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郡王兀自杀气腾腾,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整整衣带。三郡王环视一圈,尤其亲娘荣妃娘娘的眼泪,蓦地伏地磕头,嚎啕大哭:“汗阿玛,儿子和大哥打架,任凭汗阿玛处置,……只求汗阿玛今日一句明示,儿子怎么包藏祸心了,儿子的娘怎么就不配戴好宝石了……”说着已哭得倒地不起。
老大的大心思,老三的小心思,皇上都知道。至于戴红宝石,绿宝石,自古以来男穿红女穿绿,妻穿红,妾穿绿。按照民间道理,正妻以下都是妾、侍。可是皇家不同,皇子们不管母亲身份是宫女还是皇后,都有继承权,这导致皇子们的母亲们的身份也不按照正常来。
更有一些人说,在皇家一个妃子就是类似民间的正妻了,毕竟是一宫之主了。但皇上正式册封的正妻只有三个,都去世了。皇上眼望已经跪到在地的妃嫔们,知道今晚必须给一个说法,略一沉吟:“都起来。——什么身份穿服饰配饰,需要朕和你讲?老大,你母亲带着银镀金点翠串珠流苏上有红宝石,是朕特赏的。但这不是你嘲笑弟弟的理由,你可知错?”
“儿子不知错!”大郡王已经和八贝勒计议过,三郡王就是要做“河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包藏祸心”,而他们的汗阿玛一定会因为他的直脾气而赞赏。“是三弟诬陷儿子!汗阿玛您刚没听见,儿臣只不过说了一句三弟诗词里的红绿用的不对,他就说儿子看不起他,儿子哪里说错?三弟说儿子今天阴着脸,是不乐意太子好起来,儿子就是不乐意怎么了,儿子和太子关系不好谁不知道?汗阿玛您别瞪着儿臣,您要杀了儿子,儿子也要说一个痛快。这些日子户部催债,儿子都理解,不说普通大臣家里,就是宗室贝勒家里也是鸡飞狗跳、鬼哭狼嚎的,下面官员都受到波及,但儿子知道这是大事,儿子大力支持,自己没有银子借兄弟们的银子还上了。可是三弟还在叽叽歪歪,难道借了银子就是一辈子的污名不成?儿子是不懂文墨,但儿子还是能听懂的!”
皇上的心一沉,这次户部催债,到底还是波及到地方上了,这事情皇上大约知道。因为官员们都是调动的,今天是京官,明天是地方官,可能在做京官的时候借了户部的银子,现在得知户部要催债,自然惊慌。当然,这事情不是大事,八贝勒、九阿哥、十三阿哥行事有分寸,年前也收手了,还对一些清官特殊照顾给他们过一个好年,人人称赞。皇上再次告诉自己不能阻止户部催债的事情。皇上冷笑一声:“户部清理积弊,乃是朕的意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管谁家鬼哭狼嚎,都是该的,别说哭一场,就是砍几个贪官也是国家大幸!但朕也有话,还了钱,就是好样的,朕说过既往不咎,谁也不许再提。八贝勒、九阿哥、十三阿哥实心做事不避名声,乃是国家栋梁,胤祉,你素来精通文墨修书懂诗词,今日却大闹御花园,来人!”
“奴才在。”梁九功眼见皇上脸阴沉的滴水,早吓得脸色白生生的没有血色,心头扑通扑通地跳着。
这是潇洒小道士第一次见到皇上打人,他知道皇上是坏皇上,杀很多生灵的那一类。可皇上一直都是装着仁慈的样子,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皇上的愤怒。
三郡王被拉去宗人府按着打板子,他没看见。但他知道官府打板子都打的人皮开肉绽的,裤子上都是血迹。
三郡王的母亲,荣妃娘娘,没有资格佩戴红宝石。
皇上说,什么身份穿什么,戴什么,有规定。哥哥们的母亲们要戴红宝石,要皇上的特别赏赐,和惠妃娘娘一样。
他记得,自己的衣服和太子的不一样的。皇上的衣服上龙是五爪,哥哥们衣服的叫蟒,四爪;大臣们的衣服上的补丁也是不一样的,从麒麟、狮子……按顺序来。大臣们,一品戴红宝石顶冠,二品戴红珊瑚顶冠,三品戴蓝宝石……宫里妃嫔们的服饰也是按照这样的等级来?
潇洒小道士回来端本宫,洗漱沐浴泡药浴完毕的时候,问王嬷嬷:“王嬷嬷,哥哥们的母亲们的衣服首饰,有规定吗?”
“有。”王嬷嬷细细地说道:“礼制规定,皇后的头饰为明黄色和正红色,头上佩戴凤钿、九尾凤冠。皇贵妃的头饰多为正紫色,可戴七尾凤珠钗。因为紫色是红色的偏色。其他嫔妃头饰多为宝蓝色,可戴五尾凤珠钗。从三品以上的妃嫔头饰只能为偏红色,不能用正红。从七品以上只可以佩戴黄、红、紫、蓝以外的颜色,还必须为偏色,首饰只可戴头花,花的式样也有讲究,五谷花和牡丹花只能皇后和皇贵妃戴……”
王嬷嬷说的很详细。
小道士在心里对应一下,所以他的娘亲,身穿柳绿色的旗袍,头上只有一朵牡丹花,是因为品级在从七品以上吗?红色的牡丹花,是皇上特赐的?
三舅舅给他看的画像里,他的娘亲一身大红襦裙,梳着双鬟髻头戴红宝石的金步摇,聘聘婷婷的走在画儿里,比仙女还好看。
潇洒第一次没有闭眼就睡觉,他知道师兄可能不会告诉他,他还是问师兄:“师兄,娘亲只戴一朵牡丹花,是因为娘亲嫁给皇上的原因吗?”
潇然道长心里一叹:“师弟想知道?”
“要知道。”
“……是。”
潇洒那一刻,双手握成拳。
他的娘亲,一定是不开心的!
小道士第一次去想这个问题,他的娘亲不喜欢皇上,他的娘亲是不开心的,他的娘亲,嫁给皇上后,就不能穿大红了,不能戴红宝石了。
甚至不能戴姐姐姨姨们都喜欢的流苏和钿簪钗环。
只有一朵牡丹花。
小孩子的眉眼紧绷,唇角紧抿着,寝室里的其他宫人都吓得脸色焦黄。潇然道长示意他们都退出去,伸手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琢磨着语言解释道:“师弟,师兄也不清楚。但当年你的母亲进宫,有太多的原因……师弟长大就知道了。”
潇洒一头趴到床上,小孩子最不喜欢大人说“你长大就知道了”,潇洒小道士更是。他和师兄生气一会儿,气鼓着脸说道:“潇洒长大了。要知道。师兄,娘亲不开心,潇洒知道。”
孩子气的话,听得潇然道长心头一震。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能活得开心那?可他希望师弟是开心的。
“师弟的母亲,在生下师弟后,是开心的。师兄记得,师弟的外祖母曾经说过:若不进宫,怎么会和皇上有师弟这个孩子那?师弟的娘亲有了师弟,就是莫大的开心。”
潇洒的眼泪落在枕头上,他师兄抱着他,当即张大嘴巴“哇哇”地嚎着。
娘亲不开心,娘亲不喜欢这个皇宫。
娘亲喜欢潇洒。
潇洒小道士“哇哇”地哭着,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他和天底下所有的孩子一样,梦想着父母是在一起的,一人牵着他的一只手,一起逛街一起念书,可皇上不给他的娘亲穿红衣服,不给他的娘亲戴红宝石。娘亲不和皇上住在一起,娘亲一定不喜欢皇上。
他小孩子的观念里,姐姐姨姨们都爱美美的,皇上不给娘亲爱美,娘亲就不开心不喜欢皇上的。
他很是愤怒地哭着,一直到哭得累了,实在困极了,哭着睡着了。
潇然道长看着小孩子的眼泪,去外间的多宝阁上取下来一个竹笛,缓缓地吹奏安眠曲,要师弟可以安心睡眠。
柔和静谧的曲子,在夜色里回响,温柔纯净,人听着,好似躺在天底下最亲切的母亲的怀抱里,不一会儿,小孩子脸上的那抹愤怒和伤心消失了,变成宁静和安详。
潇然道长眼见师弟睡熟了,却没有放下心。
自从进宫来,师弟的情绪起伏加大,大部分是因为母亲的事情模糊着,找不到方向。却也是因为宫里的环境要他不喜欢。小孩子不懂很多事情,但小孩子其实懂得很多大人都忘记的事情,大人长大了,感官都被世俗磨得麻木封闭了,都习以为常了。
可是小孩子不是。
师弟更不是。
师弟的性子骄傲,认为他的母亲也是骄傲的。他的母亲怎么会做一个,连红衣服红宝石都不能穿戴的人?
潇然道长出来寝室,仰头望向头顶湛蓝的夜空。事实是,他的母亲就是一个低微的贵人,他的母亲也是天底下最骄傲的那个人。这是汪家人心底最深的痛苦,是汪家人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的地方,永远恨着皇家。
是江南人心里永远的一道疤。
汪家的小小姐,应该十里红妆出嫁,大大方方的做一个正室夫人,怎么能去做一个贵人那?
前朝皇家为了防止外戚,迎娶小家碧玉,哪个皇帝也不敢要大家闺秀去做一个贵人,游龙戏凤的对象只能是酒家女。
潇然道长仰望这轮元宵节的浩然之月,无言的询问苍天,师父说“大华夏”,可是谁能告诉他,什么是“大华夏”?他不懂,他也不希望师弟去懂,他只希望师弟开开心心的,不喜欢这个皇宫,那就离开好了。
汪贵人不能离开,师弟还不能离开吗?
潇然道长眼底露出一抹嘲讽的笑,自以为为了大义隐忍的江南男儿,却使得汪家姑娘进宫做了贵人,脊梁骨都断了,还有什么可以坚持的那?
王嬷嬷上前几步,看着这位道长,用传音入密告诉他:“这件事,吾等会汇报给皇上。”
潇然道长面无表情。
师弟身边的这些宫人,都是皇上选的,是保护,也是控制。
明月高悬,一夜无话。昨天晚上过节用膳用得晚,潇洒小道士肚子里都是水,一夜起来两三次,人迷迷糊糊的钻出来被窝伸胳膊,潇然道长抱着他去洗漱间放水,他梦游一般动作着,回来躺到被窝里继续呼哈大睡,睡得小猪崽一般。
乾清宫,外间墙上的小鸭子珐琅鎏金自鸣钟响了九下,皇上慢慢醒来,这才发觉这都早上九点了,连忙翻身起来,见到新提拔上来的小管事魏珠从外间进来,便问道:“有人请见吗?”
魏珠笑道:“奴才去瞧三郡王刚回来,见年遐龄大人和孙承运公子在递牌子求见,奴才心里惦记主子爷也没多问。”皇上一边穿衣服一边吩咐人传见,似乎是随口地一问:“你见到三郡王,他说了什么?”
“奴才去的时候,三郡王正在敷着棒疮药。”魏珠道,“三爷哭着很后悔,说是他糊涂,不该闹得一个节日过得不愉快,更不该气到皇上,要奴才见到皇上劝劝,皇上怎么打罚他都成,不要生气伤身体——别的也没说什么。”
说话间,小太监领着年遐龄进来。年遐龄出身于江北汉人耕读之家,汉军镶白旗,以笔帖式累官至湖广巡抚,康熙四十三年以从二品湖广巡抚任上致休,是皇上的老臣之一。如今退休在家,反而不见之前的病弱,满脸白胡子,看气色却比皇上还好。年遐龄进来后大礼磕头道:“臣恭请主子爷圣安。”
“起来吧。”皇上坐在大坑上,接过来奶汤用了一口,笑道:“看你的气色,可是大安了?”
“大安了,早就想来拜见主子爷,年前得了风寒,耽误了一些日子,叫主子爷惦记着。主子爷赐的金鸡纳霜用了一半,还有一半臣收着那。这药来自海外,珍贵着,臣幸得主子爷的隆恩,熬了过来,不知道怎么感恩主子爷才好。”年遐龄说着话,心有余悸,“臣六十了,托主子爷的洪福,又能多活几年。”
皇上道:“大安了就好。朕已经派人去找金鸡纳霜的树,以后我们大清,人人都不怕这疟病了。你今儿来的正好,朕正要找你再问问,康熙三十八年巡抚湖广,上折子建议将湖广七府丁银并入田赋征收,你再和朕细细地说一说。”
“主子爷您要听,臣一定细细地说。这种税收制度很是好用,简化了税收和稽征手续,在一定程度上限制或缓和土地兼并,相对减轻农户们的负担……”
年遐龄和皇了谈了半个多时辰,出来暖阁,小太监领着孙承运进来。
孙承运进来磕头:“臣恭请皇上圣安。”
“起来吧。坐着说话。”
“谢皇上赐座。”
孙承运坐下来规规矩矩的,皇上打眼细细一瞧,果然生的好面容,瞅着也是好性情的人。
孙承运的祖父孙得功,本为明朝广宁巡抚王化贞麾下中军游击,西平堡之战,努尔哈赤围攻西平堡,总兵刘渠等人赴援,令孙得功从。刘渠等战死,孙得功暗地投降,回来后到处散播师已薄城的消息,城人惊溃……天命七年,努尔哈赤授孙得功游击,隶汉军正白旗。
孙承运的父亲孙思克,大名鼎鼎的河西四汉将之一。三藩之乱时,攻克靖远,又率军震慑进犯的游牧部落,参与会攻平凉,功勋卓著。康熙二十二年,出任甘肃提督。康熙三十一年加太子少保、振武将军。康熙三十五年,参加昭莫多之战,击退噶尔丹。康熙三十九年,病逝,追赠太子太保,谥号襄武。
孙承运作为家里的次子,承袭了父亲孙思克一等男的爵位,身形修长面容清秀,自小读书习武,性情柔和,皇上要给十四格格选一个汉家的未来额驸,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选。
汪翰林查访过后,也认为,他是一个很好的人选。虽然汉人根本不认可他还是汉人。可是即使是名义上的满汉联姻,又怎么可能去选一个不在旗的汉家?一个在旗的汉家有大功于大清的,又怎么可能逃脱《贰臣传》那?
皇上在心里轻轻叹口气。
皇上琢磨一旦大清和准格尔部开战,征西大军的粮草供应,四川、陕西几个临近省份的配合问题,去这几个地方巡抚的合适人选,怎么样更方便地征收税款……一个端本宫的小太监来报。
沉默地听完十九阿哥的问题,皇上什么话也没有说,挥挥手要小太监退下,好一会儿,皇上起身趿着鞋,站到窗边,望着院子里的红墙黄瓦,出神。
皇上的眼前又是那身若轻燕的红衣少女娇气瞋痴的面容,轻轻地闭上眼睛。
其实,他想要宫妃养着十九阿哥的时候,潇然道长反对,说不管谁养着,玉蝶不变……这不光是不想十九阿哥去认其他宫妃做娘,更是觉得,宫妃们不是正室不适合养着十九阿哥吗?
不管他给予汪贵人怎么样的优待,单住一个宫,佩戴红色的首饰……玉蝶上都只是一个从六品的贵人。汪家的小小姐,应该大大方方的十里红妆头戴凤冠嫁做正室夫人,怎么可以去做一个贵人那?
汪家小小姐的孩子,应该千宠万宠,金尊玉贵的,娇娇气气的,脊梁骨挺直的,怎么可以是一个贵人的孩子?久久,皇上睁开眼睛,面色哀戚悲伤,心里默默地念着那个名字“孝宸、汪孝宸……”
皇上如此自责愧疚哀伤的模样,宫人们都担忧又不敢吱声。魏珠赶紧去找到梁九功,梁九功进来,小心翼翼地问:“主子爷,用点早膳?”
“……用吧。”
用完早膳,换上大衣裳,待要出门,小太监来报,荣妃求见。
“宣。”
“妾给皇上请安。”荣妃蹲身行礼。
“起吧。”皇上望着荣妃容颜憔悴,眼睛红肿的样子,知道她这次来是为了给老三求情。
荣妃起身,手里的帕子轻轻擦擦眼泪,哭着道:“昨晚上的一切都是妾的错,是妾妄想不该的不知尊卑。皇上,胤祉他没有其他心思,他心里最是尊重皇上……皇上,他只是想要表现,不是要骂大郡王……”
荣妃哽咽着,说不下去。
皇上默不作声。
老三胤祉有没有其他心思,且不论。这几年,四大妃打理后宫,且都有年长的皇子傍身,这心,都大了。
打老三胤祉的二十大板,是警告,也是维护太子的地位:这个宫里,不会再有皇后。他的有生之年,四大妃永远不可能再进一步!
此刻的皇上面对最早陪伴自己的荣妃,有心软,也有无情:“他修书就修书,修书也是功劳一件……荣妃,你比朕还清楚,他这些年都做了哪些事情。他的爵位朕不会动,还是郡王。这些日子,就在家里好生休养仔细反省。”
荣妃身体一软,跌坐在地,只有一句绝望的:“谢皇上隆恩。”
五十多岁的荣妃神色恍惚,脚踩棉花地出来乾清宫,就感觉那头顶的天在摇摇欲坠,脚下的地也一晃一晃。
皇上慢慢踱步,去了毓庆宫。
太子,昨晚上又叫了太医。
这要皇上很是忧心。
皇上到了毓庆宫,太子刚醒来用了一点饭菜,正在喝药。皇上的身影一出现,一屋子的人呼啦啦地行礼,太子也挣扎起身,皇上快速上前一步,按住他:“不要动,汗阿玛来看你,不用行礼。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太子用尽力气笑了一个,“劳汗阿玛担忧,是儿臣的不是。”
皇上轻轻摇头,待太子一仰脖子喝完药,挥挥手要其他人都退下,目视太子病气中泛黄的面容,问道:“户部的账目,真实情况到底怎么样?”
太子沉默。
“朕这几年一直没管,交给你负责,你却去户部借银子。胤礽,朕对你寄予厚望,你是要朕想着你有隋炀帝之心,二代而亡大清吗!”
皇上的语气之严厉,简直是在挖太子的心。太子在床上跪了下来,颤声道:“汗阿玛养育之恩,教导之情,儿臣永记在心。儿臣有时候犯糊涂,儿臣知道,汗阿玛说儿臣有隋炀帝之心,儿臣万死不敢去想,汗阿玛……”太子悲痛至极,一声呜咽,眼泪鼻涕一起下来,狼狈至极。
这是自己花费莫大心力养大的孩子!皇上心里痛苦,半响,缓了缓情绪,先安慰道:“是汗阿玛的不是,情急之下说错了话。可是你自己想一想,你是太子,这是你能做的事情吗?人都说创业难,守业更难。你要记住这个教训啊。”皇上跌坐在椅子上,面容颓然,老泪纵横。太子惊得五内俱焚,肝肠寸断,哭道:“汗阿玛,您要保重自己,汗阿玛,儿臣知错了,汗阿玛……”
皇上缓了缓情绪,一通发作没有缓和心里的担忧,反而越发压抑。皇上掏出来手帕自己擦擦眼泪,道:“三十多个皇子公主,朕最疼爱你……你的病情,汗阿玛大体明白。之前还没有好利索,过年一番劳累,昨晚上受了惊吓又惊了风……魏珠进来。”
“奴才在。”魏珠从外间进来,弯腰行礼。
“去端本宫请潇然道长来一趟。”
“嗻。”
魏珠退下,皇上望着太子又说:“宫里的太医们不敢用药,这病一直拖着,越拖越耗身体元气。朕要潇然道长给你开方子,这次好好休养休养。”
“儿臣谢汗阿玛。”太子的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儿,皇上早就知道,他的身体没有好利索吗?
皇上起身在面盆里绞干一个毛巾,给他擦着脸,叹气道:“朕知道你们都孝顺,都不告诉朕户部的实情,朕又怎么会不明白,如果不是到了很糟的地步,你们兄弟怎么会担着这个刻薄的名声?老四和老十三就罢了,尤其是老八和老九……”
“朕心里高兴啊。”皇上将毛巾放回面盆里,净了手,面色这才是真正的缓和,“不管你们平时怎么闹,心里还是有这个大清的。”
“汗阿玛……”太子的眼泪滚滚下来,顺着面颊流淌,这次是愈加的自责难受,“汗阿玛,是儿臣不孝,没给您分忧,还要您老人家操心这些事情……”
“你好起来,就是给汗阿玛分忧了。”皇上摇头,“催债的事情继续下去,必然波及到地方,地方督抚不比京官好安抚,你心里要有个数。”
“汗阿玛,儿臣明白。”论政务,几次监国的太子很是熟悉,“山西巡抚苏克济,山东巡抚李树德、江苏巡抚吴存礼……这些地方干系重大,儿臣和四弟谈过,四弟也知道,也嘱咐过八弟、九弟、十三弟,轻易不会动。”
顿了顿,又说:“儿臣也知道,弟弟们不动,这些人在地方上放肆习惯了,得知京城的消息后也会找机会闹起来。儿臣会嘱咐四弟。”
“你能想到这点很好。西藏和青海乱了,准格尔部一定会趁机出兵。朕派人过去青海,最多只能安抚一年。一年后大清和准格尔部动兵,国库里必须有银子……海贸出售玻璃等物,可以换回来一批银子,粮草却要我们自己存好,西部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太子默不作声。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朝西部动兵,最大的困难就是粮草,要有粮草,更要将粮草运送过去,那样高山峻岭的高原地方,其困难超过想象。而要就近找粮草,必然要依靠山西、四川、陕西几个省份,那这几个省份的巡抚,该怎么调动安排?
太子随即明白,皇上可能已经有了安排。
潇然道长来到毓庆宫,小太监进去通报,他进来行礼,抬眼一看太子,心里一惊:太子面容红通通的,看着是红光满面的康健,其实这是大虚之像!
再一看皇上和太子的表情,都是刚哭过的样子,心里大体明白,上前一步:“太子殿下请躺好,贫道把脉。”
太子莫名地感受到,十九弟被迫穿成圆滚滚的压力,明明潇然道长语气自然得很,也是奇了怪了。太子躺好,还自觉地盖好被子,伸胳膊给把脉,瞧着潇然道长面容越来越严肃,心里惴惴不安起来:难道风寒加重了不成?
皇上也提着心:之前的风寒没好利索,再来一次,必然是更难康复的。
潇然道长把脉,看完太子的脉案,目前用的药方:荆芥、防风、羌活、独活、川芎、柴胡、前胡……加了羚羊角和何首乌、黄连……几味药。
“皇上,太子殿下,之前的方子很好,都是清热解热毒固本培元的药物。贫道加入的羚羊角、黄连药效好,但都是大寒之物,贫道会再开一道食疗,一天三次,太子殿下注意用着。大约十天可以好利索。在这期间,太子殿下要保持心情愉悦,若有心事不可憋在心里。”
太子心头猛跳:常言道:“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潇然道长一上来就开黄连,这是要整治他不成?
潇然道长出去外间开方子,等皇上拿到食疗方子,莫名也觉得,潇然道长在故意整治太子。
太子手捧着食疗单子,手都在抖:黄连都够苦的了,这食疗方子里居然有苦参!比黄连还苦百倍的中药!
临近中午,潇然道长开完药方就回去端本宫看着师弟,太医院的两个太医来给太子探脉煎药,面对太子拿出来的药方,拍着大腿叫好,反应过来屋里的奇怪气氛,看着太子生无可恋的虚弱样子,尴尬地,同情地看着太子。
皇上咳嗽一声:“既然你们都说这方子好,就按照这方子吃着。胤礽,不可耍小儿脾气,病去如抽丝,不可大意。”
太子神魂出窍的一句:“儿臣遵旨。”
太子万万没想到,这食疗和药汁子,能苦成这样,喝一口那眼泪就飚出来,吞不下去吐不出来,从舌头到嗓子眼都麻木了。等到赴死一般地喝完这两碗黄连,太子两眼发直,就感觉整个人都泡在黄连里,苦的要他魂飞魄散,人生绝望。
太医喂一颗糖给太子,太子悲愤地发现,他的舌头居然感受不到糖的甜了,苦的失去知觉了要。太医安慰道:“皇上,太子殿下,这方子很好,吃着十天保证太子殿下生龙活虎的。”
太子白眼一翻,人就晕了过去了。
长这么大,太子就是得了天花的时候,也没有吃过这么苦的药汁子,更何况这不光是一天三次的药汁子,还有食疗!
但是皇上看着太子吓晕过去的样子,反而觉得这药方确实好。皇上想起熊孩子刚进宫的时候打了太子一顿,太子气晕的事情——其实皇上也觉得,太子日常鼻孔朝天地端着,晕倒后更顺眼,嗯,和小时候一样可爱。
因为皇上的态度,太子醒来后简直想逃跑出宫,这太苦了,必杀了他还痛苦。
可是太子要拒绝用药,太子妃带着三个孩子就对着他一起哭,太子气得直喘气还不能动手打哪一个,嘴唇抖动几下,瞧着太医端来晚上的药汁子和食疗汤,就感觉那呼吸中都是无边苦涩,白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醒来后就要喝药,逃避是逃避不了的!
再次喝完药,太子两眼紧闭人已经魂不附体了,就听着身边一个小恶魔的声音说道:“哇,二哥这样好可爱。”太子两腿一蹬,又晕了。
潇洒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好奇地摸摸太子的脸,是真的太子哦,不是假的。潇洒小道士惊呼一声:“二嫂,二哥好脆弱。西子捧心啊?”
太子妃忍笑忍得肚子疼,面部肌肉极度扭曲。
太子病了,宫里头,荣妃也病倒了,惠妃和德妃也喊了太医,风头最盛的宜妃都焉巴下来了,整个后宫的气氛压抑消沉,都叫昨晚上皇上那番话,给三郡王的那顿打,打击的意志全无。
——满以为跟着皇上这么多年了,都做祖母的人了,都是四大妃了,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训斥痴心妄想,不该肖想穿戴红宝石,还有什么面子里子出去见人?躺着去见三位皇后娘娘,伺候皇后娘娘吧,哪还有脸打理后宫宫务?
皇子阿哥和皇家福晋们都进宫探望,潇洒小道士也去挨个探望一番,最后去陪着皇太后用晚食,散步的时候他小小的孩子,也是“抗议”的:小胖脸板着学着大人生气愤怒的样子,气鼓鼓着脸颊,眉眼横着,跟要和谁打架一般。
皇太后乐呵:“胤禝啊,你在想什么?”
“想娘亲。坏皇上。”
“是不是想你娘亲住在什么地方,日常穿什么?戴什么?”
小道士果然气不过:“祖母,哥哥们的母亲住的地方拥挤哦,好多人住在一起,祖母,潇洒的娘亲也住这样拥挤吗?祖母,潇洒的娘亲不能穿大红,不能戴红宝石吗?”
潇洒小道士替他的娘亲愤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都是火焰在熊熊燃烧。
皇太后伸手摩挲孩子的胖嘟嘟的小俊脸蛋儿,慈爱地笑了笑。
其他人面对皇权至高无上,都是屈服的,委屈却又只能流泪的,面前的小孩子是怒的小眉毛都一根根地竖起来,要和皇上打架的强硬姿态。
皇太后牵着小孩子的手,指着一株老梅给他看:“胤禝看这花儿,好看吗?”
“好看。”
“你哥哥们的母亲们屋子里的盆景儿,好看吗?”
“不好看。”
“好看的花儿人人喜欢看。可是更有很多人,就喜欢养着这花儿,各种修剪并引以为傲。要修剪出来的花儿自己也认为,自己比天生天长的好看。可是啊,总有几朵花儿是不一样的,不管她们被怎么修剪,她们的根骨里都是骄傲的。”皇太后的眼前,好似这盛开的红梅花变成当年汪家的小小姐,火红火红的耀眼炫目,低头对着小孙儿笑道:“不能穿大红,不能戴红宝石,是委屈了我们胤禝的娘亲,可是啊,这个世上,谁又能要胤禝的娘亲委屈自己那?我们的小胤禝的娘亲啊,骄傲着,是委屈,也不委屈。”
皇太后的话苍老沙哑,掷地有声。
可是这个岁数的小孩子是不能理解的。
“祖母,道理不对。不能穿戴就是不能穿戴。”小孩子的眼里,世界就是如此的简单,黑白二色泾渭分明。
皇太后大笑出来:“好祖母知道了。等我们的小胤禝将来有了功劳,也给亲娘赚来大红袍子和红宝石穿戴。”铁帽子王的娘亲封一个皇贵妃,特赐明黄正好袍服和凤冠东珠红宝石,不是不可以。皇太后面对小孩子懵懂的大眼睛,鼓励道:“胤禝有没有信心?”
“有!”潇洒小道士昂首挺胸,面容肃穆誓言一般:“祖母,潇洒给娘亲穿大红,戴红宝石。祖母,潇洒要打败坏皇上保护娘亲。”
!!!
要不说儿子天生就是父亲的敌人吗?皇太后笑哈哈的一点不心疼皇上:“好!祖母的小胤禝就是有志气!”
“潇洒有志气。打败坏皇上。”
“对,有志气。”
“可是祖母,娘亲不开心。祖母,娘亲一定不喜欢坏皇上,潇洒也不要喜欢坏皇上。”
“……胤禝的娘亲,有了胤禝,就是开心的,感激皇上的。皇上是胤禝的父亲哦。”
“……”小小的孩子沉默一会儿,想出来一个解决的好办法,睁着眼睛仰着脑袋看着皇太后,纯净无暇的瞳孔里映照出皇太后的小人影儿,奶声奶气的清脆清晰:“祖母,皇上是皇上,爹是爹,不一样。”
“祖母,皇上是皇上,爹是爹,不一样。”皇太后愣了一下,偷听的皇上怔了一瞬。
皇太后摸摸孩子的小脑袋,目光温柔:“祖母这里有一只好羊,我们去杀了烤全羊,好不好?”
“好哦。”
小道士欢呼着跟着皇太后去烤羊做宵夜,心思转移,也没发现皇上在周围。皇上望着那对老少的身影,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却又没有奈何。
皇太后不是他的亲娘,如今也胜似亲娘了,是他唯一的长辈了,他尊重又孝顺。对于熊孩子,更是愧疚疼爱居多,真不能冲出去打一顿屁股。
愤怒的皇上甚至以为,这是潇然道长或者汪翰林和小孩子说了什么。可是等到皇上回来自己的乾清宫,冷静下来:潇然道长或者汪翰林不会和小孩子说这些。
十九阿哥天生的骄傲,和太子被尊养出来的骄傲不同,被扔到荒山野岭他也是自豪不凡的。他自己是如此,就认为他娘亲也是如此的,他自己不能吃亏受委屈,他娘亲那也是要活得潇洒恣意的,怎么能被规定不能穿大红不能戴红宝石那?
姐姐姨姨们,女子们,都喜欢穿戴打扮的美美的,他的娘亲不能爱美,那自然不开心的,自然是不喜欢皇上的。
皇上无奈地摇头苦笑。庆幸熊孩子只是喜欢护食吃肉吃大鸡腿,对权势地位穿戴方面没有追求。不过皇上也明白,熊孩子心里头没有世俗的野心不假,却也是目无下尘的:他尊重人,是他的态度,但谁要是敢欺负他,使唤他,他立马翻脸。
皇上自觉对熊孩子的心理很是明白着,又是生气,又是骄傲。
因为宫里头躺下的人太多,潇洒小道士这一天没有出宫,第二天一大早起来用早膳,跟着十五阿哥……十八阿哥,十三格格……十六格格一起出宫去看望三郡王。
被打了一顿,还被软禁的三郡王趴在床上,头耷拉着,面容绝望哀伤,是真的绝望。
三郡王一直以为,自己在皇上心里,是不一样的。
大哥有功劳册封郡王,他没有军功也被册封郡王。
大哥的母家半废了,太子的母家反而是拖累了。他的母亲是四大妃之一,母家没有出彩可也没有过错。
他的妻子出身四大开国名将之一的董鄂家,董鄂家和钮钴禄家几乎是并列的实力和名声。
太子没有嫡子,他有嫡子,比大哥的嫡子更康健。
除去太子和大哥,不就是他了吗?
就算他不起来这些小心思,他这些年也算是太子党了,从来没有为难过太子什么,将来一个亲王是应该的吧,母亲戴一个红宝石而已,皇上连这点面子也不给他?
……
三郡王想不通。
大哥是武将,再怎么争斗也和皇位无缘,他学文,正是治理国家的人,这些年孝顺皇上,友爱兄弟,辛辛苦苦地修书,拢着文人们的心……他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
屁股上的伤势并不重,但到底是不方便的,出了血,抹上药,动一下还是疼的他眼泪花花龇牙咧嘴的。
可这身体上的伤势倒是其次。
一个皇子阿哥被按着打板子,这份儿丢人,要三郡王一想起来就羞怒的能去跳河,心理上的创伤严重得很。
十五阿哥领着四个弟弟来到三郡王府上,下人去通报,三福晋带着人迎接出来,潇洒一头冲到三嫂怀里:“三嫂,我们来看三哥哦。三嫂,三哥痛痛啊?”
三福晋昨天哭了半夜,今天又守着半天,精神萎靡,因为小孩子关心的样子心里一酸:“谢谢五位弟弟,十九弟,你三哥的伤势还好,刚用了药,在床上趴着。”
毕竟是皇子阿哥,谁也不敢下重手。可是皇上震怒的时候,谁也不敢明晃晃地放水,打的伤势不重又看起来重,看起来血肉模糊的。府里的侍妾们避开,三福晋领着五个弟弟四个妹妹进来后院,潇洒一眼看着床上隆起的大包。
大包里传出来三郡王嘶哑的声音:“都看到了,快回去。”
这又要被撵走?
十五阿哥、十三格格隐约明白三郡王是羞怒的不想见人,小的皇子公主们都不明白啊,潇洒上前一步扒开三哥的被子:“被子里不呼吸哦三哥。”
小孩子人小手劲儿大,一把拉开露出来头。三郡王气得又一把扯着被子盖上,口中只大喊道:“看完了,十九弟快出去玩。”
十五阿哥轻轻咳嗽一声,刚要说“我们出去和三嫂说说话……”,就听十九阿哥潇洒小道士大喊一声:“哇!”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着,亮晶晶的:“三哥这样也更可爱哦。”
!!!
三郡王气得脸通红,嘶吼道:“三哥这是受伤了!”亏的他平时那么疼着熊孩子,听听这话说的“可爱”?!可是潇洒小道士就是理直气壮的:“三哥真可爱,更好看。二哥晕了也更好看哦。”
三郡王:“!!”
一屋子都是咳嗽声,都恨不得自己没带耳朵又竖起来耳朵:十九弟快多说说什么情况!
三郡王也有了兴趣,手扯着被子露出来一张脸问道:“你二哥怎么晕了?”
“二哥的药苦苦啊,二哥风寒哦。二哥苦的晕了哦。”小孩子眨巴大眼睛,里头都是对他二哥的心疼,有模有样的,一看就是跟皇上学来的!
三郡王顿时感觉屁股不疼了,心口也不疼了,不敢信地又问:“你二哥又得风寒了?”
潇洒重重点头:“风寒哦。昨天晚上受了风,又受了惊哦。三哥痛痛哦?”
“三哥不痛痛。”三郡王那真不感觉到痛了。“三哥这几天不便进宫,十九弟帮忙三哥多去看看荣妃娘娘,好不好?”
“好哦。三哥安心养伤哦。”
“三哥安心养伤。三哥谢谢十九弟。等三哥好了,和十九弟一起玩。”三郡王说着话,眼睛湿湿的,真有干脆和十九弟一起玩的架势,反正出力也不讨好。
可到底三郡王因为五个弟弟、四个妹妹的到来,情绪好了很多。趴在床上,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玩积木,还将家里两个长大的儿子女儿叫来一起玩着,真有一心休养的架势。
下午一群人分成两部分,十五阿哥和十三格格要带着弟弟妹妹们回宫,潇洒要去看看舅舅和姨姨,十七阿哥也被带起来心思:“十五哥,十三姐姐,你们先回宫,我和十九弟去汪翰林家里看书,再带着十九弟去我舅舅家里看看。”
十五阿哥眉心一皱,母家是他最不想提起的事情,尤其当着十九阿哥的面。
十三格格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奇怪气氛,安排道:“我陪着十七弟和十九弟去舅舅家,十四妹和十五弟带着弟弟妹妹回宫。”
十三格格已经定了蒙古的亲事,性格也稳重,去大臣家里倒是可以。十四格格和十五阿哥点头,两方人分手。潇洒开心地和十三姐姐显摆:“十三姐姐,舅舅家里好多书哦。姨姨家里好多花哦。”十七阿哥也显摆:“十三姐姐,我舅母做的爆肚可好吃了。”
十三格格笑:“好,我们都去看看。”
十三格格领着两个弟弟,在四九城里逛着玩着,去汪翰林家里看书,遇到汪夫人和一群汉家夫人开诗社烤鹿肉,吃了一气。去许主事家里,遇到许夫人口叼要吃南京的蒸儿糕,跟着吃了一气。去十七阿哥的母家陈侍卫的家里,围坐火炉子吃了一锅爆肚。
十三格格揉着肚子,十七阿哥给十九弟揉着肚子,一起瘫坐在马车里,乐呵呵地笑。
三个人回宫,将一天买的美食都拿出来,挨个宫里送送,尤其荣妃娘娘的宫里:三哥托付他们多照顾着,小道士当成大事情要给办好。
后宫里,一天水米没进肚的荣妃娘娘,面对小孩子担心的目光,爬起来,洗了脸,含着眼泪大口地吃着烤白薯、糖葫芦、糖炒栗子……重重地打个饱嗝儿,沉默地抱着怀里的小孩子:“谢谢十九阿哥,十九阿哥是好孩子。”
潇洒伸小手拍拍荣妃娘娘的后背给她顺气:“谢谢娘娘。娘娘也是好大人哦。”
“娘娘是好大人……”荣妃娘娘的一颗眼泪滴在小孩子的脖子上,滚烫滚烫,要潇洒也想起来他的娘亲,安安静静地陪着荣妃娘娘。
乾清宫里,皇上用着孩子们带回来的冻柿子,听说荣妃爬起来了,点点头。
毓庆宫里,太子用完一串糖葫芦,一份凉拌心里美红萝卜,总算感觉嘴里有点点知觉了,感叹道:“宫里做的再好吃也没有宫外头的味道。”太子妃剥着栗子,闻言笑道:“爷这话对,要不人都说‘隔锅饭香’?”太子转头就吩咐三个孩子道:“明儿你们十九叔出宫玩,你们也跟着。”
小三格格、弘晳、弘晋默默地看着阿玛,面色为难:阿玛不想吃药要支走他们,他们是孝顺孩子。可是,阿玛该吃药就要吃药啊。
表情太明显,气得太子一瞪眼:“阿玛还能不按时吃药?出去玩一玩,这么大的人连四九城哪条路都不知道。”吓得三个孩子一缩脖子。
三郡王府里,从四贝勒到十四阿哥都在,哥几个围着火炉,用着羊肉涮锅子,三郡王趴在床上喝羊汤,热气蒸腾,酒满上,说起来太子吃药的事情,都是面上严肃,一副“病人不该忌讳吃药”的官样子,心里头不知道怎么同情太子。
好爽有没有!
好想笑有没有!
涮一筷子羊肉,蘸着辣子酱,送下肚子,倍儿爽!
今儿在三郡王家里吃锅子,昨天在大郡王家里吃爆肚,倒也不用担心偏了哪个兄弟。天快黑的时候,兄弟们各回各家,出来三郡王的府门口,这就看出来远近了。
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跟着四贝勒走,九阿哥和十阿哥跟着八贝勒走。五贝勒和七贝勒结伴回家。十四阿哥一看,自觉自己去哪边都不是,要跟着五贝勒和七贝勒一起。
五贝勒和四贝勒对视一眼,乐呵呵的笑:四哥有一个闹心的弟弟,我也有一个闹心的弟弟,能怎么办?
七贝勒不惯着他们,脸一板:“你不跟着你四哥跟着我们?”一转头望向九阿哥:“你五哥喝多了,你来扶着。”
两个弟弟:“……”
七贝勒有脚疾,平时沉默着,但他一开口,皇上都很少拒绝。两个弟弟也不敢说不,诺诺地答应一声:“听七哥的。”
十四阿哥跟着亲四哥走,九阿哥扶着亲五哥,都特别扭,可这到底是哥哥,也真不敢硬撅屁股找打。
三郡王听说府门口的事情,没有说话。听到下人从宫里出来说了母亲的情况,眼睛红红的。
三福晋哭道:“爷,您好生养着身体,不管怎么样,身体好是自个儿的。”
“爷明白,福晋不要害怕。”
“我怎么能不害怕?昨晚上侍卫抬着爷来家里的时候,一个府的人都吓懵了,以为爷做了什么逆天的糊涂事,一个府都完了。”三福晋这次是真吓到了。“爷,您有想不通的地方,多想想这一个府的人,爷您不顾着我们,我们可怎么办?”
三郡王默不作声。
同一时间,许嘉俊和汪翰林在西山潭拓寺喝茶。
“我听说,太子又病了?”
“是的。”汪翰林皱眉,太子又病了,皇上一定会主动妥协,找太子谈话,这就和解了?
许嘉俊微笑:“世事变化,自有安排。”
“阿灵阿、鄂伦岱、王鸿绪……现在都在八贝勒府上喝酒。上一任云贵总督毓荣的次子蔡珽,你知道的,翰林院掌院学士,收到他父亲的来信,他们这伙退休的封疆大吏们,会先闹起来。我们不用担心。”
汪翰林松一口气,却是皱眉:“这些人……”不就是看八贝勒越来越有“贤王”风范,又没有母家妻族依靠的,将来……好把握权利?“八贝勒的脾气已经变了,刚性子出来,这伙人还不死心?
“已经投资进去那么多了,哪里可能这样容易收手?”许嘉俊一点也不奇怪。
“王鸿绪那里,不要牵扯太深才好。封疆大吏们,是要,从哪里开始闹……”问题一说出来,汪翰林愣住了。
“就是你猜的那样。这些人也都欠着户部的银子,不说欠银子吧,反正作为封疆大吏,哪个手里没有几百万两银子?他们更怕户部真要清查贪污。山西巡抚苏克济,山东巡抚李树德、江苏巡抚吴存礼……也都会有动作。”
汪翰林沉思片刻,眼珠子定定地看着许嘉俊:“他们闹起来,这银子的事情会越闹越大,我们不用担心了。可是你要记得,不要参与进去。许夫人马上要生产,你马上要出海,不能出岔子。”
许嘉俊怔了怔,好一会儿,点头道:“放心。”
他们担心十九阿哥的处境,要将事情闹大,要皇上和群臣都没有心思盯着十九阿哥,其中风险很大。
现在有其他人出手,那就先观望着。
正月十七的早朝上,司仪大太监宣布退朝的时候,一个中间位置的大臣站出来,高喊道:“皇上,臣有本奏!”
京城官话里带着浓浓的江北口音,皇上心生不好的预感,却还是道:“奏上来。”
这名中年官员高举朝笏,高声道:“启奏皇上,臣奏江南织造曹寅。曹寅任职织造,本不为朝廷官员,可也是朝廷官员。曹寅家里在江南铺子园子遍地都是,缘何还欠着户部的银子?户部清查欠款,难道只清查在京的官员?臣等不服!臣等身为京官,本就只能靠着俸禄过活,还要还银子,而他们在地方上油汪汪的滋润着,还不用还银子!皇上,臣等请求户部,秉公办事,不徇私任何一个,不放过任何一个!……”
乾清门里,就听着这位大臣不停地喊话,皇上的龙脸紧绷着,前面的皇子阿哥、王公大臣们都吓得脸色焦黄:曹寅为什么会欠户部的债?因为皇上南巡花费银子,曹寅替皇上补窟窿了!这伙人,这是喊着要户部催债催到皇上的头上!
要捅了天!
作者有话要说:年遐龄的试验改革,就是雍正后来的大改革摊丁入亩,都是来自明朝的张居正改革。年遐龄就是年羹尧和年贵妃的父亲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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