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火。

    到处都是火。

    推开门,房内触目可见一片红海,帷幔卷着火舌不断往上延申。

    “许知晚!尉龄!”我一脚踹开一根倾颓而下的木头,卧室之内却不见人回应。

    我此时非常非常后悔。

    担心许知晚惹麻烦,而一路跟过来,真的是个大错误。

    事实证明,以她的体质,

    不要出门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一路奔到房中,房间里却不见人影,空见帷幔上滚着火,“啪嗒”!一根

    横木经不住火,砰地摔在我面前,溅起一星又一星的火丛。

    屏风被这力震了一道,“啪”地砸了下来,露出一角裙子。

    我飞跑过去把屏风用力推开,灰雾烟丛中,一方横木下,尉龄伏倒在地,已经昏迷。

    我上去推开横木,把她扶起,摇晃着她的肩膀,连声唤道:“尉龄?尉龄?!”

    摇晃中,尉龄微微睁开眼,无力地望向我,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环顾四周并没有许知晚的身影,我咬咬牙,把尉龄打横抱起跃出了门。

    初初接触到门外新鲜空气,尉龄猛地咳了两声,干哑着嗓子脸色灰败地抓我衣角:“三哥,三哥,快去救知晚,知晚她…”

    我一把回抓住她的手:“许知晚在哪?!”

    尉龄又咳了一声,虚弱地道:“她不在房里,方才小二进来说,房内浴桶已坏,另给我们开了一间,知晚去另一间沐浴了,我落了帕子回来取,正好撞见火势,又伤了腿,所以…”

    我感觉自己喉头发噎,道:“她去了哪个房间?”

    尉龄指向了东尽头的一处厢房,此刻一眼望去,已经受了这边火势的影响,连连地滚起浓烟来,尉龄哭着抓住我衣角,连声说:“三哥,快过去,快过去救救知晚!”

    我抱着尉龄从三楼飞下,奔到门外,把她在门外一处长椅上放下,此时正是一片乱糟糟,街道上人人喊叫牛马奔走,杂乱不堪,小福子也不知去向。

    我一把拽住一个正要跑进去的路人,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塞到他手里道:“劳烦阁下,舍妹受了伤,在此处无人照管,还请阁下帮忙看顾一下,此玉佩就当是谢礼了。”

    路人说:“喂,我不…”

    我又一拱手说:“多谢兄台!” 转身飞奔进去,身后依稀传来几声叫喊听不明白。

    三楼此时火势正旺,东尽头那处厢房已经浓烟遍布,我一把推开房门,大声喊:“许知晚!许知晚!”门被我一推,燃着火倾头扑下。

    我一脚踹开,木头飞散出去,入门厢房放着一壶茶,我一把扯过一匹帷幔,把茶倾泻其上,捂在鼻子上。一头闯进去,猛地掀开屏风。

    屏风后面,浴桶空空。

    连水都没有。

    身后传来一声细弱的□□,我蓦地转头望过去。

    案几上歪着一个女子,脸伏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许知晚!” 我心下涌上一阵欣喜,跃过去一把打横抱起,女子歪在我怀里,又发出了一声痛苦的□□。

    我低声安慰她:“没事了,安全了,别怕。”

    火势渐大,门口摇摇又倾颓下一根横木,横在门口,正熊熊烧得旺。

    我咬咬牙,举目四望,处处是火,只有遥对着街头的窗户还未被荼毒。

    我一把抱起许知晚,对她道:“不要怕,不会有事。”

    怀中女子轻轻顿首,我一手紧紧揽住她的腰,一手推开已经燎上火星的窗,飞跃而上。

    身后发出‘咯嚓嚓’的木头断裂声,房梁将颓,站在窗前的灯架里着了火,恶狠狠地砸过来,我朝窗外一跃—

    “轰!”

    窗内火势猛地扑出,带着几根燃红的碎木,我一把把许知晚的脸摁在我胸前,碎木一丛丛飞射过来。

    背后一阵炙痛。

    我闷哼一声,双手搂得更紧。

    堪堪落到地面,街面上人群莽撞,因为刚才那一声暴响,更是乱腾不堪。

    我抱着许知晚,小心护着她不被人群挤到,转到一个角落。

    她伏在我胸口,一路都不曾说话。

    “现在可有好些?”我轻声问她。

    许知晚埋头在我怀里,却异常安静。

    不知是不是刚才火灾顿起,让她受到了惊吓。连往日的顶嘴都忘了。

    我心中发紧,复又轻轻搂住她,缓拍她的背,道:“是我不好,以后断不会让你出来了。”

    想了想,又怕她以为不能出来而更难过,又解释道:“以后若是出来,也不会让你再遇到这种危险。”

    她仍是不说话,我想了想,又说:“这次我也不责怪你了,可好?”

    怀中女子有了动静。

    她轻轻挣开我的怀抱,缓缓抬头,道:

    “公子,你认错人了。”

    我呆在了原地。

    眼前的女子,白锦裹身,玲珑身姿。一张至冷至艳的脸上投过来一双眼梢含情的眸子,此刻,这双眸子正冷静地低垂,不辨表情。

    这的确不是许知晚。

    不是许知晚,那许知晚她…

    我喉头发紧,匆匆朝她一拱手,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就又奔向正燃火的醉春楼。

    一只手飞快地拉住我,我一把甩开那只手,那只手复又上来擎住我衣袖,小福子哭着叫道:“殿下!殿下!殿下!您不能再进去了啊!!!”

    我甩开衣袖,见小福子拉着不肯放手,怒道:“放开!”

    小福子扑通一声跪下来了,双手死死地抓住我衣袖,哭道:“殿下您为国为民考虑,也犯不得搭上自己啊!您要救百姓,奴才替您去,奴才替您去!”

    我被他擎住,小福子用了死劲,我摆脱不得,但见旁边一个被撞得零散的杂耍摊儿上竖立着一把剑,便一把抓过来。

    小福子吓得闭紧了眼,嘴里嚷着:“殿下!你砍吧!就算你砍死奴才,奴才也不会放手的!”

    我将那剑竖过来,对着被他擎住的袖子就要割去—

    “三殿下,且慢。”

    一直冷在角落的那女子缓步上来,对我道:

    “三殿下,无需着急,你要救的人已经安全了。”

    我红着双眼问她:“你怎么知道?”

    她的眸子缓缓转向街道一侧,微微一笑道:“那可不是?”

    【30】

    街道杂乱处,对面摊头下,立着的,确实是许知晚。

    蓦然看到她安好地出现在街头,我仍呆立在原地。方才大起大落大起的情绪让我脑子一片空白。

    一时之间,是真是幻都一片迷蒙。

    手中剑“啪”地落在地上,小福子闷闷地呜咽了一声。

    我分开人群,缓缓走过去,停在她面前,迟缓地开口道:

    “你可好些?哪里有受伤?”

    许知晚没有说话。

    旁边笑起一个男声:“公子未免太过心急,这位姑娘尚在昏迷,还没有醒呢。”

    我恍惚过来,这才发现许知晚双目紧闭,小脸一阵发白。也并不是立在廊下,而是半倚半靠地歪在一个人肩上。

    我把目光投向那人,那人一身白衣,一手扶着许知晚,一手还拿着一件外袍。见我望他,冲我笑道:“公子和这位姑娘是熟人?”

    我道:“是。”见他扶着许知晚,拱手道:“是阁下救了她?多谢。”

    那人轻轻一笑,道:“萍水相逢,拔刀相助罢了。”

    我道:“今日出来得匆忙,改日必得重谢阁下。”

    那人扶着许知晚却不松手,见我盯着他,冲我一笑说:“阁下勿怪,只凭片面之词,我尚不知你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万一托错了人,可不是害了这位姑娘?”

    我哑声道:“她的香囊里放着一张字条。里面放着我的字和一处京郊的宅子的地址,地址是听云阁,是我怕她出去惹事塞进去的,让她出事了尽管去此地,有人关照她。”

    那人伸手取下许知晚的香囊,破开,里面抖出一张小字条,看了半晌,冲我笑道:“是某多心了,阁下勿怪。”

    我伸手接过许知晚,说:“无妨,阁下这么做,我很感激,阁下可留下姓名地址,改日一定登门致谢。”

    那人道:“致谢就不必了,救人是应该的。”他的眼睛流转在许知晚身上,又笑了笑,冲我说:“只是…不知道这位姑娘名讳几何?是令妹吗?”

    “不是。” 我扶着许知晚歪得七荤八素的脸,迎上他期盼的眼神,定定地道:

    “是我妻。”

    【番外】

    我是尉龄。

    现在我正坐在一条长椅上。

    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没遇到过像今天这么可怕的事情,明明是和知晚和三哥一起出来到青楼玩儿,结果先是起火,又是被砸到脚。

    现在被救出来了,知晚生死未卜,三哥也不知去向…

    我越想越难过,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衣服上。

    我伸手去抹眼泪,发现袖子没了半只。

    我哇的一声哭得更惨了。

    “别哭了。”耳边乍然响起一个男声:“烦死了。”

    我哭,烦就烦吧,难道这大街上人人鬼哭狼嚎,还容不下我一个人的哭声吗,我哇哇哇哇哭得更惨。

    右边袖子没了,我就用左边袖子抹脸,抹着抹着闻到一股焦味。

    我把左袖子伸到眼前,

    全是灰。

    我的眼泪掉得更汹涌了—这些灰,脏兮兮的,还泛着一股烧焦的臭味,刚刚一定全部抹在我脸上了…

    母后,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啊!

    我呜呜呜地望着我又脏又臭的袖子哽咽,哭得一嗝一嗝地噎着。忍不住呛了几声。又生生吸进去两口残灰,鼻子嘴巴里都是火辣辣地疼,我伏在椅子上使劲咳,不小心牵着了伤脚,一阵恶心犯上来,又忍不住“呜”地一声吐了出来。

    母后,儿臣是不是要死了…

    一只手轻轻在我背上拍着,轻轻地换着节奏,我泪眼婆娑地抓住那只手的袖子,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那只手顿了顿,又轻轻拍起来,说:“不会,你会长命百岁。”

    是刚刚那个说我烦死了的男声。

    我又伏在长椅上往下吐了两口,嘴角上沾着污物,但是我两只袖子都不能擦,帕子又不在身上,现在一定又脏又难看,我呜呜呜地又哭起来了。那只手问:“又怎么了?”

    我哭着说:“我…我现在好脏…”

    那只手沉默了片刻,说:“不然,你用我的袖子吧。”

    我泪眼望他:“真的可以吗…”

    他把脸转过去,像是不忍看见这一幕,说:“用吧。”

    我抽搭着用他左边袖子擦了嘴,又用右边袖子擦了脸,小声地说:“我用好了。”

    他“嗯”了一声,转过脸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一张,这么让我心怦怦跳的脸。

    他的脸迎着光,明亮至极,一双剑眉轻轻皱着,眸子又黑又深,鼻子高高挺起,抿着一张薄唇。一阵风轻轻吹过来,惹起火势纷纷,街边的人又开始叫了,他却没有动,只是望着火势,他束起来的头发在风中飞着。

    我见过很多长得很好看的男子,譬如我三哥,大家都说我三哥长得俊朗无比,飒动秋风。我也见过我姑母朝阳公主养的男宠,也都是阴美至极。

    但眼前这个男子,给我的感觉,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看够了吗?” 他问我。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

    “那走吧。”他说。

    我反应过来:“去哪儿啊?”

    他说:“这里火势又着了风,不被灭掉,很快就会越来越烈,先去个安全地方。”

    我点了点头,又猛地想起来:“那…那我三哥和知晚等会要是找不到我,我…”

    他皱着眉说:“真麻烦。”问我:“你家在哪儿?”

    家?万一这么被送回宫去,这后果…我立马摇着头,难得脑子反应得这么快:“不记得了。”

    他看上去好像很不高兴:“那先去我家吧。”见我望着他,又不耐烦地说:“你放心,我会派个家丁来这里守着,一旦有你三哥的消息,立马就把你送回去。”

    我只好点头。从长椅上下来。

    刚一动脚,一阵剧痛袭来,我忍不住叫了一声,泪眼汪汪地停在原地,他问:“怎么了?”

    我忍着说:“没事…”

    他蹲下来,捧起我的脚,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往里缩了一下,他抬头看着我,皱眉说:“真麻烦。”

    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扔给我,语气闷闷地:“你包上吧。”

    手帕从他怀里掏出来,尚有余温,我展开一看,上面一点花色也无,只在右下角绣着一朵云。

    近近闻,仿佛还有淡淡香气,一看就是主人心爱之物,所以才会贴胸携带。

    我摆摆手说:“没事,我忍忍就好,不用这个。”

    他闷闷道:“让你包上就包上,用完了记得洗干净还我。”

    我说:“哦。”有便利不用是傻瓜蛋,知晚教我的,就没有再推辞,细细地包扎起来,刚刚包扎完,面前伸过一只手,一把拽过我的手。

    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伏上了一副温热肩膀,那男子声音仍旧闷闷地道:“趴好,我背你回去。”

    我伏在他肩膀上,耳朵烧得热热的。

    晚风轻轻地吹着,火也在我们身后飞着星点。

    今天的夕阳,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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