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九十九章(一更)

    天刚蒙蒙亮,乔靳已然落足于宫门边上。他进宫的时候被蒙了布子捆了麻绳塞进来的, 出来的时候却是被内侍太监柳达恭恭敬敬请出来的。

    宫内虽不是监房, 但对乔靳来说却更似牢狱,如今颇有种得见天日的欣喜, 连带着那些低矮的灰砖泥墙都比平日顺眼了许多。

    乔靳撩起袍角, 刚欲向外迈去, 就听见柳达在旁细声细气地说道:“乔掌柜此次平安,可全亏了小公子,掌柜出去切莫忘了替咱家美言两句。”

    乔靳收回步子, 冲柳达拱手:“多谢公公近日照拂。”

    柳达摆了摆手:“咱家替你叫了顶轿子, 乔掌柜快些去吧, 莫让小公子等急了。”

    乔靳再一回头,看见宫墙外百步之外果然有顶小软轿, 轿夫正靠在轿沿儿上,

    有一搭没一搭的朝这边瞧着。乔靳再次谢过柳达周全,这才出宫上轿,直接去了寿谦票号。

    待他到了那密室, 果不其然, 江茗和飞浮早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了。见了乔靳,两人上下打量了他片刻, 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乔靳不知所以,又上下查看了遍自己的衣裳, 确认没有什么脏污难堪的地方,就听见江茗在旁说道:“看来这柳达还是很尽心尽力的。”

    飞浮跟着调侃:“可不就是, 看着胖了许多。小姐,原来乔靳脸上能看出楞儿呢,现在确是个大满月了。”

    “宫里吃喝不差,又不用劳心费神,自然胖了。”江茗笑道。

    乔靳哪里知道自己胖了多少,他初进宫时心里忐忑,又怕被人害了,饭都不敢怎么吃,水也不敢尽情饮,短短时日瘦了许多。后来柳达被江茗那么一吓,当即就回宫中安排妥当,每日好饭好菜伺候着,还亲自去给乔靳开解,闲来无事的时候陪陪说话。乔靳听闻是小公子的手笔,这才放下心来。加上宫中确实没他什么事儿,便贴了一整个春膘。

    两人笑着,乔靳却是“噗通”一声给江茗跪了下去,低头说道:“掌柜的,乔靳这回让您操劳了。乔靳在宫中也听闻了许多,原本若不是因为我,掌柜的无需面临那般局面的。”

    自打听闻江茗要嫁于殷楚的前后波折,殷楚便一直自责。他知道,江茗若不是因为他,那样的局面之下也能安然而退,更别提靖文帝提出的十万两白银了。

    她平日里总说自己爱银子,可对起在意的人又是一片赤诚,嘴上不说,心里却都记挂着。

    当日自己当这个幕前掌柜的时候原本已经做好了打算,就是替她挡风遮雨的,说得不好听便是时时刻刻准备当替死鬼。自己那时候只是个不知明日在何处的小伙计,孑然一身,便应了。这些年走下来,好的坏的俱都见过。

    原以为自己也是一号人物了,可谁知道到了这时候才发现,撑伞的却仍是她一个人。

    江茗也不客气,受了乔靳这一跪,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磕头就免了,男儿膝下有黄金,站起来吧。”待到乔靳站起,江茗又说:“还指着你给我点银子呢,十万两你是还不起了,但总能点出来这么多。对了,还有一事要让你去安排,就在近日了。”

    “何事?”乔靳问道。

    一提到这个,江茗又觉得自己头疼牙疼一起来了:“我那大婚,得咱们自己出银子置办了。”

    乔靳在宫里就接到这个旨意了,方才诸多话语压着尚未提及,如今听了连忙应道:“掌柜的放心,我那儿还有些银子,定然给掌柜的办的盛大。”

    江茗笑着说道:“就你那点银子,还不够塞牙缝的。这事儿你从寿谦票号里拨些就是,也不用特别花哨。原本就不是真成亲,那么破费作甚?这些银子咱们留着吃喝不是更好?”

    “话是这么说……”乔靳嘴唇嚅动:“可那也是成亲啊,人生一件大事儿,不管是真是假。”

    江茗想了想,说道:“这事儿你还得去和世子商议。皇上虽给了你这般旨意,但又不是皇子娶亲亦不是皇上嫁女。可毕竟是昭南王府娶亲,规格、制式都得按着礼来。谁出多少钱,意思意思也得看得过去,咱们别自己挑了大头。”

    “是,我这收拾收拾便去寻世子。”乔靳说完,嘴里还嘟囔了两句:“怎么最后就真的和这疯世子混到一起去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你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江茗没听清,问道。

    “没,没什么。”乔靳连忙从桌上拿起一本账簿,翻了两页,又说:“掌柜的,这账您都做完了?”

    “嗯。”江茗应道:“因着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生意却总是要做下去了。你回来了也正好,一会儿将这些日子的帐都仔细过一遍。瓮贺国最近有些不太平,听闻是国内出了些权势之争,只不过都流于明潮之下。几队人马被踢出国去,到了大胤沿岸抢掠。春风渐收,出海的事情要等季风再起,倒也不忙。”

    乔靳听着江茗这话,反而有些奇怪:“我在宫中听那柳达说,这次放我出来,有部分正是因为闽直督上疏,却未有人提及那些流寇乃是权势之争的废棋。”

    “谁也说不好,宫里的消息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不定哪日就被淹了,比不得咱们外面灵通。不过也多亏了这瓮贺国来了这么一出,咱们的商队才保住了,你也提前出来了不是?”江茗说道。

    大胤有这么种说法,若是皇上不喜臣下上疏,却又无法降罪,便将奏疏留中不发。后宫层层叠叠,人心尚难揣测,更何况是帝心?那真是犹如汪洋大海。正因如此,对于被这样处理的奏疏,人们称之为“淹”。

    江茗又留了稍许,提点乔靳看过这几个月的账簿,这才离去。乔靳也连忙去寻殷楚,商议这亲事如何办。

    …………

    四月初八,钦天监看过的好日子,诸事皆宜。

    镇国大将军府早早的就挂上了各色喜庆物件,新年刚刚张贴的门神画像还没用旧便被暂时取了下来,铺上大红的吉利话。小巷子里堵得严严实实的,周围俱是来看热闹的人群。江劭在外面折腾,领着府里的护院、下人,实在不够连杂役也一起抓上,去外面赶人,留出能通马车的道宽来。

    卫氏坐在房里,看着怜莺不紧不慢的还在给江茗描眉,招着手把同舟叫来,一起给江茗打扮,嘴里还念念叨叨的:“过会儿世子殿下就来了,你怎么今儿起的又这么晚?”

    江茗委屈的努了下嘴,她平日里就是这个作息,突然说要嫁了,那不是更睡不着?

    “小姐许是紧张咧,想着要嫁人了,晚上怕是都没睡好,看看这眼睛下面黑的。”同舟给江茗挽着头发,一边说道:“怜莺,一会儿给小姐眼睛下面再扫扫粉。”

    “好。”怜莺应道。

    卫氏转了两圈,又去看江茗身上的嫁衣,太和楼给自家掌柜做的东西,各个拔尖儿工匠画师都被抽调出来,俱都忙活这一件工项,原本已经是华京城独一份儿的好看。加上剔透石榴石和金子做的首饰,将江茗衬的更是娇艳貌美,其中却仍保留着她那份俏皮,真真好似天上的仙女儿,光是语言已经难能说的清了。

    可即便这样,卫氏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儿,她上下仔细端详着江茗,却又说不出问题在哪儿。江茗见她这幅样子,笑着说道:“母亲,你怎得比我还紧张?”

    卫氏眼睛一瞪,说道:“我这这么漂亮的女儿,在府里还没住多长时间,就急匆匆的要嫁人了。那……”她原本想说殷楚名声不佳,可今日都是大婚之日,哪有这么说道新郎官儿的,岂不是给江茗添堵?便又极快的咽了回去。

    “茗儿,若是去了王府有什么地方不顺心不如意了,尽管和父亲母亲说,千万别自己硬扛着。”卫氏话锋一转,又交代了起来:“王爷身子不好,家中又没个女眷撑着,你嫁过去,府里皆要靠你。母亲教你的那些事儿可记住了?幸好你那养父以前是经商的,你还能看懂账本,不然为娘真的担心极了。”

    自打皇上赐婚,卫氏立刻就拉着江茗去学后院女子如何掌库房、如何看账目、如何御下人,长工短工铺子田地在江茗耳旁喋喋不休。

    江茗觉得她有趣,明明江府都管的不甚好,还要硬撑着教自己。那账本看的稀里糊涂的,也不怎么明了。中间江茗实在忍不住了,和卫氏说了些看账的要点,卫氏反而吃了一惊,江茗也只好将功劳推在了老头子身上。

    可江茗也明白这是卫氏一片好心,她虽然糊涂,性子又软,但却没有坏心,对起女儿来也是实心实意。只可惜这么好的一个母亲,当日却被江宛糊住了眼睛,对原主看不上眼。

    卫氏说完,又对着怜莺交代:“飞浮我就不说了,她原本对姑娘的事儿就稀里糊涂,你可要睁大了眼睛,省的世子后院多了什么女眷,踩到小姐头上。还有之前交代你的,你可都记清了?”

    她话一说完,怜莺脸上一阵通红,偷偷瞄了江茗一眼,说道:“记住了,夫人放心。”

    卫氏这才又坐回去,一边指挥着下人做准备。

    江茗见状,小声问怜莺:“什么事儿啊?这么神秘?”

    怜莺从袖囊里掏出个护身符,递到江茗面前:“夫人说的,晚上给你掖在枕头下面。夫人特地去大相国寺求来的,求子符。”

    飞浮在旁听了,连咳个不停。

    “世子来了!世子来了!”下人从门口跑了进来,嘴里大喊着:“还有两条巷子,好多人!好大的阵仗!”

    江劭也跟着冲了进来,一把拽住那下人:“没嫁过人吗?!喊什么喊?不知道的以为咱们高攀了他们呢!这阵仗有将军回京时候大吗?一会儿都给我摆起架子来,不能让他们觉得咱们乐呵!”

    卫氏在旁听了,笑道:“怎么不能乐呵?今天是吉日,就是要乐呵。”说着,她让同舟拿了利市封包来,转手给了江劭:“去,让他们发下去。人人有份。”

    屋子里如今就剩飞浮、怜莺和江茗了。怜莺听着外面有了敲锣打鼓的声响,连忙拿过红盖头,给江茗戴了上去。想到自家小姐不省心,又连忙嘱咐道:“小姐,可切莫路上自己把这红盖头掀了,不吉利。”

    江茗正吹着盖头,听了这话笑道:“你就放心吧。母亲刚走,你又要开始唠叨了不成?”

    飞浮拉着怜莺往后退了一步,她是真的没想到,小姐也有穿上嫁衣的这一天,还来得如此之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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