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梦

    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梦醒时,季枫如坠冰窟,剧痛席卷他的四肢百骸,令他每一节骨骼都好似碎裂重组,痛苦到无以复加。

    失血过多的后遗症,让他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他感觉自己明明已经睁开了眼睛,可视线内依旧是茫茫然的黑暗,看不见半点光的存在。

    这种绝望感太真实而熟悉了,像极了二十岁时他脊椎断裂,被医生判定可能会终身瘫痪的那一天。

    没想到,在无数努力抗争的日夜过后,他竟又重新变回了一个废人。

    他咬紧牙关,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身来,谁知手腕却猝不及防被人从旁握住,而后整个人都被对方搂进了怀里。

    他听到骆白樱在自己耳边轻声说:“醒了?伤还没恢复好,别太着急。”

    “……这是在哪?”

    “在星夜城,我的另一座别墅,这里暂时还没被破坏。”

    她怀抱的温度,让季枫混沌的头脑勉强回复了一点理智,但越是如此,就越是让他认清了残酷的现实。

    他试图以一些不重要的话题来逃避这件事:“谁给我换的衣服?”

    “除了我还能有谁?”骆白樱叹了口气,“依咱俩的关系,我都不在意,你应该也不会太在意,对吧?”

    季枫自嘲地笑了一笑,没再多说什么,两人保持着相拥的姿势良久,彼此沉默。

    直到他身体缓慢后移,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

    “姐,我看不见了,八翅雷鹰的力量也维持不住了,我……以后可能帮不上你了。”

    “这叫什么话,你帮我帮得还不够多么?”骆白樱说,“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这么容易杀掉入云蛟,也不可能为大家争取休整的时间,大家都很感谢你。”

    “我不需要他们的感谢,我只要你的认可。”

    “我一直都认可你。”

    他双眼失去焦距地凝视虚空,自言自语地反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始终认为你是当前最强的共生者,论起单打独斗,就算林皓也未必是你的对手。”骆白樱极有耐心地解释,“季枫,你信我,自从在雪山上开诚布公之后,我就再没骗过你了。”

    血色极浅的唇角勾起微弱弧度,他无奈一笑:“我知道,你在那之后就连骗我也懒得骗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非常坦诚。”

    “……”

    “但我能接受,毕竟不是因为这样的利用价值,我甚至连陪在你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以前我总是不知足,现在看来,其实是我错了——你有自己的使命和责任,不应该被小情小爱限制自由。”

    他很清楚,虽然她未必对他产生过感情,但至少也曾有过片刻温柔和不忍,也曾真切地心疼过他。

    他不奢望成为她心里的唯一,只盼着能留下清晰的痕迹,存在特殊的意义。

    她终究是为他停下过脚步,这就够了。

    “姐,哪怕以后我们分开了,你也能记住我很久,对吧?”

    “我们为什么要分开?”骆白樱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很显然在压抑情绪,她语气笃定地告诉他,“你坚持了这么久,不就是想一直跟着我吗?我答应你,从今往后不管去哪都带上你,除非我死,否则绝对不会丢下你。”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季枫低声道,“如果没有能力和你并肩作战,我也就没必要再跟着你了,你尽管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别有顾虑。”

    “你这……”

    “你要是真可怜我,就把别墅借我住一段,我在这等你回来。”

    话是这么说,可骆白樱清楚得很,他不可能安心住在这,只要自己一走,他随后就会离开别墅,到时候是死是活,她或许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骨子里本就骄傲倔强,喜欢她这件事大概是他最卑微的选择,所以他不愿意她因怜悯而勉强。

    越是这种时刻,她就越不能放开他。

    她想了想,索性岔开了话题:“睡了这么久,饿不饿?我熬粥了,香菇鸡肉粥,可能不太好喝,你凑合喝两勺。”

    “……姐,你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

    “听了听了。”

    她敷衍着回答,迅速起身去厨房,不一会儿端回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鲜粥。

    “张嘴,我喂你喝。”

    感觉到她的手正伸向自己,季枫下意识避开了:“我是眼瞎,但手还没残疾,可以自己来。”

    “我坐都坐在这了,总不能你喝粥,让我干看着吧?”

    “你不去找林大哥和方大哥他们会合吗?”

    “我们保持着联系,一有情况我也来得及赶过去,你别操心。”

    季枫叹息:“姐,别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是商人,商人权衡利弊,不划算的买卖要及时止损,失去价值的东西就该尽早丢弃。”

    “……”骆白樱拿勺子的手停在半空,她沉下脸色,重复着这句话,“失去价值的东西,你这么比喻自己,意思是我应该把你尽早丢弃?”

    他沉默着,算是默认。

    她忽然冷笑一声,重重把粥碗放在了桌上:“你也知道我是商人,十年了从没做过亏本的生意,每一笔账我都算得清清楚楚,不需要别人来教我怎么止损。”

    季枫略一侧头,凭直觉朝向她:“你生气了,这是什么值得生气的事吗?”

    “我难道不该生气?”

    “我以为你会如释重负,至少也要果断一点做决定。”

    “我挺果断的,决定也早就做了。”她说,“还记得我当初一直陪你通关吗?你不是觉得我热衷于保护弱者吗?现在你真的是弱者了,我当然更要保护你,你反抗得了吗?你反抗不了。”

    “……”

    “给我乖乖张嘴,喝粥。”

    话音未落,她用力把勺子塞进了他嘴里。

    晚上睡觉时,骆白樱和季枫躺在了同一张床上,为了防止他趁自己睡着悄悄逃走,她还特意用手铐把两人的手腕铐在了一起。

    不难看出,季枫对她的做法感到异常无语,但他现在根本没法提意见,提意见她也不会理,只能听之任之。

    算起来,这大概也是骆白樱近期难得睡的一次整觉,其实所有人都一样,局势混乱,能抽空眯一会儿都谢天谢地,哪有机会真好好歇着。

    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她通常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能浮现出,当初在神殿里看到过的那些符文与图案。

    那些符文与图案曾无数次在她的脑海里打乱重组,她试图从中提炼出自己想要的信息,可惜总是一无所获。

    然而这一次,当她握着身边季枫的手,终于陷入深度睡眠之后,竟破天荒在梦里,重温了十年前继承镇压之力的那个夜晚,荒野中骤起的风与雪。

    她在杂乱无章的符文里,辨认出了一行熟悉的字符,似乎当年在吸收镇压之力的那道山峰之间,也曾一闪即逝。

    如果她没有真正意识到那些图案所绘的内容,也许并不能搞清楚这行字符的含义。

    ……但是她偏偏就懂了。

    就在脱离梦境醒来的一瞬间。

    她几乎是被惊醒的,睁开眼睛仍心脏狂跳,随即就听见“喀啦”一声金属相击的脆响,源于她和季枫腕间连接的手铐。

    她抬手按亮了床前的灯,转头见季枫仍旧闭着眼睛,不过他显然已经醒了,半晌轻声问她。

    “姐,怎么了?”

    “……没事儿,继续睡你的。”

    她用钥匙打开手铐,随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算作安抚,而后起身离开了房间。

    偌大的别墅安安静静,她站在客厅里,面对着落地窗外深沉的夜色,静默良久,终是拨通了林皓的频道。

    不知道是睡意未褪,或者是别的什么,她的眼眶有点红。

    她低头瞥向自己的领口,颈间雪白的蟒骨吊坠形似弯月,在水晶灯下透着玉一样的微光。

    她用指尖抚摸着吊坠,直到听见那边林皓的声音。

    “白樱?”

    “林皓。”她说,“从现在开始,动用你所能动用的一切力量,想你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

    “把万相之灵的本体引出来,引到我这里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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