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棋十诀。第一,不得贪胜;第二, 入界宜缓;第三……”清朗男声缓缓传来, 暖风鼓噪着树梢,送出沙沙碎响。
一棵挺拔老树之下, 一男一女正在对弈。男子俊秀雅致, 女子娇美轻盈,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江茗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殷楚,
这人老神在在的不知道嘴里在念些什么。自己方才在茶馆等他,随即被带到了昭南王府,一进来才知道,外面传言甚是不虚。这哪里有半点儿王府气派?除了占的地方大些,连自己在临安府的宅子都不如。
就拿现在两人所在的地方来说。这偌大的院子竟然花草都不怎么规整, 原本应是花圃的地方裸露着大量的泥土,上面长满了大量的野花野草, 乱七八糟,
还长得有滋有味的。地上的砖面也凹凸不平, 走两步都嫌硌脚, 万一一不留神, 就能摔个不轻。不远处的房间也有些破落,门上的油漆都剥落了,
也没人管。更别提一进昭南王府,就没见着几个下人了。
待被带到这院子里, 殷楚自己搬出了棋盘,两人就这么对上弈了?
江茗等了许久, 也没听他说些关于乔靳的事儿,这才清了清嗓子,问道:“世子殿下,你在这儿念什么呢?”
因为没人撑扇,殷楚特地将阴凉的地方让给了江茗,自己坐在暖阳之下,照的他肌肤愈显白净。
“弈棋十诀。”殷楚答道。
江茗轻叹了一声,说道:“世子,不瞒你说,我根本不会对弈。”她自打来了古代,倒是干了不少事儿,但琴棋书画仍可谓样样稀松。
“我知道。”殷楚落下一枚白子,随即胳膊撑在棋盘上:“所以才给你念弈棋十诀。”
江茗:“……”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的焦躁再次压了回去:“无需我说,世子应该知道此刻我正心急,全然没有学棋的心思。”若是没事儿,自己还不如先回府里,若是江劭回来了还能问上两句。甚至给宫里眼线捎个信儿,问问情况。总是比在这处对弈有办法。
殷楚见她急了,却又缓声说道:“心急正应该对弈,平息心境,这十诀也是人生处世之道。”
他又如何不心急?听闻乔靳被皇城司的人抓了,即刻想到江茗会来。这趟浑水岂是她一个女子能解围的?是以他这才急急忙忙的赶到乔宅,见了那老管家,也见到了方与老管家说过话的江茗。
江茗显然和这老管家是熟悉的,否则也请不动他到茶馆一坐。
想到这里,殷楚又觉得心里烦闷。
乔靳出事儿,江茗来的最快,可见乔靳在她心中分量。两人又是青梅竹马,虽面上不显,但自己也知道,江茗常常出入寿谦票号。甚至自己做了乔靳的靠山这事儿,江茗也知道。两人关系实在匪浅。
但这个忙,他还是要帮。他不愿让江茗慌乱。
她无路可走,只好回去求江衡。可殷楚如何不知江衡对江茗的态度,那晚在房里听得清清楚楚。若是江衡认为江茗和乔靳之间有什么,怕为了那婚事,更不会去帮。
殷楚处处都为江茗想到了,甚至连她此刻焦急的心境都估量到了,这才带她回府,想让她稍稍平静一下。思来想去,自己这儿也没什么玩的,这才搬出棋盘。
可谁知,江茗除了略懂基本规则,根本就不会对弈!
还好,这时候有下人进来,解了眼前的尴尬。
那下人见到殷楚面前坐了个女子,先是一愣,但紧接着还是快步上前,走到殷楚面前垂手说道:“世子。”他看了江茗一眼,不知道后面的话究竟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殷楚点了点头:“说吧。”
这人得了令,沉声说道:“打听到了。皇上请乔掌柜进宫,是要让他卖些东西。”
“卖东西?”殷楚皱起眉头。
江茗看了看那下人打扮的男子,又看了看殷楚,这才搞清楚。殷楚将自己带到这昭南王府下棋,大概是怕自己在外面着急,惹出什么事儿,实际上他早已经让人去打探消息了。
那下人回道:“是。内务府今日从大内库房里搬出来了好些东西,但大多是些坏了的。有些香料和木头摆件儿已经受了潮,布料也都是些往年的老旧东西,还有些零零碎碎的,铺在豫章殿前面的广场上晒了一整日。皇上和乔掌柜下棋,说要赌些东西。”
殷楚听了,有些嗤之以鼻:“皇上平日里最爱对弈,请了无数棋士入宫研习,专精于此,有谁能赢得了?”
江茗抿了下嘴唇,乔靳毕竟也算是自己带出来的,和自己一样,长的是做生意的脑袋。除此之外,琴棋书画一样不通。
“正是。”那下人继续说道:“乔掌柜便输了。皇上说也不强求于他,今年山西大旱,乔掌柜为国为民之心可见一斑。恰巧如今大内库房里有些用不到的东西,皇上想着便让乔掌柜拿到闽州出海卖了,也算是自己身为大胤当家的,为民做些事情。”
殷楚冷笑:“一些残破的东西,让人拿到外面去卖了?可有说乔掌柜何时出宫吗?”
那下人摇了摇头:“皇上让人收拾了一处偏远小殿给乔掌柜住下,周围有侍卫看管,还让他写信给闽州伙计,接了这批货便出海,限时半年,看看闽商的能耐。同时还安排了几名内侍跟着货物,到时一起出海,说是帮乔掌柜看顾。京中太和楼和寿谦票号并未提及。”
殷楚看了江茗一眼,虽然她平日里机灵,可这毕竟是朝廷当中的暗流诡计,不知她是否明白。皇上这意思便是将乔靳扣押下来当人质,等到那闽州主事的将这批货卖了,再拿银子来换人。
他正欲解释,就听江茗在旁问道:“可说要卖多少银子吗?”
下人回道:“十万两白银。”
江茗听了,气的倒是笑了出来:“十万两?”
“是。”下人不知道这女子到底什么来头,但仅凭着她此刻坐在世子面前,便回答的十分恭敬。
江茗心里那股火蹭的就蹿了起来,十万两?逗人玩呢?自己辛辛苦苦这么些年,小命都豁出去了,上上下下从船夫到伙计到掌柜,这么多人共同努力之下,一年的净利润才有七万两白银,靖文帝这么一开口就要自己一年多的净利,疯了不成?
靖文帝自然是不知道,这掌柜的另有别人,以为将乔靳扣下,又有朝廷施压内侍看管,下面那群小掌柜小伙计的不敢乱动心思,只好老老实实的去卖东西。
江茗又问:“那些东西,依你看能卖多少?”
那下人支支吾吾,回道:“小的对卖东西到实在是不在行,但听内侍们说,能卖个几千两银子都是白捡的。”
江茗点了点头,可以啊,靖文帝,空手套白狼啊。
“还有其他的吗?”殷楚倒是惊讶于江茗这两句问话,好似她对乔靳的账本也十分清楚。
“暂时没了。他们还在盯着,若有其他,便再来报。”下人回道。
殷楚挥了挥手,那人便下去了。
“并不是要他的命。”殷楚沉吟片刻,这才开口对江茗说道:“我也不瞒你,朝廷今年内阁清点,亏空的厉害。到处都在花银子,皇上这是在想法子套些,以解燃眉之急。只是为何单拎住乔靳,怕是有人煽风点火。”
江茗伸手在棋盘上摆了颗棋子,说道:“这又十分清楚,太和楼和寿谦票号抢了谁的风头,便是那人煽风点火。”
便是萧罗,一来是玉风阁的幕后,二来又在朝中举足轻重,受靖文帝宠信。
殷楚听她思路清晰,便也不多说,只问:“闽州那边,可能这么快凑齐银子?”
江茗看了他一眼,心知殷楚在自己面前已经展露了太多。他宫内有眼线,甚至连内阁的事儿都清楚。为什么知道,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行径,稍作深思就不得了,让他人知道更是会后患无穷。
可他偏偏相信自己,把这些都告诉了自己,处处替自己着想。
可自己呢?一身的秘密,半点都未曾告诉过他。
江茗心思乱成了一团,拧在一起,此刻千头万绪,不知道应当先从哪里拎个线头出来解。
殷楚见她不答,也不强求,便说:“乔靳的事儿我会想法子,你安然回镇国大将军府去,不要同大将军说起这事儿,他此刻断然是不会帮你的。也不要去求怀寅,怀寅更是半点法子都没有。”
他停顿了一下,又抬头看着江茗,缓声说道:“也不要想着嫁给殷畴便能有办法。他毕竟是萧家外孙,更不会为了自己王妃昔日的青梅竹马出力。”
江茗抬眸看他,眼睛清亮:“你又为何要帮我?”
这话问的单刀直入,殷楚一滞,神色竟然有些仓惶,他别过头去说道:“我自然是因为拿了乔靳的银子。”
“那就好。”江茗不明不白的留下了这句话,转身走出了院子。
天色已晚,江茗带着飞浮方走到昭南王府门口,尚未出门,便已有马车等候。江茗微微叹了口气,殷楚倒还是想的周到,怕让别人看见自己从昭南王府里出来,这才提前安置了马车。
她回头看了一眼这寥落的昭南王府,不知为何,殷楚的那番对弈十诀又偏偏在此刻浮了上来——
弈棋十诀。第一,不得贪胜;第二,入界宜缓;第三,攻彼顾我;第四,弃子争先;第五,舍小就大;第六,逢危须弃;第七,慎勿轻速;第八,动须相应;第九,彼强自保;第十,势孤取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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