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

    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有周不显,帝命不时。文王陟降,在帝左右。

    周受封自后稷,则其为邦旧矣。至文王而天命之肇造区夏,则其命维新矣。不显,则所以甚言其显也。不时,则所以甚言其时也。唯其道之显,是以为帝命之时也。

    亹亹文王,令闻不已。陈锡哉周,侯文王孙子。

    文王孙子,本支百世。凡周之士,不显亦世。

    凡周之士,亦皆世显,则秉文之德故也。

    世之不显,厥犹翼翼。思皇多士,生此王国。

    世之显则以厥犹翼翼也。“济济多士,秉文之德”,则厥犹翼翼可知矣。

    王国克生,维周之桢。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皇,有道之君也;王,有业之君也。皇之多士,则有道之士也;王之国,则有业之国也。以有道之士佐有业之国,则其兴也,莫之能御矣。桢,国所恃以立也。周获天人之助矣,故能生周之桢也。

    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假哉天命,有商孙子。

    穆穆,敬也,美也。缉,续也。

    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

    不亿,亿也。亦犹所谓“不显亦世”,言显也。

    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祼将于京。

    厥作祼将,常服黼冔。王之荩臣,无念尔祖。

    乃常服其商之黼冔,则周务以德服其心而已,不以力强变其服也。商之孙子,侯服于周,则以天命靡常故也。天常命商,使有九有之师矣,今侯服于周,所谓靡常也。唯其靡常,故商之子孙,其为士而肤美敏疾者,乃反祼将于周京,以助周祭也。

    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以德求多福,则非有待于外也。

    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宜鉴于殷,骏命不易。

    天命艰难,不可保恃,如此则后王宜以殷为监也。

    命之不易,无遏尔躬。宣昭义问,有虞殷自天。

    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

    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难忱斯,不易维王。天位殷适,使不挟四方。

    明明在下,王德之明也;赫赫在上,天命之赫也。今纣所居之尊,则天位也;所传之正,则殷适也。使不挟四方,其不可保恃如此。

    挚仲氏任,自彼殷商。来嫁于周,曰嫔于京。乃及王季,维德之行。大任有身,生此文王。

    天子所都曰京。方是时,周未有天下,其言曰“嫔于京”,则诗人追称,且以为是宜有天下是也。挚仲氏任,系其夫而言故也。曰大任,系其子而言故也。

    维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国。天监在下,有命既集。文王初载,天作之合。在洽之阳,在渭之涘。文王嘉止,大邦有子。

    洽之阳、渭之涘,则莘国所在也。商失其道,民既散矣。天监在下,有命既集,则唯文王为能一天下,朝诸侯,故于文王之初载,则天为作合。

    大邦有子,伣天之妹。文定厥祥,亲迎于渭。造舟为梁,不显其光。

    譬天之妹,言其生德可以继天也。“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然则非德可以继天,孰能为之配?大姒能为之配,故备其礼文,往请昏焉,以定其祥。既定矣,则文王亲迎于渭也。造舟为梁,天子之礼也。方是时,文王未受命也,其曰“造舟为梁,不显其光”,则以言文王之德,用天子之礼以显之,然后为宜也。使文王果用天子之礼,则是文王自称王,不足为文王矣。

    有命自天,命此文王。于周于京。缵女维莘,长子维行。笃生武王,保右命尔,燮伐大商。

    殷商之旅,其会如林。矢于牧野,维予侯兴。上帝临女,无贰尔心!

    明文、武之兴,以德不以力也。以其众寡之力、尊卑之位,宜有贰心。

    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

    言天既生此文王矣,又生武王,夫是之谓笃。《中庸》云:“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言“大商”,则乃所以大文、武之德,以为商大矣,非德大则不能爕伐也。会朝清明,则以朝至牧野,会时雨止清明而伐也。此见王者行师不尚诡诈之意。

    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陶复陶穴,未有家室。

    先岁之瓜尝大矣,嗣岁之瓞则小,末则复大。周,帝喾之胄也,中尝衰小,后至于大王、文王更大,故以瓜瓞况之。绵绵则言虽弱而不绝也。周国尝几亡矣,其后土漆沮而国复兴,故以为民之初生也。

    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周原膴膴,堇荼如饴。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曰止曰时,筑室于兹。

    谓“堇荼如饴”者,以甚言周原之美。爰始爰谋,谋之人也。爰契我龟,谋之龟也。谋之龟则又以为吉,与人谋契也。曰止,则命其臣民止于兹也。曰时,则命其臣民以土功之时也。筑室于兹,则既命以土功之时,遂筑室也。

    乃慰乃止,乃左乃右。乃疆乃理,乃宣乃亩。自西徂东,周爰执事。

    既筑室于兹矣,乃劳来其臣民而慰之,乃安集其臣民而止之。宣,谓宣其民使出。

    乃召司空,乃召司徒,俾立室家。其绳则直,缩版以载,作庙翼翼。

    乃者,继事之辞。向筑室则苟全而已,今人既集附,于是乃始大作以立室家。绳谓之缩,以板衡而绳缩故也。

    捄之陾陾,度之薨薨。筑之登登,削屡冯冯。百堵皆兴,鼛鼓弗胜。

    度,传土也。既作庙矣,于是营宫室;百堵皆兴,则营宫室也。鼛鼓弗胜,则人自劝功;鼛鼓之节,反弗胜也。

    乃立皋门,皋门有伉。乃立应门,应门将将。乃立冢土,戎丑攸行。

    伉,壮也。宗庙、宫室,内事也。自内以及外,故于卒言立冢土也。

    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柞棫拔矣,行道兑矣。混夷駾矣,维其喙矣。

    虞芮质厥成,文王厥厥生。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

    “质厥成”者,质其争讼也;“成”与《周官》所谓“书其刑杀之成”同,“生”与《易》所谓“观我生”同义。

    芃芃棫朴,薪之槱之。济济辟王,左右趣之。

    济济辟王,左右奉璋。奉璋峨峨,髦士攸宜。

    奉璋,文事,卿大夫之职;济难,武事,将帅之职也。

    淠彼泾舟,烝徒楫之。周王于迈,六师及之。

    泾在周地,兴所见也。

    倬彼云汉,为章于天。周王寿考,遐不作人?

    追琢其章,金玉其相。勉勉我王,纲纪四方。

    文王作人,外则使有备成之文,内则使其有可贵之质。《周官·追师》掌追衡笄,追犹治也。有金而不琢,则不成器。有其文而追琢之;无其质,则与朽木粪土等矣。故必二者备而后可也。文王之得人成就如此,文王又何为哉?勉勉我王,以执其纪纲而已。

    瞻彼旱麓,榛楛济济。岂弟君子,干禄岂弟。

    内有以致其文,外有以致其武。

    瑟彼玉瓒,黄流在中。岂弟君子,福禄攸降。

    瑟彼玉瓒,则以譬有美而能事鬼神;黄流在中,则譬美在其中而畅乎其外。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岂弟君子,遐不作人?

    清酒既载,骍牡既备。以享以祀,以介景福。

    瑟彼柞棫,民所燎矣。岂弟君子,神所劳矣。

    莫莫葛櫑,施于条枚。岂弟君子,求福不回。

    思齐,文王所以圣也。

    所以圣者,圣而不知。是诗言大姒、大任之德,而不言其所以然,则文王圣而不可知,于是乎在。

    思齐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妇。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

    齐者母道也,媚者妇道也。为人母尽母道,为人妇尽妇道者,大任也。

    惠于宗公,神罔时怨,神罔时恫。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

    刑于寡妻为形而上者,则有“道”存焉;以御于家邦为形而下者,则有“度数”存焉,是故谓之御也。

    雍雍在宫,肃肃在庙。不显亦临,无射亦保。

    肆戎疾不殄,烈假不遐。不闻亦式,不谏亦入。

    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古人之无斁,誉髦斯士。

    初言大任、大姒,则化成乎内也。终言“誉髦斯士”,则化成乎天下矣。

    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监观四方,求民之莫。

    大哉天,乃赫然下视四方,求民之所归矣。

    维此二国,其政不获。维彼四国,爰究爰度。

    二国,谓殷纣及崇侯。

    上帝耆之,憎其式廓。乃眷西顾,此维与宅。

    作之屏之,其菑其翳。修之平之,其灌其栵。

    其始,作之屏之也,则菑翳而已。既而又就之者众,无所容之,则其修之平之也,及于灌栵;其启之辟之也,及于柽椐:则皆材之小者尔。至其甚众,则无以处之也,则其攘之剔之者,及其檿柘矣。檿柘,材之美,人所恃以者也,今乃攘剔以至于檿柘者,盖以民归之多,无所容之,不得已而及于檿柘之木也。

    启之辟之,其柽其椐。攘之剔之,其檿其柘。

    帝迁明德,串夷载路。天立厥配,受命既固。

    帝省其山,柞棫斯拔,松柏斯兑。帝作邦作对,自大伯王季。

    “拔”者,擢其修干之谓。“兑”者,悦泽外见之谓。

    维此王季,因心则友。则友其兄,则笃其庆,载锡之光。受禄无丧,奄有四方。

    因心则友者,言其有天性;因心则然,非学而能也。以太伯避季,则季疑于弗友,故特先言其友也。

    维此王季,帝度其心,貊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

    王此大邦,克顺克比。比于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于孙子。

    帝谓文王:无然畔援,无然歆羡,诞先登于岸。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侵阮徂共。

    人心未尝不正也,有所畔援,则不得其正;有所歆羡,则不得其正。无畔援、歆羡,则使之正其心也。经以涉川譬涉难,登岸者无难之地。

    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按徂旅,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

    有所畔援、歆羡,不得其欲而怒,则其怒也私而已。文王之怒,是乃与民同患,而异乎人之私怒也。

    依其在京,侵自阮疆,陟我高冈。无矢我陵,我陵我阿。无饮我泉,我泉我池!

    池,水所聚也。

    度其鲜原,居岐之阳,在渭之将。万邦之方,下民之王。

    帝谓文王: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不长夏以革。不识不知,顺帝之则。

    “不识不知”者,无所识无所知也。

    帝谓文王:询尔仇方,同尔兄弟。以尔钩援,与尔临冲,以伐崇墉。

    临冲闲闲,崇墉言言。执讯连连,攸馘安安。是类是祃,是致是附,四方以无侮。

    连连,属而弗绝也。致,致其至也。附,使之内附也。

    临冲茀茀,崇墉仡仡,是伐是肆,是绝是忽,四方以无拂。

    仡仡,壮也。

    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

    经其南北而四营之也。

    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翯翯。王在灵沼,于牣鱼跃。

    麀鹿攸伏,则孳乳得其时。

    虡业维枞,贲鼓维镛。于论鼓钟,于乐辟廱。

    于论鼓钟,于乐辟痈。鼍鼓逢逢,蒙瞍奏公。

    鼍鸣逢逢如鼓,故谓之鼍鼓。

    下武维周,世有哲王。三后在天,王配于京。

    大王、王季、文王以文德造始于上,武王以武功续终于下,故曰“下武维周,世有哲王”。

    王配于京,世德作求。永言配命,成王之孚。

    大王肇基王迹,王季其勤王家,文王大统未集。至于武王,然后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然后能为成王之孚。

    成王之孚,下土之式。永言孝思,孝思维则。

    王孚成矣,则下土以为式。武王作求,至于成王之孚、下土之式,则亦维先人之故:继其志述其事故也。故曰“永言孝思”。

    媚兹一人,应侯顺德。永言孝思,昭哉嗣服。

    昭兹来许,绳其祖武。于万斯年,受天之祜。

    受天之祜,四方来贺。于万斯年,不遐有佐。

    文王有声,遹骏有声,遹求厥宁,遹观厥成。文王烝哉!

    第一章兼说文、武之事。

    文王受命,有此武功;既伐于崇,作邑于丰。文王烝哉!

    筑城伊淢,作丰伊匹,匪棘其欲,遹追来孝。王后烝哉!

    王公伊濯,维丰之垣。四方攸同,王后维翰。王后烝哉!

    丰水东注,维禹之绩。四方攸同,皇王维辟。皇王烝哉!

    镐京辟廱,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皇王烝哉!

    考卜维王,宅是镐京。维龟正之,武王成之。武王烝哉!

    丰水有芑,武王岂不仕?诒厥孙谋,以燕翼子。武王烝哉!

    芑,谷也。此诗言文王,先称“文王”,后称“王后”;言武王,则先称“皇王”,后称“武王”:称谓不一,各因其字义而别。虽诒之以谋,非翼子亦不能以燕也。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绵》所谓“民之初生”,则本其由大王而兴;今此所谓“厥初生民”,则本其由后稷而起也。武,足迹也。敏,拇也。拇谓之敏者,行能先人故也。《尔雅》云:“履帝武敏,敏,拇也。”列子曰:“后稷生乎巨迹。”盖所谓“帝武敏”者,巨迹之拇也。姜嫄履巨迹之拇,以祀郊禖之神,助喾祭事,事成而止。则娠而生育,其所生育,是为后稷。载夙,则言其疾而不迟也。

    诞弥厥月,先生如达。不坼不副,无菑无害。以赫厥灵,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居然生子。

    “达”之字,从羍,从辵。

    诞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诞寘之平林,会伐平林;诞寘之寒冰,鸟覆翼之。鸟乃去矣,后稷呱矣。实覃实訏,厥声载路。

    平林非人所往来,则又适会伐平林者,收而生之。犹以为适与人会而收之,未足以为异也,则又诞寘之寒冰。寘之寒冰而鸟覆翼之,则为异甚矣。

    诞实匍匐,克岐克嶷,以就口食。蓺之荏菽,荏菽旆旆,禾役穟穟,麻麦幪幪,瓜瓞唪唪。

    “以就口食”者,言其稍长免乳以就口食也。旆旆,枝旟扬起也。穟穟,成秀也。幪幪,蒙密也。

    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茀厥丰草,种之黄茂。实方实苞,实种实褎,实发实秀,实坚实好,实颖实栗,即有邰家室。

    天降生民,固使之粒食,后稷教以农事,则有相之道。后稷之所以相天者,所以助天养育斯民也。草盛曰茀,治草亦谓之茀,犹治乱谓之乱也。方者,房也,与《大田》所谓“既方既皁”同意,言其孚甲始生也。实苞者,茂也,如《斯干》所谓“如竹苞矣”之苞同。发者,其华发也。坚者,其实坚也;好者,其形味好也。颖者,垂末也。实繁硕,故垂末也。栗,不秕也。秕音匕。

    诞降嘉种,维秬维秠,维穈维芑。恒之秬秠,是获是亩。恒之穈芑,是任是负,以归肇祀。

    后稷既即有邰家室矣,则又择嘉种而诞降之,以教民蓺。所谓嘉种,则秬也、秠也、穈也、芑也。芑,谷也。任者,肩任之也;负者,背负之也。后稷始受国为祭主,故曰肇祀。

    诞我祀如何?或舂或揄,或簸或蹂。释之叟叟,烝之浮浮。载谋载惟,取萧祭脂,取羝以軷,载燔载烈,以兴嗣岁。

    “取萧祭脂”者,宗庙之祭升臭也。《郊特牲》曰:“萧合黍稷,臭达墙屋,故既奠然后焫萧合膻芗。”既取萧祭脂矣,则又取羝羊之体以为祀軷之祭祀。軷,行神之祭也。于是又以羝羊之体而燔之炙之,以为尸之羞。言其祭祀如此。

    卬盛于豆,于豆于登。其香始升,上帝居歆。胡臭亶时。后稷肇祀,庶无罪悔,以迄于今。

    释之、烝之,簠簋尊爵之实也。羝,俎实也。豆、登则实以葅醢、大羹之器也。或言其器,或言其实,互相备也。于郊祀言豆、登,则不以多品为贵也。我今盛于豆、登,谓周室尊祖以配天之祭也。

    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方苞方体,维叶泥泥。戚戚兄弟,莫远具尔。或肆之筵,或授之几。

    敦,厚也。

    肆筵设席,授几有缉御。或献或酢,洗爵奠斝。醓醢以荐,或幡或炙。嘉肴脾臄,或歌或咢。

    斝非礼之正,则所以饮之无所不至。

    敦弓既坚,四鍭既钧;舍矢既均,序宾以贤。敦弓既句,既挟四鍭;四鍭如树,序宾以不侮。

    四鍭如树,言其贯之力如植也。

    曾孙维主,酒醴维醹,酌以大斗,以祈黄耇。黄耇台背,以引以翼。寿考维祺,以介景福。

    序宾以贤,人以不侮矣;而为之主者,则曾孙也。醴酒,正所谓醴齐也。成而汁滓相将,如今甜酒也。以养老,故兼设甜酒。以祈黄耇,则《序》所谓养老乞言也。

    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

    既醉以酒,尔殽既将。君子万年,介尔昭明。

    昭明,明德也。

    昭明有融,高朗令终。令终有俶,公尸嘉告。

    其告维何?笾豆静嘉。朋友攸摄,摄以威仪。

    其设之也不哗,而为之也至美,与“执爨踖踖,为俎孔硕,君妇莫莫,为豆孔庶”同意。摄以威仪,则其助祭也,莫或敢慢,与“既齐既稷,既匡既敕”同意。

    威仪孔时,君子有孝子。孝子不匮,永锡尔类。

    其类维何?室家之壸。君子万年,永锡祚胤。

    其胤维何?天被尔禄。君子万年,景命有仆。

    仆,属也。

    其仆维何?厘尔女士。厘尔女士,从以孙子。

    凫鹥在泾,公尸来燕来宁。尔酒既清,尔殽既馨。公尸燕饮,福禄来成。

    凫鹥在沙,公尸来燕来宜。尔酒既多,尔殽既嘉。公尸燕饮,福禄来为。

    凫鹥在渚,公尸来燕来处。尔酒既湑,尔殽伊脯。公尸燕饮,福禄来下。

    凫鹥在潨,公尸来燕来宗。既燕于宗,福禄攸降。公尸燕饮,福禄来崇。

    凫鹥在亹,公尸来止熏熏。旨酒欣欣,燔炙芬芬。公尸燕饮,无有后艰。

    在泾、在沙、在渚、在潨、在亹,各有所取喻。以道守成者,役使群众,泰而不为骄;宰制万物,费而不为侈,孰敝敝然以爱为事?

    假乐君子,显显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右命之,自天申之。

    干禄百福,子孙千亿。穆穆皇皇,宜君宜王。不愆不忘,率由旧章。

    威仪抑抑,德音秩秩。无怨无恶,率由群匹。受福无疆,四方之纲。

    之纲之纪,燕及朋友。百辟卿士,媚于天子。不解于位,民之攸塈。

    公刘,召康公戒成王也。成王将莅政,戒以民事,美公刘之厚于民而献是诗也。

    周之有《公刘》,言乎其时则甚微,言乎其事则甚勤。称时之甚微,以戒其盈。称事之甚勤,以惩其逸。盖召公之志也。

    笃公刘,匪居匪康,乃埸乃疆,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思辑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

    笃公刘,于胥斯原。既庶既繁。既顺乃宣,而无咏叹。陟则在巘,复降在原。何以舟之?维玉及瑶,鞞琫容刀。

    笃公刘,逝彼百泉,瞻彼溥原。乃陟南冈,乃觏于京。京师之野,于时处处,于时庐旅。于时言言,于时语语。

    上章言定民居,此章言相宇者,先定民居而后相宇,厚于民故也。

    笃公刘,于京斯依。跄跄济济,俾筵俾几。既登乃依,乃造其曹。执豕于牢,酌之用匏。食之饮之,君之宗之。

    其食也,则执豕于牢而已;其饮也,则酌之用匏而已:言其俭也。其俭如此,则亦厚于民故也。君既饮食其群臣,群臣遂从而君之尊之。群臣皆爱其上,不以非薄而怨其君也。

    笃公刘,既溥既长。既景乃冈,相其阴阳,观其流泉。其军三单,度其隰原,彻田为粮。度其夕阳,豳居允荒。

    前既言“既庶既繁”,今更言其“仅足三军”,何也?前既迁,复辑其民,是为既庶既繁。今所谓仅足三军,则三军大国之制,于是始为大国,则其军仅足而已。且言其仅足者,为将言其后“爰众爰有”也。度其隰原,彻田为粮,则言其经野之有法。度其夕阳,豳居允荒,则言其体国之有制。

    笃公刘,于豳斯馆。涉渭为乱,取厉取锻。止基乃理,爰众爰有。夹其皇涧,溯其过涧。止旅乃密,芮鞫之即。

    《周官·遗人》之职:十里有庐,五十里有馆。庐者,馆也,所以待行旅。前言庐旅,后言馆。

    泂酌,召康公戒成王也。言皇天亲有德,飨有道也。

    周道于是为盛,故称“皇天”焉。

    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餴饎。岂弟君子,民之父母。

    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濯罍。岂弟君子,民之攸归。

    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濯溉。岂弟君子,民之攸塈。

    民之父母,德也;民之攸塈,道也。

    有卷者阿,飘风自南。岂弟君子,来游来歌,以矢其音。

    有卷者阿,则虚中屈体之大陵。飘风自南,则化养万物之回风。不虚中则风无自而入,不屈体则风无自而留,其为陵也不大,则其化养也不博。王之求贤,则亦如此而已。

    伴奂尔游矣,优游尔休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似先公酋矣。

    “弥”者,充而成之,使无间之谓也,若《易》“弥纶”之弥。

    尔土宇皈章,亦孔之厚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百神尔主矣。尔受命长矣,茀禄尔康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纯嘏尔常矣。有冯有翼,有孝有德,以引以翼。岂弟君子,四方为则。

    以引,引其前。以翼,翼其左右。

    颙颙卬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岂弟君子,四方为纲。

    凤皇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

    “蔼蔼王多吉士”者,谓善士蔼蔼其盛多,故次以“既醉”也。

    凤皇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

    凤皇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君子之车,既庶且多。君子之马,既闲且驰。矢诗不多,维以遂歌。

    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无纵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憯不畏明。柔远能迩,以定我王。

    惠此中国,以绥四方,自中国以至夷狄,皆绥之。

    民亦劳止,汔可小休。惠此中国,以为民逑。无纵诡随,以谨惛怓。式遏寇虐,无俾民忧。无弃尔劳,以为王休。

    民亦劳止,汔可小息。惠此京师,以绥四国。无纵诡随,以谨罔极。式遏寇虐,无俾作慝。敬慎威仪,以近有德。

    四国,中国也。

    民亦劳止,汔可小愒。惠此中国,俾民忧泄。无纵诡随,以谨丑厉。式遏寇虐,无俾正败。戎虽小子,而式弘大。

    民亦劳止,汔可小安。惠此中国,国无有残。无纵诡随,以谨缱绻。式遏寇虐,无俾正反。王欲玉女,是用大谏。

    正败者,败而已。未尽反而为不正也,正反则无正矣。

    上帝板板,下民卒瘅。出话不然,为犹不远。

    靡圣管管,不实于亶。犹之未远,是用大谏。

    天之方难,无然宪宪。天之方蹶,无然泄泄。

    辞之辑矣,民之洽矣;辞之怿矣,民之莫矣。

    我虽异事,及尔同寮。我即尔谋,听我嚣嚣。

    事虽异,然其同治天下,则凡伯与厉王无以异于同僚矣。嚣嚣,自大之意。言自大而不孙,不能用其谋也。刍荛尚所当询,况及尔同僚者乎?

    我言维服,勿以为笑。先民有言:询于刍荛。

    天之方虐,无然谑谑。老夫灌灌,小子蹻蹻。

    匪我言耄,尔用忧谑。多将熇熇,不可救药。

    列子曰:“曾不发药乎?”左氏曰:“不如闻而药之也。”与此“救药”同意。

    天之方懠,无为夸毗。威仪卒迷,善人载尸。

    善人载尸,则不言不为,饮食而已,畏祸故也。

    民之方殿屎,则莫我敢葵。丧乱蔑资,曾莫惠我师。

    民方疾痛呻吟,而莫敢揆其事者,以王监谤故也,故民丧乱无资,王曾莫惠我师,多瘠罔诏也。

    天之牖民,如埙如篪。如璋如圭,如取如携。

    携无曰益,牖民孔易。民之多辟,无自立辟。

    价人维藩,大师维垣。大邦维屏,大宗维翰。

    怀德维宁,宗子维城。无俾城坏,无独斯畏。

    价人,善人也。大师,大众也。大宗,巨室也。善人也、大众也、大邦也、巨室也,王所恃以为藩、垣、屏、翰也。宗子,同姓也。

    敬天之怒,无敢戏豫。敬天之渝,无敢驰驱。

    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

    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

    天生烝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能者养之以福,不能者败以取祸。受天地之中一也,则靡不有初。败以取祸者众,则鲜克有终。鲜克有终,则命靡谌矣。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曾是强御,曾是掊克。

    曾是在位,曾是在服。天降滔德,女兴是力。

    所使在位在服,皆强御掊敛好胜之人也。强御掊克,是谓滔德。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而秉义类,强御多怼。

    流言以对,寇攘式内。侯作侯祝,靡届靡究。

    “强御”谓周厉王:女为人君,以秉义类为事。乃强御多怼,有忠告善道,则以流言对。所为如此,非所以秉义类也。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女炰烋于中国,敛怨以为德。

    不明尔德,时无背无侧。尔德不明,以无陪无卿。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天不湎尔以酒,不义从式。

    既愆尔止,靡明靡晦。式号式呼,俾昼作夜。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如蜩如螗,如沸如羹。

    小大近丧,人尚乎由行。内奰于中国,覃及鬼方。

    昏乱如此,故内自中国,外及鬼方,莫不怒也。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匪上帝不时,殷不用旧。

    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

    虽无老成人与图先王旧政,然典刑尚在,可循守也。曾是莫听,此大命所以倾也。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人亦有言:颠沛之揭。

    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抑抑威仪,维德之隅。人亦有言:靡哲不愚。庶人之愚,亦职维疾。哲人之愚,亦维斯戾。

    德譬则宫城也,仪譬则隅也。视其隅则宫城之中可知矣;有诸中必形于外故也。庶人之愚,亦职维疾者,则天性之疾也。孔子曰:“古者民有三疾。”

    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有觉德行,四国顺之。訏谟定命,远犹辰告。敬慎威仪,维民之则。

    其在于今,兴迷乱于政;颠覆厥德,荒湛于酒。女虽湛乐从。弗念厥绍,罔敷求先王,克共明刑。

    其在于今,兴迷乱于政者,今厉王兴而迷乱于政也:颠覆厥德,以荒湛于酒。汝虽湛乐之从,弗念为人子孙当绍祖考。言当念之也。弗念厥绍,故罔敷求先王克共明刑也。“克共”者,不敢慢之谓也。共音恭。

    肆皇天弗尚,如彼泉流,无沦胥以亡。夙兴夜寐,洒扫庭内,维民之章。修尔车马,弓矢戎兵,用戒戎作,用逷蛮方。

    “肆皇天弗尚”者,厉王所为如上所刺,故今皇天弗尚也。用逷蛮方,用攘蛮夷而逖之也。

    质尔人民,谨尔侯度,用戒不虞。慎尔出话,敬尔威仪,无不柔嘉。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

    出话如此,则行可知矣。

    无易由言,无曰苟矣。莫扪朕舌,言不可逝矣。无言不雠,无德不报。惠于朋友,庶民小子。子孙绳绳,万民靡不承。

    视尔友君子,辑柔尔颜,不遐有愆。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无曰不显,莫予云觏。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

    辟尔为德,俾臧俾嘉。淑慎尔止,不愆于仪。不僭不贼,鲜不为则。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彼童而角,实虹小子。

    童无角理,譬我施恶无报我以善之理。谓童而角,实惑小子耳,非其理也。

    荏染柔木,言缗之丝。温温恭人,维德之基。其维哲人,告之话言,顺德之行。其维愚人,覆谓我僭,民各有心。

    于乎小子!未知臧否。匪手携之,言示之事。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借曰未知,亦既抱子。民之靡盈,谁夙知而莫成?

    昊天孔昭,我生靡乐。视尔梦梦,我心惨惨。诲尔谆谆,听我藐藐。匪用为教,覆用为虐。借曰未知,亦聿既耄。

    昊天孔明,于人善恶无所不察;无所不察,则王为如此,必致祸罚,故我生靡乐。匪以我谆谆为教之也,覆以我为虐之也。

    于乎小子!告尔旧止。听用我谋,庶无大悔。天方艰难,曰丧厥国。取譬不远,昊天不忒。回遹其德,俾民大棘。

    于是不复冀其无悔也,庶无大悔而已。

    菀彼桑柔,其下侯旬。捋采其刘,瘼此下民。不殄心忧,仓兄填兮。倬彼昊天,宁不我矜。

    及采其刘,则其下民为日所暴,不见芘荫而瘼矣。王失德剥丧,无以芘荫其民之譬也。刘,杀也;杀言尽之也。仓,怆,恻滋久。怆,其字从心从仓。兄,滋;填,久也。言桑之茂也,枝叶皆盛,其下无所不覆,及一旦为人所采捋,则枝叶皆尽,其下不得有所庇也。犹周之盛也,仁恩德泽餍饫于民,虽匹夫匹妇无有不被其泽者。及厉王之世,肆行不道,德泽不加于民,如桑之尽而民病矣。

    四牡骙骙,旟旐有翩。乱生不夷,靡国不泯。民靡有黎,具祸以烬。于乎有哀!国步斯频。

    黎,黑也。周曰黎民,秦曰黔首;黎则黔首之谓也。民靡有黎,则是黔首“靡有孑遗”也。

    国步蔑资,天不我将。靡所止疑,云徂何往?君子实维,秉心无竞。谁生厉阶?至今为梗。

    欲避祸乱,疑于所往。天下皆是也,则靡所止疑,云徂何往也。

    忧心殷殷,念我土宇。我生不辰,逢天僤怒。自西徂东,靡所定处。多我觏痻,孔棘我圉。

    为谋为毖,乱况斯削。告尔忧恤,诲尔序爵。谁能执热,逝不以濯?其何能淑,载胥及溺。

    为谋为毖,反更乱况斯削,则以不与君子为谋,而乃专与小人为毖故也。故遂诲尔序爵。则亦与小人胥及于溺而已,然则为小人者亦何利哉?

    如彼溯风,亦孔之僾。民有肃心,荓云不逮。好是稼穑,力民代食。稼穑维宝,代食维好。

    天降丧乱,灭我立王。降此蟊贼,稼穑卒痒。哀恫中国,具赘卒荒。靡有旅力,以念穹苍。

    穹苍,天也。穹言形,苍言色也。

    维此惠君,民人所瞻。秉心宣犹,考慎其相。维彼不顺,自独俾臧。自有肺肠,俾民卒狂。

    瞻彼中林,甡甡其鹿。朋友已谮,不胥以谷。人亦有言:进退维谷。

    维此圣人,瞻言百里。维彼愚人,覆狂以喜。匪言不能,胡斯畏忌。

    维此良人,弗求弗迪。维彼忍心,是顾是复。民之贪乱,宁为荼毒!

    王于忍心之人是顾复,故民从上所好而贪乱。

    大风有隧,有空大谷。维此良人,作为式谷。维彼不顺,征以中垢。

    大风有隧,贪人败类。听言则对,诵言如醉。匪用其良,覆俾我悖。

    嗟尔朋友!予岂不知而作?如彼飞虫,时亦弋获。既之阴女,反予来赫。

    民之罔极,职凉善背。为民不利,如云不克。民之回遹,职竞用力。

    民之未戾,职盗为寇。凉曰不可,覆背善詈。虽曰匪予,既作尔歌。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王曰于乎!何辜今之人?天降丧乱,饥馑荐臻。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圭璧既卒,宁莫我听!

    瞻仰昊天,不见雨候,于是叹伤人之无辜,而遇此丧乱饥馑也。旱能致饥馑,而曰“天降丧乱”者,天欲平治天下,则时和岁丰以应之。群祀之废,则无不举矣。神晏然莫我听。

    旱既太甚,蕴隆虫虫。不殄禋祀,自郊徂宫。上下奠瘗,靡神不宗。后稷不克,上帝不临。耗下土,宁丁我躬!

    旱既大甚矣,则其气藴积隆盛,虫虫而热也。自郊徂宫,上下奠瘗,则天神、地示、人鬼、内外、上下,无不禋祀矣。在宫之神,莫尊于后稷,既无以胜旱灾;在郊之神,莫尊于帝,又不顾我也。

    旱既太甚,则不可推。兢兢业业,如霆如雷。周余黎民,靡有孑遗。昊天上帝,则不我遗。胡不相畏?先祖于摧。

    旱既大甚,则不可推者,不可推知其故也。

    旱既太甚,则不可沮。赫赫炎炎,云我无所。大命近止,靡瞻靡顾。群公先正,则不我助。父母先祖,胡宁忍予?

    旱既太甚,涤涤山川。旱魃为虐,如惔如焚。我心惮暑,忧心如熏。群公先正,则不我闻。昊天上帝,宁俾我遁!

    山枯川竭,如涤濯然也。

    旱既太甚,黾勉畏去。胡宁瘨我以旱?憯不知其故。祈年孔夙,方社不莫。昊天上帝,则不我虞。敬恭明神,宜无悔怒。

    胡宁瘨我以旱,僭不知其故,则王之自反也,盖以至矣。

    旱既太甚,散无友纪。鞫哉庶正,疚哉冢宰。趣马师氏,膳夫左右。靡人不周,无不能止。瞻卬昊天,云如何里?

    人道相友,则吉凶吊庆有纪以合之。旱大甚且久,财不足以为礼,则无友纪而人散矣。

    瞻卬昊天,有嘒其星。大夫君子,昭假无赢。大命近止,无弃尔成。何求为我?以戾庶正。瞻卬昊天,曷惠其宁?

    始曰“倬彼云汉”,则夜也;今曰“有嘒其星”,则乡晨也。以见宣王忧灾,通夕不寐。

    崧高,尹吉甫美宣王也。天下复平,能建国,亲诸侯,褒赏申伯焉。

    王命召伯,定申伯之宅,彻其土田,营其城邑、寝庙。及申伯入谢,则周邦咸喜,戎有良翰:此之谓能建国。王命傅御,迁其私人,锡之以四牡蹻蹻、钩膺濯濯;遣之以路车乘马;告之以我图尔居,莫如南土;又锡之以介圭,以作尔宝;又饯于郿,且命召伯以峙其粻,以遄其行:此之谓能亲诸侯。《易》曰:“地上有水,比,先王以建万国,亲诸侯。”盖既立万国,又在乎有以亲之。今宣王能建国亲诸侯,以褒赏申伯之功,此《崧高》所以美之也。

    崧高维岳,骏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及申。维申及甫,维周之翰。四国于蕃,四方于宣。

    甫也、申也,其先实主岳事,故天祚其子孙,则维岳降神,生甫及申也。翰,垣屋所恃以立。蕃,言扞蔽。宣,言敷播。扞蔽则宜有界域,故言四国;敷播则宜无此疆彼界,故言四方。

    亹亹申伯,王缵之事。于邑于谢,南国是式。王命召伯,定申伯之宅。登是南邦,世执其功。

    为申伯建国而曰邑者,国之所都亦曰邑,“作邑于丰,商邑翼翼”是也。

    王命申伯,式是南邦,因是谢人,以作尔庸。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田;王命傅御,迁其私人。

    迁其私人,使就国也。

    申伯之功,召伯是营。有俶其城,寝庙既成,既成藐藐;王锡申伯,四牡蹻蹻,钩膺濯濯。

    俶,始也。藐藐,藐然大也。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则小彼之意;小彼,则自大也。所以命召伯者,亦以能治其土功之事也。王赐申伯而遣之行,则四牡蹻蹻然而壮,钩膺又濯濯然而光明。钩者,马洛颔之钩;膺者,马之膺前有饰,即周官所谓“樊缨”也。

    王遣申伯,路车乘马。我图尔居,莫如南土。锡尔介圭,以作尔宝。往近王舅,南土是保。

    介圭非诸侯所宜有也,宝玉非所以分异姓也。赐尔介圭,以作尔宝,则加赐焉,非常礼也。近,亲亲也。锡尔介圭,则以往亲亲也。

    申伯信迈,王饯于郿。申伯还南,谢于诚归。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疆,以峙其粻,式遄其行。

    王既饯之,则申伯于是实归其国也。言“信迈诚归”,盖以见王之数留,疑于行之不果故也。前曰“彻申伯土田”者,乃始疆之也。今曰“彻申伯土疆”,则其疆定矣。

    申伯番番,既入于谢,徒御啴啴。周邦咸喜,戎有良翰。不显申伯,王之元舅,文武是宪。

    申伯之德,柔惠且直。揉此万邦,闻于四国。吉甫作诵,其诗孔硕;其风肆好,以赠申伯。

    此雅也,而谓之风,则以辞不迫切而能感动人之善心,故谓之风也。吉甫作此诗以赠申伯,而序以为美宣王;宣王之美于是乎在。盖唐史臣尝赞裴度曰:“非度破贼之难也,任度之为难也。”申伯信贤矣,任申伯者岂不贤乎?

    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天监有周,昭假于下。保兹天子,生仲山甫。

    仲山甫之德,柔嘉维则。令仪令色,小心翼翼。古训是式,威仪是力。天子是若,明命使赋。

    天子有明命,则使仲山甫赋之。

    王命仲山甫:式是百辟,缵戎祖考,王躬是保。出纳王命,王之喉舌。赋政于外,四方爰发。

    肃肃王命,仲山甫将之。邦国若否,仲山甫明之。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解,以事一人。

    人亦有言:柔则茹之,刚则吐之。维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御。

    人亦有言:德輶如毛,民鲜克举之,我仪图之。维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衮职有阙,维仲山甫补之。

    是时吉甫、张仲、申伯之徒,皆见于诗,而曰“爱莫助之”,则以方宣王莫不好德,贤臣众多之时为莫助耳。

    仲山甫出祖,四牡业业。征夫捷捷,每怀靡及。四牡彭彭,八鸾锵锵,王命仲山甫,城彼东方。

    四牡骙骙,八鸾喈喈。仲山甫徂齐,式遄其归。吉甫作诵,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

    奕奕梁山,维禹甸之。有倬其道,韩侯受命。王亲命之:缵戎祖考,无废朕命。夙夜匪解,虔共尔位。朕命不易,干不庭方,以佐戎辟。

    奕奕梁山、维禹甸之、有倬其道为一意。韩侯受命、王亲命之、缵戎祖考为一意。既命之缵汝祖考,又戒使其无废朕命、虔共尔位。既戒以夙夜匪懈、虔共尔位,又戒以朕命不复改易,当干不庭方以佐汝辟也。不庭方,谓不宁侯也。

    四牡奕奕,孔修且张,韩侯入觐,以其介圭,入觐于王。王锡韩侯:淑旂绥章,簟茀错衡,玄衮赤舄,钩膺镂钖,鞹鞃浅幭,鞗革金厄。

    谓韩侯来朝,多锡以厚之。淑旗绥章,于绋后建之。簟茀在后,衡在左右。钩膺镂钖、鞹鞃浅幭、鞗革金厄,则皆在前。

    韩侯出祖,出宿于屠。显父饯之,清酒百壶。其殽维何?炰鳖鲜鱼。其蔌维何?维笋及蒲。其赠维何?乘马路车。笾豆有且,侯氏燕胥。

    言侯氏燕胥,不特韩侯之身而已。宣王之初,丧乱饥馑,散无友纪。至是乃能饯赠诸侯,备物如此,故赋而美之也。

    韩侯取妻,汾王之甥,蹶父之子。韩侯迎止,于蹶之里。百两彭彭,八鸾锵锵,不显其光。诸娣从之,祁祁如云。韩侯顾之,烂其盈门。

    蹶父孔武,靡国不到。为韩姞相攸,莫如韩乐。孔乐韩土,川泽訏訏,鲂鱮甫甫,麀鹿噳噳,有熊有罴,有猫有虎。庆既令居,韩姞燕誉。

    妇人称姓,今以姓配夫之国,故谓之韩姞。韩侯娶妻,何豫于王政,而诗言此?盖汾王失道,王室几丧,为诸侯所卑侮,则王甥亦安能相攸而择乐国之显君哉?惟宣王任贤使能,然后汾王之甥更为乐国。贤君之所愿娶,而威仪备具,光显如此,乃所谓“邦之荣怀”也。

    溥彼韩城,燕师所完。以先祖受命,因时百蛮。王锡韩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国,因以其伯。实墉实壑,实亩实籍。献其貔皮,赤豹黄罴。

    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淮夷来求。既出我车,既设我旟,匪安匪舒,淮夷来铺。

    江汉浮浮,譬广而流行。武夫滔滔,则以其众逝也。

    江汉汤汤,武夫洸洸。经营四方,告成于王。四方既平,王国庶定。时靡有争,王心载宁。

    淮夷既平,乃复经营傍国,告成功于王。

    江汉之浒,王命召虎,式辟四方,彻我疆土。匪疚匪棘,王国来极。于疆于理,至于南海。

    王命召虎,来旬来宣;文武受命,召公维翰。无曰予小子,召公是似。肇敏戎公,用锡尔祉。

    厘尔圭瓒,秬鬯一卣,告于文人。锡山土田,于周受命,自召祖命。虎拜稽首,天子万年。

    虎拜稽首,对扬王休。作召公考,天子万寿。明明天子,令闻不已;矢其文德,洽此四国。

    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师皇父。整我六师,以修我戎。既敬既戒,惠此南国。

    所命之卿士,言其世则以南仲为太祖,言其官则大师,言其字则皇父也。

    王谓尹氏,命程伯休父,左右陈行,戒我师旅:率彼淮浦,省此徐土,不留不处,三事就绪。

    此所谓耕者不废也。

    赫赫业业,有严天子,王舒保作。匪绍匪游,徐方绎骚。震惊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惊。

    赫赫,显也;业业,大也。徐方既绎骚,则王师从而震惊之。《江汉》曰“匪安匪舒”,此曰“王舒保作”。盖《江汉》武夫之事,此则王者之事也。如雷如霆,先加以声也。如震如怒,复致其实也。此章但言徐方,则知宣王之兵及淮而未及徐方,而徐方已震惊也。此以见先声也。次章则言征淮,五章则言征徐,末章则言徐方之服。其次序皆可考也。

    王奋厥武,如震如怒。进厥虎臣,阚如虓虎。铺敦淮濆,仍执丑虏。截彼淮浦,王师之所。

    铺敦,厚集其阵。

    王旅啴啴,如飞如翰,如江如汉。如山之苞,如川之流。绵绵翼翼,不测不克,濯征徐国。

    王犹允塞,徐方既来。徐方既同,天子之功。四方既平,徐方来庭。徐方不回,王曰还归。

    瞻卬昊天,则不我惠。孔填不宁,降此大厉。邦靡有定,士民其瘵。蟊贼蟊疾,靡有夷届。罪罟不收,靡有夷瘳。

    夷,平也。

    人有土田,女反有之;人有民人,女覆夺之。此宜无罪,女反收之;彼宜有罪,女覆说之。哲夫成城,哲妇倾城。

    懿厥哲妇,为枭为鸱。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匪教匪诲,时维妇寺。

    妇人以无非无仪为善,无所事哲;哲则足以倾城而已。幽王如上所刺,则荒昏故也;其荒昏,则妇言是用故也。

    鞫人忮忒,谮始竟背。岂曰不极?伊胡为慝!如贾三倍,君子是识。妇无公事,休其蚕织。

    天何以刺?何神不富?舍尔介狄,维予胥忌。不吊不祥,威仪不类。人之云亡,邦国殄瘁。

    王乃舍狄弗治,顾与予胥忌而已。凡百大臣之忠贤者也,与忠贤之大臣胥忌,则孰与王为善者乎?

    天之降罔,维其优矣。人之云亡,心之忧矣。天之降罔,维其几矣。人之云亡,心之悲矣。

    觱沸槛泉,维其深矣。心之忧矣,宁自今矣。不自我先,不自我后。藐藐昊天,无不克巩。无忝皇祖,式救尔后。

    昊天之明,视人藐藐,无所私亲。言天之甚远而难亲,人君所以奉天者,必思有以巩固其位。今幽王不能巩固其位,是不能奉天也。尔之所为,苟无忝于祖宗,则乃救于尔之子孙也。人君苟能侧身修行,上焉有以继其祖宗,下焉有以救其子孙,幽王何惮不为乎?

    旻天疾威,天笃降丧。瘨我饥馑,民卒流亡。我居圉卒荒。

    天降罪罟,蟊贼内讧。昏椓靡共,溃溃回遹,实靖夷我邦。

    明昏非所以为哲。昏椓靡共,溃溃回遹,实靖夷我邦,则言所使靖夷我者非其人也。“靖”与“俾予靖之”同意,“夷”与“乱生不夷”同意。

    皋皋訾訾,曾不知其玷。兢兢业业,孔填不宁,我位孔贬。

    皋皋然缓而不共职,訿訿然以苟訿为事,乃曾不知其为玷也。

    如彼岁旱,草不溃茂,如彼栖苴。我相此邦,无不溃止。

    民荡析离散,无复生理,故如彼栖草也。

    维昔之富,不如时。维今之疚,不如兹。彼疏斯粺,胡不自替,职兄斯引?

    池之竭矣,不云自频?泉之竭矣,不云自中?溥斯害矣,职兄斯弘,不灾我躬?

    昔先王受命,有如召公,日辟国百里;今也日蹙国百里。于乎哀哉!维今之人,不尚有旧。&amp;lt;/div&amp;gt;</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