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衡的棺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入了江府的大门。皇城司的逻卒见情形不好, 也从一开始的遏制打压变成了梳理秩序。
但哪里需要他们去梳理, 丧事在前,百姓自有章法。
江劭留在最后, 冲着挤满了巷子却无声无语的百姓深深的行了个礼, 转身走了进去。江府沉重的大门便在他的身后发出一声沉重的“吱呀”声,掩上了。
“阿姐带着父亲回来了, 母亲定然会起来的。”江劭声音沙哑。一路上, 想到种种往事, 他绷着眼泪不让它们流下来——江家儿郎,
只能流血,不能洒泪。
“不必。”江茗开口说道:“我还有其他事情。旁梓若是有什么需要的, 去昭南王府找孙叔便可。母亲一个人张罗不来, 你又是个男儿, 难免会有疏漏。”
江劭迟疑片刻, 终是没有阻拦江茗。他只是问道:“方才阿姐说,知道是何人害了父亲,可否告诉旁梓?”
江劭如今的模样,
让江茗想到了曾经看过的一句话,具体她已经记不得了,但内容很符合现在的江劭——人不是在痛哭的那一天长大的,而是在学会忍住不哭的那天长大。
江茗看了他半晌, 问道:“不去太子府问问江宛回来吗?父亲那么疼她,她小时候偷玩父亲帅印的时候,你多大?”
江劭听了这话, 整个人都僵住。过了片刻,他眼睛这才缓缓移动,似是不敢看江茗似的,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江劭突然笑了两声,肩膀耸动。他再抬头,眼睛猩红:“所以她现在根本就不是被禁足了?”
“北胡大妃吧,至于当没当上我也不知道。”江茗简单利落的回道。
江劭点了点头,声音虚浮:“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江茗突然有些困惑,江劭为何能如此快的反应过来,莫不是他原本就知道些什么?
卫氏这时被同舟搀扶着从房间里出来,见了那棺木,眼泪又流了下来,踉踉跄跄的走到棺木前,唤了一声:“衡郎。”
江劭回头看着卫氏,走上去搀她,低声说道:“母亲,阿姐在这里,多亏了她,父亲才能回家。”
卫氏擦了把眼泪,转头看向江茗,嘴唇微微颤抖:“茗儿——”
江茗吐了一口气,回道:“王府还有事情,我先回去了。”她见卫氏这模样总是心里厌烦。
对她而言,江衡种种虽不是个好父亲,但并不能遮掩他在沙场上的功勋。她送江衡回来,也全是因为这点。而对于卫氏,她当真无话可说。
卫氏拉着江劭,不让他出去磨砺,虽说从母爱的角度上讲的通,但这只是自私,鸟儿翅膀长出来了,总是要让他飞的。
而其他,算不清府里的帐,被人一算计就糊涂,管不好下人,教不好江宛,还有那帅印的事情,她难道没有过错?如今江府出事儿,她竟然先晕了,留江劭一个少年郎扛事儿,膝盖跪成这样,自己竟然只顾着在府里哭。
她是这江府的主母啊,她不是一个只需在后院争宠算计的姨娘夫人小妾,即便平日里糊涂,在这个时候,怎么能软下来?
江茗正欲要走,就听见卫氏在后面对江劭说:“宛儿呢?旁梓你快去太子府求太子,让宛儿出来,她父亲回来了,总是要来看一眼的。”
江劭冷哼一声:“她?路这么远,怕是回不来了。”
卫氏不解,问道:“为何?叫辆马车去,一会儿便到。”说着,她那眼泪又流了下来:“咱们江府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得好好的,突然之间就遭此大难,你父亲的丧事不知如何做,怎么做,宛儿这太子妃的身份,也不知能不能保住。”
江劭被卫氏气的直磨后槽牙,但他却不愿当着人前说出这事儿,只摆了摆手,让几个下人都退下。
卫氏还在一旁说着:“要不让茗儿去,茗儿回王府,总是要路过太子府的,茗儿去求也是一样。不管宛儿做了什么,看在她父亲为国战死沙场的份上也要宽恕她。咱们府里,再也不能有一个人出意外了。”
“求个屁!”江劭低声喝道。卫氏显然被他突然的怒吼吓了一跳,抿了抿嘴唇,不知该说什么好。
江劭甩开卫氏的胳膊,踉跄两步,站直了身子。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母亲,你可知道父亲如何遭受这不白之冤?就是江宛!小时候有次她闹,非要玩那帅印,你趁着父亲睡觉拿给她玩,印的多少张纸?!如今她就拿着这个东西去了北胡,换了个大妃的身份!”
卫氏愣住,也站起身来,猛地抽了江劭一个耳光:“你胡说什么?!是听哪里来的流言碎语?!当日让你姐姐都烧了的!你姐姐的名声便是被你这般拿来坏的吗?!你当她在太子府过得舒坦吗?!”
江劭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说道:“母亲,我们江家是有罪,配不上那镇国二字!古语有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们这府里就闹鬼祟,如何能镇得住这大胤江山?!”
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您当她是什么好东西?我唯有后悔一事,当日我就该将她做的事情说出来,赶出江府!我在她院子里听到阿姐那叔婶,就是她写信给银子叫来的!她想做什么?不过就是想嫁太子,当个太子妃!您现今怕她名声被坏,当日她可不顾及阿姐的名声!”
卫氏摇头,似是不愿听这些:“闲言碎语!”
江劭骂道:“闲言碎语?当日我在皇城司,抓了那陈氏,亲自问的,她亲口承认的!若是你不信,昭南王世子当日也在,难不成还拿这个来自毁名声?!她也配?我给她留了改过自新的机会,结果把父亲、把我们江家列祖列宗的脸都丢尽了!”
江茗在旁听了,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江劭反应如此快。但世子?她轻轻摇了摇头,这人真是,怕当时江劭所说的方士,便是他了吧。
这人便总有这样的魔力,即便此刻场景混乱不堪,江茗心里却美滋滋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这对争执的母子身上。
“我如今也算是明白了,咱们江府不冤。”江劭自嘲般的说道:“帅印难道不是因着咱们府里闹的?延庆道、青釦关、秦凤道那么多将士的命,难道不是因为咱们江府丢的?如今又有何脸面说造了什么孽?这孽就是当日将她抱回来,好好当个人似的养大!”
江劭指着江茗,又说:“阿姐从雍阳关一路跋山涉水护着父亲的棺回到华京,她一路吃了多少苦?母亲你可曾问过?她日子好过吗?如今姐夫在雍阳关,城外就是北胡攻城,她心里好受吗?她江宛根本就不是江家的人,这么多年,咱们欠她什么了?如今凭什么让我阿姐去求太子?”
卫氏听了江劭那番话,颤颤巍巍抬头看向江茗:“旁梓说的都是真的?”
江茗看着卫氏,江宛那些事儿,她说起来都觉得恶心,只说道:“大将军的丧事还需要夫人打点起精神,旁梓膝盖有伤,不宜操劳。”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了,再也不想看卫氏那副模样。
很多时候,一个人从恶,并不是突发奇想。原主命途可怜,也不是一时之寒。卫氏做了这么多年的睁眼瞎,也该醒醒了。
江茗出了江府,坐着马车便朝如意居去了,她方才想到殷楚,心里又觉得揪着似的疼。
凭什么恶人享天下,善者亡无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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