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江府, 门房见是江茗回来了,连忙恭恭敬敬的将她请进了府。
乍一进这江府, 便觉得有些死气沉沉,下人们也都没了往日的活力,偶有两个老妈子带着丫鬟出来置办些东西,但话语声也少,生怕吵到人。
前两日江茗回来的时候, 还不是这般景象。那时卫氏还不知道江劭请去闽州的事儿,忙里往外的江宛准备嫁妆, 人也喜气洋洋。
江衡也不是第一次去延庆道了, 怎得突然就如此了呢?
殷楚在外面等着, 江茗进了房里, 卫氏身子看上去还好,就是人没什么精神气, 坐在桌前由同舟陪着做女红。一看见江茗来了,
脸上这才有了丝丝笑意,但嘴里仍是说着:“你这孩子, 怎么又回来了?母亲之前同你怎么说的?”
江茗走到卫氏身旁,看了眼那做着的女红, 正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男子内衫。
因为江府女眷甚少, 卫氏又是养尊处优的人,平日里的衣裳几乎都是外面置办的, 险少这般自己做针线活。这么一看,卫氏手确实慢,
但工艺还算精巧,想来是许久不做针线活,有些生疏了。
江茗大约看了下那尺寸,知道这是给江劭做的,开口说道:“有母亲这份心意,旁梓定然会旗开得胜,母亲切莫担忧。”
卫氏轻叹了口气:“只求他平安归来。咱们这镇国大将军府,原本也是热闹的。后来一个两个的都没了,越来越寥落。但旁梓从小就热闹,能说会道的,有他在,这府里也不觉得那么空荡荡的。如今他一走,连带着我这心,没个着落。”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无论孩子大小,做母亲的便总是惦念挂怀。
卫氏又说:“早知道我就从了他的心愿,让他去延庆道了。那里好说歹说,还有他父亲在,手下诸将都能照应他。如今他倒好,一言不发的跑到闽州去,连个声儿都不和我吱一下。这孩子长大了,留也留不住。我只求他能顺顺遂遂的,以后娶妻生子,不要断了江家的香火。”
说着说着,卫氏又转头看江茗:“看你,勾的我这说话都忘了。你怎么又回来了,世子殿下知道吗?”
江茗回道:“他在外面呢。”
“世子殿下同你一起回来的?”卫氏脸上有些惊讶。
对于江茗和飞浮来说,来京城的时日短,殷楚那名声听了,总也觉得没那么真实。可对卫氏来说,江茗嫁给殷楚,实在是迫不得已,否则她便要第一个跳出来阻挠这婚事的。
这些日子听下人说江茗同世子殿下十分恩爱,外面人都看在眼里,世子好像也收敛了些性情。可卫氏总是不愿意相信的,俗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这性子,哪儿就有那么好改呢?
“嗯。”江茗将手上的枝束递给同舟,让她绑在卫氏门前,又说道:“这是世子一早去外面采的,说是自己采的才有心意。艾草桃枝驱邪护吉,这般才有神明护佑。”
卫氏看着江茗,总觉得这话有些难以置信。
但既然殷楚都来了,她还是站起身来,吩咐同舟快去准备一下,自己则披了巾帛,整理了下容貌,这才要和江茗出去。
两人尚未走到门口,就听见门外江宛娇柔缥缈的声音传来:“世子殿下。”
江宛平日里同人说话就是这个调调,听着谨小慎微,又柔软可人,加上她样貌出众,皮肤白皙的就像羊脂一般,眼尾微微下垂,看上去又可怜又无辜。鼻头小巧,鼻尖微翘,下面衬着一双樱桃小嘴。任是正常男性看到她,都会生出一种怜惜之情。
要不然人家是原书的女主呢?
江茗脚步放缓,说道:“姐姐也来了。”
卫氏倒有些疑惑,往常这时候江宛是从不来自己这儿的。但她也未往坏处想,只说:“看来你们姐妹两个有缘,这才能碰上。”
江茗扬了下眉——可不就是有缘,否则一开始也压根不会抱错,引出后面这么多孽债。
她跟卫氏往外走着,就看见江宛穿了一身青色衣裙,披着薄如蝉翼的白纱帛巾,正站在殷楚身旁微低着头。从身后看,这两人衣裳颜色实为相配,好似正是一对儿。
江茗清了下嗓子。
殷楚原本正看着庭院里的池塘,里面两尾锦鲤游来荡去,你追我赶。他眼睛看着,心里却想着别的,江宛叫自己也没应声,权当没听见。
可谁知道江宛竟然就站在自己身旁不走了,殷楚眉头渐渐蹙起,正要说什么,就听见江茗的声响。
他连忙转过身去,因着地位,卫氏竟然要同他行礼。殷楚连忙走上来:“母亲切莫行礼,折煞小婿了。”
江茗在旁抿了下嘴唇,他这说的是什么话啊?
卫氏原本听了外面那些传言,就对殷楚有些发憷,如今见他态度这般,这才稍稍安下心去。她同殷楚寒暄了两句,这便抬头看向江宛:“宛儿,你怎么来了?不是赶着绣喜帕呢吗?”
江宛笑着走了过来:“母亲,我正做工做到肩酸腿麻,这才走来看看母亲,谁知道便在门外遇见了……世子殿下。”她停在殷楚身旁,微微抬眸看了一眼他。
这般看起来,倒像是她跟着殷楚回娘家似的,而江茗是在府中接待的。
江茗见多了这样的女生,现代的,古代的,她都见过。以前倒没觉得江宛是这个性子,只以为她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为和太子的婚事着想,这才做出那些事情来。如今这么一看一想,江宛莫非是传说中的父爱缺乏综合征?
这种女性在现代社会里倒是不少见。见到有某方面突出的男子就想勾搭一番,借此展示自己的魅力。还有些喜欢在男人中游玩,不论对方是否有家庭,不管对方是不是有女朋友,总之先下手再说。
仔细想想原书中和江宛有些关系的男性,除了殷畴是婚约,其他的类似陆湛之、莫赫离等都是和她有着机缘巧合的相遇,然后和她越走越近。
她自然割舍不下和太子的婚事,但一边还吊着其他人,即便是成亲之后,也是如此。对于对自己有好感的男性,更是不拒绝也不接受。愿意为她付出,等着她回头看看自己的男人有好几个,堪称古早言情文里的典型女主。
江茗想到这一点,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如今表面上还看不出什么,背地里指不定这江宛和陆湛之还有所勾连。倘若真的如此,只可惜了怀寅的一片真心。
如今这江宛看着殷楚,因着江茗是她的假想敌,便又要来勾搭殷楚。真是最没意思了。可江茗知道,在这文章诸多男配当中,唯有殷楚这一个,和江宛几次见面,都是不假颜色的。两人从头至尾就没有半分纠葛。
她自然也承认,正是因为这点,觉得殷楚这人还算有些眼光,不是那种会被江宛骗的男人。否则,自己定然也会和他保持距离。
“嗯,也好。”卫氏点了点头:“茗儿难得回来,你便陪她好好说说话。日后你也嫁出去,你们姐妹两个便更难碰面了。”
江宛笑道:“母亲,妹妹是专程回来看您的,哪儿能跟我说话呢?”她又转头看向江茗:“妹妹,你看母亲,见你回来,精神都好了许多。”
江茗扬了下眉,把话递了过去:“既然如此,我便在这儿陪母亲说话。只是苦了世子,要在这儿陪我们了。”
江宛“呀”了一声:“瞧我这记性,府中现今没个男子陪世子,不然姐姐原来那院子的花儿开了,也是一景。”
“那不若劳烦姐姐,陪世子殿下四处走走?”江茗歪了下脑袋,勾着嘴角看向江宛。
“这怎么好呢?”江宛摇头。
江茗继续说道:“有何不好?日后你嫁入天家,我们可是从姐妹成了妯娌呢。”
江宛略作苦思的模样,过了片刻这才说道:“既然妹妹都这么说了,我便只好舍命陪君子。”她转身看向殷楚,微微行礼:“世子殿下,若是江宛有什么地方招待不周,还请直言。”
殷楚听着这两姐妹的话,一片云里雾里。他自然知道江茗和江宛是合不来的,自己上次还在房间里听了江茗闹那么一出,怎得今日就姐姐长妹妹短了?
他略带疑惑的看向江茗,江茗也不看他,只低头和卫氏小声说着话。这头江宛则比了个手势,温声细语:“世子殿下,请吧。”
殷楚停顿片刻,冷声说道:“我既然是陪茶茶来的,便在这里等她。”
听了这话,江宛的脸色微变,但也只是一瞬,接着便笑道:“妹妹,世子殿下对你可真好。”
江茗眯着眼睛看她:“自然,否则也不会在皇上面前请婚。”她转头对卫氏说道:“对了母亲,您知道昭南王府边上有户人家,最近闹得不可开交。大白天的就在外面吵吵嚷嚷,扰的我都睡不着觉。”
“这么厉害?”卫氏奇道:“昭南王府那处,周围确实有些杂乱,但怎好如此失礼?”
江茗叹了口气:“可不就是。说出来倒真是让人笑话,他们闹得大,也不怕他人听了去。原是一家两兄弟,哥哥住在昭南王府边上,弟弟住在外乡。前不久弟弟家中有人赶春闱,便一家人都来华京城小住。谁知道这弟弟竟然和嫂嫂勾搭上了,听闻还是这弟弟主动的。弟弟一家要走,嫂嫂不肯,非要跟着他去,让那哥哥写休书。这哥哥知道了这么一出,气的不行,当场就闹了起来。母亲,您说说,这弟弟是不是不知廉耻?”
卫氏听了连连摇头:“这是什么人家啊?茗儿你可切莫在外面总听这些腌臜事情,女儿家还是要在守规矩。你原本在江府,总是往外跑,就不应该。母亲那时候想着你初来华京城,总是新鲜的,这才放任你去,如今当了世子妃,可要谨言慎行,这些话便不好再说。”
江茗笑道:“母亲,这不因为您是我母亲,我才说的吗?放在外面,谁管他们呀?”
卫氏这才放心,又嘱咐殷楚:“那户人家若是不好,平日里可要看管严些,切莫让下人和他们宅子里有所勾连,到时候没了王府的脸面。”
殷楚连连点头:“母亲说的有理,我这就回去同管家说声,让他想办法将那户人家撵走。”
卫氏听了,总觉得随便将人家撵走似是有些不妥,但这话毕竟是从殷楚嘴里说出来的,想起他在外面的名声,也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江宛自然听出江茗这故事里的意思了,她偷偷剐了江茗一眼,心里十分不屑一顾。就江茗这样的性子,迟早世子也会受不了。
江宛自讨没趣,还被江茗含沙射影的骂了一顿,心里不舒坦,同卫氏说了一声之后便走了。
江茗这头同卫氏也说了两句,卫氏对着她是千叮咛万嘱咐,实在是放心不下。但幸好江茗来了,她原本满心思只惦记着江劭,此刻也有所转移,神情都舒畅了许多。
江茗这才开口问道:“母亲,为何此次回府,我觉得下人少了许多?”原本一进院子,处处都是杂役、丫鬟、老妈子,如今走了半天,门房里连个进来通传的人都没有。
卫氏笑道:“旁梓不在府中,宛儿也要嫁出去了,留那么多下人作甚?原本府里也大,本来就空了许多处,如今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也用不了那么多下人。便将那些年纪还轻些的,俱都放出府去了,也算是我给旁梓积一份功德。”
江茗哑然,卫氏这是将放下人出府,当成放生锦鲤了?还积功德?
同舟在旁似是有话要说,但碍着卫氏在,也只是欲言又止。
江茗却是看到了,待得她和卫氏又说了几句,这才起身告辞。
卫氏说道:“等叫辆马车,送送你们。”
江茗拍了拍卫氏的手,说道:“母亲不必,我与世子是逛着集市来的,一会儿再慢慢转回去。让同舟送我们出去便是。”
卫氏应了下来,同舟这便引着江茗和殷楚向外走去。
待走得稍有些距离,江茗这才开口问道:“同舟,原本母亲房里也不只有你一个伺候,如今人呢?”
同舟规矩回道:“原本还有一个大丫鬟,夫人看她年纪到了,便给了她些银两首饰,放她出去了。”
江茗:“府里的下人,放了多少?”
同舟回道:“放了大半。”
听了这话,江茗眉头蹙起。这贵门当中鲜少有这样放下人出去的,殷楚当日不就是因为遣散了一批下人,到了这时候还一直被人念在嘴里?卫氏平日是最在乎他人口舌的,字里行间都是切莫让他人看了笑话去,切莫让他人说了闲话去,怎得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府里,近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江茗问道。
同舟偷偷看了一眼走在一旁的殷楚,抿了下嘴唇。
“你说便是,世子不是外人。”江茗说道。
同舟这才开口:“茗小姐,夫人这般遣散下人,实属无奈之举。原本茗小姐大婚,将军和夫人就置办了满堂的嫁妆,府里的银子哪儿够再嫁个宛小姐啊?可宛小姐那毕竟是要嫁入天家的,这些东西俱不可少,甚至……”同舟说到这儿,又努了下嘴,不再说了。
江茗停下脚步,看向同舟:“话说了一半,便说下去。你这也不是搬弄府中是非,而是为母亲好。你若不说,我如何能帮得上忙呢?”
同舟深吸了两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又开口道:“将军在延庆道上,许多军资,奖赏手下的银子,其实都是从咱们府上出的。将军说,这银子不是赏给他一个人的,而是赏给所有延庆道的士卒的。库房里的东西不够,夫人一开始是和宛小姐商量着,搬空箱去的,日后再慢慢补给她。可宛小姐不肯,说是若被人看出来了,自己日后如何在太子后宅自处?如何御下?甚至嫁妆都不能比茗小姐少,因为她要嫁的可是太子。宛小姐会说话,三言两语就将夫人说动了,夫人没办法,便想法子给她凑嫁妆。将自己的首饰什么的,压箱底的,全都拿出来给宛小姐备上了。”
大胤律令有明文规定,女子和离在追讨自己陪嫁的时候,除非是犯有大过,例如通\\\\奸、不孝这类,否则大胤是绝对支持女子将所有当初的陪嫁带走的。
正因如此,正常家宅当中鲜少出现虐待妻子、媳妇的事件,因这门当户对的嫁妆可是不少,若是带走,对夫家也是一种损失。
另有些童养媳,亦或是陪嫁少的,自然在夫家的地位便低了。
这事儿江宛和卫氏都有过错,卫氏错在不应拿空箱子去糊弄,就算日后会再补,说大了也是欺君之罪,更是让江宛无甚脸面。
而江宛呢?不体谅父母养育之恩,使着脾气非要充大,也是恼人。
江茗摇了摇头,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原是因为这个。真是一文钱憋倒英雄汉。卫氏原本就不怎么会管家,如今接连嫁两个女儿,自然捉襟见肘。可她宁可被人闲言碎语,也不来找江茗求助,倒也是一份为母的心。
同舟这便说道:“还是请茗小姐去劝劝宛小姐,若是府里没这么多东西,难不成还不嫁了?”
江茗笑了笑:“容我想想。”说完,她便和殷楚两人走出了江府。
两人走在路上,殷楚思忖半天,这才问道:“方才若是我同她去了,你怎么办?”
江茗回道:“不怎么办,明日休书拿来,天大地大,各自为家。”她看了殷楚一眼,又说:“但是我知道你不会去。”
“为何?”
江茗想了想,往殷楚那边靠了靠:“相信你,知道你不是个为美色所迷惑的人。”
殷楚笑着摇头:“江宛美吗?”
“至少比我好看。”江茗答道。人家那是女主的配置,自己只是个女配的配置,能比吗?
殷楚端出了那副惯用的无赖嘴脸:“自然不比你好看。本王娶妻,当然要娶最好看的那个,不然如何配的上本王的容貌?”
…………
翌日早晨,江茗起来的时候殷楚已经不在身旁了。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刚要起身,却看见枕头旁放了一个小小的艾虎,正是用艾草、竹子和铁线编的。
竹子削成小小的细条,边角磨得圆润,一丝突兀都无。艾草新鲜,散发着清香。
江茗将那艾虎拿起来,放在掌心,仔细看了又看,这铁线走的方向,竹子弯的角度,和老头子编的几乎是一模一样。但不如老头子编的那般精巧,有些地方仍能看出笨拙。
她猛地坐起身,四周看了看,这屋子里除了殷楚,还能有别人进来不成?
江茗心里揣着事儿,收拾好之后便要去晋江书社,路上却遇到了哈欠连天的孙喻,他正同身边的下人说着话。
那下人说道:“孙叔,您怎么今日精神这么差?”
孙喻打了个哈欠,摇了摇手:“别提了,昨个儿半夜,世子突然来了,我正睡着觉呢,他非拉着我学编艾虎。我说我编一个给他就算了,他不肯,非要自己编。我教到鸡都叫了,他这才编出来个差不多的。我这就没睡。”
“世子编艾虎做什么?”
“谁知道呢?这都是我们那时候的老人才玩的,许久都没人提了。世子小时候我还给他编过好几个,这些年了,也没见着他再要,谁知道怎么就突然想起来这么个事儿。折腾的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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