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郡王很勇敢。
大郡王也很有原则和情意。
他本身和废太子没有什么兄弟感觉,争斗这么多年,类似仇人差不多。如果皇上要对废太子动手,担心留下一个“杀子”的狠毒名声,他可以代劳,他不怕“杀兄”的名声。但他出于同为兄弟的血缘,知道若是废太子被杀,十九弟会伤心,他不忍心。
就和他照顾小舅子,宁愿代替小舅子挨打一样。有感情就是有感情,没有感情他也不装。
大郡王就是这样一个,耿直不作伪的人。
此时此刻,大郡王满怀期待地望着皇上,就感觉外头秋高气爽,心里头神清气爽,暖阁里袅袅燃烧的龙涎香,也是那样的好闻。炕几上的萨其玛、糖炒栗子……的香气入鼻腔,大郡王的面孔发亮,棱角分明的脸孔,魁梧的身形笔直。
宫人们呼吸都不敢了。
潇洒也等着皇上的反应。
皇上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大儿子的身上。
依照皇上之前对这个儿子的了解,他大多只会说出来前一句话,杀了废太子。
皇上的目光转到窗外,打着花骨朵的桂花树,花坛里盛开的各色菊花,夕阳下打扫浇水说话……的太监宫女们。
“你要做太子?”皇上一开口,人完全冷静下来。
“是。汗阿玛。”大郡王因为皇上的话,以为有了希望,面露喜色。
皇上目光一闪,接着问:“说说看,你对‘太子’的了解,你打算怎么做‘太子’。就依照刑部之前的一个案子吧。太原奇案,听说了吗?”
“儿臣听人说了一嘴,并不了解。”大郡王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最近刑部议论纷纷的一个案子,他一点也没关注。
皇上道:“魏珠,说给大郡王听听。”
魏珠简直要吓昏过去,他秉承梁九功的策略,除了对十九阿哥亲近着,对哪一个皇子都是不得罪的,更不敢牵扯进争斗当中。
魏珠脸白生生的,却不得不将事情一一道来,声音极力克制还是哆嗦着,倒是很符合说案子的恐惧感。
话说,山西太原有个富商人称张百万,因嫌弃穷女婿曹文璜,将二女儿玉珠另许给一家姓姚的。却不想二女儿玉珠喜欢曹文璜不爱钱,与曹文璜私奔,去投靠曹家故交交城县令的陈砥节。
二人出城前在一家豆腐店歇息,豆腐店莫老汉父女同情他们的遭遇,认为他们是一对有情人,大方地将自家毛驴借了他们。
第二天,张百万找不到人,就认为二女儿跑到了大女儿家,带领家人前往大女儿金珠家找人,怀疑她藏身于衣柜中,一搜查,谁知道衣柜里有个和尚!这等丑事,却是自己的女儿,那当然要护着啊。
于是他们干脆把衣柜抬走,哪想到衣柜里的和尚却闷晕了。回到自家,为了掩饰大女儿的偷情行为,为了掩饰二女儿私奔的不雅名声,张百万谎称二女儿暴病身亡,为和尚穿上嫁衣置于灵房。
却不防半夜里,和尚醒了,逃走了!他也到了豆腐店!
和尚在莫老汉家用嫁衣换了一身普通衣服走了!途中,下半身再度兴奋,调戏一早起的妇女,被其丈夫吴屠户杀死,尸体被扔到井里。
和尚命案和张家走尸案,一下轰动全城,阳曲县令杨重民开堂公审,有多管闲事的,和莫老汉有小仇小怨的,齐齐指认和尚所穿为莫老汉衣物。
急欲结案立功的县令杨重民,不管三七二十认定莫老汉为凶犯,莫老汉屈打成招,因为是人命案子,案情一层层上报,山西巡抚汪孝祥一看,这案子不对啊,人证物证杀人动机都不对,压着案子不给结案,命令重新审。
却不想,案子早有了新案情。
当日吴屠户杀人后,迁居晋祠,和二小姐私奔的曹文璜回太原时途经吴屠户的家,酒后失言的吴屠户吐露了他杀害和尚的秘密。
几天后,曹文璜从交城回太原还驴,知道老汉被抓,去衙门为莫老汉申诉,县令杨重民对冤情有所察觉,但害怕暴露自己严刑逼供草菅人命,而将曹文璜冤为同谋。
二小姐玉珠的丫环秀香,在探监时得悉全部案情之后,一方面请求晋祠保长监视吴屠户,另一方面赶赴交城寻找玉珠。
二小姐哭着回家找亲爹。亲爹张百万托人花银子打点。恰好刚从交城县令提升为山西提刑按察司陈砥节,赴任太原。
陈砥节是汪孝祥举荐提拔的官儿,为人清正有能力。于是,此案真相大白,莫老汉和曹文璜无罪释放。
本来皆大欢喜了。可是,面对阳曲县令杨重民,杀人的吴屠户,该怎么判决,各种说法不一。
汪孝祥在山西改革,守着遍地金山一般的煤矿,硬是不徇私枉法,老百姓心服口服拍手叫好,却是几乎得罪了满朝官员全大清的富商。
而这位杨重民,他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县令,他在京城有恩师,在各地方有同年,亲友,和他有关系的人告状或者求情的,到皇上跟前,说汪孝祥不通人情,苛责下属。
还说此案疑点重重,汪孝祥为了博民心,故意说莫老汉和曹文璜无罪,吴屠户杀人后那么巧遇到曹文璜?那曹文璜带着女子私奔,当是大罪……纷纷要求刑部主审。
皇上问:“你认为,此案怎么判?怎么审?”
这哪里是审案子?这是要审问山西巡抚汪孝祥啊。
大郡王怒道:“汗阿玛,这些人为了一己私利颠倒黑白,只当严惩。”
皇上点头:“严惩了这些人,你认为那些保守派们会怎么做?中原人都认为私奔违背礼法,这样私奔男子的话不可信,你要怎么处理?”
大郡王:“……”
大郡王在苦思冥想,外头蹲窗户底下偷听的潇洒,愤怒了。
他才不管什么朝堂平衡,民心官心的,有人欺负他小舅舅了,他当然要帮小舅舅。
潇洒蹲在窗户底下,恰一支花坛里的草棒含在嘴里,慢悠悠的,也开始想办法。
暖阁里头,大郡王不敢信:“汗阿玛,难道就不管他们吗?任由他们闹腾?”
“当然要管。”皇上冷哼一声,“但是,要怎么管,你好好想想。这个案子该怎么判决,你也要好好想想。从明天起,你来乾清宫,帮朕批复折子,去南书房商议事情。朕给你三天时间,你写一个做太子的章程上来。”
大郡王傻眼了。
“汗阿玛,胤礽当年做太子,也没有这些要求?”
“胤礽当年是两岁,你是几岁?”
“……”
大郡王来到乾清宫时候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
大郡王平生最烦谁和他掉书袋子,最没有耐心和官员们耍心眼子,斗嘴皮子。几次陪同兄弟们监国,都是弟弟们处理各种文书折子的事务:谁诬告谁了,谁和谁争一个空缺了,哪国使节来了要招待了……
前户部尚书王鸿绪进《明史列传》二百八十卷,江南官员纷纷抗议,说这书的作者署名有问题,至今还在闹。
礼部制定大清国乐新曲,再一次提及已逝的太皇太后的墓葬之事。
三郡王胤祉等以御制《律吕正义》,清流们纷纷夸赞,满洲贵族们比如阿灵阿就说,这是哗众取宠,花费五十万两银子,于国无益……两方人闹到皇上跟前,皇上必须给裁决。
…………
一桩一件的,天天忙不完的琐碎事情。
大郡王一想起来,就大为头疼。
更何况,现在和以前还不一样了,现在大清国路好了,两轮车方便了,红薯和玉米大量种植养活人多了,花菜辣椒等等蔬菜的种植要人吃饭更香了,人手里有了闲钱,要供孩子读书,要做工赚银子,要流动……事情也不同于以往的朝代了,也没多少经验可以借鉴了。
汪孝祥去山西搞改革,是情势所逼迫。汪孝祥被朝野攻讦,也是情势,朝廷要怎么处理此事?皇上要怎么裁决?
大郡王迈着重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出来乾清宫,越想越烦闷,气得伸手捂着脑袋。
他宁可去和敌人两军打仗,打个一天一夜的,也不想管朝堂上的事情。
无他,两军打仗,你的敌人你知道啊,你怎么用三十六计都成。下面谁犯了军法,该打板子打板子,该罚就罚,该原谅就原谅。
可这朝堂上,官官相护的,盘根结错的,就一个一目了然的案子,也能被牵扯进来,折腾成这样。
大郡王苦恼的背影看不见了,潇洒从窗户里翻进来,脱了靴子爬到炕上,看一眼恨不得晕过去的宫人们,瞅着皇上。
皇上笑道:“都下去吧。”
魏珠眼泪“刷”地出来了,领着几个小太监磕头道:“谢谢主子爷,谢谢十九阿哥。”
哭着退了下去。
皇上无奈:“跟在朕身边的人,有的想找好下家,有的被金钱美人诱惑着,和朝臣后宫有了联系……之前你二哥的人,还去拉拢梁九功。你九哥,也去拉拢梁九功……”
潇洒沉默一会儿,眉眼间有一抹慈悲,剥了一个栗子给皇上,嬉笑道:“皇上,您大度能容,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皇上笑着摇摇头,吃了栗子,顿了一下,感叹道:“……你大哥,要朕震惊。可他……真不是这块料。他下面的人,文官是靠你八哥,你九哥和十哥支持他,也是靠你八哥。即使是军队里,现在你八哥也伸了手……”
说着话,皇上再次摇头。
潇洒挠头,实话实说道:“皇上,大哥勇气可嘉,您应该真心地夸一夸。”
“至于大哥现在处在风头上下不来,……”他眼神一闪,欢喜道:“皇上,你不如要大哥和二哥一起出海玩玩吧。出海玩个二十年的,这事情就过了。”
皇上:“!!”
伸手一拍熊孩子的肩膀,皇上怒道:“出海哪里是玩玩的?”
“就当是玩玩。”潇洒极力劝说皇上:“皇上您看,大清现在陆地上的敌人,有沙俄,准格尔,还有南边的缅甸和交趾,云贵也要好好管理一番。朝鲜和大清阳奉阴违的,日本和大清连面子情也没有。皇上,俗话说,远交近攻,姨夫许嘉俊出海一趟,不是说西洋的强国都想和大清联合?”
“一个做东方霸主,一个做西方霸主。欧洲人发现美洲大陆,在美洲挖着金山银山的,运来大清买我们的粮食丝绸,要我们的银子一个劲地贬值,皇上,海外地盘我们也要关注。”
小少年的眼睛清亮清亮的,那是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对多姿多彩的未来的期待。
皇上笑了笑:“说的很有道理。为什么是你大哥和二哥?当年明成祖朱棣派人出海,都是派的宦官。你就不怕你大哥和你二哥,到了外面,建立自己的国家?”
“皇上,大哥和二哥要是有如此能力,这是大好事情哦。”潇洒忽闪忽闪大眼睛,黑白分明地映照出皇上的龙脸,“皇上,这不就是开疆拓土了?就算那国家不并入大清,那也是好事啊,就当是皇上分封了。”
皇上:“!!!”
皇上黑脸,气汹汹地问:“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当年成吉思汗分封儿子们,导致大帝国四分五裂。后来北元朝廷再次分封儿子们,导致北元再一次分裂。这是教训。”
潇洒不乐意了:“皇上,那些地方,和大清隔着大海洋,您打下来了,也管不了。分封是好办法。当年成吉思汗分封儿子们,那是因为帝国太大了。皇上,现在大清还没有当年成吉思汗的地盘一半大哦。”
皇上一口气噎住。
潇洒还有话说:“皇上您在几个哥哥之间纠结,其实就是,哥哥们都太好了,您才为难怎么选择。皇上,您这样甜蜜的烦恼,是多少帝王做梦都没有的。皇上,您现在不想一个好办法,要哥哥们斗起来,祖宗们和后人们知道了,不知道多心痛。将来的帝王如果和您一样好儿子多,可能就不敢培养了,亲自挨个打压。”
“到时候想做太上皇,却没有一个能继位的哦。瘸子里选一个将军,断送大清江山哦。”
皇上直勾勾地看着熊孩子,一口气没上来,直咳嗽。
潇洒起身给皇上顺着背,皇上摆摆手,叹气道:“你姥爷,当年也劝说朕。”
“有这么多好儿子,是朕的福气啊。”皇上接过来茶杯,用一口茶,满腹心事的样子。
潇洒放好茶杯,眼巴巴地望着皇上:“要打击小舅舅的人,是不是有和三哥和八哥关系好的?”
皇上点头:“你有好办法?”
“要八哥去刑部协助审理这个案子,再装吐血一次哦。皇上。”
皇上:“……”
皇上捏着小瓷碟子里儿子剥出来的栗子,懒洋洋地问:“……你三哥那里?”
“四哥说三哥最近也有点飘了啊。皇上。”潇洒一点也不心疼三哥,大眼睛一闪小主意就出来,“皇上给三哥一个机会飞上天,训斥三哥一顿,要那些天天正事情不做,就耍嘴皮子修书的清流们,也感受一番雷霆之威。”
皇上乐了:“呵呵。清流们不修书,难道要他们去当差?朕可不敢用这些书呆子”
“皇上,他们有用处啊。现在不是各地方办学,都需要老师吗?小舅舅在信里就说,山西人识字的太少了,皇上,您将他们送到山西广西的,要他们教化世人去。”
皇上:“……”
皇上心想:这熊孩子怎么越长越像朕那?这主意妙的,一般人真想不出来。
潇洒高兴道:“皇上,这主意好吧?”说着话,他手上还动个不停,殷勤地给皇上按摩肩膀。
皇上闭上眼睛享受着,慢吞吞的一句:“还行。朕还需要思考。”
“皇上,潇洒不办差,可能主意不够圆满,皇上和大臣们商议商议。现在朝廷和百姓都需要读书人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指望他们了啊,他们责任重大啊。”
皇上:“……”
不错,还知道给按一个名头。皇上心里满意,肩膀上劳累一天的酸疼消去,皇上安心享受儿子的孝顺。
八贝勒府里,八贝勒听完口谕,简直惊呆了。
“魏管事,皇上要我去刑部协助审理山西的案子?”八贝勒愣愣地对着皇宫的方向鞠躬行礼,怀疑自己的耳朵。
“正是。”魏珠一副亲切且保持距离的笑容,微微鞠躬道:“八爷,奴才给您恭喜了。讨个赏钱哈……”
八贝勒忙朝身后吩咐着:“来人,取一百两银子来。魏管事,你知道,我这是穷阿哥,这点银子,让你见笑了。请到里边,吃茶休息。府里新近研究一个水烟味道,魏管事来吸两口?”
“奴才谢赏。茶和水烟,奴才心领了,在这里谢过八爷了。”魏珠亲近地笑着,“还得赶快回去复命那,奴才就先告辞了。”
魏珠骑着两轮车离开了,八贝勒回到书房,望着正在吸水烟的九弟和十弟,心事沉重地说:“刚汗阿玛命令我去刑部,协助审理山西的案子。”
书房里两张吸水烟的罗汉床,九阿哥和十阿哥正在一张床上吞云吐雾,听到八贝勒的话,十阿哥的二百五脾气登时上来了,放下手里的烟锅子就喷话儿。
“汗阿玛要八哥去协助审理,这不是故意为难八哥吗?谁不知道那案子的底细?之前四哥在黄河和沿海杀了那么多我们的门人,现在汗阿玛要我们自己杀自己人不成……”
他这正激昂慷慨地说呢,八贝勒却突然厉声制止了他:“十弟呀,即使这是八哥府里,你也不能嘴里一点没遮拦,乱说一通。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八哥只求你们平平安安的。”
十阿哥一个激灵,哦,对了,现在四九城的老百姓开开心心地准备过节,朝堂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暗潮汹涌的,都怕不能过上今年的春节了。
十阿哥不言声了,他可不想去宗人府蹲着。
九阿哥却放下水烟袋,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地说:“这事情,看着是一桩难事,可也是一个办差的机会。汗阿玛将山西的案子交给八哥,也是信任八哥。刑部这几年一直是太子的地盘,郭琇这几年一直着手改革,张五哥的案子后,汗阿玛一直要进一步整肃刑狱之事……”
八贝勒脸上的表情放松一些。十阿哥思及那是十九弟的小舅舅,嘟囔道:“八哥交好的那些人,适当清理一番也好,疯狗一样逮住机会就咬人,大清谁不知道山西牵扯的利益大,可他们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吃相不难看,何以追求利益升官发财?”八贝勒笑了笑,心里有了主意,人完全放松下来,躺到另外一张罗汉床上,用火石点燃了一个纸片,引燃水烟锅子里的烟叶,享受地吸了一口,吐出来一团云雾,笑容温和:“汗阿玛查出来福寿gao会使得人上瘾后,都不敢直接告知世人,另外用名义禁止福寿gao进口,却还是有不少人走私……”
九贝勒取笑道:“告诉天下人福寿gao会使得人上瘾,不知道有多少人参与进来走私……英吉利不能朝大清出口福寿gao,从大清赚的银子少了一笔,去年不还派使节来大清抗议?那福寿gao有好处不假,那坏处,英吉利人能一点不知道?”
十阿哥一脸不屑:“八哥、九哥,要说这个福寿gao,我知道一点。英吉利的穷人有病了也没钱治病,也不敢治病,一治病就不能做工,家里没有收入,还怎么过日子?穷人家中常备福寿gao,发烧感冒,头疼脑热,呕吐腹泻,失眠多梦……全靠它止痛,家里孩子哭闹,没有时间哄着,给孩子也喂福寿gao……贵族知道这药物有毒,可还是上瘾了,还以吸食为荣耀,伦敦到处都是高级烟馆,跟我们这里的酒楼差不多。”
“说起来,这东印度公司受到英国国王管制,即使打着法兰西国旗朝大清走私,也是收敛很多。”九阿哥眼睛一眯,“最防不胜防的是英吉利的犹太商人和大清商人。”
“商人只要赚银子,什么都做。”八贝勒一点不奇怪,“去年四哥在沿海杀罚的一批官商,现在沿海不少人还在骂四哥。有人试图在缅甸种植,要大哥带人去一把火烧了,缅甸去年春节不是没来进贡?”
“那等国家,就跟牛皮藓的小人一样,”九阿哥冷笑:“要打就一次打服了,否则他总是恶心你,反正他一穷二白的怎么折腾也不怕。我听说他们还经常跑云贵抢劫。”
十阿哥猛地想起来,瞪大了眼睛:“八哥、九哥,大哥不是说,要再军队走一趟南边,打杀一次?”
“……大哥现在哪里还有心思打仗?”八贝勒没有了吸水烟的心思,抬手按按眉心,望着虚空中的一点。
大郡王在家里,苦思冥想。找来幕僚们集体商议,怎么着也要凑上来一份章程,屁股做椅子上两个时辰,屁股疼,头疼,哪里都疼,却又如何甘心放弃?
三郡王在府里,那真是心思浮动,就差一个助力飞上天。
强行按住了四十年的心思,也是发酵了四十年的心思,当年被皇上打一顿板子消停一阵子,如今一起强烈地涌上心头。
无他,最正统的太子被废了,大哥一个武夫,他怕什么?没有大哥和二哥,不就是他最长了吗?他也有功劳,也有人心啊!
第二天,小雨阴阴的,早朝免了,大郡王跟着皇上在文华殿经筵讲学,人眼看着要打瞌睡。
三郡王在家里一夜没睡,三福晋实在忍不住来催他用饭,就见他疯魔一般的突然大笑,一边笑一边念着“好主意好主意。”
八贝勒在刑部,面对一封封告状山西巡抚的折子,随手找出来一个翻看,吆喝,此人倒真是和他交好,之前是浙江的三把手,现在是浙江的二把手,人称“甩锅掌柜”的一个人精,平生最擅长甩锅,甭管金锅银锅铜锅,万锅丛中过,滴汤不沾身。
最喜欢拿着碗筷在锅边,挑挑拣拣地吃着,很多时候也能捞到最肥的一块肉到嘴里,吃完后一抹嘴:“嗯,真香。”
八贝勒翻看一封封折子,笑容温和,亲切有礼。刑部汉人尚书郭琇,看一眼这位朝野闻名的“八菩萨”,打定主意以不动应万变。
刑部开审,明镜高悬,张廷玉代表南书房,汇同六部陪审的官员一一落坐,两班衙役站齐唱着“威武”,吴屠夫、莫老汉、曹文璜、杨重民一起被押上大堂跪下,其余三个人脚镣手镣齐全,唯有杨重民身上只有囚服。
八贝勒笑了,问刑部两位尚书:“缘何罪犯杨重民不戴脚镣手镣?”
郭琇道:“回八爷,杨重民还有功名在身。”
“哦,有功名在身,能抵消罪名。”八贝勒又问,“缘何不见太原知府?”
郭琇道:“太原知府……有些牵扯。”
“什么牵扯?这个案子不断牵扯到谁,都要配合。”
郭琇心里也有火气:“回八爷,太原知府是十四阿哥的门人,说要等十四阿哥的话。”
八贝勒没当回事:“去十四爷府上找十四爷了吗?”
“无。”
八贝勒脸上的笑容没了,满脸疑惑:“是什么原因?他是太原知府,本案的重要证人,为什么进京不来刑部候审反而自由在外?为什么不去十四爷府上要人?”
郭琇怒道:“回八爷,臣等不敢。”
张廷玉眼睛微合,在座的各位大人等着八贝勒的反应。
八贝勒面容一肃,一贯和气的笑儿收敛起来:“两位尚书,如果是十四阿哥知道今天审案,还护着人,我亲自去找十四阿哥拿人。如果十四阿哥不知情,太原知府假借名义企图逃脱,岂不是冤枉抹黑了十四阿哥?”吩咐自己的小厮:“去找你们十四爷。”
不一会儿,大堂外响起十四阿哥的声音:“八哥,尚书,各位刑部同僚们,我将太原知府送来了。天地良心,我是真不知道刑部今天开审的事情,我压根不知道这老小子借着我的名义逃避此案。”十四阿哥话里全是火气。“这事情闹得,知道的人明白我不知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滴护着人了。国法高悬,我配合都来不及,哪里敢藏着人?”
十四阿哥一通话,愤怒地押着太原知府进来大堂:“他若犯了法,我不包庇。他若不配合审案,我第一个不饶了他!八哥,两位尚书,各位大人,您们尽管审案!”
八贝勒望着太原知府企图蒙混过关的模样,面色一变化,肃穆庄严:“你是太原知府王达?”
王达跪下来,沮丧着福气红光满面的脸:“回八爷,罪臣是王达。”
八贝勒在刑部端的是铁面无私,要人震惊。
太原知府这个还没修炼到家的“甩锅掌柜”,和杨重民喝了一次花酒,说“贤弟办案如神,当世包公也。”还帮着梳理案情,要看起来更合理更有逻辑。
听到山西巡抚说这个案子有疑点,立马跟着大骂“杨重民草菅人命,企图蒙蔽上官、国法不容……”
得知很多人弹劾顶头上司山西巡抚,自己又收了多方的银子,当即枪头一转,上折子哭诉自己都是被逼的,迫于上官的官威无奈……
就这样一个人,却不知道,事情发生在太原,闹着这样大,他的干系怎么也逃脱不了的。进了京还企图借着十四阿哥的名义逃脱,却不防要十四阿哥气得直接扔到刑部大堂上。
南书房里,皇上和几个大臣商议事情,最近各地方人有点闲钱了,要送孩子进学,地方官想办学,识字的老师都紧缺,朝廷也为难,可总要想办法。
皇上听张廷玉说完案子,笑了笑:“你们的十四阿哥,血性有的。”
马齐也笑:“要臣等震惊的,是八贝勒。”
大郡王黑脸:“这不是应该的?”
众人:“……”
皇上端起茶杯,安心用茶。
太原知府打着十四阿哥的名义不进刑部,胆小怕事的,哪里敢去找十四爷要人?胆大的清廉为官的,都知道这个案子就那么回事儿,能拖就拖。倒是要老八捡了漏,表现一番。
也好。
“有些事情,郭琇也不方便处理。魏珠你走一趟,告诉老八,要他在刑部多呆一阵子吧,协助刑部办案,将一些积年的案子,都审审。”
“嗻。”
八贝勒再次听魏珠念完口谕,知道他的行事要皇上满意了,大喜过望,满心干劲。
八贝勒大出风头。
大郡王在南书房被“荼毒”一天,晚上还要在乾清宫干活:帮皇上批复折子!
手腕酸、腰也酸、脖子更疼,刚起身活动活动,听皇上吩咐他:“太原知府王达,阳曲县令杨重民,不管案情怎么样,官职是一定没有了,胤禔你看看,吏部的接任名单,有没有问题。”
一个头两个大的大郡王:“……儿臣遵命。”
潇洒领着二十一弟和二十二弟进来,眼见宫人们肃手而立装柱子,大哥苦哈哈的长工模样,和两个弟弟挤挤眼:不说皇上,就是太子,也不是人干的活啊,又累又不讨好。
“给皇上请安,给大哥请安。”哥仨一起喊一声,一起行礼,一起围着大郡王转悠,好似看“劳模”一般的钦佩目光。
大郡王:“……这是哪里玩了一天?”
“在童学院学习的哦。”潇洒给自己正名,抱着两个弟弟上炕,自己脱了靴子上来,津津有味地和弟弟们吃着奶酪酥饼,还有嘴巴说话。
“皇上,大哥,二十弟在读书,二十一弟和二十二弟说他们好几天没有见到皇上了,特意带他们来。”一转头:“皇上您看,哥哥弟弟们都想和您多见见,多看您几眼。”你怎么能因为二哥偷看您几眼,就废了他?您怎么忍心!
刚进学的二十一阿哥重重点头:“想汗阿玛。”
三岁半的二十二阿哥睁大纯真无暇的眼睛,努力咽下嘴里的桂花糕,小鹿一样孺慕崇拜的目光:“汗阿玛,儿臣昨天在宁寿宫偷看汗阿玛。”
皇上不想搭理他们任何一个,可是皇上面对胖嘟嘟的老儿子,怎么也板不起来脸不是?
皇上也没等几天,这几天天气一直小雨不停,皇上干脆在宫里,陪着儿女们,孝顺皇太后。
三郡王很快行动起来,在一个早朝过后,一伙兄弟们大臣们用了汤水,三三两两一群的,正听八贝勒说着刑部审案过程的时候,押来一个蒙古喇嘛送给皇上。
三郡王跪下来,沉痛陈词:“汗阿玛明鉴,儿臣查到,这就是做了小布娃娃扎废太子的人,废太子之前不是故意对皇上不敬,而是失心疯了。此人在大哥府上,儿臣不敢枉自猜测大哥,但求汗阿玛给二哥一个伸冤的机会。”
皇上面沉如水。
大郡王呆了。
群臣都闭上眼睛:老天爷,求求您保佑我们能安稳过完这个春节吧。
蒙古喇嘛巴汉格跪在地上,一块布堵在嘴巴里,要他着急地“呜呜”着。
皇上早就知道,这个喇嘛,是三郡王,三年前,暗搓搓地通过其他人,引荐给大郡王的。
但皇上装不知道,猛地一起身,对着大郡王狠狠地骂了一通:“留着蒙古喇嘛在府里要做什么?朕看你就是用心险恶……”
大郡王蒙住了。反应过来,他哪里受得住这个委屈?眼见三郡王诬陷他,眼睛都红了,对着三郡王一脚踹出去,再看巴汉格胆敢背叛他,一个闪身抽出来侍卫的佩刀就是一刀,一刀剁了喇嘛巴汉格,任由巴汉格的脑袋滚在脚边,鲜血湿了青锻绣蟒的靴子,“扑通”跪下,对皇上喊道:“汗阿玛,儿臣冤枉!”
大郡王面红耳赤,脖子上青筋直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皇上却是暴怒了:“大胆胤禔!”
皇上瞪着被踹出去的老三,身首两处的喇嘛,眼前一阵阵发黑。
可大郡王此刻头脑昏昏涨涨的,哪里还有理智?这几天也叫折腾的,两个浓浓的黑眼圈,头疼胃疼肝肺都疼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正觉得“太子”这个位子实在不好干,也明白了皇上故意使唤他的用意,只怎么也不甘心就此放弃。
此刻听了三郡王的诬陷,听着皇上的训话,也不辩解,只觉得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此了断,也是帮他做了决断。一时回忆这四十年来的争斗,酸甜苦辣心里难受得紧,面上热泪滚滚。
“汗阿玛,儿臣知道无从辩解。”大郡王伏地哭得不能自己,声音嘶哑痛苦,“汗阿玛,公道自在人心,三弟伙同幕僚清流们,陈梦雷、周昌言,魇镇胤礽,诬陷到儿臣头上,求汗阿玛做主。汗阿玛,这个太子儿臣不想当了,儿臣不是这块料,汗阿玛,儿臣不服气老三,汗阿玛要册封太子,儿臣推荐八弟,那和尚道士都说八弟有前途。”
皇上怀疑自己的耳朵:老大你在说什么?
八贝勒吓得要昏过去,“扑通”跪下,眼泪小河一般:“汗阿玛,儿臣冤枉啊。那和尚道士儿臣就见了一面,听到他们胡说,已经打了他们出去府里,汗阿玛,儿臣真没有其他心思,汗阿玛……”
八贝勒感觉,这次他真要给大哥给害死了,一声声“汗阿玛”哭得肝肠寸断。
皇上眨眨眼,还没回神,伸手指着老大,老八,不停地抖。
大郡王愣住。
三郡王从地上爬起来,咳嗽两声,望着八贝勒面如死灰,大郡王还不知道什么事情的蠢样子,眼睛亮亮的,伸手擦去嘴边的血迹,跪下来大哭道:“汗阿玛明鉴,大哥果然是有不臣的心思。汗阿玛,二哥冤枉啊。”
九阿哥和十阿哥、十四阿哥反应过来,“扑通”“扑通”都跪了下来,一起哭着:“汗阿玛,那和尚道士,八哥真没留着,打骂一通,就撵出了府。就见了一面。汗阿玛,明鉴。”
皇上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站起来,又猛地坐下去,眼神在老大和老八之间质问。
皇上那,绝对,不明鉴啊。
顺带打压一波老八,打压打压满汉贵族士绅的气焰,皇上巴不得那。
可是皇上眼见几个儿子如此争斗,不惜要了兄弟们的命,皇上如何忍得?
八贝勒哭喊:“汗阿玛,儿臣冤枉。”
大郡王还是愣愣的:“汗阿玛,这是儿臣的提议。”
九阿哥心思转得快:“汗阿玛,三哥明知道这个喇嘛的事情,却不早说出来,其心何在?汗阿玛明鉴啊。”
皇上说的一点儿不错,九月的天,果然变了。一连几天小雨不停,一直下着毛毛小雨,不大一会儿就转成了大雨,而且夹着呼啸的狂风。风呼呼的,打得窗户上窗户生疼。
天,出奇的冷。
底下跪着的人,都没穿袄子,个个又都被这呼啸的风雨冻得浑身冰凉,瑟瑟发抖。他们在这儿难受,那位在龙椅上端坐着,被十九阿哥叮嘱穿好厚衣裳的皇上,也并不轻松。
前几天还因为老大言语间的兄弟之情动容,此刻因为他们兄弟的图穷匕见浑身发冷。
可皇上收敛表情,是一个无情又多情的帝王。
“老大胤禔牵扯其中,现在回家,闭门思过。”不管如何,老大是一个勇敢说真话的儿子,皇上只要他在家里闭门思过,时间嘛,看他老人家的心情。
“老三胤祉关心兄弟胤礽,有功,对其他兄弟无从友爱,功过两抵消,回家闭门思过。”老三最近的尾巴要翘上天了,明知道自己最讨厌这些巫蛊之术,还摆弄出来,九阿哥的话很有道理啊:其心何在?
“老二胤礽,其事有冤情,然其失心疯需要治疗,继续在咸安宫疗养。”纵然心疼老二胤礽,这个时候不能放出来老二,免得再起来风波。
目光落在下面的一群儿子们身上,顿了顿,皇上止不住一阵心伤,流泪道:“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朕纵然有偏心,可哪一个朕不疼爱?手心手背都是肉。朕对你们寄予厚望,一心希望你们兄友弟恭……”
皇上胸口堵得棉花,说不下去。
皇子们眼见皇上如此,跪下来伏地痛哭失声。
一家骨肉,缘何至此?
可是天家人,本来就是先国后家,哪里来的家人亲情?
空气都是血色凝固的,大臣们默不作声,低头默默地擦眼泪。
身首两处的脑袋和身体,还留在地上,鲜血不断蔓延在这几百年的血腥地砖上,刺目刺心。
魏珠和一个小太监上前,抬了尸体下去。
皇上擦擦眼泪:“要义庄的人给缝补好,留一个全尸。”
“皇上慈悲。奴才遵旨。”
皇上的目光落在大臣们的身上,慈悲的叹息:“老三身边的一些人,跟着老三编书,功在千古,朕很欣慰,都是有大才华的人啊,为了什么迷了心窍那……”
为了从龙之功啊,可大臣们不敢说啊。
尸体抬下去了,鲜血不好清理,不停地流淌在乾清宫大殿的地面上,不断湿了大臣们的朝靴。
户部汉人尚书·南书房行走·许嘉俊站出来,奏道:“启奏皇上,不若要他们戴罪立功,去地方上教书育人。”
皇上叹气为难:“他们自身行为不正,哪里能教书育人?”
张廷玉站出来道:“启奏皇上,皇上仁慈,请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识字,有修书的才华。正该用在该用的地方,到地方上给孩子们修书。如今读书人都以靠科举为要,臣等知道科举为官造福一方,然教书育人也是大功劳一件,如今朝堂急需用人,不若直接分配一批读书人到地方。”
皇上摸着胡子,垂目思考。
大臣们一见,皇上您原来等在这里要我们自己说出来啊?得嘞,我们一起恳请吧。大臣们一通“皇上仁慈,然他们辜负圣恩,自当受罚……”“教书育人报效朝廷和百姓,责任重大……”
皇上叹气:“十年寒窗不容易,朕也体谅他们。国家用人之际啊,吏部、户部、礼部、都给安排好了,不要委屈了他们。一应待遇,研究好了报上来。”
“皇上圣明。”群臣高喊,这事情,就定了下来了。
其他皇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都哭得伤心。
三郡王傻眼了。
被关在家里他不怕,皇上又不能关他一辈子,可将他身边的一些人都给弄走了,他还怎么混?
三郡王急红了眼,哭道:“汗阿玛,儿臣还有本奏。汗阿玛,九弟说儿臣‘其心何在’,儿臣倒要问问他们‘其心何在’,那浙江布政史何镛,明知道山西的案子是一桩最明白不过的冤案,却因为杨重民是他的小舅子,一心帮衬,伙同同党一心打压山西巡视汪孝祥,汗阿玛!”三郡王大喊一声:“那何镛就是和八弟九弟交好的,臣倒要问问八弟在刑部断案子,怎么断的!”
八贝勒一听,对这个三哥也是怒从心生,当下袖子呼噜眼泪不管不顾地道:“汗阿玛,山西的案子牵扯官员太多,还有不法奸商在其中,儿臣和刑部官员仔细审案,不冤枉任何一个,不放过任何一个。浙江布政史何镛,儿臣和刑部官员也在审查,汗阿玛……”八贝勒痛哭流涕,“汗阿玛,儿臣信任每一个人都是有善良的,圣人不都说‘人之初性本善’吗?汗阿玛,儿臣不信何镛为了一己私利,诬陷同僚。汗阿玛,儿臣……”八贝勒伸手捂嘴,伤心之下猛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在嘴巴,眼睛一闭,人朝后倒去。
身边的九阿哥和十阿哥、十四阿哥一起着急喊着:“八哥!八哥!八哥你怎么了!”
大郡王更着急,他自己不是做太子的料,希望都在老八身上啊,大郡王大声疾呼:“汗阿玛,八弟吐血了!”
皇上一闭眼,掩面,无力地挥挥手:“带老三和老八去里面暖阁,魏珠,唤太医。”
今天的一场闹腾,因为八贝勒的吐血,结束。
皇上知道那是十九熊孩子给的小血包,可还是要配合老八的表演,对哪一个儿子都没有好脸色,只关心问太医:“三郡王怎么样?”
两个太医都为难:大郡王伤的三郡王,轻的、重的,他们怎么说啊。
皇上灰心地一摆手:“下去煎药吧。”
等下午潇洒从外头回来,给三哥和八哥一诊脉,来安慰皇上:“阿玛不用担心,三哥伤到肺腑,需要调养,但没有大碍。”
皇上点点头。
几十年来,他经历过无数的风风雨雨,惊涛骇浪,却从没感到胆怯,从没惊慌失措,更没有动摇过必胜的信念。可是这一次,皇上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孤独,从来没有过的恐惧,从来没有过的透心的寒凉。
眼前是儿子们出生时候的欢喜,儿子们养住了长大成人的为父骄傲,是今天那满殿的鲜血,身首两处的尸体,是底下文武大臣们各种不臣的心思,都要皇上心力憔悴。
“你二哥和十三哥怎么样了?”
“下大力气收拾一番。”潇洒不乐意,“皇上,天气这样冷。咸安宫年久失修,宗人府的小破院子,更冷。尤其十三哥的腿最怕阴雨天。”
“哦……反省了吗?”
潇洒起身给皇上按着头,俊秀的眉毛皱巴成两道波浪:“皇上,您要罚十三哥,要十三哥回去自己府里闭目思过吧,儿子才知道十三嫂又有小娃娃了,皇上,府里不能没有十三哥,几个侄子侄女都想他们的阿玛。”
皇上闭上眼睛放松自己:“本来想要你十三哥回府里闭门思过的,既然你给他在宗人府收拾好了,有书看,有陪练武功的,还有侍女陪着……这样舒坦,再等等。”
潇洒:“……”
一场闹腾,皇上的儿子躺了两个,皇上心里的火气发作,光是分配下去一群清流读书人,自然不能平复。
皇上命令四贝勒陪着八贝勒在刑部审案子,一呼隆的,撸下去几串官员,罚没抄家七八家奸商。
儿子们都闹成这样了,眼看要变成汉武帝唐太宗了,皇上也不想要“仁慈”的名声了,满汉蒙、文官武将、清流王公……犯到他老人家的手里,一点不留情面。
如此这般,还剩下的朝臣们反而安心了。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皇上的火气发作出来就好。
后宫里头,惠妃娘娘因为自己再也不可能做皇后,神情呆滞恍惚,一夜之间好似老了十多岁。宫人们都说,惠妃娘娘不花着厚厚华丽的大妆容,看着更慈和亲切了。
皇太后在佛堂念佛。因为是前朝的事情,后宫妃嫔们再怎么着急,也不敢和皇上提。
用蹲家里努力生孩子的大郡王的话说:“汗阿玛对老臣们好的时候,那是真好。脾气上来,瞧着他们呼吸都是错的。幸亏大哥蹲家了。”
潇洒很开心大哥没有情绪低落啥的,想得开,吃嘛嘛香,还找到另外一个可以奋斗的事业做。
可潇洒想着大侄子说的,他马上要有四个弟弟妹妹,小小的担心:“大哥,孩子多了,要养好哦。”
大郡王很自信:“怕什么,反正有汗阿玛给养。”
潇洒:“……”
自暴自弃在家里写话本的三郡王,对的,三郡王伤心之下,不编书了,不要流芳千古了,要写话本子了。三郡王和看他热闹的十九弟说:“说,是不是你给汗阿玛出的主意?”
潇洒很实诚:“是的哦。三哥的尾巴翘起来了哦。”
三郡王气得伸手扑棱扑棱他的脑袋:“大哥和二哥能目中无人,三哥怎么就不能翘尾巴?”
潇洒吃着三嫂亲自做的羊头肉,同情地看着三哥:“三哥,书生造反十年不成。您手里的那点清流,留在身边,早晚给你惹事。”
三郡王:“……”
三郡王恍惚地起身,走了两步,一头栽倒在罗汉床上。
眼睛直勾勾的,没有焦距,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三郡王喃喃道:“十九弟,人都说马上打天下,马下治天下。当年,三哥的弓马骑射功夫,不比大哥差,可是三哥……”
三郡王选了从文,却不想走了偏道儿。
浑浑噩噩四十年,一场大梦一般。
三郡王没发现,他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潇洒吃着羊耳朵吃脆骨,咯嘣脆响,随口安慰道:“三哥,你不编书也好,平时身边汇集一起清流读书人,写写话本子,吸取西洋人的新兴诗歌题材,做个报纸一类的,这才是创作。”
好一会儿,三郡王眼珠子动了动。
二皇子在咸安宫打坐念经、修身养性。
十三阿哥在宗人府里,读书写字练武功,完全沉淀了下来。
大郡王在家里练功造小人。
三郡王在家里,领着新一批清流们,彻底放飞自我,编大部头书是什么?拾前人牙慧而已!宁头不做牛尾巴,宁可写不入流的话本子,数学书本,那也是自己的创作!
八贝勒在刑部办差,狠心罚了几个自己的门人,气得又吐血一次。朝野上下都夸八贝勒有贤王之风。
四贝勒的名声又差了一层,以前是小儿止哭,现在是大臣们见到他都腿肚子打颤。
康熙五十三年的九月,并没有如此消停。
五公主的侍卫送来消息,额驸噶尔臧,在五公主生病的时候,霸占别人妻子,还说那是他的初恋情人,还喝醉大骂说公主心里也有情人。五公主给皇上寄来一首《辞帝京》:黄叶飞,秋风凉,月逢中秋倍感伤。思亲人,想爹娘,遥望京师祝吉祥。关山万里远,女儿情意长。天长地久魂飞苦,人在天一方。风也苍茫,雨也苍茫……
皇上哪里受得住?当即就下令革去噶尔臧多罗杜楞郡王爵位,命大臣前去严加详查,再派十六阿哥和十九阿哥一起出发,接五公主回京治病。
喀喇沁部,地缘广袤,属于卓索图盟,早在老汗王努尔哈赤时期,就已实施满蒙联姻,喀喇沁部在帮助大清开国创业、巩固镇守边疆等方面贡献巨大,在蒙古诸部中备受恩宠。从清太宗皇太极在蒙古地区推行盟旗制开始,喀喇沁部一直是朝廷笼络怀柔的对象。
而且在康熙二十九年,皇上第一次亲征准格尔部时,喀喇沁部备兵协助清军在乌兰布通大败噶尔丹。且喀喇沁部距离京城最近,对于护卫京都也至关重要。
“喀喇沁”,在蒙古语的意思就是“看守者”。
和“喀喇沁”的关系,对大清朝廷很是重要。额驸闹出来这样的事情,皇上既要狠狠地罚一次,也要保证关系不断了。
十四阿哥和十九阿哥领了命令,满心怒火五姐姐被人欺负,皇上如何嘱咐听了一耳朵,却又哪里克制的住?到了喀喇沁部,一番打闹,打的喀喇沁儿郎们心服口服,吩咐办学,建设大连港口……风风光光地带着五公主回京。
皇上生气熊孩子就会一张嘴,天天给他惹事,却看着女儿病容憔悴的样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样事情,女儿家再清白,闹出来对名声也不好,天下人谁管是非黑白,只管看热闹罢了。
皇上不得不忍下这口气,一时又觉得,熊孩子的做法很对,很需要将喀喇沁养熟,养成自己的地盘,命令户部工部礼部全力配合,命五贝勒和七贝勒出发去大连监管营造事宜。
领侍卫内大臣侯巴浑德等人经过查,确认额驸罪行情况属实,上书奏请按大清律革除噶尔臧和硕额驸职衔,即行处斩。相助噶尔臧为恶的鄂托齐等人、拟绞、监候秋后处决。
皇上下旨仅同意将噶尔臧的帮凶鄂托齐等人秋后处决,考虑到与喀喇沁部的关系,还是将噶尔臧从宽免死,将其在京城□□起来,由步军统领托合齐派官兵看守,允许给噶尔臧送饮食,也允许儿子和下属前来探视,但闲杂人等,一律不许擅行出入。
噶尔臧被削去的多罗杜楞郡王,由其弟塞棱袭爵。
噶尔臧一直被囚禁在京城,直到去世,他也是皇上十个女婿中唯一一位,获罪而囚禁至死的。
五公主在京城养病,康熙五十三年的春节到来,京城里老百姓热热闹闹的,杀猪宰羊地庆祝越过越红火的日子。
大臣们也满心期待,放松一二。
皇上也期待。
腊月里,潇洒领着弟弟侄子侄女们,在海子里冰戏,十阿哥兴奋地举办冰上蹴鞠,花滑比赛……宫里有点儿过节的气氛,十公主的额驸送来消息,十公主病了,请求回京休养。
原来十公主生了孩子成衮扎布后,一直身体不大好。十额驸心疼公主,要她带着孩子回京,可是公主却不舍得离开额驸,一直拖着,瞒着皇上。
十额驸得知五公主的事情,知道皇上念着公主们,便自己和皇上提了出来。
皇上着急地派十四阿哥和十九阿哥去接人,吩咐八百里加急,送信给十额驸,要他打点行装,准备陪同公主和孩子一起回京。
再命太医出发,挨个女儿去看看,尤其同样生了孩子的三公主,若发现有不对,即刻回京。
十公主是想要孩子,欢喜地生孩子。三公主是意外怀孕,生孩子的时候受了大罪,对孩子不大亲近,一直情绪压抑着,皇上也放心不下。
十四阿哥和十九阿哥哥俩用最快的速度赶路,途中经过科尔沁见到十三公主,十三公主也有孕在身,潇洒欢喜地给十三姐姐把脉,居然是双脉,一面给皇上送信,一面要十三阿哥打点行礼准备回京。
等哥俩来到漠北塔密尔部,见到十公主,都震惊于她瘦的一把骨头,很是担心。
可十公主见到他们高兴之下,病好了一半儿。一起去见邻近的六公主,十公主带着额驸和孩子一路上回京,在科尔沁接到同样要回京的十三公主,操心着十三公主孕期的衣食住行,病就好了。
哥俩再次震惊。
十四阿哥悄悄说:“十姐姐得的是相思病,想家想的。偏偏在公主府里,十姐夫心疼她,什么也不要她操心,天天没事儿,病的更重。”
潇洒望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十姐姐,重重点头。
爱情是折磨人的小妖精。
三公主嫁在漠南巴林部落,在京郊遇到十公主和十三公主,姐妹三个一起进了京。
宁寿宫里,三位公主和皇太后正说话,皇上进来,一眼看到十三闺女五个月就大的吓人的肚子。
三个公主给皇上请安,眼泪花花的。
皇上顿时心疼了。
别人家的女儿生孩子他不知道,反正他老人家的女儿,生个孩子是真娇气的。
皇上脱口而出:“都在北京好好养着,十三,等生了孩子,满了一岁,再回去。”科尔沁对比北京,当然是北京的环境更好。“京城的几个公主府之前都修建好了,这次简单整理就能住人。”
喜得三个公主又哭了出来。
皇太后这段时间因为朝堂上的事情提着心,见到十三公主有身孕了,喜上心头,心情也好了。
潇洒眼见三姐姐进京后,心情也好了很多。听小系统说,三姐姐这叫“产后抑郁”,怎么也没弄明白这是什么病。三公主在北京住一段时间,心情好了,对孩子也好了起来,他就放了心。
而且皇上因为三位公主的回来,精神也好了很多。
潇洒找个机会,和风习习、百花烂漫,天上白云悠悠,地上柳条儿挥洒温柔。和皇上一起蹲在畅春园清溪书屋的小湖边,钓着初夏天的小鱼儿。
钓着鱼,吃着牛肉干的小零食,嘴里还叭叭叭地嘀咕:“皇上,抑郁,三姐姐抑郁啊。皇上,大哥和二哥在家里再憋下去,也要抑郁了哦。”
皇上不搭理。
“皇上,这是需要注意的心理问题。等十三姐姐生了孩子,也要注意哦。”
提到十三闺女,皇上很给面子的开口了。
“你大哥和你二哥不是比赛着生孩子?”皇上手持鱼竿,眼睛望着蓝天白云心情正好,随口道:“又不是他们生,他们抑郁什么?”
“皇上,抑郁是大病。皇上,人天天呆在一个地方,是不灵的。”
“犯了错,自当受罚。”
“皇上,潇洒要回去南京一趟,要大哥、二哥、十三哥、跟着潇洒一起回去一趟吧。三哥在家里写话本子,脑袋在动着不用担心。但也要多出去走一走,活动活动。”
皇上这段时间,对几个儿子的怒火已经消了大半,思及这次过六十三大寿,几个儿子亲手写的经文,心底又软了软。
潇洒忙道:“皇上,您今年要册封哥哥们做亲王,四哥宁可不要做亲王,也要给十三哥求情。皇上,十三嫂新生的孩子,都还没见过阿玛。”
皇上冷哼:“你不是抱着孩子去给你十三哥见过?”
“皇上,这是不一样的。小孩子需要父亲的养育。这是母亲和教养嬷嬷、保姆嬷嬷代替不了的哦。”
“惯的你们娇气。”皇上很不满意,“去南京可以,不能一直玩。浙江、广东、苏禄群岛、马六甲海峡……你们都去看看。”
潇洒喜道:“皇上放心。几个哥哥一出马,保证一个管俩。”
皇上对几个儿子的能力很是信任的,另有担心,只不好和熊孩子说。
小系统学着皇上的口吻:“你大哥、二哥、三哥家里子嗣兴旺,你五哥和七哥还行,你四哥和你八哥什么都好……就是子嗣方面欠缺。哎……老八抱怨朕说他福晋善妒,偌大的一个家,没有孩子能行吗?”
“小道士,皇上愁啊,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怎么能子嗣单薄那?大清皇家这才两代人就子嗣单薄了,往下可怎么办?和大宋一样,这边过继,那边过继……”
潇洒:“……”
潇洒握住鱼竿的手一顿,提上来鱼竿,解下来上钩的小鱼儿,放到鱼桶里,蓦然睁大眼睛大喊一声:“皇上,我想起了,我答应要给四嫂送一个小娃娃,忘记了。”
皇上:“……!!”
皇上气道:“你四嫂多大岁数了?虽然嫡子重要,可安全第一。”
“皇上,四嫂哪有多大?四嫂身体好得很,四十岁也能生娃娃。”潇洒很有自信。
皇上心动,要能有正室福晋生的孙子,那当然是最好。可皇上转念一想,却动了真火,转身,红着眼睛郑重叮嘱道:“生儿育女是看缘分,这是天意。知道吗?”
“知道”潇洒乖乖答应,知道皇上和师父一样担心,生怕他乱了大清的国运,对他自己有妨碍。
皇上不放心,当天夜里拘束着他,和自己一起睡。
夜黑风高,五月末的夜空月牙儿弯弯,潇洒等着皇上睡着了,点了皇上的睡穴,光溜溜的,神不知鬼不觉的飞回来自己的雅玩斋,睡到半夜醒来,确定其他人都睡着了,也没点灯,悄悄地穿好道袍。
他用自己的功夫,来到地府,找到阎王,来到投生池边,望着这些喝了孟婆汤的密密麻麻的灵魂,瞧着几个可爱的,都收了来。再偷偷地来到西天紫竹林,找到送子观音娘娘的修行之所,将她座前的小娃娃塑像偷了几个来。
他也不分男女性别,送这些小娃娃的魂魄到哥哥们的府上,当然,他还记得重点照顾四哥和八哥。
三个月里,皇上连着收到十二个喜信,儿子们家里福晋侧福晋都有身孕了,重点:四贝勒家里三个、八贝勒家里三个。
四贝勒目前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再加上三个。
八贝勒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再加上三个孩子。
关键,身边连个女儿也没有的,四福晋、五福晋、八福晋、八福晋、十二福晋,都有身孕了!
潇洒欢喜地和哥哥们挨个道喜,皇家到处都是喜气洋洋,八贝勒和八福晋哭着笑着状若疯癫,四福晋抱着四贝勒痛快地哭着,四贝勒向来稳重的人,也是红了眼睛。
前朝后宫都是喜气洋洋。
皇太后在人前乐的合不拢嘴,背后悄悄拉着潇洒问:“这样的事情,有妨碍吗?”
潇洒像小孩子一样窝在祖母的怀里:“没有。祖母放心。”
“祖母不放心。祖母的胤禝是好孩子,可是祖母希望,胤禝能先照顾好自己。”皇太后活了这大半辈子,对于这几年因为小孙儿的出现,皇家的顺风顺水,怎么能没有感觉?
“胤禝,人很难活得这样顺利,祖母不信这是没有代价的。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情,记得?”
潇洒抱着祖母,眼睛里酸酸的。
他很想要给狼妈妈、姥爷、姥姥、祖母、皇上……续命几年,可他知道,他们一定不会答应。
潇洒抬头看天,蓝天高远,大地厚重。终有一天,他要一个个地送走他的亲人们。
傍晚,潇洒跑来清溪书屋找皇上,问:“皇上,高兴吗?”
皇上并不高兴,皇上瞧着熊孩子满身喜气的样子,挥退宫人,黑着脸问他:“这个事情,对你有妨碍吗?你和汗阿玛说实话,需要做法事,还是给哪个菩萨做金身补上贡品,都是应该的。你还小,不懂。人的气运福气有定数的,不能乱来。”
潇洒抱着皇上的胳膊:“刚祖母也问潇洒了,皇上,没有妨碍。大清人,皇家人的气运福气,都变了,比以前大了。”
“比以前大了?”皇上的声音发颤。
“大了。皇上做了那么多利国利民的事情,大了。”潇洒大声告诉皇上。
良久良久,好似一生的时光那么久,皇上缓过来激荡的情绪,沉声道:“那也不能乱来,凡事总是有一个定数的,要记得积福积气运。到底是哪个菩萨的功德?”
“阎王和送子观音。”潇洒在皇上的怀里撒娇。
皇上搂着顽皮的熊孩子:“汗阿玛会给他们塑金身、供香火。大清会越来越好,汗阿玛尽量多地做一些利国利民的事情。”又叮嘱道:“这次你带着哥哥们,是偷偷的出去,出了岔子,汗阿玛唯你是问。”
“皇上放心!”
皇上拿出来私库银子,修建皇家子嗣观,供奉阎王和送子观音,隆重异常。
潇洒大包大揽,偷偷地带着四个“闭门思过”的哥哥出了北京,天大地大,正好尽情地玩乐!
兄弟几个嚎着,唱着,吼着,尽情地抒发这段时间的憋屈,三辆车子很快发动,一眨眼不见了影子,声音也听不见了。
皇上领着许嘉俊和张廷玉几个大臣,四贝勒、八贝勒几个儿子给他们送行,痴痴地望着这连烟尘也没有的沥青官道。
良久良久,皇上轻轻感叹:“儿女都是债。儿子们是这样,六公主在喀尔喀,和沙俄又打了一仗,朕一看到那些弹劾的折子,就头疼。”
大臣们都微笑。
六公主的那些火器,不就是十四阿哥和十九阿哥这次去喀尔喀,带去的?您老人家明明是故意的。
四贝勒和八贝勒微笑。
六公主就差一个“亲王”的名头了,都是您老人家纵容的。
九阿哥不乐意:“汗阿玛,您什么时候再次南巡?”
十阿哥心痒痒:“汗阿玛,您不能这样偏心,您这样,儿子也犯个错儿,去玩乐去。”
皇上冷哼:“你有胆子你也犯错?汗阿玛保证圈禁你到白发苍苍。”
十阿哥:“……”
十二阿哥孝顺道:“汗阿玛,今年还去木兰吗?”
十四阿哥抢道:“要去,准格尔又有异动,估计过两年又要打起来。”
准格尔不是那么好打的,西部蒙古要完全收复,更是困难,实在是天高皇帝远,高山峻岭的,管不过来。
皇上摸摸腰上的通话器,转头看向不说话十六阿哥和十七阿哥,琢磨庄王兄的身体越发不好了,也就这两年了,过继十六阿哥或者十七阿哥,倒是可以。
坐着兄弟五个的车子里,大郡王开着车,三郡王摆弄手里的通话器,问十三阿哥:“十三弟,我还以为汗阿玛要过继你给庄王伯父。”
二皇子冷笑:“怎么可能?不是十六弟,就是十七弟。”
大郡王奇怪:“十六弟?十七弟?庄王伯父的位子可是铁帽子亲王,我听说,十七弟和八弟亲近?”
“怎么可能?”三郡王嗤笑:“大哥你别做梦了。十七弟和哪个兄弟都亲近。十六弟,当年被二哥一巴掌打的昏了过去,是四哥抱着去救治的,否则他现在哪里是小聋?命有没有都不知道。”
大郡王:“……”大郡王一回神,赶紧专心开车,嘴上怒道:“二弟,你看你做的事情!”
“我做的事情怎么了?他不该打?”太子一点也不后悔。
“该打,该打。”大郡王对这个弟弟的狗脾气,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十三阿哥和十九阿哥玩着通话器里的小游戏,三郡王道:“我们的八弟一心要拉拢人心。岂不知,这人心啊,说软也软,说硬也硬……”
四贝勒是孤臣。身边有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在几大军队里呆了这么些年,那人缘对比十四阿哥,就是天上对比地上。
还有十六阿哥,若十六阿哥做了铁帽子的庄亲王,又是一大助力。
八贝勒身边的十四阿哥,和当初八贝勒缩在大郡王身后一样,缩在八贝勒身后,也一心要大位。
十阿哥现在忙乎各种比赛,心思不在争位子上,带着钮钴禄家的阿灵阿也缩了头,变成保皇党。
揆叙、马齐、王鸿绪这些,都是投机分子。只有一个九阿哥忠心跟着。可九阿哥只能赚钱,手里没有兵权,关键时刻,真不管用。
至于大哥和二哥,一人支持一个弟弟,势力还是不相上下。
三郡王想了想,苦笑:“八弟啊,和我一样,走了偏路。”
二皇子嘲笑道:“八弟比你好多了。那些贵族士绅们,你以为那么好拉拢?”
三郡王:“……”
大郡王补刀:“‘百无一用是书生’,到现在你还不明白?”
三郡王:“……”
三郡王怒了:“我一定会写出来一部类比《金瓶梅》一样的名著,流芳千古。比你们哪一个都强!”
“志气可嘉。”大郡王在路边停下车子,望着窗外的市井人家,问道:“到通州了,十一点了,我们下去用午膳,再出发?”
“这样好。”三郡王心里不舒坦,“二哥,这里是不是还有你一个园子?”
“早卖了。”太子不以为意。三郡王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憋了自己的闷气。
十三阿哥和十九阿哥对视一眼,从游戏里一抬头,再次端着好弟弟的样子,乖乖的。
兄弟几个说着话,出来车子,望着熙熙攘攘的街市,领着侍卫们,选了一家看起来清爽干净的酒楼。
酒楼前有一口大缸,专门用来养鱼,客人来了现挑现做。大郡王挑了一条,领着弟弟们和侍卫们上楼。
街道上骑车、步行的人群,因为小公子的风采看呆了眼,等看不到小公子了,都围着三个小车,好奇惊喜地打量着,满心满眼地向往着。
皇上念旧,不喜欢个人开着游艇,在海上乱跑,打扰海里生物。
更不喜欢个人开车在街道上乱跑,万一撞到人怎么办?马匹都躲避不及,车子这么快,老百姓哪里躲得开?
和电灯、大机器、火器一样,车子和游艇都是官府衙门用的,能开着车子出门的,都是官家办差的人。
一群人在店掌柜的热情迎接下,上来二楼的包厢里坐下来,三郡王从窗户里朝下看,望着人群想摸摸车子的渴望,问两个哥哥:“朝廷什么时候开放车子给私人?”
“十年内不可能。”大郡王一锤定音。
“朝廷也难。车子游艇技艺高,可下面的作坊匠人,有技艺的就那么几个,都还没培养出来。”二皇子抬手捏捏十九弟的脸颊:“什么时候能量产?”
“十年内不可能哦。”潇洒也想要大清人都开着车子,想去哪里去哪里。“除了南北大官道,都还不好跑车。十个大作坊,都还不能独立造出来车车,更不会维修。车子烧的石油的提炼,也是一项技艺。还有铁的产量不高,先供应给火器作坊。”
十三阿哥道:“这个事情急不来。弟弟也觉得,一些新事物,暂时不适合在民间普及。对人的生活变化太大,人口大流动,朝廷二十年内也管不过来。”
得嘞,一句话,十九阿哥一下子将大清技艺水平拔高到天上了,和地上的严重脱节了。
大郡王摸摸十九弟毛茸茸的小脑袋,笑道:“十九弟,哥哥听说,欧洲几个国家的公主王子都要来大清访问。英吉利的牛顿先生,德意志的莱布尼茨先生、法兰西的伏尔泰先生……也都要来大清找你。”
潇洒正低头玩游戏,闻言一抬头,满眼疑问。
十三阿哥收起来他的通讯器放好,笑道:“大哥说欧洲王室要来大清玩,欧洲的一些科学家都要来找你。游戏不能总玩,注意保护眼睛。”
“好哦。”潇洒起身,在包厢的水盆里洗手,用毛巾擦了手。坐回来,嬉笑道:“哥哥们,使节们来大清,自有礼部的人招待哦。”
三郡王喷笑:“你又偷懒。人家是专门为了你来的。牛顿先生、莱布尼茨先生、伏尔泰先生……你不想见见?”
潇洒眼睛一亮:“想!”又期待道:“等哪天,我们也去欧洲玩,才好。”
“除了意大利的几个地方,欧洲有什么好玩的。”二皇子对小小的欧洲不稀奇:“去蒙古、清海、西藏看看,才是正理。”
哥几个说着话,店小二送茶水点心上来,饭菜一一上来,都是通州当地的美食。
张家湾葡萄果粒整齐,果皮中厚,果肉细腻,糖酸比合理,适口性好。
纯绿豆豆酥卷,薄、香、酥、脆,以优质的绿豆为原料,做工讲究,口感酥脆,口味香浓,入口即化,老幼皆宜。
一条鲶鱼去头尾留中段,连刀切块,纯绿豆淀粉裹底香油红烧,三炖三烤急火文火反复过油……色泽金黄,入口只觉外面香酥、鱼肉鲜嫩、加上青蒜的香味,真是鲜美无比,和大顺斋糖火烧、万通酱豆腐并称为“通州三宝”。
还有北方人入秋必吃的,白水滚羊头肉,羊头洗干净,给羊头刷牙、洗眼、掏耳、刷脸皮……使用的片刀宽大而薄,切的羊头部位摆平斜着下刀,片出的肉片薄而透亮,这刀片及切法堪称一绝活儿,厨师当场耍了手艺,乐得潇洒大声鼓掌喝彩:“好!好!”
店家自制的,略带茴香味色青灰有些淡香的五香椒盐,装在一只挖空的长牛角里,牛角根处包着块蓝色洁布,在角尖处凿一个小孔盐自其口出。给食客切好肉片后,厨师手摇牛角飞撒上五香椒盐,吃起来肉软嫩耐嚼,味清香扑鼻,色香味俱全。
潇洒吃的香,两只手一只抓着大鸡腿,一只抓着羊肉,吃的虎虎生风。
哥哥们被他带着,也吃的专心享受。
楼下有小贩吆喝:“唉哟,羊……头肉呦!入秋的第一口呦,切得奇薄如纸,撒以椒盐屑面,用以咀嚼,掺酒,为无上妙品呦!”
潇洒朝窗下看一眼,一个小贩肩挎着个椭圆形的箩筐吆喝:“羊头肉、半空多给”有人买,他五文钱包一个报纸的三角包,洒上椒盐。专门准备的油炸花生三文钱一捧当添头,人群围上去看着羊头,要什么部位小贩给切哪个部位。
耳边三郡王吃着羊头肉,摇头晃脑:“幸其民乐其岁物之丰成,而喜与予游也。”
潇洒笑着,哥哥们笑着说了什么,他听着,更开心。
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
哥哥们与民同乐的盛世。
潇洒作为一个小道士,一个小民,亲身经历的大清生活,有滋有味,有鱼有肉,还有大鸡腿的脆骨咯嘣脆。
一天三只大鸡腿管饱。潇洒自觉,他能郁郁葱葱地茁壮成长,很应该好好孝顺皇上。
他想着师父可能在偷吃桂花糖芋苗,师兄在排队买秋天的第一波糖炒栗子,眉眼弯弯地笑。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哈。感谢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后面有番外送上。
小天使们,有想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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