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她笑了一声, 她的眼底却丝毫没有笑意,那笑声很冷, 他隐隐感觉她此刻是生着气的, 可她面上却未表现出怒气。
就像是为冰雪所覆盖的火山,面上冷静,内心却早已怒火滔天。
她这副模样, 让他很害怕。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她会怎样对他, 这种未知的恐惧攫着他的心,他迷茫又惊慌。
“师父,”他急急解释道,“方才那一下只卸了他的手,并未伤及筋骨,不消几下, 便会完好如初。”
在她面前,他无论如何都会收敛些, 尽管他当初是想下死手,却也是按捺住了自己的念头, 只是卸了韩轻云的臂膀,他下手重,故而这招虽未有什么大的伤害,却会使对方承受剧痛。只当是给韩轻云一个教训。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韩轻云此人竟如此无用,连这么小的程度的疼痛都受不住, 哀叫得如此惨烈,甚是没有出息。
这么一来,他便成了众矢之的。
面对师父,他只能这样朝她解释,他不期望她能完全相信他,可他终究是有私心的,在隐藏着的极深的潜意识里,他希望她能信他,哪怕只信了他那么一点点,也是极好的。
他惴惴不安地望着她,她已经将视线移开了,他似乎并不想看见他,连看他一眼,都感到厌烦。
她的视线转移到了韩轻云身上,语气都放缓了许多,他听她道:“你的手臂,要不要去药仙峰看看?”
韩轻云似乎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会“嘶嘶--”地吸着气,整张脸疼到变形。
浮修珩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末了,沉沉开口道:“师父,我送他去。”
韩轻云闻言,双眼瞪得老大,他甚至被吓得朝后退了几步,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连连摆手,惊恐万分:“不,不……”
然而看着浮修珩的神色,他又惊恐地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微音这才将视线重新落回到浮修珩脸上,她委实不相信浮修珩会变得这么好心,依她之见,说不定他会在半途中把韩轻云丢下,而韩轻云刚来万尘派,人生地不熟的,光找路就累得半死不活了……思及此,她便挑了挑眉,直截了当道:“我不信你。”
她丝毫不在意他被她的话刺痛后眼眸中流露出的哀伤,这一切都在彰示着她对他的不信任,与,不在乎。
他的眸光黯了黯,漆黑的眸子盛满了哀伤,他哑着嗓音,固执地看着她,顿了顿,干涩道:“那要怎样,你才肯信我呢?”
要怎样做,她才会收起她冷漠的神情呢……
他不知道,他只会呆呆地看着她,企图捕捉到她的神情,用以解读,想要从中找到办法。
他没有找到办法,她的神情同方才一样,没有什么可以供他捕捉与解读。他看到她朝他伸出手,在这一刻,他连呼吸都放得轻了,似乎不想惊扰到她,生怕自己的呼吸声使她伸向他的手半途而返。
她的手果真是伸向他的,没有半途而返,这不是他的想像,他不知道她将手伸向他是为了什么,但仅凭这一点,他心中的疼痛竟像是得到了药物缓解般,渐渐平息了下来。
下一秒,剧痛袭来。
他垂眸时,她已经收回了手,像是不愿与他多接触一秒,又像是嫌脏,她飞快地收回了手。
他听到筋骨错位的声响,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他臂膀的那一处,疼得钻心。
但与他心中的难过相比,这点疼便不算什么了。
她下手毫不留情,一如他对韩轻云,不吝啬力道。
微音收回了手,她瞥了浮修珩一眼,神情冷淡,他的面色隐隐发白,额上似乎渗出了冷汗。
她卸了他一只胳膊,可奇怪的是,他像是没有感受到疼痛一样,目光不曾留给他那只受了伤的手臂半分,反而紧跟随着她。
倘若不是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表明着他在承受巨大的痛楚,她还真以为他不会感到疼呢。
他没有像韩轻云那样抱着手臂哀嚎,因此即便在这种情况下,都不显得狼狈。
他看向她时,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近乎直白的受伤与难过。
难过?他竟然还会难过?他在难过些什么?
微音觉得奇怪,他的表情可以是错愕,可以是愤怒,可以是怨恨,但偏偏不该是受伤与难过。
可不管他是怎样的神情,她对他的这些情绪,也不会关心了。
干嘛要露出这副神情呢?就仿佛是她欺负了他似的,可是这些,明明是他自作自受啊。
他卸了旁人的胳膊,就得提防着别人来寻他报仇,同理,他堕魔害了旁人,也要做好被人害回来的准备。
干了坏事而没有受到教训,而无后顾之忧,哪有这样的好事?
她今日只不过是在替韩轻云抱不平,而不久后,她会用他的血来祭奠那些无辜死去的亡魂。
他问她,他要如何做,她才肯信他?答案很简单,她绝不会再信他,哪怕他在她面前自栽谢罪,她都不会信他。
信任这个东西奇特得很,它来自于软弱善变的人心,一旦裂开,便难以修补,即便被补在一起,其中却总留有一条碍眼的痕迹,这痕迹时时刻刻提醒着那些受过伤害的人们,那人曾经骗过你。
人们会陡然间惊醒,她也不例外。
更何况,她其实从一开始,在遥远的上一世的时候,在一切悲剧都未产生之前,她都没有信过他。
她与他的羁绊,就像一条细细的线,他亲手将这条线毁了,她对他的信任,也只是一条细细的线,随时都可能崩断,她将这根线毁去,心口的疼痛很缥缈,这种疼痛,就像是蚊子咬了一口,渗出了一丁点儿血,她连叫疼的资格都没有,都显得滑稽可笑。
微音回过神来时,浮修珩还是用那双哀伤的眸子看着她,她忽而一笑,像是看到了不久之后大仇得报的场景般,笑得有些残忍,却又像是发自内心的。
她看着他,弯了弯眸,似乎是在欣赏他隐忍疼痛的表情,她咂了咂舌,笑道:“去吧。”
浮修珩似乎被她的笑容搞懵了,他怔了怔,半晌,才缓缓道:“好。”
他说着,朝后退了几步,侧首朝韩轻云道:“随我来。”
韩轻云似乎又被惊到了,慌忙朝后退了几步,捂着胳膊上部,他神情紧张,反抗道:“不行,我不去!”
浮修珩见此,干脆直接朝他走去,这又惹得韩轻云叽哇一阵乱叫,他道:“师尊!师尊,你看看他!”
说着,他似乎想冲到微音这方。
但浮修珩把他拦住了,他腾出那只未受伤了手,提起韩轻云的衣领,成功阻止了他的动作。
他就这样拽着韩轻云的衣领,沉默着将他拖出了房间,韩轻云朝微音伸手,摆出了一个求救的姿势,微音听他嚷嚷道:“师尊,你信他么?!他这样狠!”
浮修珩身形僵了僵,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止在门口,似乎是在等着她的回答。
他背对着她,是以,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看到垂落在他身后的绸缎似的漆黑的发,在微弱的烛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泽。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压低得吓人,连带着为他的背影,增上了几分落寞。
微音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朝着他的身影,缓缓地,笃定道:“浮修珩,你记着。我或许在今后会信上某个人,但那个人,绝不会是你。”所以你为了利用我的信任而做出的种种陷阱,统统都不管用了。
仿佛是为了烘托气氛似的,那枝顽强的蜡烛终于结束了它的生命,在她说完这话后,條而灭了。
室内一片漆黑。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烛火灭去的前一刻,她看到浮修珩的背影,像是秋风中飘零的落叶般,狠狠地颤了颤。
“师父,”他开口了,嗓音隐隐有些颤抖,他放缓了声音,轻轻地道,“师父,好梦。”
说完这话后,他拽着奋力挣扎的韩轻云,关上了门,离开了。
房中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微音在漆黑与寂静的房中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曾无数次地期待过,倘若在漫长的漆黑的夜里,有一个人,不用她开口请求,就会主动来到她身边,陪伴她,安抚她……倘若有这样一个人,那该有多好啊。
可是她没有想到,有一天,当这个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时,他在漆黑的夜里为她点起烛火,握着她的手给她暖意,可这个人,竟然是她的仇人。
造化弄人,天道是在折辱她,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天道要这么残忍地对待她。
她的手腕还留有一丝丝疼意,那是被他长久地,紧紧地攥着的结果。不用她看,她都能想像到,手上红了一圈。
她本来是想在撵走浮修珩后,到后山继续完善擒魔阵的,可是而今,她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脑袋沉沉,心中疲倦,只想用睡眠平缓心情。
他临走时祝她好梦,她甚至怀疑他在她身上施了什么法,以致于她困倦到这个地步。
罢了,她叹了口气,她算了算,若她明日晚上去画阵法,最迟后日午时,阵法便会生效,而浮修珩丧命之时也快到了。
她何必火大呢,解决了浮修珩,再解决含月瑶,将这两大隐患了结了后,天下太平,再也生不出什么幺蛾子了,她该吃吃该喝喝,就算希声峰需要下一任仙主接替,大不了她甩手不干了,掌门又能奈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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