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简少钧喜欢黑夜,是因为黑夜可以看见星星。】
对于肖明来说,简少钧是个很特别的在押人员。
他从进来的那一刻就很平静,从西装到灰扑扑的囚服,他的表情都一点都没有变过。肖明见过太多第一天进来在看守所崩溃的了。
尤其是经济类型的犯罪嫌疑人,但简少钧不仅很从容,甚至于对于这个环境很好奇。
好奇,对看守来说可不算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简少钧的好奇体现在方方面面,甚至会和一些在押时间长的聊一聊这里的节日都是怎么过的。
或许是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标准的知识分子,仓里一向是人满为患,现在又眼看着热了起来,新进来的通常连张床都混不上。
但来的第一天,不仅不用睡地上也不用睡厕所边。这让肖明也简少钧产生了好奇。
看守所是有固定的学习时间,除了监规还需要学习一定的法律知识,而今天学习的内容则是认罪认罚制度。
肖明因为简少钧的好奇起了警惕心,小组讨论的时候特地走到了他的身后。
却听见简少钧在给一旁的人解释认罪认罚代表的法律含义和后果是什么,肖明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简少钧抬头笑了笑:“管教感冒了?”
肖明瞪了他一眼:“好好学习刚刚的内容,不要随意歪解。”
“教材的内容太生涩了,不好理解,我只是在解释刚刚的那些内容。”
肖明脸都青了,想骂可迎着简少钧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些嘲弄的目光骂不出来,只是冷冷道:“别管不该你管的闲事,进来了,就服从这里的规矩,你还想不想出去了?”
“我只是嫌疑人,又不是犯人,决定我出不出去也不是监所呀。”简少钧声音很轻,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肖明下不来台。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忍不住问坐他对面的同事:“新来的那个简少钧之前做什么的?”
“你没看资料啊?哦对,你前段时间休假了。”同事吃了口饼,“我听说你跟他下午学习的时候起冲突了?”
“也不算。”肖明挠了挠头,“只是我看他跟旁边的人胡逼咧咧,说了他两句。”
“真是胡咧咧?”
肖明有些迟疑,他自然不愿意把实情说出来,但是他确实非常不满简少钧的这种行为,他可能会增加办案警官审讯的难度。
见他不说话,同事也乐了:“你刚来没多久,没见过他也正常。前些年他做刑事案件比较多的时候,坐在玻璃外头的。”
“警察?”肖明说完就闭嘴了,那不可能,不然他肯定会知道,“他是……律师?”
“嗯哼。”同事喝了口汤,“你少招惹他。”
肖明咂舌:“律师怎么把自己折腾进来了?”
同事摇摇头:“啧,说不准,反正每次来审讯他的兄弟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肖明有一次忍不住问简少钧:“我看你一点都不着急,里头待得住?”
“天天熬夜吃外卖我怕猝死,在这里调整作息和饮食挺不错。”
肖明:“……”感情他们是个度假村?
肖明甚至于有一种错觉,简少钧就打算在他们这里定居,直到第一次有人会见他。那之后简少钧的状况就变了,至少肖明能明显感觉到办案的兄弟对他的态度变了,肖明心中有数,简少钧或许在这里呆不久了。
而他完美的作息也被一封信打断了,信的内容肖明检查过,傻子都能看出一准是老婆写的信。
就是肖明想不明白的是,有这么个牵肠挂肚的人在外头,简少钧是怎么做到这么淡定的。
事实证明,这是肖明唯一猜对的一件事。
那就是简少钧一点都不淡定。
那封信被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压得很平整揣在了口袋里。这件事这里的很多人都会做,但由简少钧做起来却很违和。
今天肖明值晚班,他巡仓的时候发现有窗边的一个人没有睡,而是看着窗外的夜空。
是简少钧。
肖明想起白天的那封信,心底也有一些不是滋味,日子久了,他也明白简少钧并没有要和管教对着干的意思,他说的也都是点到即止。
而且也因为他的普法和解释,原本一些监室里不服气的人逐渐明白自己确实是做错了事犯了罪。思及此,肖明敲了敲铁门,见简少钧看了过来,于是冲着外头偏了偏头。
简少钧下床走到门边,却见肖明把门给打开了,一时间有些错愕。
“聊两句?”
简少钧点了点头,跟着肖明出了铁门,他自觉地伸出手,肖明却摆了摆手,没用手铐铐他:“那边坐会儿?”
简少钧笑了,却没动,只是说道:“铐上吧,我不能害肖警官犯错误。”
他们坐在二楼露台边的阶梯上,肖明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不是说进来养生的吗?怎么不睡了?”
“前几天睡多了,睡不着。”
肖明啧了一声,这人还真是好面子:“是因为那封信吧?”
简少钧没有作声。
“抽一根吗?”肖明递了根烟过去,简少钧却没接。
“谢谢,但还是算了。”简少钧抬头看着夜空,天上没有星星,可他知道自己点了这根烟也看不见星星,只因他想见的那颗星不在这里,“之前抽烟差点把办公室给点了,戒了。”
“怎么,我们这儿还有戒烟的功效?”
简少钧失笑:“是,以后给肖警官送面锦旗。”
“我之前看你无欲无求,我当你是半点牵挂都没有。”肖明忍不住感慨道。
“我还没出家,怎么会无欲无求。”简少钧自嘲一笑,或许无欲无求了,他也不会在这里走一遭。如今,心存妄念,所有强压的念想又翻滚而出。
他的目光投向浓稠的夜空,想着赵岭那封信中的话——
“我打听过了,看所守附近的房价并不贵。”
傻子,看所守才能关多久,真去了监狱,那可久远了。
简少钧发现他这辈子所有的愧疚好像都是因赵岭而起,他不想牵扯他,却又一直在牵扯他。他想把赵岭锁在城堡里,一转头却发现赵岭正顺着城墙外的藤蔓往下爬。
“他不是公主。”
这话是他对熊浩说的,现如今简少钧在心底对着自己默念。把一个骑士关在城堡里,你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想出去了,至少他不能再让赵岭被自己而牵累。不管是安全上还是情绪上。他不能将赵岭拽出漩涡,却把他推入一个更深的漩涡。
所有的自欺欺人,在看见那句没有威胁没有浪漫,跟白开水一样的话时,一瞬间溃不成军。
手中的烟燃烬了。
肖明其实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简少钧坐在这里,或许是因为好奇,好奇为什么他会进来,好奇他到底犯了什么样的事。档案他看过了,但是寥寥数字,什么也看不出来。
本想问一问简少钧到底是犯了什么样的事,但是话到嘴边问的却是:“当律师难吗?”
简少钧微微一怔,一哂:“难,不过哪有不难的行业,当警察不也难吗?”
“这倒是。”肖明感慨道,“不过我们以前还挺羡慕你们的,前段时间有个同事考了好几年,最后过了法考辞职了,说要去当律师。”
“我也有个同事,准备了几年终于上岸了,考了公务员当了警察。”
两人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哈哈一笑,围城里的羡慕围城外的,围城外的也羡慕围城里的。其实说白了,大家也都是政法战线的工作者,或许对立,却并非是敌人。
“你之后还会做律师吗?”
“如果可以的话,自然。”简少钧晃了晃自己的手铐,“不过这可不是我说得算的。”
这其实也是熊浩生气的原因,简少钧赌的除了是人身自由,还有那张证,以及那张证背后的这么多年的心血。
“那希望以后能在会见室的玻璃外见到你。”肖明站起身冲着简少钧笑了笑,“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
——
第二天早上,简少钧在学习期间找管教要了纸笔,管教看见他写的“取保候审申请书”几个字后愣住了,他刚结束年假回来上班并不清楚简少钧的情况,忍不住出言道:“你可以通知你的律师来见你。”
简少钧笑了笑,谢绝了他的好意。
在看守所,所有的书信文件都没有秘密,管教看见他写好的两份文件后沉默了。肖明见状小声地在这个管教耳边耳语了几句,管教才恍然大悟。
“麻烦您帮我联系徐霄光警官,我想要亲自把文件递交给他。”
肖明颔首:“好。”
徐霄光很快就来了,他的眼底有一圈浓重的乌青,看起来很多天都没有休息好。他看见简少钧的时候,心中顿时不平衡了起来:“你倒是气色不错。”
“里面作息很规律。”
徐霄光:“……”
这话属实没法接,徐霄光嘴角抽了抽:“那你要不要再续住一个月?”
“那得看徐警官觉得我有没有必要再住一个月了。”
“媒体是你找的?”
简少钧笑了笑,答非所问:“徐警官放心,不用舆论绑架司法,这点职业道德我还是有的。”
徐霄光不加掩饰地翻了个白眼,那确实没有绑架司法,但至少这个案子如今明明白白地摆在了阳光底下,金家已经急成了马蜂窝,却没有任何办法。开弓没有回头箭,金承业花了十分的力气为了让这个案子能重判,媒体曝光他乐在其中,却没想到是为了他人做嫁衣。所以当媒体的报道和警方的调查方向都直指金承业的时候,金承业被打得束手无策,一时间慌了手脚。
命令已经发出,再想朝令夕改改弦易辙可就难了,而且金承业最开始求的就是按章办事,如今确实也是按章办事,只不过嫌疑人换了而已。
其实那天车上徐霄光就被赵岭点醒了,他太在意也太忌惮简少钧了,本能地觉得作为一个律师有很多手段销毁证据,却忘记了他调查的并非是简少钧,而是这个案件本身。
简少钧只出现了短短几个月而已,在他出现之前,他们已经盯这个案子盯了快一年。
那在简少钧之前呢?那些事又是谁做的?
而且这些时日的笔迹比对,所有有着简少钧签字的竟然都不是简少钧的亲笔签名。他们为了确保一万,甚至委托了两家司法鉴定机构进行了笔迹鉴定,结果同出一辙。
简少钧对此知情吗?
徐霄光心中有答案,但却也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们没有证据。他也知道,无论他如何问,简少钧给出的答案也始终是一个——不知道。
果不其然,在随后的讯问中简少钧表现得对此一无所知,他唯一知道的就是金承业会询问他一些政策性的问题。
但所有存在简少钧电脑里的法律文书警方都没有审出问题。而从金承业那里找到那些有问题的文书上都没有签字,邮件也都是从一个域外邮箱发送的,金承业声称是简少钧亲手给他的,可经过鉴定文书是金承业房间的打印机打出来的,而那些文书上连半枚简少钧的指纹都没有采集到。
看着手中手写但却挑不出毛病的取保候审申请书,徐霄光扯了扯嘴角:“是不是还有一份文件?需要我转交吗?”
简少钧笑了:“习惯性走个流程而已,徐警官不用太在意,我想也不一定能发挥作用。”
是的,他还有一封是交给检察院的羁押必要性审查的申请书。
看着手中的申请书,徐霄光心情很复杂:“我当你不舍得出来了。”
“本来是想趁机调一调作息,不过,再待下去我更舍不得。”
简少钧没有明说,但徐霄光却明白他的意思,他肉眼看见的赵岭瘦了一圈,每次见到时心中都难免有愧,毕竟他也算是算计了自己的妻弟。
而这件事,赵岭只字未提,没有跟赵前则提,也没有跟赵江提,这一点徐霄光承了他的情。
赵家人重感情,无论起因如何从开口算计的那一刻开始,他都已经在亲情上输光了。
在羁押满三十七日的这一天,徐霄光再次来到了看守所,让小徒弟宣读了手中的通知书。
听完后,简少钧有些意外,徐霄光乐了:“怎么?还有简律师没想到的事?”
确实没想到,因为宣读的并不是取保候审决定书,而是释放通知书。
“他撂了?”简少钧忍不住问,他想不到有什么理由决定直接释放他。
“该你问的问,不该你问的别问。”徐霄光抬手压了压警帽,语气嚣张至极,目光却带着笑意。
释放的日期就是当天,简少钧没有太多东西,只是换上了收押前的衣服。
叠了一个月的西装压出了深深的褶皱,但这并不妨碍简少钧将那股淡漠的精英气质拿捏地死死的。
杵在门口的徐霄光走出来的简少钧也忍不住“啧”了一声,难怪赵岭被勾得神魂颠倒。
送简少钧出来的是肖明,简少钧谢过他这段时间的照顾后走到了徐霄光的面前:“徐警官还有事情交代?”
“嗯,三件事。”徐霄光笑道,“第一件事就是,你刚刚猜得不错,他是上个星期被拘留的,只不过我让人把他押在拘留所那边。”
简少钧一愣,脸上第一次涌出了诚恳的笑意:“多谢。”
不能不谢,虽然徐霄光可能也是考虑到同案犯的问题,但不管怎么样,他没和金承业在看守所碰上只能是件好事。尤其是金承业进来了一周他才出去,金家那边也说不出什么,外人只会猜测是金承业自己扛不住交代了,与他无关。
“第二件事,案件开庭的时候,需要你作为证人出庭,当然顾及你们的关系,我尽量会避免让你直接指认,但有些事实问题,需要你作证。”
简少钧颔首:“自然,我走一步就没想到全身而退。”世界上没有那么好的事情,他当初做的以一换一的准备,现如今能有这样的结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而且他与金承业的仇,早就结下了。
“第三件事——”徐霄光拖着长音,却迟迟没有下文。
简少钧不知不觉已经跟着徐霄光走到了伸缩铁门处。
徐霄光轻轻往前推了简少钧一把:“按规矩,释放也好取保也好,都会通知家属。”
简少钧心头一悸动,因为踉跄,他的目光落在了停在自己一步之遥的皮鞋鞋尖上。
曾经,简少钧喜欢黑夜,是因为黑夜可以看见星星。
但现在简少钧划掉了这个答案,原来白日也可以。
作者有话说:
小徒弟:头儿,你有简少钧妹妹的电话吗?
徐霄光:没有。
小徒弟:那我们该怎么通知。
徐霄光:但、我、有、他、对、象、电、话。
#相当不情愿呢#
#他是孤儿就好了#
赵岭:姐夫,其实……孤儿也可以有对象。
徐霄光)
赵岭:不过我不是他对象,我们没有谈恋爱。
徐霄光:我信了)
——
其实昨天写了一半,但是觉得吊着你们不大好,于是今天一次性二合一——
见面啦见面啦——
——
刑事拘留期间最长是37天,我碰到的案子和我了解的案子一般都会用尽这37天。37天内就得批捕了,没有批捕又没有放人的话其实算超期羁押。
所以在这一天,简少钧至少会得到自己被逮捕/取保/释放其中的一个结果。是不是很刺激,开盲盒【bushi;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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