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第一百一十二章(一更)

    原本江茗今日要去水码头, 但她方整理妥当,就看见孙喻急急忙忙的冲了过来, 神色紧张:“世子妃,王爷清醒了!”

    “王爷……清醒了?”江茗心里咯噔一下。

    她方来府里曾见过昭南王,但那时他神志混沌,甚至连殷楚都认不出来。如今这突然清醒了,自己完全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路数,

    殷楚又不在府中,万一自己漏了馅儿可怎么办?

    江茗斟酌稍许, 开口说道:“我这就去, 孙叔可知道世子在哪儿?父亲难能醒了, 也快些与他捎个信儿, 让他快些回府。”

    “好。”孙喻一口应下。自打世子妃嫁进来,王爷还没仔细看过呢, 若是能看见世子和世子妃一起, 说不定病都能好上大半。

    江茗走到昭南王所在的地方,院门口是个拱门, 两侧白墙灰瓦,从外面看那样子就像个团扇扇面, 里面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木椅上, 神色安详。

    其实之前江茗来看的时候,昭南王也是这幅样子。他虽神智混沌, 但平日里十分安静,也不像外面说的似的发疯。白日就是坐在这把椅子上面,

    抬头看着天,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是茗儿吗?”昭南王突然开口说道。

    “是。父亲。”江茗应了一声,抬脚走了进去。她听殷楚只叫父亲,便也跟着如此。

    江茗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家长,还是假结婚的家长,心里未免有些忐忑。但她想到昨日殷楚在江府时,同卫氏说起话来那个轻车熟路,便受到了些许鼓舞。虽然说起演戏自己定然不如殷楚,但总也不能太差吧!

    她深吸了两口气之后,脸上挂起笑意,从容走到昭南王面前行礼:“父亲。”

    昭南王点了点头,让人搬了把椅子过来给江茗坐下,这才缓缓开口:“华京城不比临安府养人,你住的可还习惯?”

    “回父亲的话,一切都好。”江茗恭敬回道。

    昭南王年纪应同靖文帝差不多少,可他看上去要苍老许多。可他的模样又和殷楚有很多相似之处,自己这般看着,好像就能猜到殷楚年迈之后的模样了。

    但昭南王和殷楚又有很多地方不同,大抵是殷楚随了母亲。但说起气质上,昭南王更为平和舒缓,有种饱经沧桑之后的疲乏。殷楚却说不好,时而说些玩笑话,时而又温柔熨帖,让人摸不清。

    昭南王说道:“听孙喻说,茗儿是方才被镇国大将军找回府的。江衡脾气有些冲,时常得罪人,又总想着保江家的颜面,你当是从他那儿吃过不少苦头。”

    江茗低下头,这昭南王虽是平日里糊涂,但看人却准。江家簪缨世家,自小嫡子们就是同皇子玩在一起的,想来昭南王同江衡也算是旧识。

    昭南王微微笑道:“茗儿莫怕,如今你是昭南王府的媳妇,他管不了你。若是日后他再凶你,便顶回去,说是我准了的。”

    这么听他说话的语气,倒真的有几分殷楚的感觉。有其父必有其子。

    江茗应道:“父亲如今在延庆道。”

    听到江衡在延庆道,昭南王微微的叹了口气:“北胡难收啊。”他看着江茗,又说:“看看,我这好不容易清醒一次,在这里说什么话呢?茗儿,你的养父叫什么名字?”

    “回父亲,养父名叫陈钊。”江茗装的客客气气。

    “陈钊……”昭南王将这名字嚼在口中,过了片刻,他又问道:“他如今可好?”

    江茗只当他是闲话家常,便说道:“养父已经去世了。”

    “他应该是个很好的父亲。”昭南王也不知怎的,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是,他是很好。”江茗想到老头子,心里也觉得暖暖的。她来到这世界,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一开始抵触心很大,若不是老头子教她宠她护她,便不会有今日的江茗。

    可也因她将全部的感情和信任都放在了老头子身上,自从他去了,这天地之间,似乎就没有一个能再撬开她心扉、将她和这世界完全联系起来的人了。

    乔靳和飞浮是她信任的人,但并不是可以撒娇,可以肆无忌惮的人。

    她将自己的感情再次封闭了起来,再一次成为了这个世界的旁观者。朝代更迭、勾心斗角,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她就像在看一出哑剧,冷漠而疏离。

    有时好奇,有时无谓,有时戏谑,全凭她今日的心情。好与坏,其实并没有那么分明。

    她承认自己做不了女主角,倘若此刻发生瘟疫,她绝不会像有些书里的女子那样奋不顾身,心怀大义,她会转身就走,生怕牵连自己。

    但也并不能因此而说她自私,她只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一个孤魂野鬼罢了,哪儿都不属于,哪儿都不是她的归处。像没处歇脚的鸟儿,看似天大地大,却终难落下。

    她将这份孤独当做常态,习以为常,从不觉得有丝毫不妥。

    昭南王见她神色有些恹恹的,知道她是想到了养父。他指了指自己身旁:“茗儿,把凳子搬到这里。”

    江茗依言做了,不知他用意为何。

    昭南王抬头看着天,缓声说道:“你看,我们都不过是墙院里面被关着的人,可能终生难逃。从这格子里看天,就这么方方的一小块。从皇宫里看天,也是方方的一小块。可人的心,却是无限大的,有吞天吐地之能。可有时候,人的心又只有那么一点点,这才让自己放不开手。”

    江茗跟他一起抬头看天。她也时常看天,只不过是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个书里的世界。

    “你在我面前,也无需这么客套,又琰喜欢什么样的女娃我心里有数。若你是个大家闺秀恭恭敬敬的,怕是他都不会仔细瞧你。”昭南王突然开口说道。

    江茗愣了一下,她“嗯”了一声,问道:“父亲,你时常抬头看这天,它有过变化吗?”

    昭南王慢悠悠的说道:“天是不会变的,有时候我在想,它就像是假的,除了四季变换风霜雷雨,似乎永远都不动声色。可天下面住着人,却是真的。”

    “父亲怎么知道,人也是真的?”

    昭南王笑了起来:“因为我喜欢过人。喜欢上了一个人,便不能说她是假的。她一定是真的,曾经真真切切在你身旁。否则,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勇气呢?”

    “但这并不能证明,这些都是真的。”江茗回道。

    昭南王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可对于我来说,是真的就足够了。何必管他真真假假?”

    “父亲。”江茗沉默良久,突然开口:“您这木凳子坐着仰头看天太难受了,一会儿我让他们把我的摇椅给您搬过来。躺着看天,可舒服了。”

    昭南王低声笑了:“好,你倒是有心了。”

    殷楚急急忙忙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父亲和江茗两个人各坐在木凳上抬头看天,一言不发,两人之间像是有种奇怪的默契似的。

    他轻咳一声,走上前来:“父亲,您醒了。”

    “嗯。”昭南王活动了一下脖子,看向殷楚:“我都听说了,你大婚那日又使了脾气,把新娘子的盖头直接就掀了。”

    江茗连忙替殷楚分辨道:“不是世子的错,是我听人家都说世子那天俊俏,想看看,他经不住我求,这才掀的。”

    说着,她对殷楚使了个眼色,表示这里一切都好,让他无需担心。殷楚笑着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昭南王眼睛里看着这两人的互动,嘴上说着:“茗儿不要帮他说话,他这人从小就是这样,总是乱来。偏生他祖父宠他,什么都由着他,养出这无法无天的性子。”他转头问殷楚:“你可知道为何要用秤杆去掀新娘子的盖头?”

    殷楚低声答道:“这般能让列祖列宗看见新娘子的面容。”

    “那你呢?”昭南王问道。

    江茗这才知道,在大胤秤杆挑盖头是这个意思,她一直以为这不过是称心如意的意思。不过想想也知道,毕竟自己和殷楚假成亲,有名有份却无夫妻之实,他哪里能让列祖列宗看见自己的模样。

    殷楚在旁回道:“父亲,儿子认为,列祖列宗就算瞧不见新娘的样貌,也没什么好说的。若是能将他们气的出来,还是儿子大功一件呢。”

    昭南王转头对江茗说道:“你听听,他说的这是什么话?”

    江茗抿嘴不答。

    昭南王又说:“又琰虽从小顽皮,但心性却是好的,该正经的时候也还算正经。若是他欺负你,便来同父亲说,父亲替你管教他。”

    江茗偷看了殷楚一眼,殷楚皱着眉:“父亲,我正才刚成亲没多久,您这是要把新娘子给吓跑不成?”

    昭南王笑道:“怪我啰嗦。如今看你成婚,父亲心里高兴。府里又没个女眷,你日后可要多多关怀茗儿。”

    “自然是关怀的。”殷楚答道。

    昭南王今日心情不错,比往日笑颜多了许多,又和两个人说了些话,这才有些倦了。

    殷楚便对江茗说道:“方才我来时,怜莺正在寻你。”

    江茗知道他这是有话私下同昭南王说,便站起身来请辞。

    待到她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昭南王说了一句:“茗儿,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在这府里你也无需拘束,只顺着自己的心思去做事便可。”

    江茗乍得一听他这话还有些不解,后来想起自己现在在华京城也算是个小掌柜了,定然是孙喻将晋江书社的事儿告知了昭南王。

    她点了点头,笑道:“是,父亲。”

    江茗走了之后,昭南王转头看向殷楚,这才说道:“说罢。”

    殷楚往后退了一步,跪在地上,冲着昭南王磕了个头:“父亲,又琰想去闽州荡寇。”

    “瓮贺国?”昭南王眉头蹙起。

    “是。又琰原想着近日便和皇上请命,想来他定然会准。若是此次前去,却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归来。”

    昭南王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以为下次我清醒的时候,便能抱到孙子了。”

    殷楚声音有些哽咽:“儿子不孝。”

    昭南王冲着殷楚招了招手,殷楚往前蹭了两下,靠到昭南王面前,好似一如自己还小的时候,总是仰头看着父亲。只是那时的父亲意气风发,可如今的他却……

    昭南王拍了拍殷楚的肩,柔声说道:“你既然有这样的打算,定然是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殷楚点头:“是。”

    昭南王微微笑起:“方才我同茗儿说,你打小顽皮,可心性是好的。我总以为你随了我的性子,可谁知道,你同你母亲一般倔。你可曾想清楚了?这般出去,生死不说,却又要抛下心中执念,连累许多人,而那结果却并非会如你所愿。”

    殷楚回道:“儿子知道。”

    “可你还是执意如此?”

    “是。”殷楚抬头看向昭南王,挺直了脊梁,一字一句的说道:“儿子不愿意做个丑角儿活下去。父亲说儿子自私也好,野心也罢,儿子都下了决心。”

    昭南王看着殷楚,似是要将他此刻的样子烙在心里一般,他缓缓说道:“男儿本当如此。我知道你已经筹谋许久,但却因为为父的原因,一直踟蹰。这些年来,为父也未对你有什么教导,你若想好的事情,那便认认真真的去做。但只记得一件,做事切莫违背本心。”

    殷楚点头,他眼眶有些微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茗儿可知道你要去闽州?”昭南王又问。

    殷楚不知道该怎么同父亲说两人之间的事,但他还是回道:“儿子尚未和她说起,但在临走之前会写好休书,放她海阔天空。”

    昭南王微微笑道:“父亲看得出,又琰你对茗儿有情义,是为她着想。但她既然嫁到昭南王府,成了你的世子妃,你便应当尊重她的意愿。有话,要两人摊开说清楚,不要总是觉得自己是为对方好,便含含糊糊一笔带过。谁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成日揣摩你的想法。茗儿这丫头,父亲看着好,若是你此刻放了,怕是还有许多人惦记着呢,别到时候自己后悔。”

    殷楚如何能说那日自己听见江茗和飞浮说话,两人之后是打算回临安府的。他只得点头:“儿子知道了。”

    “好了。其他的便也没什么了。你去看看茗儿吧,叫孙喻来,我有事情交代。”昭南王说道。

    殷楚听了这话,又在昭南王面前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有些不舍:“父亲。”

    “快去吧。”昭南王摆了摆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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