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浮将墨砚好,江茗和殷楚各自提笔。
过了片刻, 江茗觉得自己写的差不多了, 将写满了字的纸张拿起吹了吹,这才看向殷楚:“世子写完了吗?”
殷楚应了一声, 两人便将各自的内容交换。飞浮端上朱砂, 若是两人觉得有地方不合适, 便用朱砂先圈起来,再做商讨。
殷楚先看了江茗的,上面密密麻麻, 写着:
第一, 双方各自银钱、宅院独立, 无论成亲之前,成亲之后, 皆归各自所有, 与对方毫无干系。
第二,殷楚不得限制江茗行动、交友等行为。
第三,双方只有夫妻之名, 无夫妻之实之行举。
第四, 若江茗提出和离,殷楚应竭力配合, 不得延误反悔。
大部分内容都是两人之前说好的,但江茗毕竟是个现代人, 又是个商人,习惯就是不相信他人空口之说, 凡事总是要落到实处才觉得安心。
殷楚看了,也觉得没什么问题。这样最好,日后分别时也能和和气气互道一声珍重。
殷楚心里有一丝苦涩,但他心中磊落,毫无半点非分之想,便未有半分变色。原本殷楚就是个不打算成亲的,一来没有中意的,便不欲将就;二来如同他之前所说,日后大势未定,他亦不想将江茗卷入旋涡。
如今和江茗这亲事,虽是那日一时冲了头,但事后想起来却总是有那么一丝异样的欣喜,就像儿时偷吃了块甜滋滋的糖,回想起来便能点亮一日的心情。
然而这份欣喜当中似乎又带了些强霸的无赖之气,让他颇有些无奈。他只好将这滋味藏在心底深处,不欲也不愿拿出来展示一二,免得两人尴尬。
另一边江茗看了殷楚的。他那张纸上面干干净净,一句话也没有写。
江茗抬头看向殷楚:“世子什么要求都没有?”
“原本就是权宜之计,想不出有什么好要求你的。”殷楚答道。
“你家里人也都知道是权宜之计?皇上若是知道这是搪塞他的法子呢?”江茗说完,自己倒先轻轻叹了口气。
她也实在是矛盾极了。原本这其中的事情她都可以规避,若不是因为乔靳突然被拘禁在宫中,她又不愿舍了他,迫于无奈才在华京留下。谁知这么一留倒留出了问题,那老乡绅来的突兀,让她防不胜防。
当日若被皇后算计了,嫁了老乡绅,不管她中途跑或不跑,她都将远离华京城,乔靳和京中生计又当如何?也亏得殷楚那日急中生智,将诸多问题化解。再加上殷楚实在是思虑周到,先来与自己说明当日只是缓兵救她之法,过段时日便将休书奉上。
可江茗也怕,怕这婚事起了波澜,成了他人攻击殷楚的引子。他对她这般,她怎能只管自己舒坦,置他于不顾?
她手握成拳,圈起的虎口处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半是遮掩半是含糊地说道:“世子,你这样会让我觉得占了你好多便宜,压力很大的。”
殷楚听她这么一说,脸上露出些许笑意,这才说道:“昭南王府的人并不知道你我二人之间的事情,但他们即便见了,也不会到处说,所以无需担心。我父亲因为常年昏迷,醒了也都浑浑噩噩的,有时候可能连我都不认得,你是谁对他而言并不重要。至于皇上,我自然是希望能让他信服的,但我原本就是个混不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无需担心,殷楚虽名声并不甚好,但也能保你平安。”
江茗想了想,拿出一张纸,腾上自己方才写的几条之后,又在后面加上一条——尽量满足彼此蒙混过关的需要。
她递给殷楚,一边说道:“我听闻你时常在外面吃饭,若是晚上回来一起用饭,就提前让人告诉一声,省的我没准备。”
“若是晚上来不及回来,会与你说的。”殷楚答道。
“嗯?”
“新婚燕尔,还天天往外跑,未免太过分了。”殷楚说着,写下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
…………
春日疾进,草长莺飞,三月天转眼就过去了。有篇文章从临安府发了声迹,一开始只是在读书人之间传说,后来成了街临巷里的杂谈,转眼之间声势便起的浩大,沿着水路直捣华京。
一开始是些水码头的船工当做笑话似的说,他们接触的人多且杂,后来有些流莺甚至编了小曲儿偷偷传唱,逗人一笑。
什么东西新鲜,便有人跟着学,甚至连那声名在外盈袖坊也掺了一脚,只不过说的含糊,外人挑不出什么错儿,可在有心人耳朵里就另外一说。
华京城的读书人得闻此事,读了这文章,一个个也跟着技痒起来,偷摸摸的写些文章想要比上一比。未出几日,这事儿便取代昭南王府的婚事,成了最热的茶谈。
但这些东西却也是在控制之内,一来没有触及到靖文帝的皇权,二来没有人借此生事,一切都是暗流涌动,反而能保的乔靳平安。
甚至连江茗听闻此事,也由衷赞叹一句殷楚好手段,做事竟然能如此缜密。好似有一道无形的墙面,将那些不好的俱都挡在外面,任凭你八面来风,我自岿然不动。因着这事儿,江茗对殷楚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认识,只怕这人表面不露声色,实际手下能人辈出。
待到这些话语传到靖文帝的耳中时,话风也变了一变。说的是外乡人在这华京城甚是不好做生意,乔靳的生意大部分都是卖的平民路子,看着生意好,可却不怎么挣银子。然而那玉风阁的老板看着眼红,这便在皇上面前进谗言,硬是要压这太和楼一头。
玉风阁实际的掌柜的是谁?京城里谁人不知便是当今国舅萧罗。
传言中更说,这萧罗一开始想要直接将太和楼盘到自己名下,后多亏了皇上目光清明,只是暂将乔掌柜留于宫中。
靖文帝无端端的被拍了下马屁,心里还算受用,但他原本想借此提涨自己名望的算盘却落了空。掌印太监曹昌将那篇临安府传出的文章递到靖文帝案前时,靖文帝看了,非但没有降罪,反而还说这文章写得好,字字句句为国忧心,颇有大才之风。
靖文帝如何不知这玉风阁的真正掌柜乃是萧罗,只是间小小首饰铺子,便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他仔细问了曹昌,得知那太和楼大部分的买卖都是做的平民生意,寿谦票号放贷甚至连平民都不沾,只于商贾之间行事,比那原本稳固京中的福来银庄更要规矩万分。
曹昌这才堪堪开口,对着靖文帝说道:“皇上,户部尚书阮庆今日递上来折子,事关这乔靳之事,行帐算的颇为清楚,也算有心。”
靖文帝便让曹昌将那折子递上来,仔细看过之后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乔靳名下各项,年年交于大胤的税银说句巨额,也不为过。但今年冬去,原本是闽州风起出海的好时日,因着他在宫中,闽州掌柜无法做主,凡事都像无头苍蝇一般,耽误了时机。海运一收,乔靳今年各项的税银都要大大减少。
若是就此将乔靳手下诸多进项堆在一起算,这十万两白银也不过就是三年不到的税银,而朝廷取而代之去做海运,也还需得几年的时日和准备。中间一折算,朝廷反而是亏的。
靖文帝哪里知道,这户部商户阮庆的折子里颇有些文章,他只挑了偏于乔靳的那些写了算了递上来,正是因为江茗在这段时日里曾用小公子的身份何其盘旋过。
得了江茗天大的好处,更有之后寿谦票号顶那金银交引铺的诸多进项,阮庆如何能不心动。便在江茗的暗示之下,写了这折子。
“皇上,有句话奴才不知该不该讲。”曹昌在旁小声说道。
靖文帝眼睛微转,觑了他一眼,说道:“但讲无妨。”
曹昌原本就是掌印太监,靖文帝阅览奏折,他在旁按着圣意批红下注,朝里的情况哪有不知道的,这便开口道:“闽直督三日前递上来的折子,说是瓮寇近日有些不老实,在秋沛、通良两县登岸,打风做劫。”
靖文帝微微蹙起了眉头:“不是已经交由他去剿倭了吗?”说完,靖文帝神色一滞:“你的意思是……”
“这闽州的海运不好做,怕是日后这乔靳也没什么法子,还要指望着朝廷剿寇。皇上原本想着取而代之行海商,打着大胤的官名,只怕更是难行。”
靖文帝略作思忖,长长叹了口气,北边北胡虎视眈眈,南侧瓮寇如今也不安生,朝廷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眼下便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让乔靳在宫里就这么悄然无声的去了,之后将他的全部生意尽归朝廷。可靖文帝也清楚,下面这些官员各个都想捞些东西,到时候进了朝廷的库房,剩下的便不知道有多少了。更不要说着阮庆折子上细算的账目了。
第二条便是将乔靳放了,趁着这年刚开没多久,海风尚顺,让他将闽州海运做起来,那今年除了那十万两白银,还有上缴的税银。若是恰巧被这瓮寇毁了,乔靳手上的东西还能撑个几年,趁着这些时日朝廷将海运做起来,实为顺水推舟之举,更不会落民口舌。
靖文帝思量之后,突然开口道:“我听闻那江家的女儿与这乔靳有些关系?”
曹昌答道:“好似是有些关系,但却不甚亲近,说是家中长辈有过交情。”
靖文帝点了点头:“这女子本是外面找回,在华京除了镇国大将军府也无其他亲眷,便将这乔靳送出宫去,将又琰这婚事大小事宜交由他办,也算是全了长辈情谊。”
靖文帝这算盘打得极好,殷楚向来受宠,可如今太子大婚将即,朝廷哪儿再来多余的银子给他做婚事?这乔靳出去,一来去将海运做了,今年的税银也有了指望,至于会不会受到瓮寇影响便不是自己操心的事儿;二来有皇命在身,乔靳即便是把铺子卖了,也得将殷楚这婚事办得妥妥帖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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