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查探

小说:力荐河山 作者:退戈
    方拭非自诩心算速度过人, 所以平时就不喜欢用算筹。但面对如此庞大琐碎的数额,算到一半,容易心力交瘁。如果这时候随便来个谁跟她说话,打断她的思路, 就全忘了。

    可这桌上的东西太多,她一时理不出来。于是去叶书良那里借了一袋竹筹,决定在地上摆筹算板。

    她分到的桌子在屋子最偏僻的角落, 两位主事离开带走了大半的人, 留下几个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都聚集在另外一个角落。她这一面反而空出来了。

    方拭非将周围杂物挪开, 清出一块空地。然后从漫漫书海中, 挑出了今年相关的几本账册, 一个个铺平摆在地上。

    再摆出竹筹, 拿过笔墨纸, 开始做事。

    所谓竹筹, 就是上面刻有不同数字, 粗细相近、长短相同的小竹条。是一种最为常见算具, 用于计数, 运算。

    为了避免误读, 排列竹筹时,个位用纵码, 十位用横式, 百位再摆纵式,千位用横式, 以此类推。

    方拭非也没有各个都列出来,算了几页,用竹筹复核确认,做个标记。

    屋内几人做完杂事,一言不吭地相继离开。这些人就等着过两天看她笑话,或是让方拭非放下身份来求人。

    反正这一堆账簿,她是肯定搞不定的。

    自太阳西沉落山,光色快速暗下,天边由红转灰,朦胧一片。

    方拭非眨了眨眼,发现书上边的字已经不容易看清,才从册上抽回神,发现天色暗了。

    屋里只留下她一个人,整个官署静悄悄的。

    门口蹲了个林行远,怀里横着一把扫把,坐在夕阳余烬里发愣。

    方拭非站起来,扶住脖子,问道:“你蹲在门口做什么?要不你就进来。”

    林行远回头:“不行。我答应了王叔,不进户部任何一个房间,不看任何一本账簿。以免被有心人栽赃。”

    方拭非:“好吧。”

    她手腕酸疼,过去点了油灯。

    火光如豆,随骀荡夜风跳动,在书页上投下一道阴影。

    还是太暗了。

    方拭非怕不小心打翻会烧到纸,就空出一段位置摆着,这样视线里的字模糊不清,顶多只能算聊胜于无。

    林行远偏过头说:“我去给你买点油?多点几盏,别把眼睛看坏了。”

    方拭非这算了一天,也憋了一天气,越想越不高兴,甩袖道:“干嘛要自己买?就用他们的!”

    方拭非不客气地拿了别人的灯过来,七七八八点了一圈,将自己环在中间,总算亮堂起来,心里也舒服多了。

    戌时,叶书良从旁边过来查看。

    他低下头,看方拭非身边堆积起来的账册,说道:“他们都散值了,你还不去休息吗?”

    方拭非一个激灵,抬起头道:“您还在呢?”

    叶书良点头:“有什么不会的地方吗?”

    方拭非:“没有!”

    叶书良:“如果……”

    方拭非快速道:“不用!”

    叶书良好笑:“我是说,旁边的屋里有一张榻子,平日我偶尔会用。你要是想休息了,可以过去躺会儿。”

    方拭非:“好。”

    叶书良走到门口,回过头来提醒一遍:“离开的时候,一定记得关门。”

    ·

    翌日清晨,户部官员陆续前来点卯。方拭非收好地上的东西,以免被他们踩乱。

    她去整理了面容,毕竟年轻。完全看不出熬夜了的疲惫,反比几个老者更有精神。跟着林行远出去吃了早饭,又回来继续做事。

    金主事见她神态淡然轻松,坐在桌子旁边写写改改,不主动跟他们打招呼,还觉得奇怪。经过一晚上,他该知道厉害了才对,还倔着这姿态,就说不过去了。

    年轻人有点脾气,勉强可以称之为傲骨。脾气大了,可就是刚愎自用了。

    金主事开口搭话试探:“方主事,昨日初次接手金部事宜,可还习惯?”

    方拭非停下笔,粲然笑道:“习惯。晚辈自会勤勉,以免拖累二位。”

    金主事摸着他外撇的胡子,说道:“好好,那你继续做事,我不打扰你了。”

    方拭非点头。

    金主事与同僚使了个眼色,拿着账簿走出大门。严主事随后起身跟了出去。

    二人在路上走至同列。

    金主事奇道:“昨日叶郎中什么时辰走的?”

    严主事:“这我哪知道?”

    “方拭非这般嚣张,他不会去找郎中求助了吧?”

    “这你可就错了。叶郎中是何人?他虽喜欢提携后辈,对下亲善,可也不会刻意偏帮哪人,更加不会闭着眼睛留任一位无能之辈。此事是对方拭非的历练,你我只要不做得太过分,他不会干涉的。”

    “言之有理啊……”

    “再等等,我看他不过是在装腔作势。到明天或是后天,上头问起来,他拿不出东西,耽误了办事,就会慌的。”

    “嗯。”金主簿道,“这可不怪我们欺负他。是他自己不识时务。”

    不久后叶书良遣人过来催促了一声,让方拭非尽快将整理好的账册提过去,他要审阅。方拭非应声答好。

    来传话的人又声色俱厉地看着其他下手,委婉提点,叫他们自己把握好分寸,不得个人私利带入到政务中来。叶郎中最讨厌结党营私,排挤同僚之辈。

    传话的人离开后,众人当方拭非是去叶书良那边告状了,对她越发轻视。面上恭顺,走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方拭非整理桌上的册子,主动解释道:“不用。昨日叶郎中回去的晚,与我撞见了。他看我手忙脚乱,深夜还在理账,想是误会了什么。但这只是因为方某自己技艺生疏,怪不得旁人。我自去同叶郎中解释,不牵连诸位。”

    几人面面相觑,说道:“这些账簿短时间内怕是看不完的,还是我等一起来帮忙整理吧。”

    方拭非:“诸位手上都有事,对我已很是担待,又如何敢再劳累几位?这样,方某真忙不过来的时候,再来找诸位帮忙。不会强撑。”

    众人干笑,说也可。

    方拭非将册子分成今年和往年的,旧账摆到桌后,暂时不看,拿出新册子继续翻查。

    中午的时候,方拭非卷了自己摘抄出来的本子,揣进怀里,独自出门。

    林行远看见她,快速跟上,问道:“你这就算完了?”

    “怎么可能算完了?那么一大摊的册子。”方拭非举着手道,“我手都要翻废了!”

    林行远摇头,鉴于还在户部,低声道:“我可是都听见了。你既然做不完,为何还要拒绝别人帮你?难得叶郎中肯为你出头。”

    方拭非顿住脚步:“我——我根本不需要他为我出头!你是没看见那些人生硬的神色。我同叶郎中可不一样,他替我出一次头,就是给我树一次敌。何况找这些人来帮我也没有用,难的根本不是那些杂事,随意帮下忙,反让他们牵了功劳。还不如我自己亲力亲为,干脆利落地把事情解决了,好叫他们无话可说。”

    林行远说:“这问题本来就在于,你的干脆利落呢?叶郎中替你说话,不正是怕你利落起来,反将自己给坑了吗。”

    玩笑话,那是她会做的事情吗?

    方拭非欲言又止,说道:“不管了,先吃饭去!”

    林行远直接把扫把一丢,随她一同出了官署。

    二人在外面吃完午饭,却没再去户部,而是直接回了家。

    方拭非推开门,毫无形象地倒在大堂的宽椅上,叹道:“哪里都不痛快,还是自己家里比较舒服。”

    林行远为她操碎了心:“你赶紧回去得了。户部正忙得不可开交,谁管你呆着痛快不痛快?”

    方拭非终于坐端正了,严肃道:“那几本账簿,全是西市交易的记录。我昨夜先是粗略扫了一遍,比对它们前年与往年的盈余。发现其中五六家商铺,今年上报的余利,连去年的一成都不到。”

    方拭非将册子掏出来摔到桌上,两手搭着扶手道:“我就知道,他们会给我留一笔烂账,果然夹在里头。”

    昨天夜里,还有今天早上,她都在翻查核对账目。统算了一遍,是没有问题的。

    既然账面做得天衣无缝,再翻也没什么用处。

    林行远哪想她刚上任,经手的第一件事就出了差错。心事重重地坐下,说道:“那就去找叶郎中。既然是烂账,总是他们的错了吧?相信他若为人公正,自会分辨。”

    林行远最担心的还是方拭非,觉得她总是能把一件小事给整出惊天骇浪,拍着桌面苦口婆心道:“户部无小事,谨慎无大错。你可别乱来。”

    “烂账我也得做,他们这是给我立威呢!我若去找了叶郎中,岂不就是示弱?叶郎中替我出头,一次是一次,两次是两次,别人只会越发看轻我,今后我在金部,得处处低他们一等。”

    林行远:“大丈夫能屈能伸!”

    方拭非静静盯住他。

    林行远心虚撇嘴,觉得这话对他来说也已经是违心了,何况是方拭非?

    “不然你是如何打算?”

    寒门子弟入仕,不,莫说寒门子弟,普通的官家子弟,初入仕途,也少不得会被人敲打欺负。

    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方拭非这偌大一颗树立在金部,不怪别人都想上去踩一脚。

    要么忍着,要么压翻他们。

    方拭非冷笑道:“我还真不信。我方拭非,非得要叶书良提点,才能做成这件事。”

    几位主事做事虽然难看,却并未做绝。给她的账簿里故意备好往年的旧账给她参照。本本齐全,打散排放在桌上,只要仔细翻找不难看见。还不至于叫她没头没脑地背上黑锅。

    方拭非说:“我估计他们二人对这西市也很头疼,所以才将东西推到我这里。我拿过去的账册,叶郎中会多留心,只要他注意到了,是否上报,如何上报,就是他跟我的事。”

    林行远意会:“那商铺了不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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