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浮修珩拖着受了重伤的身体,缓缓地趴回床上。
他此刻正陷入一种极大的悲哀中, 前世种种, 皆如画卷一般,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那盛载着乱神草粉末的锦囊,就躺在暗格里, 他伸手拿出它时, 它正散发着幽香, 这香气令他的思绪愈发紊乱。
他想起了她初时将他带回希声峰的场面,又想起了他与她在派中,极短的,岁月静好的时光,前尘往事历历在目,画面一转, 却变成了秘境中,她浑身浴血, 持剑刺向他的那一刻。
他惊醒了,但也只是短暂地清醒了一下, 随后,他的脑袋,又变得昏昏沉沉了。
身上的伤口还未愈合,此时又洇出血来。
疼痛将他裹挟着,除却肉丨体上的痛感,他的心也像是被人紧紧攥住, 痛苦得难以呼吸。
一股奇异的感觉充斥在他心中,并由心而游散至全身,在这昏乱的场景中,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感觉,是如此熟悉。
他这样想着,忽而蹙眉。
不好!这是走火入魔之兆!
他抬起右手,凭借为数不多的意识,飞快地在自己身上几处穴位点了下。
血珠坠下,他气息不稳地喘了喘,片刻后,他感受到身体中沸腾喧嚣的血气正渐渐平息下来,便缓缓地睁开双眼,对着还在浸血的手望了望。
所幸,没有酿成大错……
他虽重生一世,魂已入魔,但肉丨身还是拥有仙骨的,修真者有两样至宝,一为内丹,二为仙骨。灵根只是评测一个人是否有修仙的资格,是最基本的门槛。内丹是帮助修真者运转灵力的工具,失了内丹,则灵力无法运行。而仙骨,则是上限和根基。仙骨蕴于仙根之中,仙骨上佳者则水平所能达到的上限极高,修真者每成功晋升一次,仙骨便会蜕变一次,如同蚕脱壳,蛇蜕皮,蜕变后的仙骨,会更为坚固,为下一次晋升提供支撑。
这二者,在修仙途中,缺一不可。
他此番差点儿入魔,便是因为被乱神草扰了心神,动了仙骨。
幸好他及时反应过来,才没有再次堕魔。他简直不敢想下去,倘若他的肉丨身再次堕魔,师父会如何看待他,又会将他怎样?
其实不用假设,他也知道,她会杀了他。不仅是从过往中得来的教训这样告诫他,还有她如今对他的态度,较之以往,更为寒凉。
他想,她应该是想起了什么,不然何以待他如此冷漠?
她今日来寻他,他是高兴的,然而或许是他又在哪里做得不好了,惹她生了气,她告诉他,让他明日去后山,他不知道这是何意,但心底的某个角落,还在隐隐期盼着,她肯理他,是不是也会原谅他?
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也会觉得,死而无憾了。
他当初是如何入魔的呢?差不多也和方才的情状相同,各种难以明状的情绪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待他反应过来时,他看到自己的手中还抓着一个已被掰断脖子的年轻子弟,那弟子临死前还在朝他笑着。
他吓得立马收回手,那弟子便倒在地上,不远处的地上还躺着一人,也咽了气,已经有两名弟子丧生在他手中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难以入眠,就这样,一直捱到了天明。
他在恐慌,尽管这次他抑制住入魔的反应,但只要这种情绪所化成的心魔,留在他体内一天,他便时时刻刻都可能再次堕魔。
也许就是下一秒,他便将被心魔吞噬,从此以后,万劫不复。
他兀自苦痛着,天边渐渐亮了起来,晨曦将他的窗杦镀上一层金边,他听到了鸟儿的叫声,它们的声音是那样欢快,就好像这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是在深渊中彷徨的。
他分明是沐浴在阳光中的,可他却觉得,光明已将他抛弃,他深陷于黑暗,永远无法追逐光明。
也就是在这时,他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的第一反应是,师父来了。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不,这不是师父,师父的步子轻而缓,可来者的步子,却是重而疾的。
果不其然,来者在敲了几下门后,便止了动作,浮修珩听他喊道:“喂?小贱种你在吗?快开门!”
这声音,一听便是李鑫鑫。
浮修珩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他不大想理他。
孰料,他不予理会,对方却在静下来一阵子后,突然狂躁地开始踹他的门,门被李鑫鑫用大力踹得“呯呯”响,几欲脱落门框。
对方边踹还边高声喊着:“小贱种,你是被我吓着了么,所以才缩在屋里当王丨八?!”说罢,他嚣张地一阵狂笑。
良久,他都没有回应。
浮修珩苦笑地想着,他还真是,一遇上什么事,就只会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啊……幼年不幸,师父不喜,修仙成魔,为魔殒生。
他这个人,或许从一开始,便注定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而李鑫鑫在未得到他的回应后,却蓦地停下了动作,紧接着,他竟怪笑一声,压低声音道:“你有一样东西落在我这里了。”
浮修珩阖眼,径直忽略了他的话。
奇怪的是,李鑫鑫不被他搭理,却也不恼,他又自顾自地怪笑一会儿,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贴着门板,朝他道:“你不要了么?你师父给你的锦囊,也归我了……”
他这话还未说完,一股无形的大力忽然攫住他的脖子,紧接着,他整个人都被那力道迅速拉入门内,不待他反应,便直直撞向了门板,硬生生穿过门,将那木门撞的粉碎。
韩轻云想要反抗,奈何他白有了一副魁梧身体,却连一丝挣扎的气力都没有,他的脚已悬空,脖子却被一股力量死死掐着,硬生生地被掰成一个不可能的弧度。
他吓得想去看浮修珩的神色,然而浮修珩似乎很是冷静悠然地坐在床上,他披散着发,发丝落在颊侧,遮住了他的眼神,他就这样,维持着坐在床沿,双手撑床的姿势,很久很久,一动不动。
他看起来很平静,若是没有白衣上那些刺目的鲜血,韩轻云或许真的会认为,他是平静悠闲的。
气氛凝固压抑,浮修珩明明没有说一句话,没有看他一眼,甚至连动作也都没有改变一下,可韩轻云却觉得,这个场景,恐怖至极!
就在韩轻云以为自己即将因窒息而死时,浮修珩总算说话了,他的声音很低,却不带一丝感情,只道:“说。”
说什么?怎么说?这些韩轻云统统都不知道,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迎接他的,会是这样的场景。
他这会儿才意识到浮修珩的可怕之处,尽管他平日里待他恶劣,但浮修珩,似乎从未如此冷静地干着杀人这种事。
韩轻云便嗑巴道:“你,你……这样做,就,就不怕,你师父么?!”
这话说完,他感到脖子上的力道骤然一松,他刚得意地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却卡在嗓子眼里,因为,浮修珩在松了力道后,又突然加重了气力,他的声音还是沉静如水,又道了一遍:“说。”
怎么连师父也压不住他了?!
韩轻云打了个冷颤,哆哆嗦嗦地道:“你……当真不知道是谁指使我的?”
他没打算能得到浮修珩的回复,便鼓起勇气一股脑地说下去:“是你师父说的!是她派我来的!她说,只要你入魔了,我就会是希声峰下一任仙主继承人了!”
“撒谎!”
韩轻云正唾沫横飞地说着,却又猝然被浮修珩出声打断,他刚想反驳,却见浮修珩猛地抬头朝他看来,他的眼神总算从碎发中露了出来,然而韩轻云却吓得几欲昏死过去。
因为,注视着他的,是一双血红的眸子。
这,俨然是入魔的征兆。
…… ……
微音一大老早便起了床,跑去后山转悠了几圈,在确保擒魔阵没出什么意外的情况下,又神清气爽地转回自己屋中。
今日便是手刃浮修珩,报仇雪恨的一天,简直想想就令人激动!
她雄心壮志,摩拳擦掌准备开干,又思及浮修珩或许不会乖乖守时到后山,便又想去监视他一番,然而当她准备出发时,却发现桌子的茶壶下,似乎压着一张纸。
微音觉得奇怪,她上前挪开茶壶,拿起纸张,却见上面潦潦草草地写着:
师尊,弟子想回明月宗了,勿念。
韩轻云留
这狗爬似的字体令微音嘴角抽了抽,待她看到具体内容时,嘴角便抽得更厉害了。
这小子爱咋咋地,回就回吧,还留个字条给她,膈应谁呢?
微音立刻将这事抛在脑后,她现下可有紧急之事,哪还有工夫去管韩轻云?
如此,她便将字条揉成一团,扔在一边,大步流星地出门去瞧瞧浮修珩。
可当她离浮修珩住处越来越近时,心中的不安便越发强烈,当她遥遥看到那破碎得不成样子的木门时,心中的不安便达到了顶点。
她立刻奔至屋内,却见浮修珩正红着眼站在床边,他隔空掐着一人,身上魔气四溢。
她心下一惊,不作停顿,当即狠狠用力,一掌拍向他的胸口,直直逼得他收了手。
那被他掐着的人坠落在地,微音瞥了他一眼,看清了他是留信而离开的韩轻云。
奇怪?他不是已经走了么?怎么又到了浮修珩这儿?
容不得她多想,她便回过头,同浮修珩对峙。
浮修珩受了她一击,却未反抗,只顿了顿,一双血眸望向她,茫然开口道:“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在本该撒狗粮的日子里,咱们的男女主,已经开打了……但是,我其实拖了一下的,不然你们看到的,会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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