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修珩的神色是如此恳切, 差点儿让微音信了他,但她自诩是个定力极强的人, 所以即便他装得再可怜, 她也不会信他的话。或许他作出这副模样,也不抱着打动她的希望,他只是想用示弱来吸引旁人的注意, 让旁人对她指指点点, 让他自己获得多数人的支持, 就像太辰真人想收他为徒而对她的见死不救不满一样。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她这般冷漠地对待他,自然会惹人闲话。
但浮修珩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她了么?那可真是不好意思,她其实已经不那么在乎旁人的眼光了。他的算盘终归伤不到她。
他明明已经那般残忍地对她,她被关在牢狱中时, 日日皆有人来审讯笞打她,她虽未见他来, 但若不是他有命令在先,魔族又有何人敢擅自滥用刑罚?他就是这样虚伪的一个人, 如今竟连“担心她”这种大言不惭的话都有脸说出来!
可见,他是真的急了。
微音气极反笑道:“我最该提防的,难道不是你么?”
她见浮修珩长睫颤了颤,他的唇本也是颤着的,然而他此刻却紧闭着嘴,嘴角绷成一条线, 这个样子有点像他在克制着自己下一秒不再哭出来,又像是在压抑着怒火。
微音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后者,浮修珩这厮生气了,气她没给他脸,气她让他的算盘落空了。
瞧瞧,这不就恼羞成怒了?
由此可见,岁数大了还是有一定好处的,起码她能掩饰住自己的想法,而这毛头小子,即便是已经活了一世,却仍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阅历不够,伪装得再好,被她三言两语一激,便露了陷,败下阵来。
微音嘲讽地看着他,语气也沾了讽意,她道:“你既嫌一百杖刑不够,那便两百吧。”顿了顿,她补道:“两百杖刑,一次结清,别想拖下去,今日就行刑。”
两百杖刑,若换在一般弟子身上,非死即残,但浮修珩毕竟是魔尊,想来他也有能力熬过这杖刑。她令他受杖刑,不过是想削弱他的力量,压根儿就没有指望会令他死。
不过,但凡削弱他一分力量,她获胜的机率也会大过一分了。
微音仔细想了想,心道万一浮修珩不肯受杖刑,偷偷逃过了这刑罚怎么办?于是她又转了视线,发现韩轻云已经从屋内走了出来,正看戏似地看着她俩吵架,只是他方才面临她暴风雨似的询问,整个人都不太好,如今被她一瞥,韩轻云只觉浑身上下皮一紧,顿时虚了,他自告奋勇地道:“师尊!我来助你!”
这个狗腿狗腿得甚是时候,微音便道:“行了,交给你了,好好看着他,一杖也不能漏掉!”
最后一句话被她加重了语气,她的神色很平静,就像是在说吃饭这样简单。可是,韩轻云清楚地知道,两百杖刑,轻则永留伤灾,重则至死。他本以为浮修珩找了个好师父,位高且漂亮,端得是羡煞旁人,令人心生嫉妒。可这时,他却不免同情起浮修珩来,虽然这同情不足一秒,转瞬即逝。
浮修珩童年受苦,韩轻云本以为他成了第一大派仙主的徒弟后,会摒弃以往种种不堪,为此,他甚至酸过,费尽心思地想要争宠。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浮修珩,在这儿,混得或许还不如在李府。
然而奇怪的是,同样是面对冷眼与嘲笑,浮修珩在李老爷面前态度冰冷,活像一只受伤后将自己保护起来的野兽,对人呲牙咧嘴,显得狠厉。可如今,当他的师父因为一点小事而折辱他时,他所表现出来的哀伤,竟直直抹去了他的愤怒。
韩轻云不懂这是什么原因,他一向想得不太周到,在这一刻,他心底深处竟油然而生出一种恐惧,直觉告诉他,面前的这女子,虽然美丽又干净,却可怕得很。
他不曾见过,有人会在笑着的情况下,对自己优秀的弟子,说出这样狠心的话。就好像在她眼里,她徒弟的命,同蝼蚁一样,可以随手抹杀。
她一点儿都不在乎。
韩轻云受到了冲击,毕竟他呆在明月宗这么久,宗主待他亲厚,他也没见过那个师父这样对待自己的弟子的。犹其是当这个师父,只有一个弟子的时候。
这或许,才是一个真正的仙,该有的样子。
微音对于韩轻云心中所想完全不知情,在韩轻云应下后,她径自转头,准备离开。
浮修珩看着她,一直绷紧的唇颤了颤,竟还敢同她说话,但他或许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只颤着嗓音唤她:“师父……”
微音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她不曾想到浮修珩竟然这样烦,她都已经决绝到这个地步了,他还咬着她不放。
是以,她自动忽略了他的话,一甩长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眼见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韩轻云瞧了一眼一直凝视着她背影的浮修珩,见其站在原地,失落地敛眸,这个时候,他的形象竟同年少时被冷落的小男孩重合起来,但是这一次,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浓郁的哀伤与难过,更甚以往。
韩轻云看着他,忽而大笑起来,他笑得很欢快,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恶意,开心得笑弯了腰。他抹了把飙出来的泪花,忍不住奚落道:“你看看你,做什么表现得这般真诚?她不照样视你若敝履,随时皆可弃么?!”
这微音仙主也是有意思,对旁人皆是既客气又冷淡,时而发疯撒泼不似仙人,但怼人时也是不动气的,只是,当她遇上了浮修珩,那种客气似乎就消失了,说话尽拣伤人的说,字字诛心,倒显得浮修珩不是她徒弟,反倒像她的仇人似的。
韩轻云禁不住又嘲讽了几句。
浮修珩不说话,即便面对他这样狠的嘲讽,他也只是垂下头,一言不发。他没有摆出先前那般凌厉的眼神,整个人似乎被伤得很深,没有心情顾及旁人了。只是,他的身体还是不可抑制地颤了颤,终究还是踉跄着步子,缓缓地朝刑罚处所在的方向走去。
韩轻云想,他本是想来同浮修珩争宠的,他之所以这样做,除了他对微音仙主怀有邪念,更多的却是想给浮修珩难堪。
他亲娘是个妓子,深谙争宠之道,也一直将这观念灌输给他,所以他打小便是受宠的那一个。但与此同时,他亲娘的小家子气也传给了他,令他不免对自己争不过的东西怀有不平。
浮修珩成了仙主的弟子,这让他不平,仙主没有收他为徒,这也让他不平。
可如今,当他亲眼目睹仙主的冷漠,和浮修珩难捱的日子时,这些不平似乎统统都散去了。
浮修珩过得并不好,他想,这令他开心,也令他为自己昔日不曾被仙主选为徒弟而感到庆幸。
那个女子,真是太可怕了!
他忽而觉得当太辰真人的弟子也不甚无趣了,毕竟,这种虚荣心强且虚伪的人,他是可以应付过来的。可那个女子,他却完全摸不清她的心思,他只感到可怕。
他想,他是该早日离开这里了。
思及此,他便又幸灾乐祸起来,跟在浮修珩身后,准备去监督他受刑了。
啧啧啧,两百杖刑,他还真不信他能缓过来。
…… ……
微音在训完浮修珩后,一个人来到后山。
后山风平浪静,一丝波动也无。
她看似随意地将一块石头踢向一旁的浅坑中,空气瞬时震荡起来,片刻后,空气再次平稳下来,几道金光在地上现出,是擒魔阵无疑了。
微音撑着下巴扫视了擒魔阵一眼,凝神静气,口中念咒,寻其不完善处修修补补,如此一番,费了些时辰。
许是被浮修珩气的,她的心绪不太稳定,连施法都有些断断续续的,这让她一度怀疑自己咸鱼了这么多年,退化到不能施法自如的地步了。
好在,这怀疑是假的,虽然磕巴了些,但好歹也算将阵法布完了,微音拍了拍手,叉腰站在擒魔阵前,在确保它完美无缺后,便笑了笑,将坑中石子再次踢回原处。
一瞬之间,阵法再次隐了起来,了无痕迹。
果然,就算这么多年不施大法,即便生疏了些,她也还是这么牛掰!
浮修珩死期将至,他受了两百杖刑,必然伤得不清,只要在这个时候将他引入擒魔阵,那么,便尘埃落定了。
从前种种孽缘,便连根斩断了。
微音吁出一口气,转身,不远处树林中的一棵树枝叶轻轻颤了颤,悠然飘下几片叶子。
奇怪,已是盛夏,这树竟开始落叶了。
当然,盛夏的树树叶脱落,也算是常态,毕竟青少年还会掉头发呢,她应该是大惊小怪了。
只不过,她心中还是有些不爽,在布完擒魔阵后她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落叶,这委实不是个好兆头。
她自知自己一向倒霉,但有些事倒霉也就算了,在这种大事上,是万万容不得出一丝岔子的。
如此,她便应该更加小心谨慎了。
唯今之计,她应该首先想办法将浮修珩引到这里来,可浮修珩受了她一顿狠罚,如何肯乖乖听她的话?
微音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所做的,似乎太绝了些。若浮修珩不是傻子,他定然会留心的。事实也是如此,浮修珩本就不傻,所以才更不可能相信她。
微音头大,果然,冲动是魔鬼,现下不论她是给他糖吃,还是继续训他,似乎都不太妥。
作者有话要说:韩轻云:“嘤嘤嘤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微音:“呵!”
师父大概是史上第一个,凭一己之力,把绿茶男吓跑的人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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