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太晚了, 考虑到过去的话县衙可能已经关门,众人先回房休息,等待第二日再行商议。
翌日清晨,顾琰气了半宿, 睡得头疼,大早便脸色不佳。起来喝了碗粥,让随行的大夫号脉, 才领着方拭非等两个小的出门。
等几人到县衙的时候, 两位门吏刚刚就位。见到几人并不主动问好,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保持沉默。
方拭非上前道:“监察御史来访, 江陵县令何在?”
门吏:“老爷正在堂上办公。”
“前去通报, 就说……”方拭非道, “闻有冤案, 前来勘察。”
一门吏抱拳后前去通报, 但过了一炷香都未回来, 将数人干干晾在门口。
早晨日头渐高, 温度也升起来了。县衙的前檐处可以挡着太阳, 但顾琰恰好站在阴影的外边。他原本就怕热, 此时额头更是冒出了一层薄汗。
顾琰是不可能主动挪窝的, 但他可以借此撒气。
顾琰直接指向那门吏道:“区区县令竟敢叫我干等?我的时间是他可以赔的吗?进去!”
方拭非闻言一步窜上前,比侍卫的动作还快。
侍卫瞥她一眼, 见方拭非单手在门吏的一按, 曲臂使劲,轻巧将人推了开来, 便安心跟在顾琰身后给他打扇。
门吏摸着胸口,还有些茫然,看他们走近,又试图去拦:“擅闯衙门,是重罪!”
侍卫直接抬起佩刀,拇指向上顶起,以作威慑:“与你何干?”
几人没走出多远,管事听见动静冲了出来,沉声道:“这是做什么?”
顾琰阴阳怪气道:“我当这县衙要么是人死绝了,或不知在何处享乐。要么是比皇宫还大,才这么久没个声响。原来不是。门口出了动静来得倒快,只是不待见我这监察御史而已。”
管事脸色一阵黑一阵白,说道:“老爷的确有事,是门吏不知礼数,几位先去客堂等吧。”
顾琰:“不必。要我在客堂再等个一天?我不与你一般闲。”
那管事就站在顾琰前面,想想顾琰现在这暴躁的火气,也是不可能给他让路的。方拭非继续打头,朝他伸出一手,问道:“我动手,还是你自己让开。”
那管事尚在权衡,已经被另外一边的林行远掐着手臂拖开了。
方拭非觉得自己跟林行远颇有种狼狈为奸的感觉。
前厅就在不远处,顾琰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几人都已经知道了。
县令气哼哼地坐在上头,看着他过来,也不起身问好,只是说道:“杨御史,你这擅闯县衙,怕是为官不久,不知道县衙的规矩吧?”
杨御史就是顾琰随手在上边盖的章。
“差人通报也没个消息,我就亲自进来了。”方拭非已经手快给他端了把椅子,请他落座。
顾琰嚣张坐下,问道:“怎么,县令要将我赶出去吗?”
那县令暗骂了一句,没见过如此不识时务之人!
然而偏偏文化人,就是不能与这些粗鄙人士一般计较,否则反失了自己的颜面。
县令扯了扯衣袍,冷淡问道:“监察御史来县令,莫非是还想管刑狱一事?”
顾琰一脚翘得老高,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压根不看他,嗤笑道:“管不得?管不得你可要去跟陛下说。”
监察御史除却观各州财政,权责上来说,的确也可管刑狱冤案,只是一般人都不会过问而已,各地就默认了此事。
顾琰道:“苏叶人呢?带上来了,我倒要听听,她一弱女子,从哪里盗来的五十两白银。”
县令眼神一暗,想说哪里轮得到你置喙,县丞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县令闻言点点头,狞笑着道:“将人犯带上来。”
苏叶基本可以说是被拖上来的。应当是受过杖刑,衣服下摆全是血污,头发散乱,糊在脸上,两腿已经无法站立。
衙役将人放在公堂正中。若非她手指还会动弹,挣扎着抬起头,眯着眼睛做了个巡视的动作,恐怕都要以为她死了。
只是她视线估计不清明,目光直接从顾琰等人身上略过,落到县令那个方向,虚声道:“我没偷……我是冤枉的……”
县令拿起惊堂木随手一敲,苏叶浑身一颤,显然是被吓怕了。
县令勾起嘴角:“堂下犯人,你可知错。”
顾琰道:“这是屈打成招。”
苏叶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循声看去,僵着动作问道:“使君?方大哥?”
县令说:“她盗窃白银五十两,人证物证俱在。几位若要徇私枉法,本官怕是难从。”
顾琰:“人证是什么?”
县令:“是她原先帮忙做工的两位摊主,见她近日行踪鬼祟,闲赋在家不是生产,行色匆匆,漏洞百般。派人过去一搜,果不其然,这就从暗处搜出了五十两银子。”
“这果不其然四个字真成了笑话。这世间哪有这种蠢货,轮得到你来抓?”顾琰气急反笑,“她哪里来的技巧哪里来的时间,去偷的这五十两,偷了银子还藏得如此浅显直接叫你们搜出来了,呵,盗贼?我看是德之贼。”
县令面不改色道:“今日城中流盗作祟,也许她尚有其余同党,本官不是正在审问吗?”
县令命道:“来人,提水将她泼醒!正好当着杨御史的面,好好审讯审讯,以免叫监察御史误会了本官的清白。”
衙役闻言,侧身出去提水。
顾琰肩膀抖动,显然是气急。
方拭非弯下腰问:“现在是直接打吗?”
顾琰斜眼一瞪:“不然你还想等我动手?”
方拭非:“诶。”
那边衙役跟快就从外边提了桶水回来,方拭非跳过去,说道:“监察御史问你,你们县令审讯过苏叶了还是直接用的刑?”
她语速太快,衙役一时没听清:“什么?”
“哦。”方拭非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水桶滚落在地,水渍染湿了外边的石路,对方捂住的脸嗷嗷痛嚎。
可方拭非明明没用多大力。
县令站起来道:“大胆!你敢扰乱公堂!”
方拭非指着他说:“上官问话,他不予回答,不知是何人给他的脸面,我只能出手教训,让他懂懂规矩!”
县令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当他刚才是瞎了还是聋了?用力拍打着惊堂木:“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本官还坐在这里,哪里轮得到你来教训?”
方拭非岂会怕他:“老爷您老眼昏花,治下不严,下官就代为动手了。”
县令两手拍桌:“拿下他们!”
一群衙役堵了过来,挤眉弄眼地互相使脸色。
方拭非对着一位身形相对瘦弱的家伙出招,可这拳还没到,对方就先大叫着跳开了。
相当配合。
倒是两名为首的衙役,神色凶狠地冲了过来,还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方拭非下腰旋身,躲开对方的尖刀,脚尖飞踢,擦过他的脸。这人中看不中用,手上武器不稳,险些还砍伤自己的同僚。
林行远更加干脆,手肘抵住一人后颈,反剪住对手左手,向下一顿。
那人尖利大叫,跪倒在地,手多半是废了。
县令从桌后走下来,指着他们道:“反了反了!给我住手!”
顾琰一手大力拍在扶手上,喝道:“给我让开!”
方拭非跟林行远迅速朝两边跳开,给这位大爷空出一跳路来。
顾琰气势如虹地站起,径直朝着县令迈去。
县令怒目直视,挺着胸膛,斥责道:“你想做什么?你还想打本官不成?”
顾琰蓄势用力,照着对方腹部毫不留情地踹了下去。县令“哎哟”一声叫唤,跌了下去。
顾琰余怒未消,又追过去补踢了几脚。
公堂上一阵混乱,县丞与衙役站在县令那边,将人围在身后,层层衙差将顾琰几人包围,又不敢上前。
苏叶已经被某机敏的衙役架到一侧,以防被众人踩伤,两人远远躲开,也是被这壮观的场面震住了。
公堂如儿戏,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县令眼前一阵发黑,脑袋里的词句滴溜溜地转。
不对他客气,他要弄死这个监察御史,参死他!一定要参死他!
方拭非和林行远连忙上前,一人架住他一只胳膊,往外拽了些许,说道:“侍郎息怒!冷静!吸气!”
把人踢伤没什么,千万别把自己气到了。
顾琰先笑一声,胸腔剧烈起伏,呼吸不稳道:“我为何不敢打你?啊?你一六品小官也在我面前放肆?我管你是谁?不过区区江陵县令!就算是京畿县令又如何?四品侍郎又如何?我揪着他的胡子他都不敢在我面前皱下眉头!你这样的小人,给我提鞋还嫌不配!打你?我要杀你都有的是名目!”
县令和县丞都懵了。
顾琰烦身边两人影响他发挥,耸了下肩膀要他们退开:“你审给我看?在我头上跳脚?与我挑衅?谁给你的胆子?我今日告诉你什么才叫查!我户部上下,就从你祖宗十八代开始查起,把你贪过一分一毫都挖出来,看你能是什么罪!能罚到你祖宗下十八都是贫农,有本事你来试试!”
县令睁着一双昏暗的老眼,怔怔看着顾琰。喉结滚动,用力吞了口唾沫。耳边嗡嗡地作响。
户部?
侍卫见机淡淡道:“王爷切勿动怒,不值得。”
县令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被县丞掐着人中唤醒过来。
现在他不能晕了!县令晕了他要拿什么面对?!
县令深吸几口气,脑袋已经糊了,想半天只冒出一句话:“下官的确是照着物证审讯……”
顾琰打断他道:“是非对错你我心中自然有数!谁与你在这里辩白?都是混迹官场的人,听你一言那是给你面子,谁拿你的说辞当真?那些瞎话,你去跟阎王说吧,看看他会不会听你的!”
县令看向县丞,又磕头道:“王爷,下官的确不知情啊!审……好好审……定将人审出来!”
顾琰:“你是谁?”
县令:“下官名叫……”
顾琰:“谁管你这狗东西叫什么名字?!”
县令嘴角苦涩,怂着一张脸委屈看他。
是你自己问的啊!
顾琰气笑道:“来,来,叫人再来打我啊。还要告我?你去啊。看看谁替你申冤。去,我替你呈奏折,要不要?”
县令捂着肚子,在他面前跪正,涕泗横流道:“不敢。下官不敢。”
方拭非看着他,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每一条皱纹每一丝白发,都在落寞地诉说自己的绝望。在顾琰面前头也不敢抬,卑微地祈求着对方的怜悯。
顾琰……果然是威名远扬啊。
顾琰别过脸,已经不只是嫌弃了:“把你的眼泪给我收回去!你对我哭什么?你以为自己哭得很好看吗?你哭成这个样子……本王看着杀了你的心都有!”
方拭非打着扇子对他猛摇,点头道:“说得不错,顾侍郎您说得对极了。”
林行远掰着她的手斜过来一点,让自己也沾沾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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