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七十章

    镇国大将军府这一年可算是赶逢上了各种事儿, 到了除夕,可是要将这一年的诸多不顺洗去。待得新年转来, 又是两位小姐俱都要及笄了, 婚事被提上日程,

    其中有一位甚至要飞入帝王家, 满府皆是喜气洋洋。

    不过相比其他府邸,因为后宅并没几个人, 江府的新春算是冷清的。

    团圆宴上, 江宛尚未从阴郁里爬出来, 只在卫氏同她说话的时候,

    稍稍笑些。江劭忙着逗她,讲了些三衙里面的趣事,江宛无甚兴趣,倒是江茗听的有滋有味。

    江劭说到前日和皇城司的人一起巡逻,路上遇到个商贾,愁眉苦脸的跑来报官,说是被人欺压了。

    一问才知, 原来是莫赫离这肆, 在这商贾处买了一包二十文的糖食, 却给了个五十两的银锭。

    原本商贾以为这北胡世子只是没小文钱, 来这里串一下的, 便找些碎银子给他。可谁知道这莫赫离不要, 就要一个一个的铁钱,说是拿着有手感, 踏实。

    这商贾哪儿有那么多铁钱,同他好说歹说却都不饶,非让他去别家串了给自己。

    商贾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到处问,最后也没凑够。这莫赫离说明日再来取,到时候商贾还得给他三十文的利息。

    这白吃了一包糖不说,还倒挣十文。商贾忙活一天给他换铁钱,气得险些被过去,却又不敢当面发作,恰巧皇城司逻卒路过,便报了官。

    江劭先是带他去了寿谦票号换了铁钱,又给他做主,没多给莫赫离那些所谓的利息钱。

    江劭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这莫赫离什么时候回他那北胡去,每日在华京闹腾生事儿。我看,他就快把昭南王世子的风头给盖过去了。”

    众人皆当这是个笑话,江茗听了却警醒起来。

    这等小事,寿谦票号定然是不会同她汇报的,富贵人家也根本不放在眼里。

    可五十两银子便是五十贯钱,一千文钱才是一贯。莫赫离要的是铁钱,那更是夸张,一万个铁钱才是一两银子,谁没事儿背着五十万个铁钱出门,还说是踏实?累死吗?

    莫赫离为何要这么做?江茗学过古代经济史,历史上也有很多这样的例子。

    北胡是游牧民族,金属冶炼技术远不如大胤,那他们兵器如何来?便是换了大批铁钱回去再融成武器。

    拿着大胤的岁银,回头造了兵器,再来打大胤,怎么想都是太合算了。

    因着饭吃的也难受,没过一会儿便都散了,各自回自己的院子里去守岁了。

    江宛回到院内,王嬷嬷迎了上来,将江宛的手炉接了来,手上一摸,对着春湫问道:“这手炉都快凉了,怎么也不记得换一换?小姐身子原本就弱,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春湫努了下嘴,回道:“就我一个哪儿忙的过来啊。惜隽之前被调到了那院子里,咱们这头就拎了个小丫头来顶。小姐又不习惯旁人照顾,忙里忙外的都是我。”

    王嬷嬷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江宛的眼色,这才说道:“惜隽虽是糊涂了些,但伺候小姐的时候还算应手,对小姐也上心。如今虽然出了府,但逢年过节仍想着小姐,今日在角门侯了两个时辰了,说是有东西要给小姐。我本想着,拿来就让她先回去了,毕竟让别人见了也不好。可谁知道她硬是不肯走,小姐若是不想见她,我这就去让她回了。”

    江宛抬眸,她因这段日子消瘦,双眸便显得更大了。脸上原有些肉,如今也不见了踪影,双颊陷了下去,整个人都已褪去少女的姿态。

    江宛张了张嘴:“让她进来吧,仔细着别让他人看了去。”

    王嬷嬷应了一声,忙去叫惜隽。

    春湫在这头倒是不解,她小声说道:“惜隽被逐出府,小姐怎得还见她呢?到时候让那院子里的捏了把柄去,又要多费口舌了。”

    江宛没说话,只转身进了屋子。她虽精神不济,但脑子还算清醒。方才王嬷嬷那一番话,虽听着只像单纯的问她要不要见,其中却有其他意思。

    王嬷嬷何等人?那毕竟算是刘氏和江宛之间的传话筒,在这江府也待了许久,什么事情不知道不仔细?她先去见了惜隽,却并未直接劝她走,想必这惜隽是有什么东西,亦或是什么话非得当面与江宛说。而这,偏偏就最重要的。

    未过多久,王嬷嬷便带着惜隽来了。

    多日不见,惜隽身上早已经没了当初在江府时穿的那般华丽,只是普通的棉布衣裳,因着过年,又是来见往日的主子,大抵仔细打扮了一番。身上一派整洁,头发也梳的整齐,唯独就是大概在角门那儿等的久了,人的脸色不佳。

    见着江宛,惜隽连忙行礼:“小姐。”

    江宛点了点头:“这除夕佳夜,你未曾在家中吃团圆宴,而是来我这儿等。外面风大夜寒,春湫,去给惜隽取个手炉。”

    惜隽连忙说道:“小姐,不用。惜隽来是有些话同小姐说,就算是等到天明,也会等下去的。”

    江宛站起身来,走到惜隽面前,将她扶起:“站起来说话,当日也是多亏了你。一会儿让王嬷嬷送你出去的时候,给你添补些东西,算是过年我的一番心意。”

    惜隽抿着嘴,微微垂眸。她被江府赶了出去,虽没有上公堂,但原先的月银骤然没了,家中父母很是不喜。还觉得家中多了张嘴,对她冷眼相对。弟弟又在读书,家中少不了用度,父母一商量,立刻给她找了个人家嫁了,收些彩礼回来。

    那哪儿是嫁女儿,真真是在卖女儿,连婚宴都没办,直接就将她送到一个老鳏夫家里。

    惜隽在江府多年,什么没见过,哪儿能受得了这种安排。她心里也不甘愿,家里原本在乡下种田喂猪的营生也都不做了,全指着惜隽一个人养活,日子还过的有滋有味。如今见她回来,不说和弟弟一样的待遇,至少也得做出亲爹亲娘的态度吧?

    惜隽心眼儿多,把江宛当日封口的银票好生藏了起来,打算待到将来,万一这老鳏夫死了,自己还能有个依仗。

    不过也是赶巧,她在这老鳏夫家里,却是遇到了个人,这才知道了些事情。惜隽心里一合计,连忙就来找江宛了,想着日后江宛成了太子妃,想要再见怕是难于登天,不如趁着现在还能见的时候,多弄些银子过来。

    江宛柔声问道:“惜隽出去的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惜隽将自己的经历大致说了些,说到一半,竟哭了出来。她也实在是委屈,那老鳏夫是没家底的,钱都拿来娶了她。

    家中大小事情都要她一个人干,还动不动出手打骂,说花钱买了她,竟似把她当成了个青楼女子似的。惜隽一双原本养的还算干净的手,这才短短时日,已经起了好几块冻疮。

    江宛耐着性子听她哭诉,偶尔安抚两句,这才听到惜隽说到了重点。

    惜隽:“如今我住在四十七坊里,这处旁的不多,倒是外来人多些。前些日子,我那隔壁搬来一户人家,原是个男人来置办的,后来又来了个女子,看那样子就是外乡人。男人早出晚归,女人便在家中等他,闲来的时候与我聊天。我这才知道,她是太和楼一名伙计的娘子,娘家已经无人了。华京太和楼的伙计俱都是从临安府调配来的,因赶着过年,那伙计便出了路费,写信让她来华京暂住,两人置办了个小宅。”

    江宛听到太和楼和临安府,不知道惜隽是何用意,又从这女子口中得知了什么,便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惜隽接着说道:“我便想起咱们这府里的茗小姐,不就是从临安府回来的?就随口那么一提,可谁知,就是这么巧,这娘子竟然知道茗小姐。”

    江宛看了一眼伺候在一旁的王嬷嬷,王嬷嬷面色不动,垂头仔细听着惜隽的话。

    惜隽咽了下口水,春湫递上一碗茶水,惜隽润了喉咙,这便继续说道:“小姐可曾记得,茗小姐在临安府是有养父的。那养父去了,她这才被大将军寻了回来。”

    江宛点了点头,这段故事,她在江茗没回来之前便听过了。

    惜隽说道:“她那养父姓陈,在临安府还有兄长一名。这娘子的母亲,还去陈家帮忙浆洗过衣服,倒是听了不少关于茗小姐的事儿呢。听闻茗小姐将她那养父的店铺俱都霸占了,一分一毫都没分给自己的伯父,为此还闹到了衙门去。”

    春湫在旁说道:“你说的这些,难不成我们不知道?这些便是连将军、夫人都是知道的。”

    惜隽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但有一点,咱们却是不知道的。按理来说,家中父母不在,女子是要族中长辈照料安排的。这茗小姐养父去了,她那叔婶紧赶着给她寻了门亲事,聘礼都收了,日子都定了,就差抬过去成亲了。谁知道在这个时候,咱们将军去了,将茗小姐接了回来。她那叔婶不知,之后寻了过去,这才发现茗小姐人不见了。他们哪里知道茗小姐如今攀了高枝儿,来镇国大将军府当千金了,还以为她是跑了呢。”

    惜隽绘声绘色的说道:“当日我那么一说,这娘子也惊了。她说了一句‘若是让那叔婶知道了,还止不住要来占什么便宜呢’。小姐您想,原本那茗小姐是应该守孝的,这叔婶能这般急着把她婚事都定了,能是什么好心人啊?”

    春湫在旁惊声说道:“聘礼都定了,如此这般,岂不是悔婚?若是闹到衙门去,也只能把茗小姐塞回去了。”

    惜隽点了点头:“正是这个理儿。”

    江宛沉吟片刻,问道:“你可知道茗小姐定的那户人家,是什么样的?”

    惜隽自然是知道的,临安府乡下的一个老乡绅,算是有些银子,只不过同自己如今的夫君一样,都是个老鳏夫。

    听那娘子说,这老乡绅家里接连死了两任夫人,有次还被那夫人娘家闹到了官府上去。结果这老乡绅和府台沾亲带故,愣是没事儿。但寻常人家,是再也不肯将自家女儿嫁过去了。

    可江茗的那叔婶却愿意,豺狼之心可见一斑。

    惜隽小声说道:“小姐,我这儿倒是认识个人,能给临安府那头捎个信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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