口喝一半的汤。再把小笼包在勺子里立起来,口朝上,把红醋倒进去。”赵岭指导完后在内心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老爷子缺的是一个吃播up主。
“略有点酸,不过不错。”金博赡吃完后下了评语,半晌叹息道,“应该让你多来陪我这个老头子吃吃饭。”
赵岭也不免有些受宠若惊,老爷子看上去实在是很真诚。有没有一种可能性,他做贼心虚了?也许老爷子根本没想歪,没准在他们年轻的时候兄弟般的情谊就是这样的呢。这么一想,赵岭提起的心陡然松了下来。
金博赡用毛巾擦了擦手:“我听承业说,昨晚是你通知的陈纬?”
老爷子语气很和缓,但赵岭心中疯狂打鼓,再这样下去他非得得心脏病不可,这个话题不比刚刚的那个好多少。只不过事实如此,赵岭也不得不承认:“之前一个合作中和陈少认识的,碰巧有联系方式。”
“你为什么会帮陈贻?”
赵岭抿了抿唇:“我虽然不清楚他们吵架的原因,但是打人是不对的。就算陈小姐有错,那也不能动手打人。我不是在帮陈贻,只是不希望这件事出现在我的眼前,也不希望这样的事出现在金家,昨天还是您的寿宴,发生这样的事情不合适。”
金博赡点点头:“你很有原则,就算不喜欢陈贻也还是帮了她。”
“我……”赵岭有些迟疑,略微有些困惑,“我和陈小姐从前并不认识,其实谈不上喜欢与否。”
然后赵岭就迎来了金博赡的诧异目光,只可惜这份诧异赵岭无论如何都没能读懂,半晌金博赡才缓缓道:“你做得很好,避免了一场灾难,我得谢谢你。老头子年纪也大了,牵挂的事无非就是儿女的这点儿事,有一件事我也想拜托你。”
“您请说。”
“你应该也能看得出来,承业和少钧关系并不好。就像昨晚的事一样,承业太任性,说话做事太肆无忌惮。你有空帮我多劝劝少钧不要跟他一般见识。”金博赡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长叹了一口气。
只可惜,直到这声叹气落地,也没能等到赵岭的回应。
金博赡抬眸,只见见赵岭紧抿着唇,眉头微拢,脸微微板了起来。
“金先生……”赵岭欲言又止,“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我甚至连他们发生过什么纠葛也不清楚。”
“但说无妨,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赵岭深吸一口气:“但就像您说的一样,您觉得大少爷任性、肆无忌惮,那您肯定也清楚少钧向来遵纪守法,隐忍克制。既然如此,他们两个关系不好,错不应在少钧。退让也不应该是少钧退让,他可以退,但是大少爷会体谅这份退让吗?少钧今天说他高中后就没有怎么回来长住过了,我想这其实也是一种退让。我明白您希望他们兄友弟恭的想法,只是我已经看见他受了委屈,我作为朋友……不忍心见他继续受这样的委屈。”
迎着金博赡震惊的目光,赵岭起身,深深鞠了一躬:“抱歉,是我逾距了。虽然少钧是养子,但他对您的尊敬只多不少,也希望您也能考虑他的处境,寄人篱下的滋味我明白,没有家人的滋味我也明白,我明白他的痛苦,所以请恕我不能答应您的请求。”
赵岭说完后又鞠了一躬后就离开了,他不敢再留,生怕自己再说出什么过激的话。
看着赵岭的背影,金博赡良久才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是他了。”
管家想起了昨晚父子俩对峙时,金博赡给简少钧介绍联姻时被拒,金博赡气疯了:“难道这些不如你找的好?”
“不如。”
“为什么非得是他?”
“我不知道。”简少钧坦然相告,“但我没有考虑过其他人,从前没有,今后我也不觉得会有。”
“可笑,我竟然不知道你还会相信感情的地久天长?”
“也许吧。”简少钧微微敛眸,“只是就算我们之间无疾而终,我也不会接受你塞来的那些人的,尝过好的了,我为什么还要将就?”
什么是好?金博赡以为简少钧说的是热恋时的甜蜜,那种根本没有半点保鲜的甜蜜。
但现在他有些明白了。
“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但他却不惜开罪我也要为少钧出这个头。”金博赡自嘲一笑,“他是不是说出了你们憋了二十几年的话?”
管家只是微微躬身,但一切已是尽在不言中。
作者有话说:
赵岭:如果有五百万我该怎么花呢?
简少钧:嗯?所以你是打算拿了五百万跑路?
赵岭:嗯……拿人钱财忠人之事嘛。不过我琢磨琢磨,你说我用五百万买断一个终身私人法律顾问的服务怎么样?
简少钧:愿意为赵总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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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哦,前两天有点忙,答应你们的二合一来啦-叉会儿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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