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潇洒大哭着,大颗大颗的眼泪珠子顺着面颊流下,一直流到脖子里。

    在他的心里,他的爹娘是一样的,他父亲的家和他母亲的家是一样的。

    可事实是,不一样的。

    他的三舅舅,喊他“十九阿哥”给他行礼。

    潇洒朦胧的泪眼里看着面前的人,自己的三舅舅,娘亲的哥哥,三舅舅不敢上前,他不去管皇上,上前几步,抓住他的衣襟,喊一声:“三舅舅……”

    声音渴望孺慕之情一目了然。

    皇上沉默。

    太子皇子们都沉默。

    汪翰林更沉默。面对越哭越委屈,越哭越伤心的孩子,眼前好似是四年前,妹妹回到南京的家,面对一家老小哭着说的那句:“孩儿离家十多年……”离家十多年回来,家人亲友却跪在自己的面前。

    汪翰林的眼泪止不住。

    他知道,他应该退后一步,他应该规规矩矩地问好,可他做不到。

    他面对自己亲妹妹的孩子,慢慢蹲下身来,一把抱在怀里。

    潇洒“哇”的一声哭的更难过。

    眼泪鼻涕全滴到舅舅的身上。

    “潇洒有舅舅,潇洒见到娘亲的哥哥,哇——”小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皇上轻轻一闭眼,皇子们不忍心看。汪翰林的一颗心在油锅里煎熬。

    “阿哥不哭。阿哥有舅舅,阿哥还有两个舅舅,阿哥的外祖父外祖母在南京,阿哥有很多表哥表弟,还有表侄子……他们都疼阿哥。”

    汪翰林说不下去,只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孩子。

    他的妹妹,三十多的岁数才有身孕,拼死生下的孩子。

    他的妹妹,打小跟在自己的身边,甜甜地喊着“三哥”。

    汪翰林抱着孩子,此刻什么也不去想,如果不能照顾自家的孩子,汪家有再多的权势金钱又有什么用?孩子一声哭喊的“三舅舅”要他的心尖都颤抖。

    皇上听不下去了,缓缓说道:“胤禝,和你三舅舅说说话。”

    皇上领着皇子们退出藻思楼,潇洒的哭声还是愤怒的。

    宫人们大臣们不是他的邻居朋友,都在给他行礼,他知道。小系统说“规矩就是这样,你不要他们行礼他们反而不安恐惧,更能磕头。”

    可是皇上今天在强制告诉他,他的三舅舅,也是这样,这要潇洒愤怒。

    潇洒在三舅舅的怀里,不去看皇上。

    汪翰林此刻,也明白皇上今天见他的另外一个用意:逼着十九阿哥正视自己的身份,不是民间的小道士,而是皇家的十九阿哥。

    他心痛,可他却只能支持皇上。

    “阿哥,皇上是皇上,皇上是阿哥的父亲。”

    “我知道。”潇洒趴在舅舅的怀里,想象娘亲的样子,“舅舅身上的香气好闻。”

    汪翰林的心蓦然又是一酸,他身上用的茉莉花香,妹妹也喜欢用,孩子潜意识里还是记着他的娘亲。

    汪翰林抱着孩子在地毯上盘坐下来,小心地给孩子擦眼泪:“阿哥,喜欢哥哥们吗?”

    “喜欢。”潇洒拿着毛巾给舅舅擦眼泪,亲近的样子要汪翰林差点又哭出来。

    “……好。好。”汪翰林微微放心,思及刚刚皇子们哄着外甥的用心,不管其中有几分真心,都是好的。

    “三舅舅过一段时间会去外任,昨天你见过的小表哥博霆,会在北京和阿哥一起进学……”

    顿了顿,看着孩子放松下来依赖的样子,心酸难忍,却不得不狠下心来。

    “阿哥是皇子,舅舅家是臣子,阿哥记得,君臣有别。舅舅应该给阿哥行礼。”

    潇洒趴在他怀里,不做声。

    “我知道……”很不乐意的回答,却又是懂事的要人心疼。

    汪翰林眼前好似又看到那在人前,大方得体的亲妹妹,只能紧紧地抱着孩子。

    “三舅舅在京城这段时间,皇上隆恩,可以多见见十九阿哥。……阿哥什么也不要去想,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想玩什么和舅舅说,又想吃的想要的,需要银子花了,都派人去三舅舅家里送信。”

    说着话,他从腰上摘下来一个荷包:“这是五十万两银子,拿着日常零花。”汪翰林将荷包系在他腰上,又嘱咐道:“阿哥可以交给师兄潇然道长保管,阿哥还小,学习的事情也不着急,自己开心着,有了委屈不用忍着。”

    潇洒只趴在他怀里不动弹。

    好一会儿说道:“要吃南京的老鸭粉丝,要吃南京的烤鸭。”

    “好,三舅舅明天就给送来。”

    汪翰林笑着,因为孩子和他的亲近。

    担心时间太久,皇上的怒火忍不住了,汪翰林依依不舍地抱着孩子,去和皇上、太子、皇子们请安告辞。

    皇上给他一张大黑脸。

    潇洒当场给皇上一个大瞪眼。

    皇上:“!!”

    四贝勒赶紧说道:“儿臣送送汪翰林。”

    八贝勒也抢着:“儿臣送送汪翰林。”

    汪翰林不舍地看一眼外甥,苦笑着,跟着两个皇子离开。

    潇洒看着,一直到三舅舅的身影看不见。

    皇上伸手一拍他的小脑袋:“见了舅舅就不要汗阿玛了?”

    潇洒还在生气:“舅舅是舅舅,舅舅是潇洒的舅舅!”

    哎吆喝!皇上更气:“朕没有舅舅?朕的舅舅见到朕,也要规规矩矩地行礼。”

    潇洒的眼睛瞪圆:“皇上的舅舅不疼皇上。”

    皇上:“!!!”

    皇上气得就要打熊孩子,熊孩子却没跑,一副我们一起打架的架势。太子用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一把抱着熊孩子,喊着:“汗阿玛,儿臣去给你做鱼汤。”人就跑的不见了。

    皇上那是真气到了。

    手指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那手都在抖。

    “惯的他无法无天!”

    “惯的他无法无天!”大郡王重复一句,也是生气的:他活了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哪个人敢要和皇上动手,这人还是自己的十九弟。大郡王很是愤怒:“汗阿玛,您要好好教训十九弟,怎么能一直这样没有规矩?”

    皇上的怒火转向他:“他能为了自己的三舅舅和朕吵架,你能吗?你的哪个舅舅给你五十万两银子零花?”

    大郡王:“!!!”

    大郡王态度一变:“汗阿玛,汪家这么有钱?”

    “没钱。”皇上对汪家的家底子很清楚,“汪家的藏书,和许嘉俊家的银子一样多。这银子,估计是许嘉俊拿的。”

    大郡王更震惊。

    大郡王脱口而出:“汗阿玛,汪家这是不掩饰和许嘉俊的关系?汗阿玛,儿臣以前都不知道,许嘉俊和汪家的关系这样好。”

    三郡王也好奇:“汗阿玛,那许夫人,不就是一个堂姨母?”

    九阿哥摸着下巴,模糊意识到关键:“当年的蕉园诗社,……义结金兰,可能,真的是感情好。而且许嘉俊在南方任职的时候,和汪家大公子的关系,比和汪家三公子还好。”

    十阿哥眼睛睁大:“汗阿玛,女子们之间,也有这样的情意?”

    不是嫁了人了,就各顾各自的家了吗?

    十阿哥又问:“汗阿玛,汪家作为十九弟的外家,也要荣封一个官儿?”

    “不封。”

    大郡王不甘心:“汗阿玛,儿臣认为,应该抬汪家进汉军旗,再荣封一个官儿。”

    皇上一瞪眼:“封一个什么官?”

    大郡王:“……”

    汪家这官儿真不好封。低了,不如不封。高了,怎么高?

    大郡王只敢在心里吐糟皇上:当年您要汪贵人进宫,还给汪贵人生儿子的时候,怎么不烦恼汪家的家世背景问题?当然,十九弟很好,儿子喜欢。

    大郡王不说话了,太子不在,四贝勒和八贝勒不在,只能三郡王打破沉默。

    “汗阿玛,汪家,也不抬旗吗?汪家儿女们的婚事?”

    皇上冷哼:“朕自有安排。”

    那意思,你们谁也别想。

    三郡王也焉巴了。

    因为十九阿哥在屋顶听着,皇上和汪翰林还有一些事情没有说完,还需要找单独聊一聊,不查出来汪贵人的事情,皇上怎么也无法安心。

    脑海里是四年前汪贵人见到家人后的眼泪,皇上轻轻一叹,母子两个都是一样要人不省心的性子。

    环视这些糟心儿子们一圈,眼望湖光山色,慢慢吐出来一句:“江南不一样。江南不光有专门的作坊,专门的匠人,还有思想的变化。你们认为,为什么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这三大家都出生在江南?”

    “如今我们要修路,要造两轮车,那黄履庄也是江南人……”皇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又想起熊孩子对顾炎武的三个外甥的不喜欢,反思自己,借助顾炎武的三个外甥拉拢顾炎武,扶持起来打压其他江南大家族,是不是不那么周全?

    曹寅在江南,和江南人怎么也无法融合,江南一直游离在朝廷之外,是不是也有思想上变化的原因?

    皇上在思考,皇子们不敢打扰,脑袋一放松下来,思及刚刚十九弟一怒之下要和皇上对打的强势霸道,一抹额头,都是冷汗。

    列祖列宗在上,十九弟的胆子,是真大。

    皇子们长在皇家,习惯了做天家子弟,不管是母家还是妻族,即使是皇上的母家,在他们的认知里,那也是低一等的,是臣子,是利益共同体。他们习惯了母家妻族和他们讨要利益,他们习惯了接受他们的讨好和行礼问安,他们不明白十九弟的愤怒。

    太子却是能理解一点点。

    “母家是母家,母家也只是母家,不能和母家太亲近,知道吗?”太子苦口婆心。

    “不知道!”潇洒还是生气的。

    太子心口一堵,抱着他在膳房外面的小亭子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知道二哥的母家,是谁吗?”

    潇洒懵懂:“四哥说,是赫舍里家,见到要敬着。”

    太子苦笑:“现在也就你四哥会这么说了。二哥的母家出了事,现在啊,很多人见到都不需要敬着了。”

    潇洒惊讶:“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太子抱着弟弟,人朝长椅上一靠,眼睛望着面前的湖水鸭子柳树,目光空洞没有焦距。

    “十九弟,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没有为什么。”

    潇洒一个小孩子不懂。三年前,皇上废了赫舍里家的领头人索额图,太子的母家倒下了,太子的势力一落千丈。有很多原因,也没有原因。

    这一头,潇洒飞到湖里摘几片荷叶,要吃南京的荷叶羹,太子叫他闹的,真跟着去了膳房洗手作羹汤。

    另一头,四贝勒和八贝勒一起送着汪翰林出来清溪书屋,彼此看彼此都看不顺眼。

    汪翰林面对左右一边一位皇阿哥,那真是冰火两重天,一鞠躬再鞠躬,那脸上的笑比哭得还难看:“四爷,八爷,你们饶了小臣吧。小臣就一个修书的。”

    四贝勒冷着一张脸,目光冰冷。

    八贝勒标准微笑,眼神微笑。

    汪翰林自知今儿躲不掉,琢磨皇上的态度,慢慢说道:“小臣已经和皇上请辞,过一阵子就去外任。家里的小三儿留在京城,和十九阿哥一起读书。”

    四贝勒和八贝勒听到想要的答案,对视一眼,都是了然。

    汪翰林知机地主动退了一步,皇上就表示出一定的诚意和信任。

    四贝勒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有需要来找爷。”

    八贝勒伸手拍拍他的另一个肩膀:“有需要来找爷。”

    汪翰林给两位爷鞠躬行礼:“一定一定,谢四爷和八爷。”

    四贝勒转身离开。

    八贝勒转身离开。

    汪翰林可算是舒出一口气。

    可他这口气松的早了。

    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十七阿哥下学,也来给皇上请安。

    桃花堤上遇到,汪翰林规规矩矩地行礼,十七阿哥还好,笑着双手扶起来,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站在一边,都心情微妙。

    他们的母家王家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如今也只是荣封了一个翰林院的职务,这是到头了。可是汪翰林在翰林院,却是类似“布衣行走”,代表江南文人来修《明史》。

    以前十九阿哥没有进京的时候,满宫里就他们三个汉妃所出的阿哥,还是亲兄弟,他们都没意识到,都有一种特别的优越感。

    可是十九阿哥一进宫,这差距就出来了。母亲王贵人亲口说:“汪贵人不一样。”养着他们的母妃面对十九阿哥,说起来汪贵人,那态度也不一样,那是一种平等的。而不是面对母亲时候的俯视。

    汪翰林站在一边让开道路,已经听皇上明确表示,汪家和十五阿哥、十六阿哥本人也好,母家也好,都不会联姻,最担心的事情放下,态度很自然。

    “三位阿哥爷是刚下学吗?时间不早了,小臣先告退。”

    十七阿哥笑道:“汪翰林,有空我和十九弟一起去你家玩,你家的藏书可要和小爷开放。”

    汪翰林热情地笑着:“这是小臣的荣幸。恭候十七爷。”

    十七阿哥自幼从学沈德潜先生,豁达识体,不参与皇权之争。且又聪明持重,工书法,善诗词,更重要的是,和十九阿哥处得好,汪翰林自然要亲近着。

    “十五爷、十六爷,有空两位爷也去一起玩。”汪翰林招呼着,再次行礼退下。

    十五阿哥皱眉:“十七弟,我们怎么能出宫玩?”

    “我们怎么不能出宫?上次不就是出宫玩?”十七阿哥也喜欢汪家的处世。

    “上次是去工部,如何能去臣子的家?”十六阿哥不认同。

    “两位哥哥,你们想多了,我们还没办差,还只是孩子。就比十九弟大几岁。”十七阿哥说着话,笑嘻嘻的。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都板着脸。

    之前哥仨和十九阿哥闹过矛盾,现在他们知道了,皇上宠着十九阿哥,闹也闹不过。而十九弟人好,他们也不想闹了。可是要处得好?他们不想,也自觉处不来。

    儿子们之间的矛盾,皇上都看在眼里。又一茬皇子们长大了,又要分派系了。

    皇上琢磨,还是给庄王好好保养身体,再坚持几年,再看哪个孩子真的合适。

    这天傍晚,太子和潇洒小道士在膳房,真的自己动手做鱼汤,荷叶羹。虽然都笨笨的,可态度拿出来,厨师怎么说他们怎么操作,一丝不苟。

    皇子们那自然也要来,皇上眼见熊孩子有模有样地帮助剥葱洗菜,年长的儿子们烧火的烧火,切菜的切菜,杀鱼的杀鱼……虽然都笨的要皇上没眼看,气氛却是实打实的热情。

    皇上这辈子第一次用着儿子们做出来的饭菜,暂时忘记这些烦心事情,就是熊孩子还是恼人要他想打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大姨妈腰酸肚子痛,不好意思。祈祷过俩天可以恢复更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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